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在她的肩膀上拍了一下。
杜西泠吓了一跳,猛地回过头,见是一个年轻男人,矮矮胖胖的,正一脸疑惑的打量着杜西泠。
“你干嘛?”杜西泠往后退了一步。
“你是…”
“我不认识你!”
正好有一辆空车驶来,杜西泠连忙拦下跳上去,吩咐司机,“快点开!”头一回,却发现那个年轻男人还呆呆的站在路边。
“小姐,去哪儿啊?”
“去…”杜西泠有点发懵,忽的手机响了,一条短消息弹了出来,“又要加班,想你,怎么办?”
是陆秋原!
当然是他,除了他,还会有谁记着她呢?
杜西泠吁了口气,自嘲的笑。
“到底去哪儿啊?” 司机不耐烦的问。
“去高科技园区。”
或许只有在陆秋原身边,她才不用去想那些纷繁芜杂的事情吧。
“早说呢!”司机不满的嘟哝。
35、那种女人
杜西泠以前从未到过高科技园。这里到处是公司和厂房,名称上也大都有着“半导体”或者“芯片”这样的字眼。马路很宽,偶尔几个人路过,也都戴着厚厚的眼镜,背一个看上去就很重的电脑包,穿着整洁而老土。
她披一件米色的短风衣站在路边,长发飘散,连自己都觉得有点格格不入。
陆秋原接到门卫室的电话就立刻从办公室冲了出来,很远就开始叫,“西泠!”
杜西泠朝他挥了挥手。
陆秋原快步走过来,一脸的惊喜,“你怎么来了!”
“不是你发消息说‘要加班,怎么办’吗?”杜西泠把手里的大袋子递给他,“好重,你帮我拿!”
“还买礼物了呀!”
杜西泠忍不住笑起来,“一些零食和饮料而已。本来我还想买些点心啊、汤啊什么的,谁知道你们这里除了一家超市,别的什么也没有!”
“什么都没有才好,干活不容易分心,”陆秋原拉着杜西泠往里走,一手掂了掂袋子,“怎么买那么多东西?”
“不止你一个人加班吧?”
“哈!”陆秋原摇了摇头。
“怎么了?”
“我是在感慨,”陆秋原在她耳边道:“要是放在古代,你绝对是压寨夫人的不二人选!”
“去!”杜西泠在他腰里掐了一把。
尽管杜西泠一进公司就躲进了会议室,但结果还是引起了小小的轰动:有个浓眉大眼的小伙子敲门进来,说是要修理投影仪;而另一个挺敦实的大男孩则表示要更换纯净水,还憨厚的叫了声“嫂子”,让杜西泠脸一路红到后脖颈。
陆秋原走进会议室,反手带上门,笑道:“这帮人,脸皮简直比城墙还厚!”
杜西泠好笑道:“他们都挺可爱的。”
“是啊,可怜没人爱!我们公司男女比例是35比1,我这一组全都是光棍!”陆秋原说着,拉过杜西泠的手,“还好我比较走运,有佳人在怀,有红袖添香!”
杜西泠歪着头,“我现在明白你为什么会学昆曲了。”
“嗯?”
“你动机不纯啊,”杜西泠戏谑道:“上次看你演出,四分之三可都是女粉丝呢!”
“你有没有看仔细啊?虽说都是女粉丝,可全是大妈好不好?”
“我不知道,反正我看到的都是美女!”
“好吧…”陆秋原搂住杜西泠的腰,“那你有没有以我为荣?”
“…你自我感觉太良好了!”
“我喜欢你坐我身上…”
“疯了啊你,有窗户的!”
“这里是死角,别人看不到!”
“万一有人进来呢?”
“不会的,我把他们都轰得远远的了…”
“不行啦…”
有人敲门。
陆秋原放开杜西泠,恶狠狠的瞪向来人,“干嘛?”
小伙子嬉皮笑脸的,“头儿,实在不好意思,刚刚发现了一个大Bug,想问问你的意见。”
陆秋原无奈,只好跟着出去。那小伙子临了还冲杜西泠弯了弯腰,“多谢嫂子体谅!”
会议室角落里有一个书架,上面大都是专业杂志,杜西泠随手拿了一本,翻了两页便看不下去了,不由自主的想起那个女办事员的口气:“那种女人有什么值得同情的?”
那种女人…是哪种女人?
她以为自己早就学会对别人的看法免疫了,谁知还是不行,心里像是有把火在烧着,五脏六腑都在被一点点的烤焦。
难道是因为这一年半的生活太过平静,以至于她又重新找回了那点可怜的自尊?
手机响了,是欧雪儿打来的。
“喂,你在哪儿?”欧雪儿开门见山,“怎么请假也没跟我说一声?”
“临时有事。”
“公安局找你问话?”
“嗯…是啊。”杜西泠只得承认,欧雪儿这个女人,总是敏锐的让人生气!
“大家都在议论你,我现在是在走廊上给你打电话的!”
杜西泠咬着嘴唇,“为什么要议论我,这跟她们有什么关系!”
“本来也没什么,谁知给你代课的Tiffany被轰下了台,几个刁民还去找郑旭东投诉了,说中心不负责任…反正闹挺大的,郑旭东气得半死,说以后不许无故请假,还说要扣你工资!”
“扣就扣吧。”
“哎哟,你发财啦?”欧雪儿埋怨道:“我刚才特意去看了排课表,怎么你明天也请假?”
“嗯。”
“唉…请吧请吧,”欧雪儿探着口风,“我简直被那票吃饱了撑着的女人烦死,一个个都来问我,我又不好说什么!”
杜西泠隐隐有些生气,“有什么好问的!”
“你又不是不知道这些人有多八卦!先是你被警察先生带走,然后跟着就开始请假,别人当然要浮想联翩。”
杜西泠无语,看来她真的应该辞职。忽的手机里“嘟”的一声,她忙道:“不跟你说了,有别的电话打进来。”
电话那头的女孩说着一口动听的普通话,“杜小姐你好,我是‘瑞阳’集团上海公司的海伦。”
杜西泠只觉得心里“别”的一跳,“你好。”
“是这样的,我刚才已经把房展那天的流程和有关内容发到你的邮箱了,你记得查收一下,整个活动会在十点钟开始,你那天负责的是几位来自美国客户,所以需要先去宾馆接他们,我们跟客户约好了九点十五分在大堂等候,也请你不要迟到。”
“哦…”
杜西泠蓦地想起韩千的那个电话——“我不会再联系你,不会给你打电话,不会再打扰你的生活…只要你想。”
她吁了口气,“我知道了。”
“西泠,”陆秋原推门进来,“年大哥叫我们…哦,你先接电话!”
“已经好了,”杜西泠合上手机,“年大哥?”
“他刚给我打的电话,约我们去参加下一期的沙龙,还打算接了佟老一起来,也正好趁机聚一聚,”陆秋原开心的笑,“他还特别要求你跟我粉墨登场,正式亮相!”
杜西泠一怔,“什么时候?”
“十号,好像就是后天吧?正好是星期六,我打算挤个半天出来,你怎么样?”
“十号?我有个翻译要做,刚跟对方公司确认好的。”
“这样啊,要一直翻译到晚上吗?”
“不知道…也许要吧。”
“哦,那到时候你结束了给我打电话吧,我开车来接你过去,要是实在赶不上,那就等下次再聚也行。”
“好。”杜西泠笑笑,说不清为什么,只觉得如释重负。
***
“先生里面请。”
一身粉底黑花和服的女孩迈着小碎步在前面引路,木屐踩在鹅卵石铺就的蜿蜒小径上,发出有节奏的声响。
小巧的日式凉亭里,一张木桌,四把木椅,角落里的铜炉正散发着淡淡的香气,越发衬托出一片宁静与祥和。
“你来了?”齐慧珊扬起头,露出微笑。
“你找我?”韩千脱下外套,随手丢在旁边椅子上。
“嗯。”齐慧珊替韩千倒了一杯茶,日式的抹茶,看不见茶叶,只有一杯盈盈的绿色。
“什么事?”
“没事就不能找你?”齐慧珊话一出口便立刻后悔——这种仿佛幽怨般的语气,怎么会从她的嘴里说出来!
然而韩千根本没留意到这个小小的细节,他端起茶看了一眼,却又放下了。
“不喜欢?”齐慧珊问道:“我觉得挺香的。”
“日本人玩的花样,好好的茶叶偏要磨成粉来喝,谁知道这里头还掺了点什么东西!”
齐慧珊笑起来,“你怎么了?很少见你这么愤世嫉俗,出什么事了?”
“没事!”韩千扯松了领带,“一直在筹备房展,从早到晚的会。”
“要去上海了?”
韩千顿了一下,才道:“嗯,后天。”
“不是前天才回来的吗?”
韩千看了她一眼。
“啸啸打电话告诉我的,说你特意带他一起去,还遇到了熟人?”齐慧珊叉了一块猕猴桃送到嘴里,看到韩千的眉峰略略颤动了一下。
韩千哼了一声,“熟人遍地都是,哪天不遇到个三个五个?”
这是不耐烦了!
齐慧珊虽不敢说对韩千这位前夫有多么了解,但一起生活了那么久,对他的习惯还是知道的。韩千向来是精明里藏着霸道的人,对于自己做过的事大都不屑讳言,像这样躲闪回避的说话更是少之又少,不过这反倒更激起了她的好奇心,“听啸啸说,是个挺漂亮的女孩子。”
韩千皱眉,“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就是问问嘛,”齐慧珊喝了口茶,“认识你那么长时间,还没见过你这么患得患失。”
“患得患失?”韩千从牙缝里挤出这四个字。
“啸啸说的,他说你每十分钟都要看一次手机,”齐慧珊抬了抬下颌,“我觉得他没说错,就比如你现在。”
韩千彻底沉下脸,“你要没有别的事,我先走一步。”
“生气了?”
韩千站起来,转身就走。连外套都忘了拿!
齐慧珊握着小勺,轻轻搅动杯子里的抹茶。
她完全没有料到韩千会有这么大的反应,而更令她意外的,却是自己的心境——她原以为自己根本不会对前夫的情事有任何兴趣的,可事实是她不仅仅有兴趣,还特地抽时间跟韩千当面打听,而当她看着韩千为另一个女人动怒的时候,居然还感到一阵莫名其妙的酸楚。
前所未有的。
36、赤 裸 裸的真相(一)
“郭宝生交待,关尹从02年开始,指使他注册一家新的民营公司,也就是‘上海亨达实业股份有限公司’,其目的是用来兼并从‘君华集团’剥离出来的优良资产,同时他又令郭宝生在江苏无锡开了一家娱乐城,这些你知道吗?”
杜西泠摇头,“我不清楚,02年的时候,我还不认识他。”
“可那家娱乐城是在你名下的。”
“这事儿我不知道。”
女办事员冷笑,“办营业执照是要用到你的证件的,你说你不知道?”
“我真的不知道,他问我要证件,我就拿给他了。”
“连问都没问?”
“没有,我不问的。”
女办事员拿出一张照片,“上面这个人,你见过吗?”
照片上是个老人,有着老实巴交的面孔。
杜西泠叹气,“我见过。”
那是去年2月初的一天中午,司机接她回公寓,她没有直接上楼,打算去对面超市买点东西,刚过马路就被照片上的老人给拦住了。那老人突然跪了下来,一边对着她磕头,一边絮絮叨叨的说着什么。她吓坏了,想扶老人起来又扶不动,想走开却又被老人一把抓住脚踝!旁边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大都指指点点,却没一个人帮忙。幸好司机从地下车库上来,这才护着她进了大楼。
她吓得整整三天没敢出门,每天隔着窗户往下看,甚至叫人买了一台高倍望远镜来观察。那会儿关尹正好在出差,在电话里说已经派了人保护她,叫她不要担心。其实关尹不明白,她并不是害怕那位老人会伤害到她,而是被那种眼神给震惊了…那种悲伤的、无助的、近乎乞求的眼神,还有下跪——记忆里,她的奶奶也曾这样给人下过跪,磕一个头,恳求几句,再磕一个头…
再后来,关尹终于回来了,她站在阳台上看着那辆黑色的大轿车缓缓驶近,门童已经走下了台阶…然后,一瞬间的,那个老人像是从地底突然冒出来似的,猛地就朝关尹乘坐的轿车扑了过去,他整个人趴在车身上,不断拍打着…人们像潮水般围拢过来,一个男人下了车,她知道那是关尹的助理,助理走到老人跟前,似乎说了些什么,又伸出手去拽老人的胳膊…
她眼睁睁的看着老人倒了下去,直挺挺的,在大理石铺就的豪华石阶前摊成一个“大”字。
她无法克制的尖叫了起来,在二十四楼的高度上,仿佛刚看了一部惊悚风格的批判主义无声默片。
“…立刻开车离开了?”
杜西泠回过神来,“什么?”
女办事员不耐烦的重复,“当时关尹是不是立刻开车离开了?”
“是…”杜西泠看着女办事员飞快的记录着,蓦地心里一慌,“他是走了,但是助理还在的,而且也叫了救护车…”
“根据120急救中心的记录,接到电话的时间是当天下午两点十二分,也就是老人心脏病发后的五到十分钟之间,因此家属认为,是关尹指使助理有意拖延时间。”
“不可能!他为什么要拖延时间?我看到他们一直在打电话,救护车来晚了,因为说沿途在修路…”
“你看到他们打电话?那你听到他们电话的内容吗?”女办事员轻蔑的道:“当时你在哪里?”
“我…我在阳台上。”
“那不就结了!证据表明,当时关尹是在给郭宝生打电话,叫郭宝生立刻派人去老人家里拿那个记录了他所有非法交易的U盘。”女办事员的嘴角挑起一抹冷酷的笑,“至于那个U盘…也正是你在去年3月6日交给我们的那一个!”
杜西泠只觉得耳边隆隆作响,听到的每一个字都像刀子一样,一下一下的剜着她的五脏六腑。
“这都是已经核实过了的,现在只是再重新确认一遍而已,”女办事员用指尖点着文件的一角,“签字吧,这里。”
…
头疼欲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