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相对的,原先因为财产处于绝对劣势而被她一时冷落的林茗开始受到加倍的“关爱”,趁着他送水凝烟回来,时不时会约他上去喝口茶,吃些点心什么的。
因为林茗的听众水平绝对够级别,侧着耳朵聆听长辈“训导”的神色很认真,偶尔接上一两句话,恰到好处地挠在她的痒处,正好对她的话起了总结或画龙点睛的作用,更让水妈妈对他赞不绝口,这天竟下厨特地为她做了正宗的东北水饺。
说句良心话,水妈妈的厨艺并不差,但南方与北方的口味相差实在很大,这种未经当地口味“改良”过的正宗水饺,连在南京呆了七年的水凝烟吃着都不是滋味,更别说在南方土生土长的林茗了。
看着林茗眉也不皱硬是吃了一大碗进去,还能口不应心地在水妈妈的追问下,不得不夸赞这些饺子形状好看,鲜美耐嚼什么的,水凝烟实在很是歉疚。
吃了饺子,水凝烟借着送他下楼,连声和他道歉:“对不起,林茗,我知道一定不合你口味,改天我请你吃一顿别的吧!”
林茗微笑:“还好啊,在别处,真的很难吃到这么正宗的东北水饺。”
“后面几个字去掉吧!”
“嗯?”
“真的很难吃!”
水凝烟回味着小时候吃饺子时的津津有味,不觉仰着脸,开怀一笑。
她的肤色莹白,此时在楼道口淡朦朦的灯光映照下,似乎浮着一层温柔的光晕,皎洁得倒像此时浮动在城市上空的明月。
那种柔和的光晕.……
奇异地给迷惑了心志般,林茗伸出手,抚上那光/洁的肌/肤。
温暖的手指,微凉的面颊,都在相触的一刹那僵硬。
水凝烟的唇角笑容还没来得及随夜风散开,眼底的惊讶和惊惶已经像波纹漾了开来。她张了张嘴,许久才想起歪一歪头,避开林茗的手。
林茗自己也怔住了,看到她缩回的脑袋,才记得屈了手指,缓缓收了回去。
金属的袖扣在黯淡的光线拖了道淡银的流光。
卡其色的风衣飘摆,扬着流畅优雅的弧度。
一旁的草坪,月季开得正好,空气中飘着很淡的清香,很好闻。
可两人都觉得有点窒息。
他的指尖残留着她面颊的微凉,她的面颊凝结着他指尖的温暖。
许久,林茗低了头,莞尔一笑,“对了,你的小挂熊我没找到,不过昨天我到一个客户那里去时路过了一家精品店,看到了这个。”
他变戏法般从看来空荡荡的口袋中掏出了一只毛茸茸的泰迪小挂熊,递给水凝烟,“这处就算我赔给你的。瞧瞧,喜欢不?”
微笑的小熊(二)
水凝烟接过,那小小的挂熊稚拙地伸展着四只脚,竖着圆圆的耳朵,黑黑的眼珠正无辜地望着她,向上弯起的笑容看来笨笨的,很是可爱。
“我的是玻璃的啊!”
水凝烟记得那玻璃冰冷的质地,泪水样的通透,便很是遗憾它的一去不复返。
“不喜欢?”
“哦……快到夏天了,这种绒毛挂扣,摸起来热热的,不太清爽。”
“那么,这个呢?”
林茗笑着,又递过一个小小的凉凉的东西,放在她的掌心。
一个眼熟得不能再眼熟的小挂熊,和遗落在车上的那一个同样大小,同样晶莹,同样流淌着安静的气息,但绝对不是同一件东西。
这是个葡萄紫的水晶小挂熊,颜色很深,却很娇艳,散发的光泽宁谧优雅,虽和丢失的那只一模一样,但已不会再给人小熊正悲伤流泪的错觉。
和那只绒毛小挂熊一样,它的嘴角是向上弯着的,眼睛晶晶亮,像在好奇地观察着周围的一切。
“这是……天然水晶的?很贵吧?”
“不贵,应该是合成水晶吧?正好有一模一样的,我就买回来了。可惜,没找到你那种透明的。”
林茗回答,沉静的眼睛晶晶亮着,上扬的唇角和微笑着的小挂熊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水晶小挂熊观察着眼前的世界,而他观察着水凝烟。
这样对比着,水凝烟忍不住笑了起来,一时忘了刚才的尴尬,说道:“我只要一个就成。这个绒毛的还给你吧!”
林茗退了一步,向他的车子走去,无奈般叹气:“我一个男人家,在包上挂这么个玩意儿,不给人笑掉大牙?”
水凝烟也想不出林茗包上挂一个小挂熊会是什么模样,一手握着绒毛泰迪熊,一手握着水晶小挂熊,忽然想起,也许,林茗可以把其中一个送给江菲。
他们交往时间也不短了,似乎没听江菲说起过林茗送什么小礼物给她?
她这么想着,往前走出一步时,林茗已发动了车子,从她身侧驶开。
车窗只有个模糊的身影,看不清面目,但不知为什么,水凝烟总觉得林茗正看着她,并且对她很温和地微笑了一下。
她忽然感觉有点不对。
林茗这样的笑容,这样的礼物,更适合对待身为他正牌女友的江菲。
闻致远别墅外的拥抱,和今天过于亲昵的抚摸,都是不经意间的偶然么?
她该觉得两只小熊刺心的。
可左手的绒毛挂熊柔软服帖,右手的水晶挂熊沁凉柔润,怎么也没法让人心生厌恶。
风吹来,撩起她的散发,凌乱了她的眼神。
就像每次被男友抛弃前的无措,她心底像野草般蔓延的不安,正慢慢将她包围。
可这一回,明明没有人抛弃她。
她自始至终是孤孤单单的一个。
不是我的男友
第二天水凝烟起了个大早,坐了公交车去上班。
上了公交车时,算算才是以前林茗出发去接她的时候,才打了个电话给林茗。
“林茗,公司临时有事要处理,我先过去了。”
沉默片刻,那头低低地应了一声:“哦!”
水凝烟犹豫着,终于又说:“晚上有朋友约着出去吃饭,不用麻烦你来接我了,我自己回去就行。”
“知道了。”
并无多话,林茗若无其事地挂了电话。
水凝烟松了口气,虽然快给挤成罐头里的沙丁鱼,心里却莫名地安定下来。
来到公司,几处办公室还空无一人。
水凝烟擦拭了闻致远和她自己的办公桌,整理了好一会儿文件,Tina也踩着高跟鞋笃笃笃地走入办公室,高声向她发问。
“凝凝,你还真一早来了?什么事急着要处理啊?”
“啊……没什么事,我记错了,以为闻董上午有会议,急着为他预备资料。刚才看到原来是下午。”水凝烟说着,不禁疑惑,“Tina姐,你怎么知道我一早来了?”
Tina拿了化妆镜出来端详自己的妆容,笑着说:“还能是谁?你和Liem怎么了?他一早打电话给我,问我最近公司是不是很忙,累得他家水大小姐一早就挤公交上班去了!”
水凝烟脸上的微笑石化,像戴了层厚厚的面具,连声音都发僵:“他……他问你我的事了?你怎么回答的?”
“我怎么回答?我就说我不清楚啊,猜着是不是闻董临时有什么事让你办呢!”刚上了唇彩的红唇扬起神秘兮兮的笑容,这个混血女郎满脸是对于八卦的期待,“和Liem怄气了?喂,别忘了,他可能是恒远的第一继承人啊!”
“他是不是恒远的继承人和我关系不大。”水凝烟很诚心地说,“不过我的确希望他未来事业顺利,我朋友也可以跟着享福,到时我也可以沾沾光啦!”
“有没有搞错?还你朋友你朋友的,难道Liem不是你男友?”
“当然不是!”水凝烟急急分辩,“他是我好友的男友。”
明明她早已和Tina说明了,为什么她始终有着这样的误会?
“是吗?”
“对!”水凝烟咬着字,重重地答,“他的女友,叫江菲。和我大学同学,也是我最好的朋友。”
“那个江菲,现在在哪里?”
“她出差了,估计还有几天就回来了吧?”
“她知道Liem天天送你上下班,还有事没事跑你家去蹭饭?”
“这个……知道吧!”
江菲在家时,林茗便常去。林茗送她上下班,江菲也是亲眼看到的。
林茗的过去
“那你这个朋友一定是天字第一号的大傻瓜!她男友这么明显的劈腿行为,她眼瞎了才看不到!”
“没有!”
水凝烟高声,难得地抬高了嗓门,忽然就觉得Tina明艳照人的面容有点看不顺眼。
这种事,也能信口开河?
可Tina看她的模样,也像在看天字第一号的大傻瓜了。
“没有?我和Liem认识也有六七年了吧?眼看着他从法语都说不出来的普通留学生,靠着自己的天份和努力,一步步成长为备受导师们看重的青年精英,又看着他和Fay相识相爱,结果在一场飞来横祸里中断了四年的感情,他是怎样的人,我会不知道?他喜欢你那个好朋友,怎么从没听他提起过?倒是三天两天打电话给我,问着你的情况。啧啧,他平时联系我,可从没这么勤快过!”
水凝烟的心跳似乎快了很多,眼前浮现起盛枫的面容,又像是林茗的面容,不觉问出了口:“我是不是和他的女友,那个Fay,长得很相像?”
“像?才不像呢!那女孩是正宗的法国美人,警校毕业后当了女警,金发碧眼,高挑漂亮,性子急躁泼辣,在处理一桩大学生伤人案里认识了做旁证的林茗,一眼就喜欢上了,从此天天找林茗做笔录,找了两个月,林茗投降了,开始和她交往。这一交往……唉,就陷进去了!谈了四年,Fay已预备着林茗毕业后便辞职和他回国,安分守己做个中国太太。谁晓得最后一件案子出了意外,Fay因为救一个小孩,被劫匪枪杀了!”
“枪……枪杀?”
水凝烟打了个哆嗦,想不出这种警匪片里才会出现的情节,居然曾出现在看来那么温文沉静的林茗身上。
“是啊,我们闻讯赶到医院时,林茗像傻了一样抱着Fay,白衬衫上全是血,还是紧紧抱着她,就那样坐在地上,将Fay的脸紧靠着他的脸,像一对没有生命的木雕人偶,不哭,不笑,也不说话,谁叫也不理会,好像要一直那样拥抱着,到他也死去。”
Tina早已无心化妆了,合上化妆包,浅碧的眼睛里少有地浮上不知是艳羡还是悲伤的神色,“知道么?也就是见到林茗的那瞬间,我忽然就能理解,为什么中国有句话,叫作心如死灰。后来我们问护士,林茗冲进病房时,Fay还没死。她还来得及和林茗说了两句话。”
“什么话?”
水凝烟指尖冰冷,很难把抱着爱人尸体一身是血的痴情人,和平常那个温文沉静地规划着图纸的林茗联系到一起。
你的下一个女人,必须比我爱你
“Fay说,Liem,你的下一个女人,必须比我爱你。否则,我不原谅你。就说了这么多,然后要liem亲她,然后就死了。告诉我们这些事的法国护士,都哭个不住。”
Tina自己也哽咽起来,又觉得不好意思,闪着泪花又笑起来,“实话说,我一直觉得Liem和Fay很不般配。两人受教育的程度相差很大不说,那性格,反差也太大了。Fay非常活跃,做事豪爽任性,动不动就大呼小叫,全无教养;Liem又太安静了,大家闹得再厉害,他也只是笑笑,一个人静静坐在角落里喝着红酒看热闹。而Liem……又是我欣赏的那类人,那时我年轻骄傲,也不是没有过幻想。可Fay死后,我算是彻底打消了这个念头。我想,我没法比Fay更爱他,更不可能让Liem比Fay更爱我。”
“后来呢?”水凝烟捧着茶杯问。
问出了口,才觉嗓子有点喑哑,像被揉进了一团厚实的棉花。
而她手中的茶杯,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凉了,却还是满满的。
“后来……后来Liem总不肯放开Fay的尸体,和上前劝说的医生争执起来,被打了一针镇静剂,昏睡过去。醒来时Fay的家人已经把尸体领回去,正在举行葬礼。他去参加葬礼时很平静,但回校后彻底消沉下来,把自己关在寝室里,每天抽烟喝酒,学业完全荒废了,更别说那些对外承接的设计项目。后来闻董就去找他了,陪了他好几天,这才好了点。拿到毕业证后,他一天没有在那个伤心地多留,很快就回国了!”
又提到了闻致远看望林茗,甚至林茗也的确因为闻致远的到来冷静许多,可为什么林茗始终说他和闻致远没任何关系?
“这是……两年前的事了么?现在他应该完全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了。而江菲……江菲很喜欢他,嗯……很爱他。”
水凝烟想说,江菲可能比Fay更爱他,但到底没能说出口来。
那是一个到了生命尽头还在宣布着自己所有权的女人。
谁能有那样的自信,说比她更爱?
“也许吧!”Tina叹息,“Liem的各方面条件很好,围着他的女人一向不少,听说后来也谈过两次,可惜三两个月就分开了,也没听说他怎么着伤心,看来根本没用心。”
那么,对江菲呢?也没用心?
水凝烟正彷徨时,前方传来了闻致远的声音:“嗯,我瞧这孩子这次是用了心了!”
九点了。
闻致远按着他一成不变的作息时间,准时到了自己办公室,听到了Tina最后说的两句话,居然笑眯眯地接了八卦的话头,目光转在水凝烟脸上,满是赞赏和鼓励。
成了猎物
鼓励什么?
鼓励她和林茗交往?
水凝烟心慌,忙着辩解:“嗯,我也想着……林茗和江菲,应该是互相欣赏才在一起的。林茗……一定用了心!”
闻致远完全无视她刻意调转话头,扬了扬花白的眉,儒雅的面孔满是长辈对后辈的慈爱,“凝凝,今天林茗有事?听保安说不是他送你来的?”
水凝烟顿时头疼。
这位董事长也未免太闲了,没事还向保安打听一名小助理的恋爱情况?
或者他在关心林茗的恋爱情况?
慢着,什么时候起,她自己也给他们误导了,以为林茗送她上班是某种意义上的恋爱行为?
明明,她一直记得,他是江菲的男友。
明明,她只是偶尔想起,他长得很像盛枫。
明明,她只有在最初相识的时候,才会把他和盛枫混为一谈,并为此心神大乱……
这天水凝烟神思不属,根本无心上班。好在Tina很是“体谅”她的状况,下午会议要准备的材料一手包办了,并不让她操心。
到闻致远去开会时,Tina甚至有空和法国男友煲起电话粥来,煲完了,又走到里面的办公室,掩上门打电话,隐隐的调侃笑声伴着几声亲密的“Liem”,昭示着她这次通话的对象是谁。
如果是普通的叙叙寒温,不会这样刻意避过水凝烟吧?
咬着指甲,水凝烟发现自己似乎成了猎物。
猎手是那个曾为恋人离世而半死不活的痴情人林茗,帮凶则是Tina和闻致远。
说不准Tina现在正在为怎样“捕获”她出谋划策?
这世界,乱了!
CHAPTER05
【寻回失落的爱情,也许能将悲伤埋藏到记忆深处。】
下班时水凝烟故意磨蹭着,快天黑时才收拾东西准备回家。
穿过已经空荡荡的走廊,下了电梯,走到大楼前,一眼就看到那辆熟悉到亲切的银白色新君越正静静泊在最显眼的位置。
水凝烟手心冒汗,忙握紧水袋,加快了步伐,希望趁着暮色来临时尽快离开,别让林茗发现自己。
可是,晚了。
林茗从她踏出大门时便已盯着她,在她到达离自己最近的方位时忽然开了门,踏出车来,扶着车门笑了笑:“凝凝,准备去哪里?我送你。”
水凝烟想装没看见都不行了。
她低一低头,只得走到他跟前,转动着黑黢黢的眼珠子,勉强笑着问:“哦,你怎么在这里?不是说,让你今天不用过来接我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