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说,是因为摩尔小姐拒绝按银联政府的意思、在媒体上露面抨击军事帝国的政治体制,”一直默不作声站在一边的海因终于开口,说了自己刚从下属手中得到的情报,“摩尔小姐坚持认为、她的出逃与政治问题无关,只是出于个人的原因,所以始终不愿就军事帝国的政治问题发表见解,更不愿进行抨击。”

“哦,是么?”费尔南多总督喃喃,“倒是倔强呢。”

“是的。”海因提督顿了顿,补充:“由于她的不合作态度,流亡的银联政府软禁了她——据说,还采取了一定程度的逼迫措施,但她没有屈服。一周前,摩尔小姐再次从普里摩斯星球出逃,进入我们联邦区域。”

“呵呵……好天真的姑娘啊。”总督听到这里笑了起来,点起了一支雪茄,“连银河联邦的那帮老狐狸也奈何不了她么?——如果不愿成为政治棋子,那她为什么出逃?如果不出逃,如今她可就是军事帝国的第一夫人了。”

海因迟疑了一下,看了手中的资料,有些不确定的回答:“报告总督:虽然摩尔小姐一直拒绝透露出逃的真正原因,但是拒我们情报部门的调查,她这次离开军事帝国、是因为要和一名叫做‘杰伊·肯德尔’的男子私奔。”

“什么?私奔?”这回同时流露出惊讶的,却是总督和执政官两个人。两名位高权重的中年人不约而同一齐从椅子靠背里直起了身子,脸色忽然都有些复杂。

萧夫人喃喃:“这就是所谓的‘私人原因’么?”

“是的。”海因提督回答,“带着摩尔小姐私奔的那个人,名叫杰伊·肯德尔,银河军事帝国物资配置部二课副处长,少校军衔,35岁。在负责从独领星球联盟采购物资时,被怀疑有经济问题和出卖帝国情报的嫌疑。”继续念着资料,海因黑色的眸子里也闪过了一丝惊讶的光。

“和这种人私奔……那个姑娘看来真的是太天真了。”女执政官轻轻吐了口气,或许同为女性,眼里居然有了一丝打抱不平的同情,“那个骗子呢?如今是在银河联邦,还是一起逃到了拉梅尔?”

海因看着资料,面无表情地念下去:“6月15日夜晚,在军事帝国首都科培尔的库尔特航空港口,肯特少校在意欲携摩尔小姐出境时,被军事帝国军队发现,斐迪亚斯少将下令将其就地处决。”

“就地处决?”萧夫人抽了一口气,“就是说,当着那个女孩子的面?——这是什么样的未婚夫啊!”

“嗯,他不爱她,所以无所顾忌吧。”费尔南多总督淡淡接了一句。

“未必,要知道现在为止,摩尔小姐的身份还是少将的未婚妻呢。”身为女性的执政官却笑了笑,敏锐地回答,“如果真是毫无感情,那么斐迪亚斯不会直到现在也没有对外宣布解除这个有辱他声名的婚约了。”

总督默默颔首,用力抽了一口雪茄,看向女执政官:“那么,夫人,您看我们要如何处置这个黛丝·德·摩尔小姐?遣返?关押?软禁?”

萧夫人的神色已经直截了当地说明了她对于这个流亡少女的态度。国母缓缓摇头:“不,不能遣返——要她再回去普里摩斯,做史托克议长那种党棍的政治筹码?不,我们得留着她——就和银联那边说,我们始终没有发现他们所要通缉的人而已。”

“我已经吩咐将她关入一类控制区,决不会让她再次逃脱。”海因答复。

“别,海因,”然而国母再度摇头,语气温和:“别这样关着她——我们得表现得比银河联邦那些老狐狸更宽容些,否则她会第二次逃跑的。放了她,让她和平民一样的生活。我想,她本身应该是个无害的人。”

“是。”海因面无表情地鞠躬。

“只不过,海因,你要亲自派人小心地监控她。”话锋一转,萧夫人语气冷漠,“她是重要的人质,必须牢牢的控制住,绝不可让她出什么意外。”

“是!”年轻提督领命,鞠躬退出。

密室内一个会谈刚刚结束,而外面的酒会还在继续着。海因拉开门走出去,满耳的喧嚣和满鼻的酒气,他默不作声的皱眉,穿过落地长窗走到了廊上。

外面的月下香正在开花,风吹过来,有淡淡的香味。

黑发的年轻提督有些疲倦的穿过那些人群,沿着长廊走着,忽然停下来摘了一簇花,沉吟着——刚才他没有发表任何自己的建议,然而,他心里已经有了偏向。原来那个女孩的来历竟然是这样,和他原先的猜测大相径庭。

看来,斐迪亚斯那家伙运气可不好,摊上了这样一个不把他当一回事的未婚妻。

“提督,看不出你也喜欢花啊!”陡然间,耳边有热切直率的问话。他陡然吃了一惊,回头看去。有一双紫罗兰色的眼睛凑到了面前,微笑着看着平日里一直不苟言笑的沉默提督,眼里含着某种说不出的情愫。

“克劳迪娅上尉。”海因有些微的错愕,看清楚了面前的人后恢复了惯常的淡漠有礼,点头,“是按时来催促总督大人吃药么?”

“是啊,总督大人那么拼命的工作,如果我不提醒、他压根不会好好吃药的。”

玛嘉烈·克劳迪娅上尉是一个有着栗色头发和紫罗兰色眼睛的少女,直率而爽朗,三年前从太阳联邦军医学院毕业后,因为学业的优秀直接被指派来联邦中心服务。工作的出色、让她在三年后已经成为费尔南多总督的随身医士。

“别担心,执政官大人会记得催他吃的。”海因蓦然冷冷一笑,嘴角浮出了锋锐而恶意的笑。这样奇异的表情吓了克劳迪娅一跳,然而不等她说什么,年轻的提督已经微微一躬身,从她身边走了过去。

※※※

监管所里黑暗而沉寂,只有头顶白色的灯在无声明灭,发出滋滋的声响。走道上每隔十分钟会传来皮靴声,由远及近,机械平板,那是太阳联邦的士兵在巡逻。

黛丝靠着墙坐在冰冷合金床上,因为长时间的颠沛流离而困倦不堪,渐渐抱膝入睡。然而刚刚睡去,陡然却听到外面开门的声音。看守的士兵纷纷起立,致敬——该来了什么大人物吧?她正想着,军靴的响声忽然在她面前顿住:“您可以出去了,摩尔小姐。”

“啊?!”无比惊喜地,她蓦然抬起头,看见了那个高个子栗色头发的年轻军官。

那个半夜前下令将自己关押的军官也正看向她,身上的酒气已经消散了,目光变得节制而有礼,虽然毫无温度,却也不复初见时的粗暴无礼。

“你可以回家了,摩尔小姐。”他示意军队打开牢门。

“谢谢……谢谢!”她用力点头表示谢意,不知说什么才好,眼里的泪水不争气的滑落,“请你们不要把我引渡回银河联邦,可以么?”

“这件事,需要执政官和总督召集内阁商议后才能最后决定。我目下还无法给小姐确切的答复。”那个年轻军人回答,微微躬身,“我叫米格尔·海因,是太阳联邦的提督——在小姐逗留在拉梅尔星球的中途,如果遇到什么困难就请直接找我。我是你的临时监护人。”

那个黑色眼睛的军人淡然的说着。虽然是很亲切的话,从他嘴里说出来却仿佛公文一般的平板,说完后,他对她伸出戴着手套的手来:“起来吧,我送你回住的地方去。”

看着面前戴着白手套的手,她微微有些犹豫。

“本来是要明天才过来释放你的,不过今晚你不回去,那些花不浇水、说不定可要枯了。”耳边,忽然听到对方说出这样一句话来,从容而温和,“所以,在下才冒昧地在那么晚的时候还来打扰摩尔小姐。抱歉。”

她惊讶的抬起头来,看着这个和比夏年纪相当的军官——他脸上还是没有表情,但那短短的一句话却在瞬间扭转了她对于这个人最初粗暴无礼的印象。

“走吧。”他微微俯下身来。

她顺从的把手放入带着白手套的手里,被他轻松一把拉了起来。他随即松开了手,带着她往外走,军人的身姿笔直而挺拔,声音平静:“外面已经很晚了——摩尔小姐住在哪里?我顺路。”

黛丝怔了一怔,一时间没有发觉那一句话里的悖论,低声回答:“我……我住在东区中国街的一家地下旅舍,所有东西都在那里呢,希望没有丢。”

“是么?”那位年轻的军官笑了一笑,看了一眼外面寂静无人的城市,“那可有点远。半夜轨道交通也停开了——不如我送摩尔小姐回去吧。”

“啊……”她有些不安地低下头,“那……太麻烦您了。”

“不麻烦。”海因提督拉开车门,微微一欠身,“请摩尔小姐原谅我不久前的无礼就是了——我喝了一点酒,很是冒昧,抱歉。”

黛丝的脸微微红了一红,也不知道如何回答,只是点了点头。

海因提督坐入了车里,发动引擎,也不再说话。黛丝坐在副驾驶座上,看着车头上放着的一个小小摆设——那是一个“人”字形的嫩绿芽儿,被种植在固定的水晶小碗里,随着车微微的左右摇摆,清新而生机勃勃。

她看到植物,心就忽然平静下来,忽然噗哧笑了一声。

“怎么?”身边的海因提督静静问,却是目不斜视地看着前面的路。

“没什么。”黛丝红了脸,低声。于是对方也就不再问,地上车穿越了空无一人的城市,向着东方区急驰而去,速度迅疾、无声无息。

摩尔小姐住在哪里?我顺路。

——等静下心来才明白了这句话的悖逆,黛丝忍不住从后视镜里看了身边的年轻军官一眼:看来,她又遇到了一个好人呢……

黑发黑眸的提督眼神平静,开口:“还要有段时间才能到东方区。摩尔小姐如果累了,就先闭目休息一下吧。我会带你回家的。”

“嗯。”不知为什么,她心里陡然松懈了下来,如言将头靠在车窗上,竟然止不住的渐渐睡去。流亡许久,身心俱疲,她是多么渴望有一个地方可以接纳她、让她自由自在地生活。

我会带你回家。

身边这个素不相识的军人这样说着,毫无温度的语声里,却有着某种令人安心的力量。

第四章 飞燕草

三个月后。拉梅尔星球。东区的中国街。

“煎饺!香喷喷的煎饺唻!五克朗十个!”街头的周大娘在对着过往的行人叫卖,声音忽地顿了一下——这个僻静的石库门小街上,来往光顾的都是居住在附近的住户,所以大娘对于出现在此地的脸生的人是极为敏感的。

当这个高个子的栗色头发的年轻男子踏入这条街上时,周大娘直觉上就有了推起车子就跑的冲动——那是她遇到维持城市治安警察时出现的本能反应。

虽然这位安安静静踏入小巷的年轻男子穿着休闲的便装,也没有携带武器的迹象,然而活了大半辈子也算是见多识广的大娘还是从来客偶尔闪过的眼神、以及行走时的姿态,判定出来的不是普通人。

又是军方的人么?密探?南十字星?

好容易忍住了推车逃走的冲动,周大娘继续用小铲子翻动平底锅上的饺子,然而叫卖的声音低了下去,用眼角瞟着来人——想起来、这几天倒是时不时看到有陌生面孔出现在这一带,不知道中国街又哪里引起了联邦政府的注意?还是警察又要开战新一轮的城市街道治安管理了?

栗色头发的男子眼神冷冽,脸部线条有东方人的某些特征,然而轮廓却比这一带的人深得多。地上车应该停在外面大街口了,他静静地一路走来,嘴角紧抿,一副不苟言笑的表情,不知为何总是让人感到莫名的压迫力。

有些脸熟呢……哪儿看过这个人么?是一个大人物吧?

周大娘看着他走过来,心中嘀咕了一声,只是埋头翻着平底锅里的煎饺。已经熟了,那些饺子透出诱人的金黄色,在锅底的油里滋滋作响,冒出香气。

“饺子多少钱一个?”在她低头翻饺子的时候,耳边忽然传来一句问话。

周大娘惊讶的抬头,对上的竟然是那双毫无表情的眼睛,栗色头发的男子意外的在她的摊子前站住了脚,带着一种不自在的表情,开口问。

“一克朗……一克朗十个。”这样近距离的看着对方,周大娘陡然觉得心慌。

“买……买五克朗吧。”仿佛不知道该买多少合适,来客迟疑了一下,从皮夹里抽出一张崭新的钞票放在油腻的台上。

“好的,这是五十个,给您。”大娘慌慌地从锅底铲起饺子,放入纸袋子里打包好,递给来客,“您拿好。”

——这样的压迫力面前,她早已不知不觉的改口称来人为“您”。

抓起还冒着热气的纸袋,来客只是点点头便转身走去——走向巷子最尽头那一家。奇怪,为什么这几个月来,有无数的人走向那一家大门紧闭的住宅?

等来人离开后,周美莲大娘才长长出了一口气,发现手上沾满了油污,忙扯过一张旧报纸擦手。猛然间,花白头发的大娘怔住了,看着报纸头版头条,照样头条又是打仗的消息——

“捷报频传、太阳之子再度击败帝国军队!”

粗重的标题旁,那个报道的主角却是一脸漠然,英俊的脸上带着这个街区的人经常引以为自豪的“东方人的眼神”——这个号称太阳之子的军人一直是近几年来太阳联邦新闻里报道得最多的,他的名字、几乎从来都和“胜利”两字联系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