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是因为太惊讶了,所以他微微睁大眼睛的认真样子反而看上去有点茫然或者说认真笨拙得可爱,而见状,范细一个没忍住就笑了起来又在点点头之后才回了句。
“是啊,这还是我和我家阿宝的爷爷年轻时候在山底下照的……那会儿已经是中国八十年代末的时候了吧……他是家里老大,因为家里超出计划生育政策,弟弟妹妹太多吃不起饭就索性入赘到我们蚂蚁村来了,我俩这辈子唯一拍的就是这张结婚照,我在山里救了他,他也愿意娶我,当然,后来他也没舍得再没离开我……就连我这口人话都是他教我的……所以我算是范村少数不讨厌人的蚍蜉马吧,你真的不用太在意……”
慈眉善目的蚂蚁老太太这么说着也若有所思看了眼那张年代久远的照片,似乎并不介意和这个性格上有些古板,眉宇间却有一股正气的白发青年分享一下她年轻时候的故事。
而注意到晋锁阳的脸上还带着些许的疑问和不解,头上长着触角的老太太想了想还是捶了捶自己越老就越走不动路的腿脚又有些费力地开口道,
“……不过话说起来,小伙子,你之前到底是从哪儿来的啊,怎么昨天晚上就好端端地掉进那大冬天的龙王河里了呢?我看你身上和脸上的伤怕是遇上什么不好的事了吧?要不是阿宝他们把你的东西碰巧捡回家了,碰上那些吃人的老孩子,你这条命啊,昨天可真就悬哩……”
“我……我本来是从山下另外的一个城市里来的,离东山不是很近,因为我母亲之前让我来东山帮她完成一个心愿,所以大概一周前……我才来到了这里……但是来到这儿之后,我发现她和这座山上的一个叫公鸡郎的人似乎存在一些特殊的联系,然后昨晚在山里再次苏醒之后,我又碰上了一点意外。”
“意外?是指公鸡郎手下那些讨厌的要死,还整天装神弄鬼的老孩子吧?”
“对,一开始确实是一些头发全白,还会说人话的侏儒在追着我……后来发生了一点别的事,我被我母亲留下的那块黄色的虎威包住了一条命……然后我就被一个老孩子从那个叫鸡笼岩石的地方推到了底下的那条河面冻起来的河里……”
“啊?鸡笼岩石?竟然从那……那么高的地方?你……就这么直接掉下来了?还只是摔断了一条腿?”
因为内心实在太过惊讶,所以摇晃着头顶触角的范细一个没忍住就提高了声音,而自己也觉得这事始终透着股不同寻常,皱着眉的晋锁阳仔细回忆了一下当时的场景还是摇摇头缓缓开口道,
“不……我掉下的时候,隐约好像看见有一条青色的龙出现了……但是我没看清楚他长什么样子……就记得他上半身应该是人的样子,鳞片是青色的,龙尾在水里发光,而且前面的爪子上好像还套着一个银色的,像是带着花纹的镯子之类……什么东西……”
“……那你看见的是男还是女啊?”
“应该……是个男人没错。”
“那就没错了,身上喜欢带着银饰这类东西,还住在龙王河里,看来就是那位了……我们这山里确实有一位龙王爷,但是平时很少有人见过他,他也不喜欢在人前露面,就连我们这些蚍蜉马都几乎没见过他的真面目呢。”
“龙王爷?”
范细这么一说,晋锁阳一下子就想起了之前在东山县城时,石县长口中的那副他始终没有敢去完成的油画,而年迈的范细感受到他的疑问,也跟着点点头回答道,
“对,由蛇化蛟,再由蛟化龙的龙王,它们天生喜欢闪闪发光发光的事物,喜欢干净,脾气虽然不好,但对人都感慨而包容……不过听说现在已经很少能在外头的正常江河里见到了……老话说,寻常人如果在河里看到龙,家里就会即将有大富贵降下,所以一条龙也相当于一个地区的河神,但作为管理一部分人间秩序的半神,它们却不能轻易地被人知道它们的真实面容,否则便会给自己招来祸患……”
“为什么会给他自己招来祸患?”
“因为无论是人是神还是祟,都有贪心或是贪情的坏毛病,龙王身上的一切都是价值连城的财宝,容易找人惦记,另一方面,长寿又是龙的特征之一,但一旦为了一个人长时间留在陆地始终不回到河里去,他就会老死,所以龙神因为种种原因不是很爱停留在人间,也不能在人类面前随便露面,这都是咱们本地人心里都清楚的秘密……”
“……”
“因此你哪怕看见了他,也千万别再告诉我之外的人,否则……触怒了神明就不好了,不过龙王爷这次既然选择出面救了你,就说明你身上与那公鸡郎之间的劫难,他可能打算插手了,所以这段时间你就先安心留在这儿,就算龙王不保你,我蚍蜉马一族住着的范村也不是随随便便让几只发疯的老孩子闯进来的地方。”
“……嗯,谢谢。”
这些闻所未闻的事情一时间让晋锁阳有些意外地皱起眉,但心中谨记着范细劝告的他还是认真地点了点头,而大概是看出来白发青年是真的没什么坏心思,本人性格的也的确比较直接,坐在他面前的范细想了想还是笑着补充了一句道,
“不过说实话啊,除开咱们这儿的那位好心的龙王爷,你还得好好感谢另外一个人……”
“嗯?”
“要不是杨花的爸爸昨天晚上正好从外头回家过节,我们平时也未必会主动收留一个来路不明的活人……”
“……”
“你那个时候都已经晕过去了,可能并不知道是他救了你,昨晚帮忙找赤脚医生的钱其实都是杨花的爸爸替你出的,也是他亲自把你从河边给带回来的……哦,这么一说,我家的阿宝太调皮居然把你身上那么贵重的东西给捡回来了,我们本来也该和你道歉的……”
注意到‘杨花的爸爸’似乎从刚刚起就频繁地出现在范细的嘴里,对本地方言不太熟悉的晋锁阳开始还没太听懂,但此刻听明白了之后却不得不跟着对这另外一位‘救命恩人’上了心。
而从老太太的词里行间大概推测出这个杨花的爸爸应该也是住在范村的某户人家,也正是由于这个此刻并没有主动露面的人的出现,才使得昨晚的自己能够顺利地从河水中得救,隐约觉得自己可能找到昨晚直接目睹公鸡郎事件的另一个关键人的晋锁阳想了想还是迟疑地开口询问道,
“所以那位帮忙在河边救了我,还替我付了医药费的杨花的爸爸……目前其实也住在这附近的吗?”
“对啊,他家就在我们家那口枯了的水井后面啊,那个门前有旧燕子巢的小木楼……你之后肯定还有机会能见到他,他平时啊就带着个女儿住在我们村里,但他和你一样,是个活人,平时就靠在河边摸河珠为生,我们村的其他大多数人原本真的不太喜欢活人进来,但自从二十多年前,杨花的爸爸来了之后,既帮忙给大家的屋子拉电线,又带着大家收拾河道种地,大家就觉得人原来也有好的,渐渐地也就开始习惯和人相处了……”
“……他是个活人?而且来这儿已经快二十几年?”
也许是没想到这个这看上去遍地没一个正常人的范村周边还能遇上一个和自己一样的活人,从年龄上大概推测那是一位明显已经上了岁数的老前辈,所以整个人都愣了一下晋锁阳在思索了一下,还是十分难得地选择对范细继续追问了一句。
而听到他这么问自己,头顶上的触角和褐色的眼睛也跟着泛起一层光亮的范细也在眯起眼睛才细细的回忆道,
“对啊,他来的时候样子看上去还很年轻呢,我记得他当时留在范鹏家登记户籍的身份证上好像是写着……他是1986年的……不知道我有没有记错,名字应该是两个我没见过的汉字,不过这么多年大家都习惯了,就杨花的爸爸,杨花的爸爸这样叫他……就是我这老太婆不太认得清汉字,所以到现在也不懂他名字的两个字究竟怎么读,又是什么意思……”
“……”
这么说着,范细也随手拿起柴堆里的一根软柴火捏在了自己的蚁足上,等仰着头想了想之后,年迈的蚍蜉马这才在晋锁阳疑惑的注视下,弯下腰在地上慢吞吞地写了这么两个歪歪扭扭,却莫名给人一种特别感觉的汉字。
【秦,艽。】
作者有话要说:①基本出自《山海经》,我自己加工了一下,又添了点我们本地方言关于蚂蚁由来的民间故事,不用百度,因为这篇文中,除了姓氏的由来,我写的东西大部分根本都百度不到哈哈
第137章 杨
山中一日, 人间恍惚间如同过去百年。
那一晚鸡笼岩石上发生的事过去之后, 转眼已经又是三天。
天还未完全亮的范村外,结满了白霜的野林子树杈上正蹲着几只红着眼睛, 咧着黄牙, 饿的口水直流的‘老孩子’。
零下十几度的严寒环境下, 这帮一直没怎么跑远的侏儒怪物显然已经饥肠辘辘地在这儿附近徘徊了有好几天了,但是却始终没找到机会半夜埋伏进去下手。
这让这些肚子完全饿坏了的‘老孩子’们有些气急败坏, 只能抓着旁边的树干着爬上高处的树梢使劲发泄摇晃, 弄得树下面的雪地里也一直有一团团的积雪落下。
而这些白毛的吃人侏儒之所以不敢按照公鸡郎之前的命令靠近这个村庄,只敢这样灰溜溜地在这附近徘徊。
这其中最大的问题其实并非它们不敢闯进去直接和那些胆小怕事的臭蚂蚁硬碰硬的。
而在于, 那个表面看上去平平无奇的蚂蚁村子上方, 此刻正散发着一种令它们毛骨悚然的强盛龙气, 以至于明明隔得老远,被吓得蹲在雪地里嘶嘶吼叫的‘老孩子’们都能清晰可以看到远处有一团龙形的祥云盘踞在这座村子的某一户人家上方,在冲它们高高在上地发出恐怖而又威严的警告。
“回去告诉公鸡郎,那个叫晋锁阳的人的命在年三十之前我保了, 今后再敢随便靠近一步范村, 我就活生生打断你们的腿, 再把你们的肠子掏出来给我河里的那些鱼虾做年夜饭,听懂了没有?”
那个三天前独自站在寒冷的林子里,冲它们开口发出警告的傲慢声音至今徘徊在万分惊恐的老孩子们的心头,这使得它们这几天哪怕这几天肚子再饿,也不敢去接近范村半步。
可每当它们准备集体退缩时,一看到头顶那类似公鸡郎眼睛的红色月亮, 它们又胆怯了。
“龙王……嚯嚯……龙王……在那儿……嚯嚯……抓不了……抓不了……公鸡郎……公鸡郎……吃我们哩……”
这般相互交头接耳地这般悄悄嘀咕着,蹲在雪地上瑟瑟发抖的‘老孩子’们明显是因为前几天晚上都在某位发怒的龙王爷吃过亏了。
可它们背后的那位这几天暂时消失的公鸡郎绝对不可能这么善罢甘休,所以这也搞得它们有些里外不是人的,只能就这么壮着胆子每天继续在这儿跃跃欲试地继续转悠。
就等着这过年的最后几天,那目前躲在村子逃过一劫里的‘最后一只公鸡’能被它们想个办法抓起来,它们再直接越过那多管闲事的龙王扑上去,一起……把那猎物给恶狠狠地生吞活剥再给那位公鸡郎交差了。
“公鸡郎……抓公鸡……嘻嘻……逃不掉……嘻嘻……剥掉皮……杀光光……”
外头那些‘老孩子’们完全守株待兔的想法,此刻还沉浸在新年气氛和清晨困倦中的大多数范村村民当然还不得而知。
一眼望过去,村前面的几个小屋前普遍贴着一些本民族特色的剪纸,祖神画和凶恶威严的龙神像。
这几乎是村里每年春节都会固定从下面的村政府那边拿的,拿回来再用大锅里煮出来的浆糊往窗户上一贴,家里这年味也就瞬间浓了。
而另一头,清晨七点,范细口中的那个杨花家的小木楼上,屋檐下正结着一层薄薄的,闪着光芒的洁白冰花。
没点灯的小屋子里,那一晚为了救人而龙气接近溃散,所以这三天几乎哪儿都没去的秦艽正保持着半龙的模样一动不动地靠在墙角盯着自己布满鳞片的手上戴着的那支银镯子看。
视线所及,表面带着花纹的银饰在清晨的太阳底下透出股粗糙的光,就和他舌头下面的那个,直到现在他都会时不时会舔一舔的刻字金属环一样,散发着一种令他整个人都精神无比放松的温度。
只是区别于那个刻了名字的金属环是他曾经留给某个人的纪念,这个银镯子则是他由蛟化龙,又按照祟界和阴司留下的少许线索来到东山后送给自己的一件东西。
“……这种银镯上的花纹在咱们本地被叫做龙回头,有成全分离许久的夫妻重聚,家人一生团圆的意思在,寓意很好的,神龙会在天上保佑所有心诚的人,带在身上就能找到自己心里想要找到的人,也可以保护一家人的平安。”
那年他孤身一人来到东山山脚时,第一次从山下年迈的银匠嘴里听到的说法就是这个。
后来他就把这只龙回头买了下来,又一直戴在了自己的身上,尽管连他自己都不太相信这样做其实就会有用。
而此刻不自觉地伸出自己冻红的手指靠近摸了摸,又在接触到这发光事物的一瞬间病态而满足地闭了闭眼睛。
许久,精神状态十分糟糕的秦艽才靠着身后的墙有些萎靡不振地望向自己的头顶,又眯着灰色的眼睛有些困倦地喃喃自语了起来。
“好冷。”
这般仰着头自言自语着,含着舌头下面那个刻着名字的金属环用嘴唇和牙齿下磨舔舐的秦艽其实自己也不知道他究竟在不开心什么,亦或是想对谁模糊地表达着什么。
但是话到了嘴边,他还是用手捂着自己被光线刺激到干涩难受,好像下一秒就要直接瞎掉的眼睛,又用一种微弱到几乎让人听不见的声音轻轻地冲自己开口抱怨道,
“晋衡,为什么没关窗户,我好冷。”
“……”
小楼里空荡荡的,没有任何人能够回答他,他多年前收养的养女杨花这会儿应该还在楼上睡觉,所以此刻四周的一片都是格外安静的。
而明明身体很不舒服,却还是坐在这儿完全自作自受地发了一晚上呆。
这一刻,一边漫无目的地出着神,一边无聊到只能自己和自己说话的秦艽还是真切地感觉到了自己时隔多年,却还是一点没有长进,甚至越来越丢弃原则和尊严的,对某人的难以割舍和惦记。
【今晚之后,我会把他暂时先送到范细家去养伤,年三十过去之前,范村有我在应该不会出什么问题,他不会知道我和在水下救他的那条龙是一个人,直到把他的伤完完全全养好,我都会和他保持一定距离的。】
那是那一晚他自己亲口对老塔说出的话。
秦艽现在回想起来也没有觉得有什么问题,毕竟那只藏头露尾,只留下一堆老孩子围着村子打转的公鸡郎目前还行踪不明,他总要为了某个好不容易捡回一条命的家伙的安全着想。
可心里明白是一回事,他的心情还是前所未有的感觉到了一种莫名其妙的烦躁……甚至是从未有过的失落感。
因为从目前的情况看来,那个早早在范细口中就已经苏醒的家伙确实也没有一丝一毫想见见他这个陌生人的意思,哪怕只是托人转交一句道谢的话也没有。
“这几天有陌生人来家里过吗?”
“啊?没有啊……”
前三天他主动提出这个话题时,养女杨花每次的回答都是一样的,面无表情的秦艽问完之后就不吭声了。
好一会儿,瞬间胃口全无的他才会装作没事人一样继续保持他平时的样子正常地继续吃饭。
而通常在那之后,他就会自己默默地站起来,再到厨房里去把那份他每天都额外准备的,有时候甚至还要精心放在一旁保温的饭菜面食或是糖水之类给一起倒掉。
一边在心里有些厌恶着这样完全就是在自作多情的自己,一边又有些阴冷地盯着窗口的阳光出了会儿神。
就在整个人都有些神经兮兮的秦艽的想着是不是该找个时间单独去山下找老塔谈谈那一晚公鸡郎伤人之后的后续,实在不行也得出门找林子里那些小怪物出出大过年因为某人积攒下来的气时,他忽然就被楼上传来的两声动静给吸引了。
“咚——咚——”
忽地两声轻响,像是有什么的东西不轻不重地掉落在他的头顶上。
一般回来也是一个人住在条件更简陋的楼下的秦艽当下由他自己真正的样子快速恢复成平时那张范村人眼中的脸,又直接挑起泛灰的眸子朝上看了眼。
可在那之后,他却没有听到除此之外更多的声音。
直到他冷冰冰地嘶哑着声音来了一声你鬼鬼祟祟地躲在在上面要干什么,上头先是安静了一下,接着才有个对他明显有些怨气,但还硬是憋在心里的女孩子声音才地响起来。
“没干什么……我起床了。”
女孩子别别扭扭的态度像是和他在闹什么情绪似的,但他们俩之间好像一贯都是这样的相处模式,所以哪怕秦艽时常人不在家,杨花一个人呆着倒也不是特别不习惯。
不过仔细说起来,他们这莫名和其他家不太一样的父女俩之间本身也快有半年没见了。
杨花很少会主动在人前叫他爸爸,他自己对这个养女在各方面的要求好像也一向不是很高。
多年来,他们虽然对外人以父女的名义同处于一个屋檐下,但骨子里压根不怎么会关心人的秦艽却很少会给她类似其他家庭那样来自父亲的关怀。
而年纪更小的时候,或许还会对这种事而感到有些伤心和愤怒,如今越长大,杨花却越能感受到男人对身边的谁其实都是这个不冷不热的态度了。
加上她其实很明白自己确实已经算是他足够耐心对待的少数存在了,所以渐渐的,她反而开始能做到和男人像一对奇怪的父女一样像这样别扭又融洽地生活在一起了。
“早上想吃什么。”
“……随便,反正我都好久没吃过你做的东西了……”
两人对话的样子和上次离家时乍一听好像也没什么区别,男人依旧冷淡,女孩也爱答不理。
不过,这几天令杨花始终感到有些许奇怪的一个问题就是,似乎从这次回家之后,她这个名义上的养父就一直表现得心情不太好。
而十分确定这绝对不是因为她那天晚上在山里和范阿宝他们调皮捣蛋的缘故,默默地蹲在楼梯口看着他从楼下那个门前挂着许多发光的贝壳小串珠的房间走出来,撑着下巴悄悄观察着男人脸上表情的杨花抿着唇沉默了一下,半天还是带着点小试探意味地眨眨眼睛开口道,
“你……你今天是不是还是和前两天一样不出门?”
“你问这个干什么?”
“我,我……我就随便问问啊,你每天都在家忙前忙后地做那么多菜,之后又拿去倒掉,我还以为家里过年的时候其实要来什么客人了……”
“没有客人。”
“哦,我还以为是……有客人呢,不然你干嘛每天这样。”
“我高兴。”
“可,可你明明看上去……根本不怎么高兴啊……”
“你说什么?给我再说一遍。”
“额……我什么也没说……我什么也没说……”
到底心里有些怕他的小姑娘一被吓唬立刻躲抱着头到了一旁,眯着眼睛盯着她看了一眼的秦艽之后也没说什么,只阴沉着脸背过身径直走进厨房,又干脆丢了这么一句冷冰冰到吓人的话。
“……那就赶快去刷牙,不要和我平时不在家那样邋里邋遢不洗脸不刷牙就吃早点,要洗的东西待会儿都自己拿下来在井水边洗干净,你这两天不许再和范阿宝那群脑子不好使的孩子去鸡笼岩石,好好给我呆在家里哪儿也不准去。”
脾气简直差劲到一块去的养父女之间对话到这里也就差不多了,杨花原本其实是想关心一下他,被他这完全莫名其妙的破态度却弄得有点进行不下去了。
而实在想不通范细婆婆为什么会说这种小心眼,脾气烂,方方面面都很差劲的家伙是个值得嫁的好男人的杨花忍着一肚子火蹲在大冬天的楼梯口也不吭声,半天才心不甘情不愿地回了个‘嗯’字。
等目送他离开后,低下头气鼓鼓地走到井边,又弯下腰舀了点脸盆里冰凉里的水,原本看上去还一切正常的小姑娘这才因为面颊和水的接触浑身一激灵,又在耳朵后面顺势长出了一对透明的鳃和少许的鳞片。
【小杨花~小杨花~你早啊~】
脸盆里晃动的井水像是在发出一阵奇妙的声音,轻微地荡漾过后波纹和歌声也就渐渐平息了。
而见状,完全习以为常的杨花接下来也没有搭理这些每天就只会重复说一句话的井水,直接皱着眉忍着手上发出来的鱼腥味,便甩了甩自己那对银白色的,在光下几乎没有任何实质感的的鱼鳃,又坐在门前的小板凳上一边听着身后厨房里传来的动静,一边就有些纠结地含着一嘴牙膏沫子盯着靠近村口不远的墙面发起了呆。
“大坏蛋……成天一不高兴就拿我撒气……烦死了……呸呸呸……”
嘴里这么嘟嘟囔囔着,小姑娘心里的气好像无论如何也没办法消去,而在她的视线尽头,此刻正有一面灰白色的破旧断墙横在一栋小木楼和他们家的小屋之间。
墙的那头就是范阿宝的家,自从三天前的那个晚上,他们俩一起在山里闯祸又各自被家里人抓回家之后,她就再没好好见着范阿宝这胆小怕事的家伙几次了。
不过胆小怕事本就是蚍蜉马的特征之一,杨花也没办法怪他。
而在他们仅有的几次见面,范阿宝这家伙也表现得鬼鬼祟祟的,每次一开口就是哭丧着脸,再不然就是十分固定的一句。
“杨花啊你快救救我吧!我奶奶现在每天都要拿着棍子要打断我的腿,我和你说完这句话就得立马回家了!杨花你快想办法救救我啊!!”
这话听上去简直是凄惨极了,虽然按照她个人对范村村民的了解,以范细婆婆嘴硬心软的脾气最后肯定不舍得把自家宝贝孙子怎么样。
可是杨花还是十分清楚地知道,自己这段时间应该确实是有日子是不能再好好出去找范阿宝他们玩了。
这不仅仅是因为她跟着范阿宝一起贪玩闯祸了,还因为厨房里那个她原本已经快半年没见过,在某方面管她管的特别严的人终于是回家了。
而一想到自己那天晚上和范阿宝被范村一群担心地集体跑出来找他们的老老少少训得体无完肤的样子,杨花就心情特别郁闷地扁了扁嘴。
“……你这两天不要再和范阿宝那群脑子不好使的孩子去鸡笼岩石,好好给我呆在家里,哪儿都不准去。”
回想起刚刚的对话,此刻正没精打采一个人坐在门口的小姑娘也有点泄气,毕竟任凭是谁整整一个冬天被关在家里哪儿都不能去都会有点郁闷。
而就在她分心的这片刻,她的脑子里不知还怎么的还忽然想起了昨天傍晚一点的时候,范阿宝来找他时说的那番对话。
这段对话的起因是因为范阿宝被他奶奶使唤着来送年糕,两个从小一起长大的小孩既然碰着了头,肯定就是要说会儿悄悄话的。
可一张嘴,范阿宝的话匣子顿时就开了,一脸兴奋地就拉着在她家门口咬起耳朵来了。
“……杨花,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啊,你可千万别告诉别人!”
“什么秘密啊,还搞得你这么大惊小怪的……”
“我才没有大惊小怪呢!就……我家最近不是来了个从外面的大城市来的活人吗……”
“活人?哦——是那天晚上那个被老孩子追着掉在龙王河里的人吗?他现在还住在你们家?”
“对,对啊,就是那个从外面大城市来的大哥哥,他姓晋,人很好的,就是这几天腿断了没办法出门,不然他肯定也要来你们家做客的……他现在就住在我爷爷没死之前的老屋子里呢……我告诉你啊……我现在真的好崇拜他啊……他已经超越我心里我爷爷的位置了……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厉害的人呢……”
“……嗤,厉害什么,小心你爷爷晚上来找你……不过他要是真的那么厉害,就不会被老孩子随随便便推进河里摔断了腿,还差点淹死了好吗……”
“你,你也别这么说啊……每个人都是会有自己比较倒霉的时候的嘛……而且你也没见过大哥哥本人啊……你怎么知道他到底不厉害呢……”
才两三天没见,她养父口中那个脑子明显不太好使的范阿宝居然都开始会一本正经地拿话回击人了,杨花看上去明显有些不信,只撇撇嘴就大声开口质疑道,
“哦,是吗?那你倒是告诉我,这个不知道从哪儿的怪人到底哪里厉害了啊?”
“他的眼睛和头发是全白色的!像雪花一样会在太阳底下发光,特别特别神奇!而且他还认识很多字,还读过很多很多很多书,随随便便的一个字,他就能和你说好多好多神奇的故事,就连我为什么是蚍蜉马,我们村的人为什么姓范他都知道!”
“……”
“他还会画画,他还会写字,他写的字也特别特别好看,他还知道怎么帮我奶奶出主意修屋顶,拿他的办法一修居然真的好了,我问他是怎么知道的,他说这是他小时候没人和他玩,所以自己躲在家里看书学来的,还说古时候有一本书叫《天工开物》,特别特别神奇……哦哦,对了,他还说如果以后我不是经常能跑出来来见你,可以帮我们在两面墙中间埋一个①听瓮,再拉一个可以给我们两个说话的②传声鬼呢!”
“……什么是‘听瓮’?什么又是‘传声鬼’?”
“听说就是古时候的人发明的电话啦哈哈!大哥哥正在家里的房梁上帮我做呢!要是成功了,我们大家就可以隔着很远很远的距离和另一个人说话了,躺在家里,坐在门口,只要我们把传声鬼拿在手里就可以和对方说话了……我到时候第一个告诉你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