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里斯特替两个女孩关上了房门，离开了。
凌湮起身走到窗边，朝楼下看去。不一会儿，那个男人的身影就出现在楼洞口，而后，扶着墙角剧烈地呕吐起来。路灯下，男人身影单薄，看起来居然有点可怜。
欧里斯特大概是帮叶弥挡了酒，或者至少是和她一样被灌了酒……总之，不是眼睁睁看着女孩儿独自饮醉。而且他明明是有助理的，只怕是为了送叶弥，才支开了自己的助理，拼着最后一丝清醒送她回家，然后自己落得形单影只。
凌湮垂下眼睫，回头看向睡沉了的叶弥。
如果真的像纪燃所说，在另一个时空里有一个平行世界，他们只是偶然窥得一斑。
叶弥因为车祸的关系，失去了偶然得来的星际记忆……但也好，这样她和欧里斯特或许能在这个世界里，单纯地相爱一场。
叶弥醒来之后，证实了凌湮的猜测。
那是一场投资人操办的宴请，剧组主要成员都在场，投资人却偏偏盯着叶弥灌酒。如果不是欧里斯特从中斡旋，叶弥当夜还能不能全身而退都是两说。
“你为什么不走！”凌湮心疼地看着好友。
叶弥喝着热茶：“怎么走啊？下部戏还是他们投资的，何况佐利安先生也在。”
凌湮警觉：“佐利安？”
“嗯，欧里斯特是佐利安先生带出道的，他们是朋友。”
不安在心底延伸，凌湮斟酌片刻才问：“你跟佐利安……熟吗？”
“一起吃过饭，不怎么熟。”叶弥问，“怎么了？”
凌湮摇摇头：“我听说了这位佐利安先生的一些旧闻，阿弥，提防着他一点吧。”
在听完凌湮讲述的佐利安与纪燃的旧事之后，叶弥沉默了会，轻轻抱了抱她：“我知道了，你别担心，欧里斯特和佐利安就是生意上的合作关系。跟我无关的。”
凌湮终究没有把“也别太信任欧里斯特”说出口。
在星际，叶弥夹在中间两难，在这里……凌湮希望她的好阿弥能过得开心、爱得单纯。
终于，在不久后的一天，凌湮找到了单独与欧里斯特相处的机会。
因为跟他交代一些机甲模式，以便他在表演的时候更逼真，所以导演组安排了半天让欧里斯特和技术组沟通。
房间里只有纪燃、凌湮和欧里斯特三人。
在工作沟通完毕之后，场面安静得有点尴尬。
纪燃坐在欧里斯特对面的沙发，凌湮坐在沙发扶手上，两个人显而易见的统一战线，而欧里斯特则双手握着茶杯，沉默不语。
“叶弥是孤儿，我和她还不会说话的时候就已经认识了。”凌湮打破了平静，“我这人比较闷，被欺负了都是阿弥替我出头。她性子要强，嘴巴快，得罪了人自己都不知道，所以也没少惹事。我俩被人打破过头，在医院并排躺了三天。”
欧里斯特抬眼，似乎没想到那个光鲜亮丽的小妞还有这样不为人知的过往。但他显然，对叶弥的往事很有兴趣。
凌湮看见了他眼底的光，心头微松，接着说：“本来她能跑掉的，结果又傻乎乎地回来护我。欧里斯特，阿弥是我的姐妹，我的亲人，我在这个世界上最想保护的人。”
欧里斯特终于露出笑容：“对我也一样。”
凌湮看了纪燃一眼，他给了她一个鼓励的眼神。
她这才说：“真的吗？你可以发誓，你与阿弥的相识跟佐利安……无关吗？”
欧里斯特眼里闪过复杂的情绪，似乎犹豫了一下，苦笑：“不，我不能。凌小姐，最初我会进这个剧组，确实是佐利安的安排。但是追求阿弥，是我自己的决定。”
他的坦诚让凌湮的语气和缓了许多，她问：“为什么要安排你接这部戏呢？我听说当初的男主演另有其人，佐先生可是费了好大劲才挤掉对方。”
欧里斯特笑了下：“抱歉，这涉及到内部的计划，我不方便说。但是凌小姐，我对阿弥是认真的，她是我心爱的女孩儿，无论如何，我不会负她。”
一直沉默的纪燃直到此刻才开口：“是因为佐利安争取技术资格没有得手，所以安排你进组曲线救国，结果意外发现叶小姐和阿湮的亲密关系，索性顺水推舟，想通过叶小姐获取阿湮的信任。库克先生，这只是我浅薄的推测，说错了也请不要往心里去。”
一语中的。
凌湮不方便说出口的话，被纪燃代为说了。她感激地看了他一眼，他合了合眼，回以微笑。
欧里斯特脸色不太好，但还是维持着礼貌：“……你们怎么猜都可以，我只能承诺自己的心——我对阿弥没有一丝利用，所有相处都各凭本心。”
“如果佐利安以停止对你的力捧作为要挟，让你离开阿弥呢？”凌湮盯着他碧蓝的眼睛，“我只是说如果。”
“我会退出演艺圈，”欧里斯特毫不犹豫，“没有什么比她更重要。”
……无论欧里斯特的答案里有几分真，几分假。最起码，凌湮他们确定了一件事，那就是佐利安送欧里斯特进《星河》剧组，是冲着纪燃和他的技术而来。
藏在幕后的佐利安，就像一颗□□，恐怖的是谁都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爆炸。
在第一次利诱凌湮之后，似乎是终于意识到她和纪燃之间远不止一纸合作那样单薄的关系，佐利安没有再联系过凌湮。
可是他的小动作却始终没有停止过。
剧组涉及的拍摄道具数量庞大，价格惊人。原本为了方便，一并由纪燃的实验室负责，却在半路收到剧组的通知，说是价格过高，临时改了供货方。
“是左安。”纪燃在简单的调查之后，很快就挖出了背后推动者。
凌湮气不过：“东西来了都是我们的人调试，为什么不直接用我们的设备？”
“剧组图节约经费，左安图窃取我们的数据，一拍两合。”纪燃摸了摸她的头，像在给炸毛的猫咪顺毛，“这个社会很复杂，你不用管，我来处理。”
纪燃的处理方式，是给输入设备的代码又上了一层掩码，这样一来即便佐利安拿走了全部数据，也还是一筹莫展。
凌湮在剧组看见佐利安的时候，见他脸色铁青，不由心头大快。
佐利安阴冷地看了她一眼，嘴角一勾，像是在说等着瞧。
凌湮经不住打了个寒颤。
那一夜，她睡得极不安稳。
自从从星际时代回来，她就再没梦见过那个时空，但这一夜，她却一直梦见自己浮沉在浩荡星河之中。
举目一片渺茫，空寂的星河里深处，隐隐传来女子的呼喊。
“凌——”
“醒一醒，凌——”
那声音有些中性，带着焦虑和熟悉。
迷茫中的凌湮，在天蒙蒙亮的时候才浑浑噩噩地想起，那是遥步的声音。
她猛地惊坐起身，前一晚叶弥有夜戏所以没有回来，家中空荡荡的，窗外晨曦初现。
她的贴身衣物已经被汗水全部打湿了。
凌湮摸出手机，给纪燃去电话，没想到他很快就接起来了：“怎么这么早就醒了？”
“……燃，我又梦见星际了。”
“梦见什么了？”
其实什么也没有，只是遥步在喊她。凌湮揉了把脸：“你怎么这么早就在开车？”车载广播里的早班节目很是热闹。
“昨天夜戏，机械出了点故障，小陈他们搞不定，见天亮才敢告诉我，我去看看。”纪燃轻笑了一声，“乖，时间还早，你再睡一会。醒了来组里，我带你去吃饭。”
凌湮总觉得心神不宁，哪里还睡得着？三下五除二地收拾妥当，就开车赶往剧组。
还没见到纪燃，倒是先看见了坐在外场捂着脸的叶弥。
小助理见了凌湮跟看见救星似的迎上来：“小叶姐状态不太好，夜戏一直NG，这不……天都亮了还没拍完。被导演训了，这会心情糟着呢……凌凌姐，你来得正好，帮忙安慰安慰她吧。”
凌湮点点头，走向叶弥。
穿着歌姬礼服的叶弥，双手捂着脸，弯着腰对着地面发呆。
凌湮站在她身前许久她才注意到，抬起脸来，一双丹凤眼有瞬间的失神，慢慢聚焦之后才发现是凌湮，顿时泪光闪过，站起身一把抱住了她。
“凌凌——”一句话，梗在了喉头。
“怎么了？”凌湮拍着她的背，“怎么这么憔悴？发生什么了？”
叶弥组织了半天语言，才终于重新发出声音：“凌凌，昨天我做了一个好可怕的梦。”
星际时代，替身歌姬，爆炸阴谋，议长，叛军，贵族，星舰……
“凌凌！我梦见最后的最后，是佐利安，是他炸掉了星球，连着我……和欧里斯特……”叶弥语无伦次，一边暴躁地揉着头发，双眼满含泪水，“我是不是疯了？是不是车祸后遗症，让我脑子坏掉了？我也知道是做梦啊，为什么心神不宁？我连台词都想不起来，现在没有办法跟欧里斯特对戏，一秒都不行……”
人多眼杂。
凌湮没办法告诉她，这不是她一个人的梦境。
她犹豫地看向场边，意外地发现同样颓唐地还有欧里斯特，而在他身边的除了常常出现的佐利安，还有另外一个高壮的亚非混血男人。
那男人皮肤暗黑，头发灰白，肌肉结实，给人一种军人的冷硬感。
“……那是谁？”
叶弥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轻声说：“听说是佐利安背后的老板。”
“叫诸善德。”
凌湮听见这个只闻其名，未见其人的名字从叶弥口中轻轻吐了出来。
银河联邦元帅，诸善德。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回星际了：）
第73章 永夜的微光（1）
诸善德是亚非混血，个子很高, 头发花白, 西装笔挺也遮不住满身肌肉。
像是第六感, 在凌湮和叶弥的视线里，他忽然从与欧里斯特的交谈中回过身, 一双灰色的眸子毫无感情, 上下打量了凌湮一番。
佐利安也看过来, 嘴巴动了下, 大约是对他介绍了凌湮的身份。
诸善德闻言, 不动声色地对两个女孩的方向微微躬了下身，与其说是致意，还不如说是草草了事的敷衍。
凌湮润了下干涩的唇，轻声问：“纪燃他在哪里？”
叶弥揉着发痛的太阳穴：“去机甲那边了，不知道是什么缘故, 昨晚拍摄里机甲有点不听使唤。”
“什么意思？”
“昨晚是你们工作室的小陈值班吧？他检查了好几次程序，都说没问题，但是机甲始终没有按既定路线行动。”叶弥困扰地说，“为此浪费了不少条片，所以才求助于纪总。”
凌湮抬头, 看向正停放于场地最外围角落里的机甲。
高大的机体在晨曦中泛着寒光, 周遭都没有人，只有登机用的手脚架孤零零地立在一边。
看不到纪燃, 也看不到别的人。
她忽然感觉非常不安，掏出手机给纪燃去电话。
旁边的茶几上手机却响了起来, 叶弥这才反应过来：“纪总说为了排除信号干扰，手机让我暂时保管——”话还没完，只见刚刚抵达片场的凌湮已经拔足奔向机甲。
“凌凌！怎么了？”
凌湮头也不回地狂奔：“你就留在这里，别过来！”
离机甲还有一段距离，凌湮一边跑一边握掌在唇边喊：“纪燃！你听见吗？”
可是那里安安静静，什么回应也没有。
她听见心跳在耳膜上鼓动的声音，听见自己越来越重的呼吸和越发沉重的脚步——该死的！若是在星际，以她的体能不用半分钟就能攀上驾驶席。
升降梯停在驾驶座的高度，显然是纪燃上去之后还没有下来。
凌湮看了眼简易的脚手架，那是维护机甲外壁用的，极为简单的可移动钢架结构。她毫不犹豫地手足并用向上攀爬，一边继续呼喊纪燃。
以现在的距离，他没道理听不见自己的声音。
他一定是出了什么事！
突然，随着一声清脆的“滴”声。
在凌湮尚未来及反应过来这是什么声响的时候，爆炸猝不及防地发生了。
那是被安装在机甲肩后的爆破品，拍摄用的，锁定的方向全部都是电脑程序设定，根本不可能在机甲内部爆破！
脆弱的钢架哪里经得住这样的冲击？随着气流喷射而出，脚手架脱离机甲的方向向后摔去。
在灰尘、火焰与震耳欲聋的声响之中，身体失重的凌湮在那万分之一秒间，终于看见了驾驶舱中那抹白色衬衣的身影，在火光中，一动不动。
“燃……”
——你好，诸工，我是DBC的新闻记者，关于这次片场意外，您有什么看法？
——太可惜，小纪是个很有潜力的工程师，只可惜太年轻了，经验太少，程序居然会出现这种致命BUG。
——是啊……真是太可惜了……
混沌中，凌湮听见了陌生声音之间的对话。
是记者在采访诸善德？
凭什么，凭什么诸善德能断言是纪燃的程序出问题？他分明是被困在驾驶舱，这不是意外！是谋杀，谋杀，谋杀！
“……谋杀……”
凌湮喃喃地说，却发现张不开口，发不出声音，耳洞里堵着，身体仿佛处在太空的失重环境里一般，有力使不上。
可是，不疼。
她猛地睁开眼，发现自己浸泡在透明的液体舱中。
维生舱，像海蜃号的维生舱一样的地方。
但这里不是海蜃号，这是一间雪白的厂房，有点像纪燃的工作室，除了她身处的舱体，沿着墙角还整齐排列着许多，都是空的。
凌湮低头，看见了靠在维生舱脚边的小机器人。
大眼睛，小个子，脑后的红灯平稳地闪动——是小Q！
她又回来了！
凌湮发现，自己脑海里闪过的念头居然是“回来”，而不是“去”。
她伸出手，贴在玻璃器皿的内壁。
小Q被轻微的动作惊动，连忙跳起身，发现是凌湮醒了，顿时欣喜若狂，按下了手边的按钮。
随着液体收敛，空气充盈，玻璃器皿打开，还穿着战斗服的凌湮走了出来，脚踏实地的感觉让她悬着的心略微落定。
“凌！你总算是醒了！”小Q没有泪腺，否则此刻一定能哭出两汪喷泉来，“你知不知道，底礼斯堡之后你昏睡了多久？10天啊，整整十天，飒飒他们都说你再醒不来，也许就永远不会醒了……”
凌湮抬手，在它光溜溜的圆脑袋上安抚地按了下。
小Q顿时安静下来，仿佛总算找到了主心骨。
“这是哪里？”凌湮开口，长久未出声的嗓子干哑。
小Q说：“……坦桑星。”
有点耳熟，凌湮觉得在哪里听说过，又听小Q轻声补充：“秩序者计划研究所……是遥步带我们来的。”
原来是这里！她“出生”的地方。
凌湮的感觉有点复杂，虽说对于被“培养”的那段日子毫无记忆，但想到遥步跟她说起的，他们都曾在这里度过暗无天日的改造生活，就毛骨悚然。
那些空荡荡的培养皿中，曾经诞生过一个又一个的秩序者，他们都被洗涤了记忆，改造了基因，成为毫无自我的战争武器。
这个地方，与其说是研究所，不如说是……兵工厂。
“纪燃呢，还有阿弥，他们……”
“他们也逃出来了。”
听小Q欲言又止，凌湮知道它还没说完。
“是艾思提·库拉，”小Q惴惴不安地说，“他把主人从爆炸里救出来了，但是……”
“但是什么？”
“但是也掳走了他们，我们怎么都找不到主人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