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怎么了?”
“没什么。”
欧雪儿懒得追问,小女孩多半喜欢拿乔,自以为意味深长,其实那点心思都已摆在脸上。
“好了,我还有点事,你下周一记得来试听。”
“啊…哦,好的,我一定准时。”刘薇保证。
欧雪儿笑着点头,匆匆走到大门外,掏出手机一看,却发现手机居然是关掉的,这才明白为什么杜西泠会不告而别。但她还是忍不住要打电话去问个明白——杜西泠和郑旭东,这个组合也实在太诡异了点。
“喂!你怎么先走了?这是要去哪里?”电话一通,欧雪儿劈头就问。
杜西泠无奈的看了眼身边的郑旭东,压低嗓音,“我回来再给你说吧。”
“不行不行,我好奇死了,我看着别克车开出去的!”
杜西泠叹气,“真的…等我晚上回去再说好不好。”
“那你给我发短消息!”
“嗯…先挂了。”
车里的冷气很足,可杜西泠却觉得自己一直在出汗。她把手机放回包里,悄悄的在裙摆上擦了擦手。
郑旭东冷不丁的问:“男朋友?”
“啊?不是。”
“呵呵,我想也不是…你跟欧雪儿老师一起住的吧?”
“是啊,本来下班约了她一起走的。”
“事出突然嘛,我也没法子,”郑旭东朝后视镜瞥了一眼,“韩总突然打电话来说人在上海,这个人…嘿嘿…”
杜西泠觉得嗓子眼发干。
别克车驶进了花园饭店。这栋1926年建造的巴洛克式建筑在今天看来依旧派头十足,杜西泠一眼就看到了韩千,他一只手撑在高大的花岗岩立柱上,简单的条纹恤,却鬼使神差的让人想起当年法国总会里风度翩翩的某位男爵。
门童快步上前,殷勤的替杜西泠拉开车门。
“西泠。”
“韩总。”
“哈哈哈!”郑旭东本来还在担心自己是不是太自作主张,一听到韩千对杜西泠的称呼,顿时就放下了心。他从另一边探出头,“我说老同学啊老同学,你这可是突然袭击啊,害得我跟杜小姐都措手不及!”
“是么?”韩千看着杜西泠,“既然这样,今晚我做东,算是赔罪!”
杜西泠别过脸去看郑旭东。
“我订了苏浙汇,就马路对面那家,你们慢慢过去,杜小姐替我招呼下韩总,我先去停车子!”郑旭东钻回位子上,一溜烟的开走。
茂名南路很窄,路旁高大的梧桐树背后是一家家精致的铺面,这里是高级成衣定制的地方,午后的店铺里大都静悄悄的,店员们一丝不苟的打着领结,背着手站立在柜台旁,比那些裁剪精美的衬衣和礼服更为矜持。
韩千没有直奔饭店,却信步走进一家店里,杜西泠只好跟了进去。
“您好。”一位店员迎了上来。
“你好。”韩千回头对杜西泠道:“我要做几件衬衣,你不是很懂布料么,替我选吧。”
“我不太懂这个…”
店员笑着接口,“我们店衣料子都相当的好,先生您看,这些都是用的杰尼亚的布料,跟外面的完全两样,一摸就摸出来了,倒是花色很多呢!”
韩千点点头,对杜西泠道:“那你就帮我挑颜色。”又对店员道:“你替我量。”
店员微笑的道:“先生这边请。”
杜西泠望着眼前一匹匹质地上乘的布料,只觉得心烦意乱。
耳边传来店员的赞美:“先生您真是衣架子,要不要试着做套西服?我们店的裁缝是家传手艺,全上海滩有名的,很多顾客都特意从香港飞过来找他。”
“是吗?那倒要试试看,”韩千显然心情不错,“就要那个三件头的样式。”
“先生您的眼光真好,这一款配上我们的衬衫,穿在身上不要太考究哦…”
杜西泠抬起头,郑旭东还没有出现,窗外车来车往,竟让她生出拔腿就跑的冲动。蓦地手机又振动起来,打开一看,屏幕上寥寥几个字:
怎么你没来?
陆秋原!
杜西泠闭了闭眼。
“怎么样?选好了吗?”
杜西泠这才发现韩千不知不觉的站在了自己身后,“太多了,有点挑花眼…”
“哦…”
店员识趣的捧了几匹送到跟前,“您看看,这个浅绿色条纹的怎么样,还有这个白色细波浪的,都是我们才到的新款。”
“那就这两个吧,”韩千下了决定,又看一眼杜西泠,“你不是也喜欢绿色?”
杜西泠低头看自己绿色的裙摆,无语。
18、幸好曾经穷过
号称是全城最“In”的夜场里,男人女人如游鱼般在吧台和舞池间穿梭来去,震耳欲聋的音乐敲打的人心脏发痛,DJ捂着耳塞对着麦克风拼命嘶吼,有个全身几近半裸的女孩踩一双银色的高跟鞋站在台上领舞,扶一根细细的钢管,每一次扭动都能撩拨起尖叫一片。
倒酒、仰头、咽下…杜西泠的动作近乎机械,醇厚微苦的酒液沿着喉管缓缓流淌,所经之处像是被放了一把火,五脏六腑都被烧灼起来,以毒攻毒般的缓解她头痛欲裂的症状。她无比痛恨着自己的优柔寡断——就算郑旭东是她的老板,可明明吃顿饭已经足够,又何必一路陪着到酒吧来寻欢作乐!
杜西泠苦笑。
或许别的女孩可以轻而易举的撂下一句“我不干了!”——倘若时光能够倒流,她会做得更嚣张更无所谓,‘思雅’一个月的薪水还不够买她的一条丝巾!可现在她不能了,她不得不学着精打细算,和这个城市里所有的小白领那样买超市促销的酸奶和大米、排队等候下午六点后八折的面包、在网上搜索那些式样好看做工粗糙的所谓“仿单”…
幸好,她也曾经穷过。
当年浙西那个小村子里,哪里有这样上千元一瓶的酒喝?
她晃了晃杯中琥珀色的液体,一饮而尽。
男人…总是醉翁之意不在酒的吧?杜西泠冷眼看着正在吧台边和一个短发女人搭讪的郑旭东——他这么做,既愉悦了自己,又成全了韩千,倒是一举两得。想必是有求于韩千吧?否则何必这么一路处心积虑?
一仰头,又是一杯芝华士十二年。
就在她再一次打算去拿酒瓶的时候,一只大手盖在了她的手背上。
“别喝了。”韩千半个身子探过桌面,目光柔和,并没有一丝责备的意思。
杜西泠咧咧嘴,“没事,我酒量不错的。”
“我会欣赏女人品酒的样子,但是酗酒…”韩千皱眉,“不敢恭维。”他说的是实话,之前他一直在看杜西泠喝酒,并不是那姿态有多么优美,只是觉得她每次仰头,下颌与锁骨都会呈现一道美妙的弧线,让他忍不住想去抚摸那段脖颈,会是多么细腻柔软。
记忆里,他似乎从未对哪个女人产生过这样奇特的欲望。
“嗤…”杜西泠低下头,看着自己被韩千摁住的手,居然从心底里觉得好笑起来,轻哼一声,“干卿底事?”
“什么?”周围太吵,韩千没听清,“再说一次。”
“我说…不要拦着我…”杜西泠抽出手,探身去抓酒瓶,“到酒吧不喝酒,那还能做什么?”
然而韩千动作比她快,一把将酒瓶拎起放到自己脚边。
“你!”杜西泠恼火的瞪他一眼,干脆站起身,“既然这样,那我先回去了,你和郑总慢慢玩。”
她刚绕到桌子外面,忽的胳膊被人一带,脚下趔趄,等反应过来,竟然已被拉到韩千的怀里。
“你做什么?”她连声音都抖起来,想挣扎却被韩千牢牢的攥住了手。
“不做什么。”
“那你放开我!”
“除非你答应乖乖坐着,好好说话。”
“你赶快放开我!”杜西泠从来是吃软不吃硬的人,“再这样我就叫人了!”
谁知韩千却笑了起来,“真是倔…就这么不愿意跟我在一起?”
杜西泠一下傻了眼。
韩千慢慢放开她的手,又往后挪开了一点。说实在的,他的确是有些不舍得,刚才他一把拽住杜西泠,只是下意识的不想让她走,可当她整个人被圈在他怀里时,他的身体竟立刻有了某种反应!
这可真是…
韩千见杜西泠一脸防备的盯着自己,不由得自嘲的笑笑,举起双手,“拜托你别这么看着我,我可不是什么流氓或者罪犯…”手往后伸,自然而然的撑了了个懒腰,人靠在墙上,胳膊垫在脑后,“就这么抗拒我?嗯?”
杜西泠不吭声。
“要么…就是想找个年龄差不多的小男人?嗯?是不是?”韩千忽的笑起来,“不过…这不应该是你想要的生活吧?否则你又何必大学里就跟了老关?”
他话音刚落,杜西泠已经“霍”得站了起来。
“干嘛?生气了?”韩千嘴角浮起一丝讥讽,眼神却有些冷,“难不成…你真以为老关还能回来?他那样的重刑犯,一旦回来会有什么下场,你不会不知道吧?”
他一个字、一个字慢悠悠的说,杜西泠只觉得心一分、一分的冷下去,她想跑,可是又挪不动步子,头昏沉沉的,眼睁睁看着韩千从沙发上坐起来,又慢慢走到自己的面前。
“走开!”她竭力想说得严厉一点,可听起来连一丝底气也没有。
“丫头,”韩千将唇凑到杜西泠的耳畔,鼻端飘过一缕淡淡的香,“关尹能给你的,我一样可以给你。”
杜西泠浑身猛地一颤,整个人下意识往后退去,然而腰上一沉,已经被韩千牢牢的揽住,“你…!”
“呵呵,”他轻轻的笑,目光停留在远处的人群里,压低了声音,“他不能给的,我也能。”
杜西泠倒吸一口气,人往后仰,难以置信的瞪向韩千。
一阵刺耳的铃声突然响了起来,韩千怔了下,这才松开了手,头一别看到吧台那边的郑旭东正朝这里张望,于是弯腰拿起酒杯走出卡座,远远的冲着他举了一举。
“喂?”杜西泠握着手机,掌心里全是汗。
“西泠,是我,陆秋原。”
“我知道…”杜西泠结结巴巴的,“你怎么打来?”
“很晚了,看你还没回去,有点不放心。要不要我来接你?”
“好!”她几乎是下意识的答应,“我在茂名路这里,靠近…靠近进贤路。”
“好,等我!站在亮一点的地方!”
“嗯。”她合上手机,看向韩千,“我要走了。”
韩千斜着头,定定的看了她一会儿,侧过身,让出一条道路。
杜西泠头也不回的往外走。
***
陆秋原驾驶着他的深蓝色“宝来”一路飞驰,这是他刚毕业那会儿花了一年工资买的,都说男人爱车,他也是,不但爱车,还恋旧,开着、开着就有了感情,一直都不舍得换。保养的也勤快,看起来还是很新。
这款运动型的轿车,虽然样子普通,但胜在动力好,起步加速的时候有推背感,车子性能好不好,一听引擎的声音就知道;昆曲也是如此,看上去似乎来来去去永远就那么几出,可只要一亮嗓子,高下立分。
经过“锦江迪生”的时候遇到个红灯。这栋砖红色的建筑看起来不显山不露水,却是上海最老牌的高档百货公司之一,那时候女人逛“美美百货”,男人逛“锦江迪生”,各行其道,壁垒分明。陆秋原想起自己生平第一件奢侈品就是在这里面买的——一个黑色的“Versace”钱夹,当时无意中看到,一眼就喜欢上了,毫不犹豫的花了一个月工资买下,一用便直到今天。
他是个相信眼缘的人。
第一眼看到那只皮夹就喜欢,决定去买;第一眼看到昆曲就喜欢,决定去学;第一眼看到杜西泠就喜欢,决定去追。
他还是个恋旧的人。
只要是喜欢的,就会一直喜欢下去,不会改变。
人,为什么不活得纯粹一点呢?
他远远的看见一个女孩站在路灯下,风吹起她的长发和裙摆,看不清脸,却已经足够吸引。
果然是很亮的地方。
杜西泠深深的吸了口气,夜晚的风,潮湿而清新,她感觉到□在外的脖颈有一粒一粒小小的东西冒出来,几片梧桐叶子飘落,其中一片居然挂在她的头发上,她只好伸手去拂,头一侧,却正好看到陆秋原的笑脸。
“上车吧!”
“嗯。”
她刚坐好,还未来得及说什么,另一边的窗外多出一个人,“先生,买张碟片看看伐啦?”居然是卖碟的小贩,两人哑然失笑。
陆秋原笑着问杜西泠,“有没有什么想看的片子?”
杜西泠一时想不出什么,摇摇头。
小贩像变戏法般拿出一叠碟片,“我这儿什么都有,电视剧、港台片、美国商业片、法国艺术片、要想看被禁的也有…”
陆秋原还是摇头。
小贩急了,又掏出一张,“那这个总归要看的吧?我卖的不要太好!”
两人一看,居然是当下红遍全城的《笑侃三十年》!
陆秋原笑了,从Versace里掏出十块钱递给小贩,“就要这个吧。”又看向杜西泠,“我还真没看过这个!你呢?”
“只看过点片段而已。”
“那…找个时间,一起看?”
杜西泠一笑,点点头,一下子觉得之前所有的忐忑和烦闷都消失无踪了。
“冷不冷?”
杜西泠抚了一下自己□在外的手臂,这才想起自己居然把包和外套全都忘在了酒吧里!她不想提那些事,“不冷,挺好的。”
“那…饿不饿?”
“不饿…”杜西泠忍不住笑,“你饿了吗?”
“其实还好。”
“哈!”
“总要说说话嘛!”
“是的是的!对了,今天雪儿去你那儿探班了,怎么样?”
“唔…”陆秋原拉着长调,“挺好的。”
“她是特意为你煲的汤呢,我从来没见她这么认真过。”杜西泠随口说着,看了眼窗外,已经可以看见老石库门房子的屋顶,“真快!”
陆秋原将车停在路边,“西泠。”
“嗯?”
“为什么…还要装傻呢?”
19、感觉是什么?
杜西泠心里一跳,“装傻?”
陆秋原笑了下,“上星期去疗养院,我向佟老打听过你。”
“什么?”杜西泠蓦地转过头,“打听我?”
“紧张了?”陆秋原笑道:“放心吧,佟老把你当宝贝,不会说你坏话。”
“哦…”
“嗯,我跟佟老说,我挺喜欢你的。”
“…”
“你猜佟老怎么说?”
杜西泠咬着嘴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