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昙看不上这些丹药,她提着方才打麻将赢来的一袋灵珠,东游西逛,不一会儿就来到炼房。

天界乾坤法祖,炼丹和炼器那可都是首屈一指。

守门的仙童得了吩咐,并不拦她。夜昙来到这里可就到了天堂了。

“哇!!”她伸手摸那炼炉,炼炉足有六人高,上刻阴阳八卦,如一尊古铜色的巨人,默默俯瞰她。

炉旁边,整整齐齐地堆满了材料。她打开这个箱子,高喊:“玄武精晶!”再拉开那个抽屉:“哇!寒溟矅石!”再一看旁边的架子上,更是差点跳起来:“忘川鬼铁……”

这里任何一种拿出来,都是四界难求的至宝。

夜昙准确地叫出了每一样材料的名字,抱着忘川鬼铁不松手。连手里的蛮蛮扇都拿不稳,高兴得都要昏倒了。

蛮蛮知道这种情形下,肯定有人监视,也不敢多说话。它从她手里跳下来,也不伪装扇子了。

这种时候,稍微行差踏错,就是脑袋搬家。它幽幽地说:“能不能克制点啊?”

夜昙说:“你懂什么?这里才是真正的仙境!啊,既然来了这里,不为自己炼一件法宝,我死不瞑目!”

她左右打量,蛮蛮一哆嗦:“你要干什么?”

夜昙直接爬到炼炉上,把炉盖打开往里看:“试炉。”她把身上的凝绝珠放进去,再把今天赢来的灵珠全部倒里边。

然后直接用乾坤法祖的三昧真火开炉。

玄商君手里握着镇守归墟的天将发回的蟠龙古印实堪图,本在查看,这时候却不由自主被镜中吸引。

夜昙将灵珠的灵力全部注入凝绝珠,测试了三昧真火的火候,对炼炉的功效也迅速掌握。随后,她拿出自己的美人刺,三下五除二画好图纸。然后爬到架子上,搬下各种要用的材料,称好份量,直接调整炼炉,把美人刺和材料都放进去。

然后关炉,开火。

玄商君坐不住了——乾坤法祖是真的会向垂虹殿十倍索赔的!他是不是早知道这是只蝗虫?!

他拂衣起身,飞池见他行色匆匆,刚叫了句:“君上。”

眼前已然踪影俱无。

玄黄境。

夜昙高高兴兴地开了炉,她是毫不客气的,立刻叫进来几个仙童:“都过来。”她拿过法祖的火候牌,把哪个时辰应该用几分火写得明明白白,“照这个看火,知道吗?”

仙童互相看看,反正主人让不要管她,那就不管吧。大家躬身应是。

夜昙搭了个凳子,还打算爬到架子最高处看看有什么。

玄商君飞身赶至,一声喝止还未出口,突然夜昙小脚一掂,落在了他肩上。她裙踞扫过他侧脸,仙童一脸惊惧,蛮蛮也张大了鸟嘴。

夜昙用力踩了踩脚下,觉得很稳,就放心大胆地去取箱子了:“这里一定有宝贝,才值得乾坤法祖藏得这么好……”

然后玄商君就退后了一步。

“啊——”夜昙啪地一声摔地上,随之而来的是被她双手扒拉下来的各种材料。只听哗啦咣当一阵乱响,炼房里顿里乱成了垃圾堆。

蛮蛮从翅膀的羽毛缝里往外看,一脸惨不忍睹的模样:“不对啊,这难道不应该是他接住她,来个温香软玉抱满怀,然后两个人深情对视吗?”

“少、典、有、琴!!”夜昙从炉灰堆里爬起来,这下子说是狼狈都是极尽美化。她五指梳理着头发,后面的话还没骂出口,就觉身体一轻。

好吧,玄商君手里又多了两个滑溜溜的核桃。一颗核桃上满是炉灰,玄商君掐了个引水诀一通清洗。

甘甜的瑶池净水顺着他的掌纹涓涓而下,夜昙在他指根处乱蹭一通,用他的掌纹把核桃壳每道凹纹都蹭得干干净净,权当搓澡了。他掌中茧厚,搓起来还挺舒服。

“唉。”蛮蛮牌核桃叹了一口气。

玄商君把两个“核桃”洗干净。仙童进去收拾炼房。玄商君随手翻看夜昙画的图纸以及火候牌,若有所思。

夜昙在他掌心滚来滚去,玄商君突然将她压在图纸上,说:“第二片花叶,青雷佛沙加得略重。”

夜昙滚到青雷佛沙那一处,说:“铸炼美人刺的时候我经验不够,材料也不多,就加了一钱邪心魔岩。加重青雷佛沙是为了把邪心魔岩的邪气抵消。不然如果修为催到极至,兵器的杀意可能会影响主人神智。”

玄商君五指微顿,思虑半晌,居然嗯了一声。随后,他问:“铸器之术因所涉学识广阔,少年有所成者极为稀少。你师从何人?为何年纪轻轻,竟然有此建树?”

夜昙突然想起自己在跟谁说话,顿时滴溜溜滚到一边:“要你管!哼!”核桃转了个身,背对着他。可惜核桃就是核桃,背对他,也还是个核桃。

玄商君伸手,偏要将她转过来。夜昙气得再扭过身去。

这游戏玩了四五次,这老男人真是又无聊又执拗!看来她不说话,他能玩她一晚上。她终于说:“我从小就是离光氏培养的天妃呀。父王怕神族不满意,天天逼着我刻苦攻书。什么名师都请。我知道得多,有什么好奇怪的?”

她字字坦然,却也是字字谎言。

玄商君听在耳中,却觉得这也说得通。以至于他开始怀疑自己的判断。

——她真有可能是离光氏用心栽培的天妃。起码单就炼器与对法阵的理解来看,她称得上是离光氏给神族的惊喜。

唯一的弱点,只在于年纪太轻,修为低微。

他问:“离光旸既然命你攻书,难道没有教你礼数?”

夜昙翻了个白眼:“教啦。但是我凭什么要学啊?你们神族天妃了不起吗?我才不在乎。”

活脱脱一个叛逆少女的模样。玄商君越发觉得可信,是否离光氏管束过严,以致她性情逆反?

看来是自己多疑了。

他说:“既然乾坤法祖一时半刻回不来,你便随我回垂虹殿,继续背诵天规吧。”——毕竟玄黄境诸物贵重,你这破坏能力……实在不宜久住。

夜昙不理他,他看了一眼沙漏,难得好心提醒道:“距离你将天规倒背如流,仅剩六个时辰了。”

他掌中,夜昙牌核桃破口大骂。

第二十四章

第二十四章

天权宫。

霞族丹霞上神正同女儿碧穹话别。碧穹拉着她的手,说:“母神,我为什么要到这里?君上收了我作弟子,难道我不应该住在垂虹殿吗?”

丹霞叹了一口气,说:“君上真是跟天帝一模一样。你也不要灰心,虽说天界辈份有别,但若你足够隐忍、聪明,总是有机会的。碧穹,那青葵虽是天帝定下的天妃,但说到底,不过是个凡人。区区凡女,想成为神后,也不看看自己有没有这个福分。”

碧穹说:“可……母神,听说君上的垂虹殿里,连女仙娥也没有一个。我如今被安排在文曲星君殿,如何接近得了呢?”

丹霞说:“傻孩子,你是接近不了。但是有人能够接近啊。”碧穹猛然醒悟过来:“母神是说,那个凡人公主青葵?”

丹霞拍拍她的手背,说:“虽说她出身低微,但是你也要小心。听闻她对医道十分精通。吾儿要见机行事。霞族希望尽在于你,万不可行差踏错。”

碧穹点头:“是,母神。”

“还有。”丹霞又道,“这个青葵公主有个妹妹名叫离光夜昙,被许给了魔族为储妃。据母神查探,青葵自小疼爱她这个妹妹。她定会乐意知道自己妹妹的消息。说不定还会让你代传书信。”

碧穹如梦初醒,说:“陛下对魔族最为痛恨,若是得知她私通魔族,定会对她产生戒心。甚至……如果书信上有什么不该有的内容,暗暗处死她也不一定。”

丹霞傲然道:“少典氏三代神后皆出自霞族,我霞族华彩浩然,岂是区区一个凡人可以遮掩的?”

碧穹眸子里这才恢复了一些神彩,说:“说起神后,当今神后也是我们霞族的霓虹上神。母神为何不带女儿去拜见她?”

丹霞冷笑:“神后性情懦弱,只会听从陛下的安排。陛下喜欢温顺端庄的女子,我们跟神后走得太近,只会让他觉得霞族野心勃勃。你放心,你与神后同出霞族,只要你有这个本事,神后绝不会反对。”

碧穹明白了:“母神放心,女儿定不负众望。”

母女俩私话完毕,终于将她交给了文曲星君。自然又是一番客套嘱托。文曲星君知道她是玄商君新收的弟子,倒也周到:“丹霞上神不用担心。碧穹仙子既然拜入君上门下,我们便是师兄妹。今日起,十四师妹就住在重墨台。一应事宜,星宿厅和垂虹殿自会照应。”

丹霞上神向他道了谢,碧穹忍了这口气,随他去了重墨台。

丹霞目送她入了天权宫,霞族仙官朝霞和晚霞已经等候多时。丹霞回身一扫他二人,沉声说:“立刻派人前往魔族,打探魔族储妃离光夜昙的消息。最好能够带回她的贴身信物和口信。”

朝霞与晚霞同时躬身:“是。”

然而魔族却是风平浪静。

就在晨间,神魔交战。青葵从轿辇逃出来,循琴声而往,想要找到玄商君。方向是没错,但是去的略晚了些——刚好碰上魔族大皇子乌玳、二皇子顶云、魔将烛九阴败退。

四个人碰到一处,青葵避无可避。

就在这时候,有魔兵来报:“禀告三位殿下,护卫轿辇的兵士被杀,夜昙公主失踪了。”

乌玳和顶云都变了脸色,青葵有什么办法?她只得行礼:“神族攻破防卫,夜昙只得出逃。幸而在此遇见三位殿下。”

乌玳本就头脑简单,此时一听,那还有什么说的?他大手一挥:“行了,既然人在这里,回去吧。”

二殿下顶云到底谨慎些,问了句:“你就是夜昙公主?”

青葵心中焦急,但抬眼而望,见天边云桥垂落,神族竟收兵而去。她求救无门,只得硬着头皮,说:“回殿下,正是。”

顶云绕着她转了一圈,说:“听闻这夜昙公主生来不祥,因此被离光氏藏于深宫,从不为外人道。我看你……却是不像。”

青葵心中一凛,这样怀疑的语气,难道他见过夜昙吗?

她强压心中慌乱,顶云逼问:“你是谁,还不快从实招来?!”

青葵忐忑不安,还未开口,身后突然有人说:“我怎么不知道,二哥已经改行给人看相了?”

青葵回身,那熹微晨光里,嘲风手持九尺战镰,缓步而来。他的黑袍飞扬在风里,衣上刑天战纹光芒刺目。

二哥?

青葵说:“嘲风?你……也是魔族皇子?”

周围兵士顿时哧哧暗笑,嘲风以手拢唇,轻咳一声:“公主殿下,此时此地,这句话并不风趣。”

顶云显然不悦:“这里有你说话的份儿吗?”

嘲风说:“没有。”

然后自觉地退到队末。退走之前,深深地看了一眼青葵。

青葵骤然明白——顶云在诈她!!

她说:“殿下自离光氏将本公主接出,如今却又质疑。若是如此,何不将本公主送回离光氏,以辨真伪呢?”

正在此时,魔兵来报:“二殿下,神族已经返回天宫。”

顶云嗯了一声,他身后,烛九阴说:“二殿下,看来神族已经带着自家天妃返回了。我们也先回去吧。若是耽搁晚了,只怕魔尊怪责。”

顶云又看了一眼青葵,挥手:“返回晨昏道。”

青葵就这么稀里糊涂地来到了魔族。

魔族没那么多规矩,二殿下顶云直接将她带到晨昏道。

眼前一条黑石路蜿蜒向前,奇异的是,道左明右暗,明暗交接却互不调和。这条黑石道,像是隔绝了两个世界。

青葵不由左右打量,道两旁有魔族侍婢跪迎。

正前方,只见一面魔旗迎风高展,上面刑天战纹红得刺目。青葵只看一眼,就知道那是什么——上神之血。

只有天界上神的鲜血,才能如此鲜艳且永不褪色。

她心跳加速,不小心踢到石子,整个人也踉跄几步,差点跌倒,引来周围魔兵一阵嗤笑。

顶云面色不怎么好看,到底是凡人,没什么见识。

第二十五章

第二十五章

前方,酒香与肉香远远传来。

顶云说:“父尊和母后特地为你设宴接风。还不过去谢恩?”

青葵凝目看过去,果然见前方群魔落座,觥筹交错,正是酒酣心开之时。魔尊和魔后高踞上座,不时低声说话。

青葵疾步上前,也没办法,只得拜倒:“离光氏……夜昙,见过魔尊、魔后。”

她一上前,群魔都安静下来。魔尊打量她半晌,说:“抬起头来。”

青葵只得缓慢抬头,眼前……就是魔尊了。谁能想到自己晨间还等着被迎入天界,几个时辰之后,竟在此处。自己在此,不知夜昙如何。

她勉强让自己不颤抖,眼前的魔尊已经上了些年纪,但鹰鼻鹞眼,令人望而生畏。

他手握酒樽端详青葵,目光仿佛都带着血腥气,许久方淡淡说:“离光氏说你出身不祥,今日本尊亲眼一见,倒是貌秀而端庄,不似传闻。”

他声音还算是和风细雨,但总听得人心中发寒。青葵知道,只要稍有差池,身边这些魔族就会变成恶狼,将自己撕成粉碎。而且说不定连整个离光氏都会被自己连累。

魔族杀人,可是不需要那么多理由的。

她说:“回魔尊,夜昙虽然出生时天现恶兆,但父王仁慈,并未疏于教导。只是平时极少走动而已。”

谁知她话音刚落,周围却一片哄笑:“仁慈?哈哈哈哈。”

魔尊显然也不满意这个答复,他沉声说:“你既入我魔界,便要改正恶习,凡人那些装腔作势的伪善之风,莫要带入晨昏道。”

青葵成长至今,第一次被人如此训斥,不留任何颜面。她垂下眼睫:“是。”

魔尊出言如刀,倒是他旁边的魔后面带微笑,看上去十分和气。

“她初来乍到,难免有不适应的地方。到底只是个孩子,魔尊何必如此严厉。”她伸出手,黑色的戒指在晨昏道半边光明的映照下盈盈有光,“夜昙公主莫怕,且到本宫这里来。”

她生得一张温柔面孔,纵然珠围翠绕,却仍令人觉得和善可亲。

青葵叩谢之后,搭手上去。魔后亲热地握住她的手,让她站到自己身边:“好孩子,这魔族没那么多规矩,你也不要太过拘束。”

青葵怎么可能不拘束?却是不敢多说,只得再次施礼答谢。魔后扬声说:“好了,夜昙公主已至,开席吧。”

两边有乐师奏乐,美人舞剑。魔仆捧着菜肴穿梭席间。

青葵就坐在魔后身边,传闻中魔族粗野狂放、重武嗜杀,如今看来确实不假。

魔后体贴地给她挟了菜,青葵偷偷扫了一眼,席间两位皇子都在,却不见嘲风。她对嘲风并无好感,但三位皇子为何独独不见他?

魔后含笑,将座上诸人一一介绍给她认识。

“这是大殿下乌玳,他年纪虽轻,然而骁勇善战,斩获敌首最多,是我们魔族第一勇士。可惜其生母红颜早逝。”她语气中的自豪与哀思都恰到好处,像是介绍自己的亲生儿子一样。

青葵向乌玳见礼,乌玳不喜欢这样柔弱且多礼的凡间女子,并不理会。

魔后又说:“这是二殿下顶云,由本宫所出,顽劣惯了。只能跟在魔尊身边打打下手。武艺修为比不得他大哥,不成什么气候。”她说这话时,虽然看似贬低,但内中的意义可就不一样了。

跟在魔尊身边,这句话既点到了魔尊对他的宠爱,也更指明了未来储君的方向。青葵向顶云行礼,顶云待她却也并不热情,只是敷衍地举了举酒盏。

魔后顿了顿,青葵有心,自然意识到接下来应该是三皇子了。果然,魔后指了指末座,苦笑着说:“那边是三殿下嘲风,由魔妃雪倾心……”

她话音未落,魔尊面色由晴转阴:“好了!”

魔后也不以为意,只是笑着说:“也罢,久了你自然会熟悉。”

席间,乌玳说:“父尊,今日宴上,设了什么彩头?”

青葵一愣——不是酒宴吗?怎么还设彩头?

其他魔族却似乎早习以为常,魔尊说:“前些日子,本尊捕获一只魔兽裂天兕!此兽凶猛非常,本尊就拿出来作今日宴上之注。在座所有人,谁能胜出,谁就能将此兽带回去,训为坐骑!”

席间顿时一阵欢呼。

不一会儿,就有人自告奋勇,参加比斗。青葵敛裾坐在几案旁,倒了一杯茶,正要入口,突然眼前一片黑影逼近。

她还未反应,黑影如水,不偏不倚泼了她半边脸。她定睛一看,只见茶水中洇开一片深深浅浅的红,片刻之后,变成了一盏血茶。

她抬手擦脸,手背一片腥红。周围传来一阵笑声。

一个黑甲魔将微微拱手:“青葵公主,失礼了。”

这道歉,轻描淡写,毫无诚意。青葵闻声看过去,只见与他对战的魔族已经倒在地上,声息全无。

不过一个接风宴,也可以闹出人命吗?

青葵下意识起身,快步上前。她在受伤的魔族身边蹲下来,伸手替他把脉。周围魔族顿时都停下比斗,狐疑地看她。

晨昏道安静得落针可闻。末席,谷海潮轻声问:“她在做什么?”

嘲风一拍额头,不忍直视。

青葵自腰间掏出十二根金针,快速封住了地上魔族的穴道。然后她自袖中掏出药瓶,撕掉一块裙角,为对方处理伤口。

她动作极为利落,旁边,二皇子顶云沉声问:“你在做什么?!”

青葵说:“他肺腑皆为气劲所伤,若不及时救治,恐怕性命难保!”

“救治?!”魔族哗然。

魔尊似乎也意外:“你修医道?”

青葵说:“我……略懂医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