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冰对于谁能取胜半点也不感兴趣,而是怀着最大的恶意希望能看到某位红姑的船头光秃秃的一盏灯笼也没有,遗憾的是,这些红姑大多有自己的人脉,所以每位至少都能有两三盏入手。雷冰看得好没意思,耳中那些软绵绵的琴声歌声箫声又极不中听,正打算离开,却听到身旁有人指点:“看,剃毛鸡来了!”

所谓剃毛鸡,指的就是楚净风了。此人从羽族的地方叛逃而来,而羽人一向都被人类蔑称为“鸟人”、“扁毛”之类。“剃毛鸡”的含义就是暗讽一只扁毛投靠了人类,想要把羽毛剃干净做人。可惜从这个外号就能看出来,剃了毛的鸡依然是鸡,不会得到人们的认同的。

当然那只是无知平民的想法。有知的士族眼中只有利益,尽管楚净风自己并没有什么了不起的身家,现在他的资产大多为黎耀等人所赠,但他多年在宁州官场经营所隐伏的暗线,就是利益的保证。宁州是一个资源丰富的地方,随着羽族同外族人的生意往来不断增多,潜在的财富足以令任何人垂涎。因此楚净风在南淮的上流社会十分吃得开,现在他就正站在宛州织业协会的大船船头,由于身材比旁人略高,所以格外显眼。

雷冰只想见到黎耀,对于楚净风毫无兴趣,反正羽族皇朝再乱成一锅粥也和她关系不大。尽管她深知以自己的力量要除掉黎耀几乎是不可能的,但是当黎氏的船出现时,她还是很失望。南淮黎氏的排场出乎意料的小,且黎耀并没有露面,船头站着她曾见过一面的狄放天。

接着有一张让她觉得比较亲切的脸从船舱里钻出来,那是黎耀的弟弟黎鸿。黎鸿仍然维系着在人前那副粗鲁无知的形象,在狄放天身边大呼小叫,也不知在说些什么。不过从他手舞足蹈的动作大致可以推断出,他是在对狄放天说,这些红姑娘们虽然老子看不见,但老子一个个的都摸了个遍,谁好谁坏心里一清二楚。狄放天听着他说话,只是微笑不语。

黎鸿肯定知道自己来到了南淮,他一直没和自己联络,说明风头很紧,这里毕竟是黎耀只手遮天的地方。雷冰忽然有些沮丧:如果黎鸿都对他的哥哥无能为力,自己又能起到什么作用呢?来到南淮一个月了,她也没有找到一丁点办法能够接近黎耀。

雷冰胡思乱想时,建河中的花船赏却已经掀起了第一个高潮。以为做玉石生意的富商送出了一盏价值两百金铢的琼花灯,挂在了凝翠楼当家红姑林寐儿的船头;另一位盐商不甘示弱,送出一盏价值四百金铢的“花开富贵”,给了馨香园的秦湘湘。一时间河岸边人声鼎沸,喝彩声四起,河中的有钱人们也跃跃欲试,谁也不甘落后。这样的场合于名妓们而言乃是争芳,对有钱人而言却是斗富。

这让她产生了一种古怪的联想:不知道这些姑娘们的身价,和她当年被通缉的身价,孰高孰低呢?幸运或者说遗憾的是,现在黎耀的注意力放在了君无行身上,已经不再对她的命感兴趣了。否则她也不能这般大摇大摆地在这里晃荡,因为身边肯定会跟着一串杀手。

我要是个杀手,就不会放过这种时刻,她想着,下意识地抬头看了看天空,这一看让她愣住了。这一夜天空多云,月光不是太好,但她仍然敏锐地在云层中发现了一个高速移动的小黑点。凭借着一个羽人的本能,她感到这并非是一只飞鸟,而是一个自己的同类——羽人。

她的注意力立刻被全部吸引过去。那个羽人不断地在云层边缘盘旋,从常理分析,他应当不是抱着雅兴来参观花船的。

事后南淮城的民众回忆起那一夜所发生的事情,都会感慨说:战争结束已经太久了,久到人们已经忘记了羽人的可怕。这个种族身体瘦弱,人口数量少,内部还总是矛盾重重,以至于在历史上的绝大多数战争中都处于被侵略被欺凌的地位。但在每一场战争中,羽族的军队都始终是人类的噩梦。道理很简单,翻开任何一本兵法书,作者都会告诉你,居高临下的重要性。而羽人由于体质上的孱弱难以近身肉搏,因此也有着一项特殊的杀技,那就是弓术。

由于距离太远,甚至没有任何人听到那一声遥远的弓弦响,弓箭就这样毫无征兆地从高空中突袭下来。一箭,仅仅只有一箭,从人类做梦也想不到的距离,从月光的背后射了出来。在人们来得及作出反应之前,那支箭稳稳从背后射入,然后从前胸透出,射穿了被称为“剃毛鸡”的楚净风的身体。

这一箭好生凌厉,楚净风的身体竟然被牢牢钉在了船板上。当他在地上躺了足有两秒钟后,他身边的人们才反应过来,织业协会的其他商人们见到他的惨状,既搞不清袭击者的目的,也找不到来源,第一反应只是仓皇逃入船舱,没有任何人去救助他。

真正反应快的是距离该船并不算近的黎氏的船。那艘船没有特别的装饰,在一大片花花绿绿的彩船中并不醒目,但楚净风刚刚中箭,船上的人已经发觉了。狄放天第一时间发出了指令,不到五秒钟,已经有三四个人影从船上纵跃而出,以其他的船为跳板,迅速登上了织业协会的船,护在了楚净风身边。

与此同时,另外两个人影从船上飞了起来,向着高空疾冲而去。毕竟是南淮黎氏,手里网罗的人才五花八门,居然在狄放天的身边就有羽人跟随。两名羽人飞向云层,之前埋伏在高空中的偷袭者发觉有人靠近,开始向西逃去。三个羽人在高空中只剩下三个小小的黑点。两追一逃,渐渐消失在夜色中。

直至此时,其他人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战争年代流传下来的种种恐怖传说忽然间从记忆里浮现出来。没有人愿意莫名其妙被高空中飞来的利箭夺走性命,人们当即四散而去,建河中的船只失去了观众,也只能中止当夜的活动。

但雷冰注意到的是其他的事情。这起袭击堪称快若闪电,她虽然提前发现了那个羽人的行踪,都没能来得及作出反应,狄放天却能在最短的时间内判断出发生了什么、派人查看楚净风、派人追捕偷袭者。而且她注意到,当观花船的民众慌忙散去时,仅在她目力范围内就有七八个做普通老百姓扮相的人骑上马,身手矫健地向着西方奔去,那些无疑也是黎氏的人。

这样的反应速度,这样的人员实力,雷冰刹那间感到了一种心灰意冷,甚至是绝望。这一桩并非直接针对黎氏的刺杀案,让她见识到了自己的对手究竟是什么样的。她毫不怀疑,如果被刺者是黎耀,那一箭就算速度再快,也没有办法得手。她也终于明白了,为什么以黎鸿的才干,再加上那样装疯卖傻,都没有机会下手。

不过楚净风被干掉了,对于纬苍然而言总算是个重要消息——虽然是好是坏还不得而知,因为他的目的似乎不是要取其性命,而是顺藤摸瓜。雷冰想着,混在人流里慢悠悠踱回驿馆,驿馆中的羽人们已经听说了那起凶案,并可以预料到未来一段日子必将接踵而至的种族矛盾,都显得忧心忡忡。

雷冰倒无所谓,只是忙着寻找纬苍然,此人不在房中,不知道跑哪儿瞎溜达去了。雷冰四处打听,也无人知晓纬捕头的去处,正在疑惑,纬苍然自己回来了。他身上泛出一阵茶叶的清香,看来又去茶馆里泡着了。

“今天那一只眼睛的说书老头讲了什么好玩的段子?”雷冰问。

“《游侠云湛列传》,”纬苍然回答,“羽族游侠的故事。”

雷冰点点头:“我知道那个故事。云湛是上一次乱世初期的一个羽族游侠,长居南淮,和当时占据南淮的衍国公主石秋瞳好像还挺有交情。你知道我最佩服云湛那一点么?”

纬苍然摇头,雷冰说:“我最佩服的是他的骗人本领,听说他撒起谎来面不改色心不跳,眼睛都不眨一下。你虽然不爱说话,这点倒是很有几分云大侠的风采。”

她面色一沉:“很遗憾,今天我在河边看花船时,无意中见到那个一只眼睛的老头也在凑热闹。他今天晚上根本就没去茶馆。”

纬苍然目无表情地看着她,既然谎言被戳穿,索性就不否认了。雷冰问:“刚才刺杀楚净风的,就是你,对吗?”

纬苍然点点头:“是我。”

二一人一骡的行进速度,显然比两人骑马慢多了。但君无行乐在其中,纵然双脚都磨出了泡,也并不觉得有何痛苦。一路走,一路挖空心思赚钱,偶尔弄点欺骗的小手段,邱韵也绝不会摆出道学君子的架势批评他,这让他想起了两年前的一次经历。

那时他在天启城中见到一个男子出卖自己的亲生女儿。天启虽然繁华,不过徒具表象,世间活不下去的穷人多如牛毛,此事并未特别引起他的关注。但走过这父女俩没多久,就听到背后一阵责骂声,原来是几个路过此处的年轻人见到这幕场景,停下来指责这男子贩卖亲骨肉,简直禽兽不如。

那男子跪在地上,低垂着头,不敢回一句嘴,身子似乎越缩越小。几名青年愤怒之下,上前想要揍他一顿,却没想到那个将要被贩卖的小女孩用自己瘦小的身躯护住了父亲。

“你们别怪我爸爸,”她咬着嘴唇,轻声说,“家里活不下去,不是我爸爸的错。”

她强忍着没有哭,甚至还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想要消解周围的人的怒意。君无行永远也忘不了那张痛苦而纯洁的面孔,他觉得那一刻自己见到了天使。如果不是当时确实全身上下一个铜锱都摸不出来了,他一定会把所有的钱都掏出来。

而现在,邱韵总在恍然间让他想起那个女孩,那是一种让人抑制不住的心疼的感觉。

速度虽慢,但沿途并无其他耽搁,仿佛黎耀的实力也无法深入到越州内部,再也没有杀手来骚扰了。来到大雷泽附近最后一个村庄时,正是黄昏时分。远远望去,沼泽的上空漂浮着一层暗紫色的瘴气,那一片广大的死亡区域令人不由自主地心生畏惧。

来到这里,君无行忽然又开始后悔自己把邱韵带来了,可惜后悔已经晚了,女人一旦下定决心,总是比男人更加坚定。此时她正在计划着购买各种食品药品,并且雇一个向导,君无行摇摇头:“不必要任何向导。在沼泽里该怎么走,路径都在我心里。我犯愁的其实只有一件事。”

“什么事?”邱韵问。

“最后一段路,通往塔颜部落最关键的一段路,我没能看见,”君无行说,“当时那个部落的河络出来迎接我们,把我们的眼睛都蒙住了,并且用他们自制的一种能在沼泽里前行的木车运送我们。我既不能分辨方向,也无法估计距离。”

“所以即使我们走到了终点,也无法叩开这个部落的大门?”邱韵问。

“恐怕是这样,”君无行很沮丧,“但我不能不来,毕竟在离他们很近的地方,或许会找到一线希望。”

“一定会的,”邱韵柔声说,“天道酬勤。我们已经走到了这里,就必然不会空手而回。”

君无行苦笑一声:“碰碰运气吧。”

两人休息了整整一天,备好干粮饮水,第三天开始进入大雷泽。这是整个九州已知最大的沼泽,唯一有可能比它更大的,是位于西陆的疟峣泽,该沼泽处在雷州与云州交界处,但由于云州这块神秘之土至今难以勘探,所以谁也无法掌握它的具体大小,也因此产生了许多光怪陆离的谣言与传说。

而大雷泽不同,这是一座遍布人类与河络的足迹的沼泽,但同时,有足迹的地方就有累累白骨。这里有着肥沃的土地,丰富的水力资源和数不胜数的物种,也隐藏着杀人的无底泥潭、瘴气、毒虫、怪兽。曾经有探险家描述大雷泽说:往前一步就可能踏入天堂,退后一步就可能坠落地狱。此非虚言也。

所幸君无行早年来过这里,,并且凭借着自己超人的记忆力,对于深入大雷泽的方向、路径以及种种困难了如指掌。此刻两人正走在一段还算坚硬的路面上,身边围绕着数不清的蚊蚋,但没有一只叮到了两人身上。

“这种驱虫药还真好用。”邱韵夸赞说。

君无行挥手驱赶着蚊虫:“非得好用不可,不然我们有可能被活生生叮死。我小时候来这儿时,不小心被叮了一口,胳膊上长出蚕豆大小的疙瘩,三四年后才完全消掉。”

邱韵吐吐舌头,小心地将衣服再拉紧一点。此时两人已经在大雷泽中行走了数日,环境险恶不必多说,沿途更是少见人烟。但邱韵始终坚持着没有喊一声苦,这让君无行也不好意思成天抱怨了。

到了夜间,两人发现远处有火光,兴奋地奔将过去,原来是一队渔民。

大沼泽里出现渔民,乍一听有点像笑话,但这些渔民所捕捉的并非人们常见的食用鱼类,而是一种大雷泽特产的珍贵药用鱼,名为刀鲽。这种鱼身体小巧、扁平如刀,故而得名。

刀鲽并不生活在清澈的溪水或者河流湖泊里,而是藏身于沼泽湿地内浑浊的泥水中,加之体型微小、习性警惕,很难捕捉。但渔民们肯大费周折地捕捉刀鲽,自然是因为这种鱼很值钱了。

“刀鲽的鳞片入药,可以让女人的皮肤变得光滑,”渔民们生性淳朴,也不会隐瞒什么,“我们捉了刀鲽卖给收购的商人,商人做成药,再卖到宛州、中州、宁州那些地方去。”

君无行明白了。他知道在中州富贵人家的女眷中,一直很流行一种驻颜养肤的药物,据说效果很好,有钱者趋之若鹜。既然有市场,自然就有卖家,所以不少沼泽居民专门以捕捉刀鲽为业。只是那种药每一小瓶就得十个金铢,但问问渔民们,刀鲽的收购价却相当低,君无行不禁心里暗骂商人黑心。

“何苦呢,”邱韵幽幽叹息,“红颜弹指老,百年过后,谁都只是一堆枯骨。”

君无行一笑:“你是老天眷顾、天生丽质,怎么能体会黄脸婆们心中的郁闷呢?”

邱韵嫣然一笑,正想回答,一个渔民忽然冲着两人“嘘”了一声,放出噤声的手势。他们终于发现了一小群群居在一起的刀鲽,若是都捉起来,应当能卖不少钱。

说到捕捉刀鲽,那对于外行而言可是一桩极大的难事。刀鲽行动迅速,容易受惊,在泥里一钻就消失不见,这种泥泞的地方又难以撒网。但渔民们经验丰富,先用竹管向泥潭里导入一种罐藏的气体,泥潭中的水质很快就变得浑浊不堪,刀鲽们呼吸不畅,不得不浮到水面。此时再来下手捕捉,就轻松多了。

君无行看得费解:“你们往里面输进去的是什么气体?”

一位渔民笑着解释说:“那是我们平时收集的瘴气。一种粉红色的,一种淡灰色的,两种混在一起,正好可以溶在水里。”

两人不觉叹服。渔民们将刀鲽收入带来的水桶中,热情地邀请两人共进晚餐。吃饭时,君无行问起了塔颜部落的事情,渔民们面面相觑,都不知道这是什么部落。这也并不意外,因为塔颜部落原本就是行踪诡异,不为外人所知。

君无行不死心,又多解释了几句,说那是一个专门研究天上星星的学问的一个河络部落,渔民们依旧茫然,但有一个年老的渔民听了之后若有所思。

“星星的学问?”他重复了一遍,“这个我好像没听说过。但是塔颜部落……这个名字有点印象。”

君无行对这样的回答原本没抱太大希望,一路问将过来,也有一些人自称对这个研究星星的部落“听说过”或者“有点印象”,但基本都是道听途说,也无法提供有用的信息。但老渔民接下来的话却让他浑身一震:“我想起来了,塔颜部落我真的听到过。十多年前,我曾遇到过一个受伤的羽人,他好像说他在被塔颜部落的人追杀。塔颜……没错,就是这个怪名字!”

君无行眼前一亮:“麻烦您给我详细讲讲。”

老渔民回忆着:“那已经是十五六年前的事情了,那会儿我还没有开始捕鱼,在沼泽难免的一处实地旁开了块田,种地为生。我的三个儿子都嫌那里的生活太过清苦,不愿与我住在一起,所以只有我一个人守着田地。夜间偶尔会有野兽来破坏田地,所以我晚上睡觉总是睁着半只眼睛。”

“那一天晚上也是这样。我刚刚躺下没多久,就听到田地有一阵奇怪的声响。我抄起一把砍刀走出去,没瞧见野兽,却看见田地旁有一个人影,走起路来一瘸一拐的,似乎是受了伤。我当时想,那大概是个受伤的路人。于是我迎了上去,问他需不需要帮忙。”

“那个人只是喘息,连话都说不出来,看来累得够呛。我把他领进我住的木屋里,点上灯,看清楚了这是一个身材高瘦的中年人,背后插着几只小箭,并没有中要害,但是流了不少血。我一见到那种小弩箭,就知道是河络的武器。果然那个人对我说,他是个炼药师,在大雷泽中寻找草药,结果误入了一个河络部落的地盘,被他们毫无道理地追杀。”

“不瞒你们说,我们住在沼泽附近的人,一向都和河络不怎么对付,当然平时是你不招惹我,我也不去招惹你。但是河络对自己的地盘总是特别看重,轻易有人靠近了,就会遭到警告甚至驱逐。那天晚上那个人伤得不轻,显然是河络下了狠手,实在太过分了,我一看就生气了,决定要帮他。我问他那是什么部落,他告诉我叫塔颜部落。这名字听得我一愣,因为我过去从没听说过。”

“当时为了对付野兽,我曾经挖过几个藏得还算不错的陷坑,不过现在里面并没有兽夹、尖刺一类的东西,所以我把他藏了进去。刚藏好没一会儿,真有二三十个河络追来了。老实说,河络人口稀少,我还是第一次见到那么多河络一起出现,当场就吓得两腿打颤,开始后悔帮了那个人。幸好那些河络看起来没有什么和人打交道的经验,我随口胡扯几句,就轻易放过了我。”

“他们搜索了附近,并没有发现要找的人,于是渐渐离远了。我松了口气,拨开掩护,想要告诉他敌人已经走了,却意外地看见他正在费力地反手处理自己背脊上的伤口。在左右肩胛骨上,我看见了两个小点,正在黑暗中闪出蓝光来。我一下明白了,这并不是人类,而是一个羽人。我平时几乎没有和羽人打过交道,这时候见到一个羽人,有点不知所措。他见到自己身份暴露,倒是并不慌张,反而向我讨药。”

君无行听到这里,连忙打断他:“这个羽人,是不是鹰钩鼻子,下巴上有一丛长长的胡须?”

老渔民一愣:“没错,就是那个样子,怎么你认识他?”

君无行叹了口气:“算是认识吧。那后来呢?他就那样逃脱了?”

老渔民说:“他对我倒是很有礼貌,我给他送了些药品和食物,他也送了我一些钱,比我种地能赚到的多多了。有了钱,就算这是个河络我也让他住,嘿嘿。他养了几天的伤后,好像不愿意久留,很快告辞了,但就在他走的那一天,我却发现,还有一个河络在跟踪他。”

“河络?”君无行一惊,“他们有埋伏?”

老渔民点点头:“是啊,当时我正在附近的高处挖野菜,无意间见到了他的背影。不过很奇怪,只有一个河络,而且当那个人离开之后大约半天,他才出现。我看他一点也不着急,走路慢吞吞的,但是肩上坐着一只长得很奇怪的动物,有点像鼹鼠。那只奇怪的动物不断用鼻子闻着什么,指引着那个河络前行,就是朝着那人逃跑的方向。”

一个单独的追踪者?君无行这就不大明白了。论武力,河络战斗靠的都是群体力量,就算单独追上了君微言——君无行现在百分之百肯定那个羽人一定是君微言——也未见得能胜。但一直默不作声的邱韵听到这里,却开口说话了。

“不是一伙的。”她说。虽然只有简单的五个字,君无行却已经明白,她的意思是说,之前追赶君微言的那一群河络,和之后追踪他的那一个,并不是同一伙人。

“你说得对,”君无行表示同意,“否则他没有必要单身犯险。不过这个河络会是谁呢?”

“你好像讲过,当时那个部落里还有一名河络也失踪了。”邱韵说。

君无行点点头:“是的。失踪的是他们那位长老的助手。”

老渔民也无法提供更多的细节了。但从他刚才的描述来看,那片田地所在的位置,应该离塔颜部落已经很近了,而事发的时间,大概就是君微言冒充雷虞博杀人并逃跑的时候。君无行向他打听了那一片田地的详细路径,众人各自安歇。

此后的一路上君无行都在想着君微言和那名助手的事情。老渔民所讲述的事实无疑再次确认了杀人者就是君微言这一猜测,然而那名未知身份的追踪者却带来了新的疑团。如果他就是那名失踪的助手的话,则从他悄悄追踪君微言的行为可以判断出,他并不像人们所推断的那样,和杀人凶手曾有共谋。那他为什么会逃走?为什么会独自一人追踪君微言?难道他事先就知道了事件的内幕,并且早已做好准备?

君无行觉得自己的头快要裂成两半了。当他终于到达大雷泽南部那块湿地时,感觉才稍微好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