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丁

凌晨三四点的夜里, 坐在车辕上的母狨正驾着无头马车缓慢行走在祟界之东的赤水沼泽地里。

外头黑漆漆的污浊泥沼之中, 隐约可以看到梳着姨娘头的虾婆和血红色的水蛭在车轮底下跳来跳去,间或有鼓着四五只眼睛的双头牛蛙探出头来又迅速沉进污泥深处。

马车里头坐着的秦艽原本正望着窗外表情漠然地想着事, 等他回过头来发现某个小胖子哼哧哼哧地在那儿吸了半天肚皮上的肉, 却还是穿不进那张好不容易找回来的人皮。

目前正处于毫无同情心阶段的坏蛋叔叔当即便伸手揪住自家小祟主的耳朵把就他给一把拽过来, 之后也不顾这倒霉孩子顿时呜呜呜疼疼疼的哭叫声,随手就将那张软塌塌的人皮和贴膏药似的一巴掌拍在了他一片空白的脸上, 左右揉了揉之后才将小祟主原本的那张年画娃娃似的小胖脸给完全恢复了回来。

“把脸上的鼻涕擦一擦, 再哭就把你扔到外面的沼泽地里喂鱼。”

“呜……好疼……你,你现在这是要把我带到哪儿去啊……”

“找个地方把你藏起来, 不然等你叔叔和那些老祟鬼发现了今晚这件事, 我们俩都得完蛋。”

“啊?那我……今后都不能回兔子舅舅家了啊, 兔子舅舅家的那个哥哥上次还说要再来找我玩呢……我以后还能不能去人间看看他们啊……其实前两天你们吵架的时候,兔子舅舅还给我喂好吃的呢,他真的人很好的……唉,我都没和他说我要走了, 还有, 我以后是不是也看不到你了……”

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忽然有点难过, 小祟主都长到四五岁了也没怎么享受过亲生父母的爱护,自然对之前在晋衡家看到的那种一家人都完整地生活在一起的日子十分羡慕。

虽然他也没和秦艽主动提过这件事,但眼下真到了面临分离的时候,这小家伙脸上的表情简直满满都写着舍不得。

见状,垂下眸低头看了眼他的秦艽也没着急吭声,等过了会儿他才取了张放在边上叠好的小白狗狗皮又随手丢给面前红着眼睛小声嘀咕了半天的孩子。

而一看见手里那张熟悉的狗皮, 心里本以为秦艽根本不会理会自己这种问题的小祟主当下也愣住了,接着他便听着自家今天晚上心情好像还不错的坏蛋叔叔看向一边慢慢开口道,

“等过段时间我再回来接你去复查,那个淡大夫说皮可能会长不牢,你自己把狗皮收好,以后还有用处。”

“……好,那我……我等你回来,你可千万别再丢了我啊,我真的很听话的,吃的也很少的呜呜……”

一瞬间好像完全忘光了秦艽连吓带饿使劲摧残了他一个多月的事了,张长声这小笨蛋激动地趴到秦艽怀里就大哭起来的声音也引得外头沼泽地的青蛙和他一起滑稽地呱呱呱了起来。

一直到马车在沼泽尽头的那间屋顶漆黑发红,四面挂着白灯笼和软烟罗的祟君殿前慢慢停下,才有个两个着红绿绸布的身影从殿中快步走出齐齐地迎到马车前,又冲马车里撩开帘子下就单手抱着小祟主下来的秦艽毕恭毕敬地行了个礼并小声说起话来。

“蛟君一路上辛苦了,①河伯与横行介士在此恭迎蛟君归我赤水。”

“恩,这么多年也辛苦两位一直都留在这儿了。”

“唉,不辛苦不辛苦,②当初要不是您在赤水边历劫化蛟,我们这些沼泽地里长大的小鱼小虾又怎么可能会有今天这样的好日子过呢……不过上次听说祟君发怒罚您不准回来,我们还担忧您最近都不会回赤水了……您现在是这要去龙池还是……”

“去龙池吧,另外把上次我让母狨送回来保管的东西给一起拿过来,我天亮前还要走,这孩子以后就留在我这儿,对外就说是我在人间留的子嗣,现在终于接回来了,平时别让任何人有机会看见他。”

“好……好好,我们马上去办。”

这么几句话说完,那分别自称河伯和横行介士的两位祟仆才敢抬起头来好好看一眼面前这位确实很久没有回来过的蛟君,而见自家主子这次居然真的不是一个人回来的,怀里还隐约抱着个长得和年画娃娃似,看着好像有点怕生的孩子。

这两位从多年前起就日夜期盼着秦艽能早日结束人间的刑期回到赤水,再找个母蛇母蛟母鱼好好过一辈子的祟仆顿时激动都有点说不出话来了,以至于之后跟着秦艽和他身边母狨一路进祟殿里头的时候都在后边压低着声音的窃窃私语。

“河伯,你刚刚听到没?这……这难道真的是咱们蛟君留在人间的子嗣?我赤水终于要有小蛟君了?!”

“我看是没跑了啊,他之前一直不回来不就是说要去人间报什么恩吗……而且咱们蛟君何时对别人家的孩子这么上心了,他明明最厌恶小孩子了……只是这么久了怎么就光回来一个小的,大的那个……”

“诶,是啊,难道是怕那人间女子不喜我赤水无边无际的沼泽地?所以蛟君才不带那女人回来……不过我早和你说过了吧,蛟君这么多年都没有婚配,其实就是不喜欢水里游的,你还不信我,当初还说什么要给他几两条河虾黄鳝先做做侧妃,帮他晓得晓得人事,幸好是没来得及啊就被人间的事给绊住了手脚,我们家蛟君痴情专一得很,才不学那些风流浪子那套呢……”

“两条腿走路有什么好!像那母狨,脸上腿上都是毛不说,那皮肤也根本不如我河中姑娘们细腻光滑啊……算了算了,我不和你胡说八道了,我去外头掌灯,你去龙池边伺候着吧,可不能怠慢了难得回来一次的蛟君……”

两人的私下交流到这里,河伯和横行介士也就干脆分开了。

两边的鳃一鼓一鼓的河伯背着自己的手快速地消失在了光线昏暗的前殿,走路如他的名字一样完全横着来的横行介士则挥挥袖子变幻出一套梅花茶具,一身青色衣袍和头纱,随后才弯着腰往走廊尽头那落满了青纱,水汽和零星水声的寝殿门去了。

而与此同时,在另一边的祟殿中,已经脱下身上沾满污血的衣服,准备稍微整理一下再回人间去的秦艽则和他家小祟主在进行着一对一,属于大人和小孩之间的私人对话。

“外面那……那两个老爷爷是大青鱼和大螃蟹吗?”

“恩,怎么了?”

“没,没什么啊,就是好像从来没听你讲过你有这么大的房子啊,怎么看着比我叔叔的宫殿还大……”

“别拿你张秉忠的猪圈和我比,我和他不一样。”

“哦,那……那我不比了吧,但是你自己有宫殿,之前怎么天天还呆在兔子舅舅家里啊,你自己的家明明好大好大,外面有水,还有好多大鱼,大螃蟹还有大虾大青蛙听你的话……”

刚刚亲眼看着秦艽一步步走进里头那个冒着白汽的大池子,还独自留在青色纱帐外面一个人自己玩的小祟主一脸好奇地就把一路上积攒的某些问题都给问了。

而听到这话拿手便擦掉下巴上的血迹和水珠,此刻完全化了蛟龙之身,背后和肩头斑斓的鲜花蛇尾刺青也越发显得妖异惑人的秦艽靠在湿漉漉的池子边就面无表情地吐了吐蛇信子,随后才甩了甩水底下若隐若现的青鳞蛇尾便眯起眼睛慢悠悠回答道,

“我想住在哪儿就住在哪儿,再问东问西我就把你扔到外面去喂青蛙。”

“……”

因为喂青蛙的威胁而莫名抖了抖的小祟主害怕地打了个嗝就不说话了,刚刚还觉得他比以前对自己好了点的小家伙马上就把对秦艽的称呼又在心里重新换回了坏蛋叔叔。

可过了会儿,这东看看西看看的小家伙又闲不住了,犹豫了许久还是撅着小屁股艰难地爬到里面池子边上,又看着自家已经彻底变回一条大蛇的坏蛋叔叔一脸纠结地问道,

“那个,那我可不可以最后再问你一个问题啊,就一个,一个……”

“说。”

“恩……就你之前啊……就是我悄悄被母狨姐姐藏起来的时候啊,我竖着耳朵听到你们讲话了,你和那个白面具的叔叔在狗婆婆家里说的那个故事是不是真的啊……”

“哪个?”

“就小时候很多人对你不好,只有小时候的兔子舅舅给你送了把伞那个,所以你后来才来兔子舅舅家报恩的那个啊……这件事到底是不是真的?”

“你觉得呢?”

“我觉得不是……你才不可能这么笨呢……我爸爸说你很狡猾很会骗人的,所以我才觉得你是故意把自己说的很可怜给刚刚那个白面具叔叔听的……”

从某种程度上说不愧是张奉青的亲生儿子,至少在看穿秦艽什么时候在说谎话什么时候在说实话方面,今年其实才五岁的小祟主的确有着某方面神奇的先天天赋。

而被这小子的话弄得稍稍勾起了嘴角,听到祟殿外横行介士即将靠近的脚步声的秦艽只抚着自己眉梢的刺青思索了会儿之后又漫不经心地回答道,

“你兔子舅舅当年确实给过我一把伞,还有我必须找到他向他报恩这两点我绝对没有骗人。”

“诶,真的?”

“不过我好像转头就给扔了吧,而且之后的很多年里,我其实根本就不记得曾经发生过这种事。”

“那……那你怎么现在还记得这么清楚啊?”

“因为有一个死老头子在把我的角打断,关进监狱之前亲口告诉了我这件事,并且用各种莫名其妙的话恐吓我,如果我将来出狱之后还继续做坏事,不来向我曾经的小恩人报恩,我就会被天打雷劈再滚回沼泽地里做水蛇度过我悲惨的下半生,你觉得我能怎么办?”

“好……好可怕啊……”

小祟主的脸上一瞬间简直写满了同情和害怕,但转念一想,这眼珠子转了转的小家伙还是撑着下巴若有所思地眨了眨眼睛,又主动开口安慰了一下因为他接下来的话而表情忽然变得有些古怪的秦艽道,

“可是……事情幸好是这样啊,你现在才能遇到这么好的兔子舅舅嘛,你一开始不太愿意地去找兔子舅舅报恩的时候,一定没想到自己现在居然会这么喜欢他吧?所以当初那个老爷爷其实并不是真的想让你天打雷劈以后回来做水蛇,而是想让你好好听他的话今后都不要再做坏事,然后有一个真心能对你好的人出现吧?”

“……”

这一晚一直到把张长声那个小家伙抱去睡觉前,换上一身干净衣袍坐在祟殿中的秦艽都在撑着头无声地思索着这件事。

横行介士把他要的东西送过来之后就站在旁边候着也不吭声了,而独自坐在白灯笼下面的秦艽这般思索着便低头看了眼桌上的三根火柴,一簇亮的惊人的灯火还有和这里的气氛完全格格不入,但明显之前正在发出短信的手机,随后才慢慢抬起了自己苍白的手指尖捏起了其中一根火柴就细细打量了一眼。

“③比干后人林氏三母子的心窍制成的火柴,黄氏后人黄慧茹上次散落在祟界的心火都在这儿了,蛟君您这段时间就先用这些暂时代替一下吧。”

“恩,麻烦你了。”

“不麻烦不麻烦,这些稀世珍宝可都是蛟君自己寻回来的,我只是花些时间把他们制作出来罢了,不过灯芯老人那丢了的东西我可从来没说能找回来的,您往后恐怕还得继续去寻那④丁生妻子的后人,只是这小氏如今实在是难以寻找……”

横行介士说到这儿明显有点欲言又止,而听到他这么说秦艽只抬手擦了根火柴往自己空荡荡的心口一递,许久感觉到心头重新燃起那种奇妙温暖感觉的他才眯起眼睛,随后才望向外头无边无际的沼泽地后,语气不甚惬意轻松地自言自语道,

“慢慢找吧,总会有找到的一天的,这段时间我都不会再回来了,你们帮我好好照看长声,其他的杂事……就等春潮之后再来寻我吧。”

作者有话要说:①河伯和横行介士:青鱼和螃蟹

②蛟龙历劫,鱼虾飞升:龙宫和龙王据说就是这么来的哦。

③林青萍母子的心窍:放心她们没死,他们的心窍本来就是多余的,只是当初舅妈救人之后得到了什么报酬现在应该清楚了吧哈哈~另外黄姑娘的心火来自于祟主结婚那章,如果你仔细去看,就会发现那一章现场其实出现了一个关键人物,河伯。

④本单元开头那个故事,丁生起而复生的妻子,就是狗母单元出现过的那个不会老的小氏。

第49章 丁

隔天早上赶在晋衡回家之前, 从祟界一路返回人间的秦艽就一个人回到了家中。

开门一走进去他首先就把穿出去一晚上的鞋子给擦干净收到了柜子最里面, 之后才进到洗手间里用清洁液来回洗手擦拭干净,又上楼去换掉自己昨天出门穿的衣服。

等对照着之前贴在冰箱上的备注, 并按顺序分别打电话给干洗店, 物业公司, 家政公司让他们找时间把送洗的衣物,物业费清单和清洁费用等东西尽快送到家里来。

做完上面所有的一切, 看上去像是刚起床不久的秦艽才慢慢拉开落地窗走到阳台边开始浇花, 又在返回客厅泡了一壶茶,并找出了本茶几下面的手抄诗集随便翻了几眼后, 终于是等到了一夜未归的晋衡和另一个……秦艽之前并没有想到的客人。

“晋衡, 是在这儿换鞋吗?”

“恩, 进来吧。”

从门口一路进来的两个人隐约像是在交谈着什么,秦艽抬起头朝门外看过去的时候就见两个年纪差不多的青年正一前一后地进客厅。

前面那个当然就是晋衡,后面那个他居然也不觉得陌生,而注意到秦艽朝他们看过来的视线, 那脸上还有些许烧伤痕迹, 但基本已经好的差不多的青年也愣了一下, 接着他就用自己那张天天出现在黄金十点档的俊脸一脸不好意思地摸摸头笑了起来。

“诶,你好你好,又见面了,我是李天帅啊,就晋衡的那个初中同学……不好意思来家里打扰了啊……昨天晚上我们俩还有老廖一起聚了聚,然后都有点喝多了, 所以就干脆没回来……”

李天帅的忽然到来显然有点出乎秦艽的意料,至少晋衡之前并没有和他说今天早上会带朋友回来。

而对此,晋衡本人倒也没多说什么,只是先示意帮自己解释了半天的李天帅在客厅坐下,随后才拎着手上特意带回来的早点和站起来的秦艽一块进了厨房里面。

“你昨天晚上一直和你同学还有老廖在一块?”

“恩,怎么了?”

晋衡镇定的表情看上去完全不像是在说谎,秦艽闻言眯起眼睛一时间也没吭声,过了会儿才不动声色地垂眸往晋衡的右腿上看了一眼。

只是仅从外表看上去,他的右腿并没有任何意义上的异常或是不便,而心底本来都快确定的某件事再次因为眼前发生的这一切被压下去了一点,秦艽之后也没有表现出什么怀疑或是不信的模样,只是态度很平常地点了点头,又把手里的杯子放下问了他一句。

“要去楼上洗个澡吗?”

“恩,狗去哪儿了?”

家里总是四处乱跑的小白狗没了,晋衡当然还是能发现的,更何况之前有很长一段时间晋衡都有怀疑过那只狗的真实身份,而听到他这么问,他身边站着的秦艽也只是看了看角落已经空了的狗窝又笑了笑道,

“送到上次和你说的那个大夫家暂时去寄养几天,过两天你就能看见他了……你买了早点?”

“恩。”

“那我帮你拿衣服,你先上去洗澡吧,我来把早点热一下。”

“你下午有时间吗?”

“怎么了?”

“待会儿陪我出去一趟。”

自从那天晚上的事情发生之后,两个人的说话气氛是第一次像今天这么融洽。

晋衡明显对自己有所好转的态度让秦艽一时间有点琢磨不透他是怎么想的,但思索了一下他还是回了句有,又象征性问他一句你下午想要去哪儿。

而听到他问自己的话,晋衡也没着急回答他,等撇见秦艽之前似乎一个人在客厅上看了会儿书,晋大少先是面无表情地盯着那本被他翻开几页的手抄诗集就多看了两眼,随后才低下头转移话题一般问了秦艽一句话。

“看的明白吗?”

“?还好,你不是都在旁边做了批注吗?而且我看你之前好像整天在书房整理这些东西……乐府诗集指的是古人唱的歌是吗?”

“恩,你刚刚看到哪儿了?”

“我才刚看了开头你就回来了,陌上桑?好像是叫这个名字吧?”

谈话到这里,晋衡点点头也没再说别的,径直就去楼上洗澡换衣服去了,目送着他一个人上去的秦艽若有所思地将楼下把早点热好之后就去客厅里和李天帅聊了起来,不过来来去去的话题当然还主要围绕在晋衡昨天晚上究竟去干了什么上。

可明明李天帅看上去并不是那种特别有心眼的人,之后他却没有顺着秦艽的问题提太多昨天晚上的细节,反而是话锋一转,显得很主动地将晋大少和他还都是个小孩的时候的各种事情都说了个遍。

而原本还若有所思地看着别的地方的秦艽闻言也不自觉地抬起头,过了会儿才显得挺感兴趣地看了眼李天帅又笑了起来。

“哦?还有这些事呢?”

“是啊,他其实从小到大脾气都这样啦,他那时候刚转学到我们初中,每天都骑着他姐姐的自行车来上学,他成绩特别好,老师们都很喜欢这种好学生嘛,就是平时不太爱说话,班主任让他上去做自我介绍他就板着脸站着,好半天才来了句我叫晋衡……”

“恩?那后来呢?”

“就好多人笑话他的头发和眼睛,说他长得像兔子嘛,我和他玩得好也是因为这个,我那时候长得特别胖,所以好多人管我叫肥猪……我比较怂,别人怎么说我,我也不敢回什么,所以我就以为晋衡也是怕了那些人才不去搭理……可后来有回我被隔壁班的几个人故意捉弄,把我头发都剪掉了,搞得我想干脆退学不读书了,然后晋衡知道了这件事,就骑着自行车把这几个混混堵在学校后门口,又帮我把他们挨个都教训了一顿……而且其实不止我一个,他上了高中之后也是这样,别人再怎么说他,他都不喜欢搭理,但是如果有人在他面前欺负别人,他一定看不过眼……”

“真的?我还以为他不怎么喜欢管别人的闲事。”

“没有没有,他其实比谁都容易炸,而且他当初还因为这个事被他爷爷专门警告过,说不准在学校里随便闹事,否则就把他送到国外去……他不想去国外,想一直留在国内学医顺便照顾他姐姐,所以每次打完架回去他爷爷都要罚他跪好久,不过多亏了这件事,后来也没人敢叫他兔子或者小老头子了,所以有时候他真的不是表面看上去那么冷淡的人了,他心里还是很在乎自己的朋友,家人和对他有特殊意义的人的……”

李天帅这般说着还压低声音特意强调了一下最后几个字,可等他说完后默默地观察了一下秦艽脸上的表情却发现并没有任何不对劲的地方,原本以为他至少会有点特殊反应的李天帅这心里忽然也觉得有点没底起来。

等去楼上的晋衡随后换好衣服走下楼来,谨记自己今天过来前这位大少爷都交给自己什么重要任务的李天帅也赶紧装作什么也没发生似的闭上了嘴。

而之后因为秦艽的主动挽留,和自己的助理英俊打了个电话,并告知下午行程的李天帅也特意留下来和他们一起吃了个午饭。

期间李天帅主要的任务就是负责对着秦艽使劲夸晋衡,语气怎么浮夸怎么来,用词怎么用力怎么来,等夸到晋衡自己终于是忍无可忍皱着眉咳嗽了一下,咱们的李天帅同学才一脸茫然地停了下来。

“安静点,好好吃饭。”

“哦……可我还有好多准备好的台词,哦,不是不是,是还有好多夸你的话没说呢……”

“不用再说了……谢谢你。”

“啊?又不用说了?可我……唉,算了算了,我下次过来再继续说……可秦艽他不是听得挺开心的么……”

因为面前这小声嘀嘀咕咕的两个人,餐桌上的气氛一瞬间尴尬的秦艽都快忍不住笑出来。

可最终他也没去主动揭穿什么,反而是心情不错地就吃完了这顿午饭,虽然因为舌头上的那个特殊的存在,他的胃口看起来还是很差,但晋衡明显是照顾到了他的这一点,只偶尔给他夹点好下口的菜也就不让李天帅和他多说话了。

一直到十二点多的时候,晋大少板上脸说了句自己和秦艽快下午还有事,示意他可以走了,还赖在他们家客厅打长鸣的游戏机的李天帅才一脸心不甘情不愿地站起来和秦艽打了个招呼,并匆匆忙忙从他们家告辞离开了。

李天帅的人走了,家里一下子就又安静了下来,刚刚在楼上的书房整理了半天东西的晋衡过了会儿才从自己的书架上理了点书,又分别装在两只书箱里走了下来。

而注意到他准备带出门去的这些旧书,似乎就是这几个月来他整天在书房誊抄整理的东西,之前从来没搞懂晋衡不出门一般都在家里干什么的秦艽一直到上了老董的车之后,才听到身边的晋衡冲前面的老董慢吞吞地来了一句。

“去一趟医大。”

医大就是晋衡曾经的母校,只可惜他最终并没有在那里彻底完成自己的学业就提前退学离开了,这么久以来,晋衡也从来没听他提过自己到底为什么会放弃一直以来想做个医生的真正原因。

所以当他此刻亲耳听见晋衡要带自己去他曾经的母校看看的时候,有那么一瞬间秦艽的表情也有些停顿,而过了会儿他才缓缓抬起头来,又听着身边的晋衡难得语气很耐心地冲他开口解释道,

“有一个曾经的老师现在还在那里任教,他之前托我帮他弄点东西,我现在给他送过去。”

“恩,那去吧。”

关于这件事当然也是第一次听晋衡说起,总感觉他今天似乎就是想特意告诉自己些什么的秦艽一时间也没说话,就这么若有所思地看着窗外出了会神,又和晋衡一块到了医大南校区的后门口。

等趁着学生们都还在上课的时候和晋衡一起进了学校里头,也是头一次来这儿的秦艽跟着身边的拄着拐杖的青年绕过一整排冬青树后才找到了那个教学楼下面的大教室。

随后抬手示意自己先不要发出声音的晋衡就忽然一本正经地拉着秦艽的一只手,又面无表情地拽着他快速地从教室的后门一起进了里头,并在什么人坐的后排迅速找了个位置就坐了下来。

秦艽:“……”

除了那个站在讲台上一眼就看到他们,还飞快瞪了晋衡一眼的老教授,其他还在上课的学生们显然都没有注意到他们。

而镇定地接受了来自讲台上恩师责备的眼神,又干脆避开了秦艽看向自己的视线,并没有打算立刻放开他的晋衡过了会儿才控制着自己的音量冲掌心里握着的人轻轻地开口道,

“等五分钟,马上就可以下课了。”

“……恩。”

气氛莫名奇怪的两个人一时间谁都没有打算开口,一直到下课铃响了两个人才各自放开对方的手又分了开来。

等看着晋衡从自己身边站起来又去讲台前和那个老教授打招呼,过了大概四五分钟,远远的看了眼秦艽这个方向的老教授才示意他们俩和自己一块去学校的图书馆走一趟。

而在推着老自行车三个人一起过去的路上,那个头发花白,说话慢吞吞的老教授还语气有些感慨地一直在和晋衡说话。

“现在也就只有你才会回来帮我来整理这些东西了,那么贵重的书都给一把火烧了,那可都是老祖宗留下来的宝贝啊,真是想一想我都替你师母心疼的睡不着觉啊,你的腿最近好点了没有?检查还有去做的吧?可不能耽误了以后啊……”

“恩。”

“不过你气色确实比以前好很多啊,是最近发生了什么不错的事吗?年轻人这样看起来多精神是吧……”

老教授看着岁数很大了,但是字里行间却明显还是挺关心这个曾经的学生的,而和他稍微说了几句话才抬头看了眼跟在晋衡旁边的秦艽,这看上去很和善的老爷子想了想还是微笑着替晋衡主动解释了一句。

“我们学校去年着了把大火,因此烧光了馆里存放了快一个世纪的旧书,我太太生前在图书馆工作了一辈子,她过世之后,学校就没什么年轻人再愿意过来重新修缮誊抄这些老的要和我一起进棺材的东西了,晋衡离校前上过我太太几节课,之后听说了火灾的事就把这活儿给答应下来,所以从今年年初开始,他就一直在帮我断断续续地整理这些东西了,他的字看上去工整,记性比我好很好,所以弄得就会比较快,也麻烦你跟着他今天专门过来帮我一趟了。”

听老教授这么说着才明白晋衡这么长时间整天都在家里不怎么出门忙活的是什么事情,秦艽摇摇头示意没关系才看了眼晋衡。

而感觉到秦艽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拄着拐杖往前慢慢走晋衡也没有着急说什么,随后两个人便和老教授一块去了他在图书馆一楼下面的老宿舍,又在帮着把那些由晋衡亲笔誊抄复原的旧书都送到阁楼的书架上后,才在宿舍门口空无一人的小台阶上一起坐下来歇了会儿。

“刚刚堂屋挂的就是陆老师和你师母结婚时候的照片吗?他们俩的名字一个叫陆锦堂,一个叫苏秋月?”

“恩,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觉得这名字听上去还挺般配的,他们两个真的就在这儿教了一辈子书没离开过?”

“恩,门口这两棵树也是他们结婚那年就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