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轮牌局结束, 许星辰自食恶果,沦为倒数第一。她说话算数, 随手挑了一张游戏卡片, 诚实地朗读道:“你最喜欢在座的哪一位异性?”

许星辰非常开心, 她抽了一道如此简单的题目。

她挺直后背,坦率回答:“我最喜欢赵云深!”

赵云深低头摸着扑克牌,甚至没看她:“你不说我也知道。”

男生寝室里只开了一盏灯。昏暗的光线下, 他那张好看的脸依然轮廓清晰,他侧过头和另一位室友调笑两句, 不知是谁打开了收音机,外放着一首《当我想你的时候》。许星辰被歌声分散了注意力,笑着圆场:“你知道就好了。”

她咬了一口炸鸡, 食不甘味。碎屑掉到了裙子上,她拿起一张餐巾纸擦拭,旁边还有男生插话道:“我们几个人都在旁边站着,傻傻地看你们玩扑克牌, 忒无聊了啊。干脆我们轮流抽那个卡片,一起玩真心话大冒险,怎么样?”

柳彤正有此意,立刻加入了他们。

整个寝室都沉浸于热烈欢快的氛围中。所有人都对未知的题目充满了兴趣,他们一边等着别人闹洋相,一边又害怕自己栽进坑里,紧张与期待的双重聚焦之下,杨广绥首先抽中了一个大冒险游戏:亲一口左数第二位异性。

杨广绥吓得扔掉了纸片。

因为左数第二位异性,正是许星辰。

某位凑热闹不嫌事大的男生捡起卡片,立刻推搡道:“杨广绥?你玩游戏的态度呢!快去亲一下许星辰!”

赵云深站起来,一把抢走卡片:“这种题目真没意思。广绥,你重新抽一张。”

杨广绥觉得自己没有开好头,待会儿大家可能都玩不起来了。于是他面对着许星辰,隔空抛了个飞吻。除此以外,双方没有任何实质性接触。

众人一阵欢呼雀跃。还有男生揽住赵云深的肩膀,为他搭了个台阶:“深哥,我们就是意思一下,闹着玩的。”

许星辰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偷偷和赵云深说:“杨广绥只是做了个样子…”

赵云深轻笑。他看起来一点都没生气,但他在她耳边悄声问:“你还真想让他亲到你?”

许星辰连忙摇头:“不是的,我刚才走神了。”

赵云深握着一瓶啤酒,偏过半张脸又喝了一口,继续和她耳语:“你一晚上心不在焉,想什么呢?”

许星辰实话实说:“想你为什么对我不冷不热的。”

赵云深揉了揉她的头发:“你整天就会胡思乱想。我告诉你怎么回事,你太闲了,应当找些事来做,每天跟我去图书馆,别总看那些没营养的英剧美剧…电视剧和生活能一样吗?”

许星辰语气坚决:“电视剧还有下限,生活不一定有下限。”

他们凑在一块儿说话,其他同学还在玩游戏。随着一阵起哄声,邵文轩抽中了一张劲爆的牌:你能接受婚前性行为吗?

邵文轩是个爽快人。他痛饮半杯啤酒,喊道:“我接受!”

另一个男生“哈哈”嬉笑:“是个男人都会接受!”

无人提出异议。

柳彤结结巴巴地开口:“为什么你们都能接受?”

许星辰扭头望着她。

就连许星辰都没讲话,这一下,柳彤感觉自己被彻底孤立。柳彤反思她是不是太封建了,现在已经是2010年,性观念开放,年轻男女滚个床单不算什么,只有她还停留在“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的文青幻想世界中。

柳彤忍不住问道:“假如你们结婚前谈了女朋友,特别喜欢人家。结婚时,又换成另外一个女人,婚后再想到前女友,你们会有什么感觉啊?”

某位男同学在一旁窃笑:“我们哪儿知道啊,我们一没结婚,二没女朋友。”

有人推了一把赵云深:“深哥,你来回答,你有女朋友!”

邵文轩助兴道:“是啊,深哥,我们给你做一次假设,你就当是在玩一局真心话。”

“能有什么感觉?”赵云深不甚在意,“老婆是老婆,前女友是前女友,我分得很清楚。做男人,就应该往前看,规划未来,别一天到晚都在念旧,叽叽歪歪的,那是害人害己。”

男同学们为他鼓掌:“深哥是好男人,拿得起,放得下!”

酒色迷离,众人笑作一团。

只有许星辰在安静发呆。她不知道赵云深说那些话时,想起了他从前的女朋友,还是想起了他未来的老婆。

*

聚会散场之后,赵云深把许星辰送回了女生宿舍。

月亮铺开一道银白色光圈,灯影与夜幕缠绵。许星辰打开书包拉链,从中拿出一个盒子,亲手交给赵云深:“我送你的礼物,十九岁生日快乐!”

赵云深拆开蝴蝶结,翻到了一本日记。盒子里堆满了透明塑料管折成的小星星,共计五百二十个,谐音是“我爱你”。许星辰猜想,赵云深一定不会去数星星有多少颗。她直接告诉他:“我折了520个呢!”

赵云深打开日记本,随口回应道:“你有这时间干什么不好。”

许星辰捶他的胸膛:“你要不要嘛?”

赵云深抱紧盒子:“你送我的东西,别想收回。”

他又问她:“你高二就开始写日记了?被我救了还特意写一篇感谢日记,这下你人落在我手上…”他的手指搭住了许星辰的字迹,忽然俯身吻她。塑料星星从盒子里洒出来几颗,许星辰想弯腰去捡,可是他不让她动。唇齿交缠,他含吮她的唇瓣,还说:“你真软。”

她忘记了星星。她踮起脚尖,双手勾着他的脖子。

那一晚的月光漫天。

女生宿舍快关门了。许星辰赶在最后几分钟,一溜烟跑进楼梯间,赵云深也捧着她的礼物,原路返回男生寝室。明明已经熄灯了,他还要掏出手电筒,躲在被子里,偷看许星辰送给他的那本高中日记。他时不时低笑,像是着了魔怔。

杨广绥很担心地问:“深哥,你还好吗?”

邵文轩也问:“你在干啥?”

手电筒的光线穿透了被子。明暗交界处,赵云深合上日记本,放在枕边,含糊其辞道:“我随便看看。”他缓慢地躺下来,注视着黑暗中的天花板。

邵文轩又问他:“深哥,你的股票最近还好吗?”

“挣了两千来块。去年开学,那个经济系学生让我买的股票,我只买了一小点儿,”赵云深坦诚道,“研究上市公司太麻烦,我们不是炒股的那块料。”

邵文轩叹气:“我后悔没听他的建议。我自己看着散户必读书,看着网上的教学视频,投了几只股票,亏了八百多块钱。”

炒股不是长久之计,邵文轩语气恳切道:“深哥,你给我介绍几位学长吧。”

赵云深问他:“哪个类型的学长?”

“有人脉,有资源的,”邵文轩困乏地阖眼,慢吞吞回答,“我经常焦虑。每天早晨起床,胸腔闷得慌…”

杨广绥插话道:“你是器质性的问题,还是功能性的问题?”

邵文轩却道:“广绥,你别打岔。”

杨广绥的邻床已经睡着了。那位兄弟的厉害之处在于,无论寝室里有谁在聊天,他都能快速入眠,并发出微微的鼾声。

鼾声接连不断,邵文轩忘记了想说的话。他闭紧双眼,随室友们一起沉入睡眠。交织错落的梦境开始纠缠他。在那场梦里,他拼命想要证明自己与别人不一样,到头来却发现,他只是个普通人。

第二天早晨,邵文轩起床,玩笑般地告诉室友,他昨晚梦到了什么。

日子一天天地过着,他们的生活按部就班。

期中考试之后,天气回暖,春意盎然。校园里的花草树木焕然一新,浅红浓绿,尽显郁郁葱葱。

赵云深却没有赏景的心情。他在实验室的工作遇到了障碍。他的导师出差美国,几位师兄都很忙,无人指点他,于是他暂时停止探究,每天都混在实验室给人打杂。

偏偏李言蹊又发表了一篇顶会论文。

那天傍晚,李言蹊邀请大家吃饭。他开来家里的一辆车,停在路边,提都没提一句,非常低调。赵云深经过车牌时,并未多看一眼,但是他的一位师兄感叹道:“李言蹊啊,有钱,有前途。他怎么不去北京协和?”

另一人回答:“说不定他将来真去了协和医院。”

资历最高的师兄摇了摇头:“光靠论文,进不了协和。”

赵云深含笑道:“现在发几篇SCI不算难吧。”

赵云深话音刚落,李言蹊就从远处走了过来。李言蹊大概听见了闲言碎语,他抬手拍了拍赵云深的肩膀:“发表一篇SCI不难,难的是你提出了有价值的观点。你不能单纯地把发论文当做目标啊,小赵同学。”

“你在学校的小圈子里,算是不错,”赵云深侧目看他,“放到全国,全世界,你还能不能数一数二?”

李言蹊认真道:“我们学医的人,想要的不是排名,也不是胜负输赢。”

赵云深没做声。他走进了饭店大门。李言蹊和另一位同学站在外面,等候一位迟到的教授,那同学忽然开口说:“你不要嫌赵云深语气不好。他最近研究出了问题,年纪轻轻的,容易急躁冒进。”

“他急着发论文吗?”李言蹊一只手揣进衣服口袋,评价道,“才念大一,还没上完专业课。”

同学回答:“赵云深很聪明,动手能力又强,这种优秀学生,对自己会有特别高的期待吧,心中怀揣着那种…最崇高的医生理想。”

第19章 静夜

李言蹊暗叹:赵云深的前途不可限量。

饭桌上, 李言蹊主动向赵云深敬酒。两人的玻璃杯碰了一下,目光短暂地停留在对方的脸上。

李言蹊问他:“你今天, 没带许星辰来吗?”

赵云深靠着椅背, 不觉一笑道:“我带她干什么?”

李言蹊随意道:“我见你们感情好,经常待在一起。”

赵云深往他那一侧俯身:“她今晚和室友出去玩了。我蹭完这顿饭, 回学校找她。”

李言蹊端起一杯酒, 喝下一半,赵云深反而劝诫道:“你有酒瘾吗?戒了吧。将来在医院工作, 随时有可能被拽去做一台急诊手术,醉醺醺地上场怎么行?”

李言蹊像是很惊讶他会这样提醒自己。李言蹊回答:“我在医院一向是滴酒不沾。你见过哪台手术的医生有酒气?”

赵云深顺着他的意思, 又问:“你做过几台手术?”

李言蹊握着酒瓶, 失笑道:“我这个级别, 离主刀还远着。”

赵云深附和道:“只能做二助。”

参与外科手术的医生一般包括主刀、一助和二助。

不过李言蹊透露道:“我一般都是做一助。”

他拍了拍赵云深的肩膀:“两三年的时间,眨眼就能过去,等到你进了医院上手术台实习, 一助二助的工作都要认真干。”

赵云深意味不明地反问:“像你一样认真?”

赵云深的态度很不客气,李言蹊正想解释两句, 旁边的女人就扯住了李言蹊的袖子。那位姑娘名叫黄莉蓉,毕业于另一所大学,也是他们实验室里新招的技术员。她给赵云深斟酒, 笑问:“你想好了要做外科医生?上次你在实验室里做组织全切,切得很干净漂亮呢。”

“那是基本功。”赵云深草率评价自己。

黄丽蓉笑得婉约:“和你同龄的学生里,能有这种基本功的可不多。”

赵云深不知想到什么,随她说了句场面话:“实验室的学长学姐教得好, 谢谢你们的关照。”他讲完,端起玻璃杯,与黄丽蓉碰了一下。

他对待黄丽蓉的态度,明显比对待李言蹊好上一个等级。李言蹊开始思考他哪里得罪了赵云深,很快,李言蹊琢磨出一丝微妙的滋味。

恰好这时,黄丽蓉也问:“对了,赵云深,那个许星辰是谁?你的女朋友吗?”

赵云深说:“嗯。”

黄莉蓉迟疑道:“你才十九岁…”

她透露了言下之意:你才十九岁,谈恋爱太早。

“十九岁不算早,”赵云深略微挑眉,“搁我老家那儿,十九岁当爸爸的都有。”

黄莉蓉顺着话题:“你老家是哪里的?”

赵云深言辞简略地说:“北方城市。”

黄丽蓉笑着做出猜想:“你说话就没有一点口音,特别好听,能是哪里的人?”

赵云深没做回答。他使筷子夹起炸鱼,细品了片刻。这家饭店的“野生小鲫鱼”是一绝,滑嫩香脆,声名在外,吸引了无数食客。赵云深想起许星辰一向喜欢吃鱼,便决定哪天抽空,领她过来吃顿饭。

李言蹊和黄莉蓉换了个位置。当前这一刻,黄莉蓉坐在赵云深的左手边,她望着他吃饭的样子,不由自主地摆出相应的阵势,秀气斯文地进餐。可惜赵云深完全没注意到她。她自讨无趣,干脆与李言蹊说起话。

“赵云深酒量好吗?”黄莉蓉问道。

怎么说呢,赵云深的酒量好不好,李言蹊不知道也不感兴趣。他和赵云深的日常交际很少,少到几乎没有。他们虽然是QQ列表的好友,但是,几乎从不说话,沟通为零。

“你问他啊。”李言蹊指出方向。

黄莉蓉脸颊微红,柔声细语道:“小赵,你不能像李言蹊那么喝酒。他肝脏解毒强,我们平常出门聚会,他喝一瓶白酒都没关系,你别跟他学。”

黄莉蓉暗含一派好心,友善地提醒赵云深。平日里,她常在微博上浏览美人们的照片,然而,当她在现实生活中与帅哥们近距离接触,她甚至不敢扭过头,仔细观察他们的五官与容颜。仿佛他们身上散发着某种刺眼的暗物质,对视的时间一久,她的心脏就被刺激得颤抖。

偏偏赵云深看着她,目不转睛,沉稳地坐在那里一动不动:“李言蹊的肝脏解毒功能强?你怎么看得出来?”

“李言蹊做过基因测试,”黄莉蓉笑道,“他天生能喝酒。”

赵云深听闻“基因测试”四个字,将信将疑地抓过一只酒瓶。他到底还是喝了几杯白酒,接着与前辈们挨个寒暄。晚上十点多,聚餐结束,赵云深步行回了学校,就站在女生宿舍的楼下,熟练地发送短信:“你在寝室吗?”

仅仅过了一秒钟,许星辰回复他:“我看到你在楼下,我马上来。”

她刚洗完澡,头发半干半湿。室内应该很暖和,因为她穿着一条裙子,雪白的双腿露在外头,料峭春寒中微微打颤。

她像是迷途的羊羔,赵云深则是一位尽职的放牧者。他脱下外套,裹在许星辰的身上,抱紧她清瘦的身体。那一瞬间,外界的杂音被摈弃,她埋首藏入他温暖的怀抱里。

不过片刻,许星辰说:“有酒气。”

赵云深摸着她的头发:“今晚我喝酒了。”

许星辰无可奈何:“你遇到那种给客人灌酒的饭局了吗?”赵云深还没来得及回答,许星辰摸到他的左右两只手,搭放在她脸颊的两侧。

她的肤质白皙,光滑水嫩,宛如一块羊脂玉。赵云深逐渐明白,为什么夸奖美人时,人们常说一句:肤如凝脂。

他的思维飘离,飘到几十米之外的地方。那时他仅仅是想和她多待一会儿,便说:“我们出去吧。”

“我上去拿件外套,”许星辰松开他的手,“五分钟,我五分钟就下来。”

她脚底抹油般跑远了。

赵云深寻了一块地方,安静地坐着。夜晚十点半的女生寝室门口,多的是一对又一对的交颈鸳鸯,女孩子返回寝室都成了一场短暂的离别。年轻的男人揽着女孩的腰,低头说话,迎着月色,他们如胶似漆。

赵云深转过头,不再看向女生寝室。他从地上拣了一块石子,摸出石头的形状,短距离投掷,弯腰拾回来,再扔远,如此反复玩了几遍,百无聊赖地消磨时间。

很快,某个女生和他搭讪,想将他从寂寞乏味中解救出来。

他笑说:“我在等女朋友。”

话音未落,许星辰冲到他面前。她背着单肩包,拉住他的手,比他更急切地走向了校门。

*

许星辰和赵云深轻车熟路地抵达酒店,依旧是标准两人间。灯光澄明,气氛和谐,许星辰刚进屋不久,便拧开一瓶矿泉水,倒进她自己带来的杯子里。她还拿出一罐蜂蜜,舀出一勺,泡入水中,搅拌几分钟,悄悄递给赵云深。

“蜂蜜水?”他明知故问。

许星辰点头:“可以解酒。”

赵云深喝了几口,皱眉道:“太甜了。”

他坐在床边,左手端着杯子。许星辰凑近杯沿,也品尝了一点蜂蜜水。她搭扶他的肩膀,馨香与柔软若远若近——只持续一瞬间,她又往后挪出一段距离:“我去拿矿泉水,稀释一下,蜂蜜就不会太甜。”

赵云深把杯子放在床头。他没让许星辰离开,低头吻上了她的嘴唇,这会儿他汲取到的甜度适中,他很喜欢,心情也快活起来。

许星辰调亮了床头灯。她不像往常那样指着手掌或脸部的某一处地方,问他医学名词。她今日兴致缺缺,还说:“你们医学系的学生,到了大三要搬去另一个校区吧。”

赵云深不以为然:“我会经常过来找你。”

许星辰的阴霾一扫而光:“真的吗?”

赵云深认真分析道:“两个校区离得不远。坐一趟公交车,花不了多长时间。”

许星辰建议他:“每周五和周六,你有空要来找我。”

刚说完,她又摇头:“其实我找你也行。”

赵云深拍拍她的肩膀:“好了,这个问题解决了,你还有什么烦心事?”

许星辰想了想,应道:“没了。”

赵云深衣衫缭乱,似乎笑了一声。

许星辰低着头,全身的血液都往脑袋里冲,一时间眼冒金星。原来极度的兴奋与紧张是这般滋味,赵云深和她也有同样的体会吗?她抬眸凝视他,火花在四目相对的那一刻迸溅。他被隐形的愿望指引着,抛却了一切顾念和担忧,今夜第二次和她接吻。

愉悦消散,疼痛紧随其后。

赵云深扔开枕头,嗓音压抑道:“你看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