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一弦见老板低头找零钱,压根没空留意她,一溜上了副驾。
大g停在路边是她还没留意,等坐进车里,看着熟悉的内饰,有些纳闷。
傅寻这是早就把车开到敦煌来了?
她没疑惑太久,傅寻上车后,随手把烟抛至后座,边系安全带边解释“怕路上要用车,租借太麻烦,用着不顺手,就一直让人在后面开着,一站一停。”
他抬眼,问“这算瞒着你吗?”
曲一弦被问得措手不及,反应迟钝地摇摇头“不算不算。”说完又觉得这回答怎么听怎么有点别扭,跟傅寻什么都要和她汇报一样。
她立刻改口“这跟我们的合作内容不冲突,您随意就好。”
傅寻本就是故意逗她,目的达到也不多纠缠,转而问她“现在都打听到什么了?”
“小卖部老板说姜允在他那买了十瓶水。”曲一弦的思维缜密,几乎是立刻就换算出了姜允的需水量“姜允不爱喝水,她一天的喝水量没超过一百毫升。但这是在正常情况下,没强烈日晒,没脱水,没剧烈运动。”
傅寻挑眉,侧目看她。
“你说得没错,她是有计划的失踪。她对沙漠没概念,只听说荀海超是缺水死的,所以尽可能地带了她能够负担得起的水量。按她对自己平时需水的估算,这十瓶可能是用来撑五天的。”
傅寻颔首附和“不说远的,景区那边还没有消息?”
“没有。”曲一弦有些头疼地捏了捏眉心“我在等消息,确认她的最后行踪后,就报警,出动救援搜救。”
路灯下,她的灯光明亮且势在必得“等我找到她,非扒她一层皮不可。”
第 60 章
第六十章
敦煌这边, 没让曲一弦等太久。
监控拍到的姜允, 最后消失在正对着月牙泉的沙山上。
沙山顶没有监控, 自然也就无法获知姜允最终去了哪里。景区的工作人员略微遗憾地告知她“我们反复核对过, 这位女士确实没有离开过景区。”
曲一弦透过窗,看了眼夜幕下的巨大的沙山。
敦煌今晚的夜空不算亮, 只零星挂着几颗星星,星光黯淡且孤寂。
沙山的轮廓和脊线隐约可见,像一副沉在夜色中的墨影,无法看得太过清晰, 也无法彻底忽略。
她盯着看了一会, 回神, 问“我记得沙山上有景区的沙滩越野和滑沙项目?”
工作人员似刚被提醒, 眼神微亮“您稍等,我这就去问问。”
人一走,她转身, 看向傅寻。
他倚窗而立,雪山色的冲锋衣衬得他面容沉肃,整个人像被夜色收揽了一般,一半隐在暗影里。
察觉到曲一弦的目光,他回头, 一言不发地对上她的视线。
那双眼神, 清亮, 孤然,就像伴月而生的星辰。
他无声且专注地看着她, 像是在等她先开口说些什么,又好像只是单单看着她。
曲一弦发现,她现在已经很难和傅寻对视超过三秒……
她飘开目光,指尖在窗舷上轻轻敲了敲,似斟酌了许久,才开口道“这次救援,我会自费,不浪费公共资源。”
她反省“我在明知姜允有反常的情况下还忽略她,是我失职。我回去会写报告……”
“这些话你应该留着跟彭深汇报。”傅寻打断她“在我面前,不用说这些。我不是你的上司,你不需要对着我忏悔自责,总结工作归纳理由。”
曲一弦抿唇看他,心想他这倒分得挺清的。
有夜风忽起,夹杂着细小的沙砾从敞开的窗台上飘进来。
曲一弦被风沙吹了个头脸,刚转身,跟她汇报过视频结果的工作人员去而复返,脸上的表情比之前更显得凝重“曲队,我问过景区里负责滑沙项目的教练了,比较巧的是,他正好因为工作失误还留在景区里。您稍等下,我领导已经通知他过来了。”
曲一弦微微颔首,转头和傅寻对视了一眼。
工作失误?
滑沙这种操作简单,安全悉数高的游乐项目……还能有什么工作上的失误?
疑惑很快得解。
滑沙工作组的教练是个年纪轻轻,身材瘦高的当地土著。先前应该已经被上级训得狗血淋头,来时面红耳赤,头也没抬。
工作人员替曲一弦和滑沙组教练互相介绍后,轻轻碰了碰他的手臂,小声提醒“你把你这的情况给曲队说一下。”
教练面色涨红,飞快地抬头看了眼曲一弦,说“我来之前,领导跟我说过大概的情况了。红裙子的年轻女孩,脖子上挂着相机,背了一个很沉的背包?”
曲一弦颔首,示意他继续往下说。
“大概是下午四点左右,她在沙山顶的沙滩越野车营地旁站了一会。我就上前搭话,问她要不要体验下。她说想玩滑沙,问了价钱后跟我讨价还价,最后出了两百包玩两小时。刚上手,我都是陪着看着的,等五点后游客渐渐多了,我就顾不太上了。等我回过神来,发现那姑娘不见了,我起初以为她是把滑板还回来,自己走了。后来清算滑板数量时,发现少了一个……”
他抬眼,偷偷觑了眼曲一弦。
气氛顿时有些尴尬。
片刻之后,曲一弦点点头,“情况我知道了。我这边需要和队员开个会,再制定计划,大概半小时左右。”
工作人员满口应道“曲队你放心,景区非常重视游客的生命安全。今晚会留下一批工作人员,随时和救援队对接,帮助和支持。”
曲一弦露出个感激的笑容,与对方亲切握手道谢后,和傅寻先一步下楼,回到车里。
她没立刻展开救援工作。
姜允有预谋的失踪,进沙山,说不上是个人情绪多一些还是另有什么目的,她需要整理已知的所有信息,推断她的目的,才能不继续被姜允牵着鼻子走。
曲一弦习惯性在白纸上列纲要,方便集中线索,找出关联。
她从兜里摸出户外专用的便携水笔,拧开笔帽,四下找白纸。
傅寻俯身,从车门的储物兜里递去一叠酒店定制的便签纸。
曲一弦顺手接过来,待目光瞄到便签纸下方的“七星大酒店”字样时,视线一凝,抬眼看向傅寻。
这人还真是……擅长从细节处着手,无声无息地撬动她。
她膝盖微抬,支撑起落笔点,快速地在纸上标下一二三四几个小点。
一姜允是记者。
二姜允谎称自己是浙江籍户口,在茶卡盐湖景区却购票入内。
第二点她加了个括弧,标注因怕她察觉,还对宾馆前台大发雷霆。
三姜允对可可西里表现出极大的热情和向往。
四姜允从袁野那了解了荀海超的救援案例,对救援内容充满好奇和探索。
四小点列不完,她边想边补充。
五姜允对我很了解,同时,也充满了防备。
六姜允前期对傅寻表现出迷恋。
七外星人遗址姜允失足落水。
写到第七条时,曲一弦笔尖一顿,划掉句号改成了问好,表示此条描述的“失足”真实性存疑。
她指间夹着笔,转了转,把便签推过去,递到傅寻眼前“你看看我有没有遗漏的地方。”
傅寻接过,一目十行地扫完,问“这些都说明什么?”
“你看第二条。”曲一弦用笔尖指了指“姜允故意伪装成浙江户口,极有可能是为了掩盖她是南江户籍,以防引起我的注意。”
“这就与第一条她是记者的身份串联上了,她应该不只是单纯来旅游放松的,而是卧底为报道、揭露什么才找上我的。”
她继续点第六条“我当时怕搞不定这小姑娘,暗示她说,你想请她拼车和她同游西北……”
话未说完,曲一弦觉得自己背脊凉飕飕的。她顿了顿,轻咳了一声,解释“当时不是跟你不熟吗,你要拼车也就只有这个理由比较合理了……”
傅寻还是不接话。
那双眼又黑又亮,唯独眼神是凉的,满是谴责和压迫。、
曲一弦立刻服软“我错了我错了……”
话说到这份上,她突然冒出个不恰当的念头“你说她会不会是真的觉得你对她有意思,所以才大半夜去敲你的门?”
傅寻冷淡地瞥了她一眼,语气阴森“你再挑战我的底线,我就不能保证你今天还能不能从这辆车上下去了。”
曲一弦“……”真开不起玩笑。
她撇撇嘴,表情一肃,没多少诚意地道歉“行行行,我错了。来,我们继续。”
傅寻嗯了声。
这一声“嗯”低低沉沉的,莫名得有那么几分纵容的味道。
曲一弦不自在地摸了摸耳朵,用笔尖将第二条和第六条都打了个三角梯“这两条的目的一致,都是为了遮掩。她对你表现好感,可能只是想放松我的警惕,让我觉得她就是个普通女孩,会想艳遇,会对男人有所期待和幻想。如果你真的对她感兴趣,正好,给她打掩护。”
傅寻不赞同,他抬眼,盯住她“为什么不是她觉得我对你有吸引力,所以故意招惹你?”
啊?
曲一弦一懵,半天没转过弯来。
要不是他的表情看着挺认真的,曲一弦都该以为他在开玩笑了。
她木着脸,问“什么意思?”
傅寻微抬下巴,指了指她列的七条要点“这七条,一致透出她所有的出发点都与你有关。我只是她计划里,有关你的陪衬。所以她后来直接放弃我这个不可控的棋子,没招惹没试探,保持着相安无事。”
曲一弦顺着他的思路一想,意外得……竟觉得他说得有道理。
傅寻却在此时话音一转,问“旁观者清,所以你当时对我有企图的事,是不是没藏好被她发现了?”
曲一弦短暂的错愕后,人生第一次有被噎得说不出话的窝囊时候。
她扯唇,皮笑肉不笑地回答“傅老板,天黑了,白日做梦这事放现在不合适。”
傅寻这一打岔,曲一弦的思绪全乱了。她看着自己列的那七小点,脑子跟锈住了一样,饶是她如何努力想要思考,大脑内仍旧一片空白。
她忍不住分神。
从第一次见到傅寻,到此后每件事上的牵绊,以及此刻,同处一车,并肩作战共同进退,傅寻在她心里的地位是不同的,和袁野的搭档关系不同。
她潜意识里在接纳他,信任他,甚至……有些纵容,享受他介入自己的生活。
这样的转变意味着什么,曲一弦不清楚。但她本能的觉得,事态再这么发展下去,可能会有些不妙。
傅寻这种人,对想要的东西总是一副势在必得的姿态。也确实,上了天价的五彩鱼藻纹罐,他说追回就追回。
落在裴于亮手里的勾云玉佩,他能耐心潜伏这么多年,一朝发现踪影,掀得敦煌古玩圈天翻地覆,人人自危。
这位小爷才是真的——想要天上的星星,他都能给自己摘下来。
曲一弦回过神,晃了晃脑子“刚才说到哪了?”
傅寻轻飘飘地吐出四个字“白日做梦。”
曲一弦“……”
沉默数秒后,她权当没听见,接着刚才的推理继续往下说“我拼凑了下,这几年政府扶持民间救援机构,公安也和民间救援部门亲密合作。作为一个让人不容忽视的团体存在,姜允初出茅庐想以‘公益救援’做切入点,写篇报道,深入挖掘,虽然急功近利了些,也无可厚非……”
傅寻适当地抛出疑点“那她在外星人遗址失足掉入托素湖,就是以身为饵,尝试你们的救援服务?”
他把玩着打火机,一下一下地揿出火苗,撩动着车厢内本就滞闷的空气“你对这个推测有疑点,为什么不干脆推翻,试着接受预想中的答案?”
他这话一语双关,说得极有水平。
偏偏神色如常,曲一弦一时也分不清他到底什么意思,没接话。
短暂的寂静后,傅寻提醒她“半小时已经过去一半了。”
曲一弦抬腕,看表的空隙里,他抽手从她掌心里抽走便签和水笔,在第七点的下方又标注了第八条——怀疑姜允的身份信息与江沅有关。
写完,他提笔,和她目光相视时,低声问她“这条,为什么不列出来?”
第 61 章
第六十一章
曲一弦盯着那行字看了很久。
她刚才有向傅寻透露出自己怀疑姜允和江沅之间有关系的意思?
好像没有?
她也只有在调看监控那会, 看见穿红裙的姜允, 觉得有些像罢了。她自己都不敢多想的事, 又怎么可能会告诉傅寻?
她花了半分钟, 消化这句话。
“你觉得我应该这么猜测?”
傅寻摇头,他把便签纸扔到仪表台上, 盖上笔帽,把水笔递回给她“你自己可能不知道,每次提起江沅时,你的情绪都会变得敏感多疑且容易被激怒。”
“便签里你列出的线索, 指向姜允是南江户籍, 也猜测她在卧底调查或准备揭露些你也不知道的事情。那我问你——”
傅寻眉心微蹙, 说“你们车队有什么不可告人的黑幕吗?”
“没有。”曲一弦否认“遵纪守法, 除了王坤那件事,车队都没黑历史。”
傅寻又问“车队不怕查,那救援队呢?”
曲一弦被他步步紧逼, 没好气地回答“更不可能,救援队是公益性质的民间救援组织,救援队队员不收受任何酬劳,对救援对象一视同仁。接受助款的账目,也一目了然, 没人去贪这笔钱。”
傅寻似笑了, 语气缓和“那她来查你什么?查你是不是爱岗敬业, 是不是与人为善,是不是业务纯熟?”
曲一弦“……”
她被怼得无话可说, 不得不承认,有那么一瞬间,她的确考虑过这个可能性。
但江沅没有妹妹,她是独女,大学时期唯一的朋友就是她,没任何笔友,网友,社交圈简单得不能再简单。
她的父母对她管教严苛,从小到大一直要求她做尖子生,要求她学习好,教养好,交的朋友家世也要好。
曲一弦是她人生里的例外,也是江沅人生里唯一不可控的存在。所以可想而知,江沅失踪时,她父母对她的迁怒会有多强烈。以至于连江沅的葬礼,都不让她参加。
她情绪忽然低落,也没了兴致再继续推测。
那张便签纸被她揉在手心,捏成一团,塞进了后腰的裤兜里。
曲一弦推门下车,草草交代一句“我给彭队打个电话,报告一下。”
袁野不在,许多事就需要曲一弦自己处理。
和彭深通完电话,曲一弦很快着手安排救援车队准备进入鸣沙山搜救。
救援队能调动的车辆在十辆左右,西北环线的旅游热已彻底淡去,空闲的领队不少,大部分都能抽出时间来参与搜救。
曲一弦整理了名单和需要的物资后,踌躇了下,亲自联系了敦煌警方。
出警的是警察叫顾厌,在之前很长一段时间内,与曲一弦是共事关系。他了解情况后,立刻安排人手开始调查姜允的身份,做联系家属的准备工作。
安排好这一切,曲一弦看了眼时间,已经是晚上九点了。
一下午只吃了几串烤肉,早就饥肠辘辘。
她转身,看向几步外,停在树荫下的黑色大g,车身冰冷的线条感在夜色下如隐藏锋芒的金属,低调沉敛。
庞大的车体敦厚威严,透出几分藏不住的尊贵和锐意,跟它的主人一样。
她认命地上前,敲了敲主驾驶的车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