“你老爸很可爱。”我冲他坐了个“V”的手势:“等一下叔叔吧,第一次见面不能太没礼貌。”

我们在富丽堂皇的的客厅里坐着,手中的清茶喝了一半,魏净石坐在对面呆呆的看着我。这种感觉是很奇怪的。楼梯口的欧式大立钟指针走动的声音格外的糟杂,除了富丽堂皇这个满目流窜的词语来形容我看见的房子,剩下的就是满心的都是不安。

这种不安魏净石似乎来得更强烈。他紧张的抿着嘴唇呆呆的看着我仿佛灵魂脱壳。

“哎,真不好意思啊……”楼梯上方传来男人的声音。

我抬起头看见魏爸爸从二楼走下来,他穿了很考究的休闲服,头发梳得一丝不苟。魏净石站起来介绍说:“爸,这是我的校友,她叫莫惊水。”

我站起来礼貌的微笑:“叔叔好。”

魏爸爸的脚步随着儿子的尾音定住,他那灿烂的笑容仿佛被冻结了一般,手握成拳头又松开。我不安的往石头什么靠了靠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说错了什么。

“爸……”

“你叫惊水……”

“嗯。”我低下头躲开魏爸爸奇怪的目光。

“你妈妈是不是叫范云梅?”

“你怎么知道我妈妈的名字?”

魏爸爸激动的两步从楼梯上走下来,他长的很高,作为一个中年男人,他保养得相当不错。哦,这并不是重点,他握住我的手,眼角发红。

“我还知道你的背上有一块粉红色的胎记,你的名字和你弟弟的名字合起来是惊水净石,意思是,海边的水花受了惊吓般冲到岸边洗干净了岸上的礁石。你妈妈之所以为你取名惊水弟弟净石是因为她觉得这个场景很美。”

“魏叔叔……”我慌张的挣脱了他的手:“我是有个弟弟,他叫莫可豪。”

“惊水,你不姓莫,你是我的女儿,你原本是姓魏的。你六岁的时候我和你妈妈离婚以后,她带走了你给我留下了净石。”

魏爸爸的眼泪流下来:“你是我的女儿,孩子,这么多年了,你和妈妈还好吗?”

“爸爸?”

面前的这张脸在记忆中重新清晰起来。是的,我记得很小的时候爸爸和妈妈带我和弟弟到海边玩。爸爸妈妈在海边烤肉,我和弟弟在海边追着浪花嬉戏。

惊水,净石,快过来吃东西……

爸爸,来追我。

爸爸把小惊水顶在头顶上呼啸着跑回岸边。

是的,这张的确是爸爸的脸呢。只是妈妈死的时候,医生为我做了催眠以后,那些本来小时候朦胧的故事就更模糊了。我以为记忆中的一些在海边的画面是和可豪的,其实,我并没有见过那么小的可豪,第一次见可豪,他也有七岁了。而记忆中那个很小,总喜欢跟在我屁股后面笑的小男孩,他是谁呢?

魏净石依然呆呆的看着我,他很安静的看着我们在一边回忆起来这些故事。他很安静,安静得可怕。

《星星流浪的城市》(9)

1

在公交车上,我一遍一遍的想起魏净石发呆的表情。爸爸激动的拉着他说,净石,这个就是你姐姐。我从小就告诉你姐姐死了,那是在爸爸的心里丢了女儿的感觉。爸爸早该告诉你,你的姐姐叫惊水。

他呆呆的看着我,不哭不也笑。

原来在昨天以前,一切都不算最倒霉的。可豪与我毕竟没有血缘关系,他的感情已经让我不知道何去何从。而魏净石,他竟然是我的亲弟弟。我的亲弟弟痴痴的喜欢了我那么久,在柳暗花明时,已经是又一村了。

玻璃上倒影出我苍白的脸,这张脸又变成妈妈的轮廓。

妈妈,我见到爸爸了。

妈妈,我不能和可豪一起生活了。

妈妈,我该怎么办?

乘务员的声音响起来:“文革路到了,下车的乘客请走后门。”

所谓的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站在爷爷的门口,我的腿似乎有千斤重。班主任老师已经打电话到家里说了我逃学的事,连同学校门口大海报的内容。爷爷的声音在电话里无比的严肃,他说:“请中午十二点之前务必到。”

长辈对晚辈说请字,这是多么的大逆不道,想想也知道事情的严重性了。

踌躇了半天还是按了门铃。

门开了,是锦年,她见了是我大声说:“哦,送外卖的,你送错地方了,我们没有要外卖!”

我听得莫名其妙,锦年刚要关门,门却被狠狠的推开了。

苏可吟奚落的扬起嘴角:“呀,姐姐什么时候开始送外卖了呢?”

锦年气得跺了下脚,我叹口气:“都站门口我怎么进去?”

“姐姐,爷爷好像很生气呢,我好怕,姐姐真的不去别家送外卖啊?”

“让开。”我把苏可吟推到一边,她没有料到我会这么做,一个趔蹶撞到门把手上。她吃痛的呻吟一声,巴掌随即就要挥过来。半途中被我抓住,我的指甲嵌进她的皮肉里,我开始笑:“玫瑰看起来是很柔弱,可是摘的时候不要大意,忘记玫瑰有刺了吧?”

“莫惊水,我要你好看!”

“我已经够好看了。”我甩开她,大步的走进客厅。不出我所料的,可豪的妈妈正坐在沙发上哭哭啼啼,爷爷紧皱着眉头。我坐在沙发上问:“爷爷叫我来什么事?”

“你还问我什么事?你做了什么好事?”

“爷爷既然已经知道了,我就没什么好说的了,事情就是她们说的那样,她们说的都是真的。既然爷爷相信她们的话,又干吗问我?”

可豪妈妈站起来指着我的鼻子:“你怎么能这么跟你爷爷说话,你妈没教你怎么跟长辈讲话吗?你爷爷养了你这么多年,你应该知道,我们家没有那个义务养为别人养孩子!”

“住口!惊水是我们家的孩子,她做错了事也是我们家的孩子!”爷爷瞪了她一眼,女人知道自己讲错了话,忙住了口恨恨的瞪着我。

我决定不再为虚伪人的留什么情面,那个女人和她的女儿都一副看好戏的样子,如果爸爸妈妈活着,他们一定不会任别人欺负自己的女儿。

“对,我不是爷爷的亲孙女。但是,我也是这个家的人。你和你的女儿现在是什么身份呢,这不是你们的家,你和我爸没有任何关系了,你凭什么在这指手画脚?而且,我没有做错事。一开始做错的就是你,如果你没有和爸爸离婚的话,那就不会有今天,我和可豪也根本不会成为姐弟!”

“你……”女人气得说不出话来。

“惊水……”爷爷叹了口气:“我已经老了,管不了那么多了。惊水是个懂事的孩子,她一直很想去法国,不去学校也好,我会在最短的时间内办好护照联系好学校,等惊水出了国,你们也就不用困扰了。”

客厅里顿时安静下来,那女人盯着我的脸,我也盯着她,她的目光没有那么凶了,而是胆怯。她在害怕什么?她害怕我不肯离开,然后他的儿子就不会回家了。可是她不知道,就算我离开了,可豪也不一定会回家的。

我从沙发上站起身来:“好,爷爷你看着办吧,你让我什么时候走,我就什么时候走。”

我出门的时候听见身后沉闷的叹气声。

2

可豪的电话一直是关机状态,我坐在他们学校门口,远远的望进教学楼的灯光很灿烂的一片。晚自习还有半小时才结束,夜风有点凉,我蹲下身子无聊的拿出手机来玩游戏竟然看到三十几个未接电话。

从下午两点开始楚悦悦坚持不懈的打到我的手机快到没电。

下午一直在公园里看幼儿园里的小朋友练舞蹈,那里声音很大,盖过了手机的蜂鸣声。

楚悦悦的彩信铃声换成了周接伦的《回到过去》。歌声很辛酸,我竟然又想要哭了。

“悦悦。”我哈哈哈大笑三声:“你不用上课么?”

“你今天去哪了?”

“去爷爷家了。”我顿了顿说:“那女人和爷爷什么都知道了。”

“那你怎么办?”

“爷爷要送我出国留学。”

“啊?什么时候?”

“可能会很快。”

许久,电话的另一端响起了轻微的啜泣,很压抑的哭声。我最怕楚悦悦哭,她的眼泪很少,每次都让人措手不及。

“别哭了,我也一直想出国。”

“那可豪怎么办?”

“我走以后,他就会忘记我,喜欢他的女孩子很多呢。”

“那你呢?”

“如果可能的话,我就不回来了。”

“惊水,你有没有想过,你和可豪在一起的话,这是很美满的结果。你们会永远在一起,还是像现在这样相依为命……”

我烦躁的甩甩头粗鲁的打断她:“你在胡说什么,我是她姐姐。”

“可是你的心里不希望可豪和其他女孩子在一起的吧?你会觉得心酸,会莫名其妙的生气,看不到他会心烦意乱,跟他斗嘴都会开心半天。甚至你和尉迟修一在一起的时候,都会怕可豪生气,所以很少在他面前提修一的名字。你的内心也小心的回避着这些东西,只不过你没发觉而已。”

“楚悦悦!”我的吼声在空旷的黑夜显得格外凄厉:“我不想再听了!”

楚悦悦从来没有这么执着过,她的嗓音有点沙哑,像巫婆念咒语的强调:“我戳到你的痛处了吧?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既然你不明白就让我来提醒你。惊水,无论怎么样,我们都是最好的朋友。”

“我说了,我不想再听了。”我挂上电话耳朵旁边像过火车一样轰隆隆的响,脑海里有烟花似的东西炸开炸开再炸开。校园里沸腾起来,许多面容疲惫的学生抱著书包从门里走出来,有女生和男生还黑暗中悄悄的牵着手一脸甜蜜的表情。

我跑到四楼三年级的教室,人已经走得三三两两,我趴在后窗的玻璃上找可豪的背影。肩膀被轻轻的拍了两下:“学姐,你找莫可豪吗?”

虽然不是第一次这样被人认出来,但是在陌生的学校里,还是觉得很惊讶:“呃,对,他好像不在教室。”

“莫可豪回宿舍了。学姐你还记得我吗?上次在联校的篮球比赛上我们见过。”

我不好意思的挠挠鼻子:“呃,好像还有印象。”

“真的吗?”女孩跳起来:“那学姐知道可豪的宿舍在哪里吗?我可以带你过去。”

“那太谢谢你了。”

一路上女孩都唧唧喳喳的问着可豪的喜好问题。从前我很讨厌这种有些花痴的女生,觉得她们恶心又难缠。我还把那些莫名其妙的情书当废品卖掉,吃光所有情人节的巧克力,评论那些有勇气把照片夹到可豪书里的女孩的容貌。

我曾经那么伤害过一颗颗爱过的心。她们天真充满幻想的心那时我从不能理解。我明白那些事情以后,可豪就再也没有把那些热情洋溢的文字带回家,而是顺手丢掉。我想,他也会对那些女孩子充满了抱歉的心。

对不起,谢谢你们。

他做的一切都是因为喜欢我。他脾气有点坏的情人,他每天都能看到她的脸,很想去拥抱她,说爱她,可是她只能站得远远的喊她姐姐。这是多么残忍的事。

在男生宿舍楼下,女孩打通了可豪的宿舍电话。

“莫可豪在吗?”

隐约从听筒传来男生不耐烦的声音:“莫可豪说了只要是女生电话都不接,哎,我说天涯何处无芳草,你们何必单恋他这一支花啊?”

“少贫了,快让莫可豪到楼下来,他姐姐在楼下等他呢。”

“啊?传说中的姐姐来了?”听筒里又糟杂起来,男生们嬉闹的声音格外清晰:“快去看看庐山真面目。”“啊,我要追姐姐。”“你简直找死。”

女孩骂了句恶心不好意思的挂了电话说:“那学姐我先走了,他们就这样,每个人都说要追可豪的姐姐,只有这样可豪才会气得跳脚。”

“哦,谢谢你。”

“学姐再见。”

“再见。”

女孩的背影消失在暮色里,这真是愉快的相遇,我微笑着转过身子,头顶上方被一片阴影罩住。可豪站得太近了,我吓得退了一大步。他的确瘦了,眼神虚弱头发凌乱。不过几天的时间,他像缺水的叶子一样无精打采。

我的心里一酸差点落下泪来:“看你都成什么样子了?这么大的人了都不会照顾自己么?”

可豪忽然笑起来:“你还不是一样,跟个小老太太一样。”

我吸吸鼻子委屈的说:“我饿了,我想吃你做的饭。”

“如果你愿意,我天天给你做饭。”

这话里若有所指,我把手伸给他笑嘻嘻的说:“姐姐很麻烦的,现在姐姐饿了,吃不到可豪做的饭会发脾气的。”

“我们回家吧。”可豪抓住我的手眉眼温柔:“我做了饭姐姐不吃的话,我也会发脾气的。”

路灯忽然温柔起来,微风轻柔的像是在哼着催眠曲。抓住那只温暖的手,我的心迅速沉静下来,仿佛找到了避风港般的安全。

3

拉开窗帘阳光像碎金子一般倾泻下来,真是个难得的好天气,厨房里已经飘出来饭菜的香气,一切都好像回到了从前。我哼着歌跑到洗手间去刷牙镜子里的姑娘眉眼含笑。可豪做饭的手艺可真不是盖的。

“姐,吃饭了。”他看我对着他傻傻的笑有点小害羞,脸马上就红了不自然的转到一边:“你是不是都是这样盯着男人看?人家有没有喊非礼?”

“嘁。”我不屑的翻翻白眼:“平时都是别人看我的好吧?”

可豪把地瓜粥盛到碗里,然后看我小口小口的喝,雾气弥漫了我的眼,地瓜的甜让我瞬间不知道身在何处。我的心跳得很厉害,好多次也是这种静悄悄的时候,他很迷茫的把嘴唇凑过来,然后像梦游一样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惊水。”

“啊?”

“你脸红了。”可豪帅气的脸在雾气中格外暧昧,他洁白的手指在我的脸颊上摩挲,奇异的电流从指尖流窜到皮肤。

我的声音虚弱到可有可无:“怎么不叫姐了,叫名字好别扭。”

“我已经叫了很多年了。”可豪叹口气:“我知道你只把我当弟弟,我也知道姐姐这次装做什么事都没发生是想给我个美好点的记忆而已。”

“可豪……我没有……”我也不确定是不是这样。

“可是,爷爷要送你去法国了不是吗?而且这一去,你就不会回来。”可豪盯着我的眼睛一字一句的说:“我喜欢你,已经喜欢了那么多年了,如果你觉得龌龊,我还是喜欢你,我明明知道你马上就要离开,我还是希望你能留下。姐,如果我们一辈子都不会在见面,我会难过死。”

眼对着眼,我语塞到尴尬。如果我们一辈子不见面,我会难过死。是的,只要一想到会离可豪那么远,我就要难过死了。

我爱他?

我爱他!

我的内心对他是有非分之想的。他英俊优秀,我像正牌女友一样挡在他的身前,接住那些丘比特的剑。我曾经想过他会有妻子的画面,我难过的要死。我也会为了他有了女友而气得食不下咽。我曾经以为可豪和张拉拉交往所以我才会生气,可是知道可豪和楚悦悦交往以后,我还是很难过。

这就是爱他了吧,埋藏在内心的不为人知的占有欲。

“可豪,我……”

门铃忽然响起来,像一场不逢时的雨,该是我表明立场的时候了,他那么难过,他心冷似铁。既然我也爱着他,为什么不可以响应他的爱呢?

我警戒的看了可豪一眼,他立刻明白了我眼神的意思躲到了房间里。

从猫眼里,我看到了魏净石疲惫的脸。

我打开门脸上堆满了些许尴尬的笑:“怎么没打声招呼就过来了呢?”

他忽然向前将我拥抱在怀里,声音晦涩哽咽:“为什么是你?为什么偏偏是你呢?是在开玩笑的吧?还有比这更可笑的遭遇吗?”

他的怀抱越来越紧,我快要喘不过气了骨头仿佛错位般。

“你冷静一点!石头,你冷静一点!”我喘着粗气推开他。可豪不知道什么时候从房间里出来了,倚在门框上表情木然。

魏净石看见可豪急忙抹了抹眼睛将头转到一边去。

“节制一点好吧?”可豪冷冷的嘲讽:“就算不把我当回事也不要这样目中无人的亲热,门都还没有关,还是希望别邻居看到?”

我默默的关了门,魏净石皱了眉:“你怎么在这里?”

“这是我家,我为什么不能在这里?”

“惊水她不喜欢你,明白吗?除了弟弟你什么都不是。”魏净石看起来像疯了一样,他楼住我的肩膀笑:“以后我会在她身边,我会取代你!”

可豪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我摇晃着石他的胳膊哀求着:“你不要说了,不要说了……”

石头说到取代这个词的时候眼泪终于掉下来,他恨透了这种取代的方法,他根本不想取代他弟弟的位置。而且,他根本不知道如何跟自己的姐姐相处。

“为什么不能说?这是事实!我会取代他!你会离开这个房子搬到我们家。”魏净石指着可豪的鼻子大笑:“她不爱你!她一点都不爱你!她只把你当弟弟!她已经答应做我女朋友了,已经答应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