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路上经过便利店,钟明玉进去买了一打啤酒,打算今晚来个一醉方休。
木鹤也正有此意。
两人边聊天,边喝酒,喝到半夜,都醉得不轻。
悲伤不会被醉意稀释,在夜深人静时分,反而放大了无数倍。钟明玉骂了句粗口,声音都哽咽了,她透过阳台的窗户望出去,这座辉煌的城市沉浸在一片灰蒙蒙中。
它依然是繁华的,灰蒙蒙的是窗户,是她的眼睛。
灯光被她眼眶里打转的泪水泡得模糊,她不想要再住在这种狭小阴暗、令人窒息的地方,过这种永远看不到光亮的日子了。
钟明玉捂着脸啜泣起来:“木鹤,你知道吗?前两天,华阳的王总给了我一张金叶会所的房卡……”
她断断续续地说着,却得不到回应,偏头看去,木鹤已经趴在桌上睡着了,呼吸轻缓而均匀。
钟明玉自嘲一笑,也闭上了眼。
窗外飘起了雨,一场秋雨一场寒。
天色微明,木鹤醒过来,发现自己睡在客厅,头疼欲裂,她揉了揉眉心,宿醉的滋味太难受了,可今天还有早戏,无关紧要的小角色,却是好不容易争取到的。
钟明玉趴在沙发上睡得很沉,木鹤到她房间抱了棉被出来,给她盖上,掖好被角,才轻手轻脚地去洗漱。
四十分钟后,木鹤到达片场,导演和其他演员都没到,只有道具组的工作人员在忙碌着,她打完招呼就到一边坐下。
天色阴沉沉的,似乎有下大雨的迹象。
果然,戏拍到一半,就下起了雨。这一场刚好是外景戏,只能被迫中断,转拍另一场。
演员们有些不在状态,道具也跟着捣乱,连灯光都出了问题……各种状况频出,导演拿着大喇叭一次次地喊“卡”,脸色越来越差,折腾来折腾去,不知不觉天就黑了,导演手一挥:“收工!”
木鹤结束工作,到后勤组那儿领了盒饭,回到住的地方,看到门外孤零零立着的行李箱,才反应过来自己已经无家可归了,她从外套口袋拿出手机,按了按没亮,昨晚没有充电,自动关机了。
行李箱显然是钟明玉帮忙收拾的,能带得走的东西都在里面了,她找到充电宝,连接上手机,充了几分钟,手机屏幕自动亮了,她立刻拨通钟明玉的电话。
“明玉,你在哪儿?”
几秒后,那边才有声音回答她:“金叶会所。”
木鹤依稀记得昨夜意识消失前听她说过这个地方,心中出现某个不太好的猜测:“你去那做什么?”
“做我不得不做的事。”
钟明玉靠在走廊的墙上,望着头顶精致华丽的壁画,泪水从眼角滑落:“木鹤,我等不起了。”
久久的沉寂中,她压抑着哭腔:“我真的没有别的路可以走了……求求你,别用任何话评价我,求你了。”
通话结束。钟明玉收拾好情绪,走进洗手间补妆,极尽耐心地描眉画唇,打扮成最美的模样,等待着今晚的献祭,同时,也迎接今后全新的生活。
外面有人走过,脚步声被柔软的地毯吸收,只有橘色灯光随着人影晃动几下,旋即又恢复平静。
走廊尽头,将通话内容全部听入耳中的霍斯衡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嗤笑,指间夹着的烟积了长长的一截灰,断裂,落地,他把烟按灭丢进垃圾桶,拿出手机,划开屏幕。
作为富春城百年大家族,霍家积累了不少资源,形成一个宏大而隐秘的资源网络,而他,拥有最高的访问权限。
登录后,输入“木鹤”,不到十分钟,那边就发送过来一份详细的资料,他一目十行地从头到尾看完,抿着唇角啧了一声。
看来,她这两年混得不太好啊。
***
木鹤拖着行李箱来到附近的公交站点,天气不好,等车的人不多,她坐在长椅上,眼神放空,感到前所未有的孤独与疲倦。
明明说好要一起努力的人,最后选择了另一条捷径。
即使她心里明白,各人选择,自己无权干涉,然而还是会觉得痛心、难过。
生于山区的单亲家庭,哪怕生活清苦,她的童年和少女时期依然过得很快乐,第一次产生类似这样大波动的情绪,是在成人生日那天得知喊了十八年的爸爸竟然是舅舅,而生下她的那个女人,如今正当着另一个女孩的妈妈。
木鹤的眼神渐渐有了聚焦,对面的巨幅广告牌上,C家化妆品的代言人秦栀笑颜如花,路面的积水里投射着七彩斑斓的模糊倒影。
其实,她现在已经没什么太大的感觉了,从来就没有拥有过的东西,又怎么谈得上失去呢?
只是觉得累,很累很累。
距离下一班公交还有十二分钟,木鹤看了一眼不远处的警察值班亭,在手机里调了十分钟后的闹钟,单手穿过包包的带子,另一手将它搂在怀里,轻轻闭上眼。
霍斯衡来到的时候,就看到她抱着包坐在椅子上闭目养神,一部白色宝马经过,没有减速,溅起一片水花,打湿了她的靴子,她没有任何反应。
他走过去,发现她睡着了。
霍斯衡握着手机,拨通某个号码,声音平淡:“拦住他。”
他在她旁边坐下,拿出口袋里折叠整齐的深灰色手帕,弯下腰,将她短靴上的水珠擦去。
站在一旁的张长以为自己看错了,揉了揉眼睛,很快又恢复面无表情,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擦完后,霍斯衡叠好手帕,侧头,看她,眸色渐深,看不出什么情绪。
木鹤对整个过程浑然不觉,闹钟响起,她从短暂的睡眠中苏醒,一睁眼就看到公交车驶来,停稳后,她提着行李箱上车,找到靠窗的座位坐下。
公交车渐渐地远去了。
秋雨不约而至,肆意飘洒,渲染出梦幻般的迷离。A市最繁华的中心商务区,一栋蓝灰色高楼巍然而立,车灯直直地照出细雨纷飞的光路,两部兰博基尼一前一后护送着全球限量的加长版劳斯莱斯幻影,缓缓在门前停下。
星宇传媒的总裁霍斯文,这个占据娱乐圈半壁江山的男人,豪门中的豪门,万千少女的梦中情人,慢条斯理地从车上下来。
皮鞋锃亮,一尘不染,米兰专属设计师定制的高级手工西装,剪裁得宜,勾勒出他颀长的身材,黑色短发梳得一丝不苟,俊美的脸上毫无表情,透着上位者的威严,连走路都是拽得不行的霸道总裁步伐。
四个助理和保镖们众星拱月般跟在他身后,一行人乘坐专用电梯来到三十六楼的总裁办公室。
特助艾米见他出现,迎了上来:“霍总,您有访客。”
霍斯文不耐烦地挑了挑眉:“谁这么没眼色,大晚上的还跑过来,是妞不好泡,还是酒不好喝?”
艾米早就习惯了老板的轻佻言辞,面不改色地接着说:“没有预约,只是说姓霍。”
哦,霍家的人。
霍斯文随口问道:“有我帅吗?”
艾米面露犹豫,斟酌着答:“不分……伯仲吧。只是他五官轮廓更深,好像是混血……”
霍斯文听到这里,如临大敌般变了脸色,不等她说下去,一阵风似的掠去了会客室,看清那站在落地窗边的笔挺身影,他又顿住脚步,整了整袖口,稍微平复情绪后才进去:“四叔。”
虽然不是很想承认,但这个只比他大两岁的男人,确确实实高了他一个辈分。
要说整个霍家霍斯文最怵的人是谁,无疑就是面前这位了,运筹帷幄,城府深不见底,谈笑风生间杀人于无形。
就拿最近发生的事来说,两个纨绔子弟为争女人险些闹得家里反目,不知他从中用了什么手段,竟让双方握手言和,还把其中一个给搞到非洲挖矿去了,关键人家是心甘情愿去的,出国前的践行宴上还对他感激涕零。
他就是有这种本事,既达到目的,该得的利益一分不少,同时又让别人感恩戴德。
霍斯文觉得自己就算再投十辈子胎,都学不来他这样的心计。
霍斯文再次出声打破沉默:“四叔,您怎么亲自过来了?”
霍斯衡也不兜圈子,直接递过去一份资料。
霍斯文双手接过,认真看了一遍,是一个叫木鹤的女人的资料,只是,四叔要他看这个做什么?
霍斯文绞尽脑汁也揣摩不了他的心思:“四叔,这是?”
“把她签过来。”
语气不清不淡,却如同丢出一个重磅炸`弹,将霍斯文炸得七荤八素,这真的是他那修身养性,清心寡欲,从不近女色的四叔吗?!
霍斯文好奇极了,那女人和四叔是什么关系?按理说,不就签个人,多简单的事,打电话说一声就是了,哪用得着亲自过来,除非……
某个念头也渐渐清晰:四叔的女人,就算只是个花瓶,他也要把她捧成娱乐圈最亮的一颗星。
霍斯衡一眼就看透他心中所想:“工作上不用给她任何特殊待遇。”
嗯???这又是什么走向?
霍斯文彻底看不懂了,他点头应着,又扫一遍资料,摸着下巴玩笑道:“她这样的学历,进娱乐圈纯粹只是玩玩的吧?”
霍斯衡一记眼风斜斜扫过去,他马上很有求生欲地问:“四叔,还有其他要求吗?”
霍斯衡不知想到什么,深棕色眸底闪现若有似无的笑意,用一句俄语回答了他的两个问题。
前车之鉴太多,霍斯文在他面前总格外谨慎,说话前再三斟酌,生怕一个不小心就掉进他的坑里,尤其怕……看到他笑。
因为他一笑,就意味着有人要倒霉了。
十年前,当那个中俄混血的冷峻少年带着仇恨从莫斯科回到富春城,霍斯文就有所预感,他会成为霍家新一代的继承人。
从那时起,霍斯文开始有意识地学习俄语,所以,他能听懂那句话。
意思是——
他把人交给他,没有别的要求,只要她玩得开心。
作者有话要说:系统提示:您已唤醒最强金大腿(别污),请决定是否要抱?
木鹤:让我想想。
霍斯衡危险地眯了眯眼:“嗯?”
抱抱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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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我归有期(03)
第三章
次日下午两点半,木鹤准时到达A市Cbd的地标式建筑星月大厦,坐在星宇传媒宽敞明亮的会议室里,仍有一种处于梦境般的虚幻感。
大概是前天在客厅睡了一夜,昨晚又吹了风,她发起了烧,在小宾馆的房间里昏昏沉沉地睡了整夜,到第二天清晨,烧就自动退了。
她到外面吃了清淡的午饭,回来路上接到一个陌生电话,对方自称是星宇传媒人力资源部的工作人员,随后,开门见山地向她表达了合作意向。
当时她握着手机站在街上,身侧人来人往,第一反应是:月老显灵了,自己用三年桃花运换的事业运要兑现了?
她匆匆回到宾馆,挑了最好的衣服换上,化了淡妆,遮住略显苍白的脸色,在镜子前确认了一遍遍才出门。
门外有脚步声经过,木鹤收回心神,拿起桌上的宣传小册子看了起来。
星娱传媒,虽然才成立两年,但势头很猛,强势打破了业内闻达传媒、天娱文化和东辰影视三足鼎立的局面,旗下影帝、视帝、天王荟萃,小鲜肉云集,传言是背后有靠山,财大气粗,连内部运营模式都和别的公司不同。
唯一为外界所知的短板是:女艺人中没有撑得起台面的当家花旦。钱和资源都舍得砸,偏偏跟魔咒一样,捧一个糊一个,连之前高价挖过来的小花,最近也深陷丑闻风波中。
因此,星宇进了广大女星的头号“黑名单”,当然也有不怕的,这年头和谁过不去也别和钱过不去,再说了,万一呢?自古富贵都是从险中求。
木鹤出道时签的经纪公司因非法经营被查封了,后来她得罪人被打压,便一直处于野生状态,这两天以来,先是没了房子,同伴也丢了,孑然一身,情绪不低落是不可能的。
没想到山重水复疑无路之际,星宇向她抛来了橄榄枝……
实际上,星宇的人力资源部也是在昨晚才临时收到要将木鹤签下来的通知,并召开了会议。
“我们这次计划签的女艺人一共两位,分别是赵亦可和木鹤。”
被召集前来开会的十位经纪人手上都有了她们的资料,赵亦可是女团出身,外形出色,多才多艺,有三年的演艺经验,还拿过奖,人气和知名度都很高,作为前途无量的二线女星,公司肯定会力捧。
至于木鹤呢,实在是一言难尽。不管外形,还是气质,她都优于赵亦可,最重要的是,长相特别有辨识度,这是与生俱来的优势。不过,代表作品就一部网剧,还是女二,在人气、知名度上她是完全被赵亦可碾压的。
她身上还有很多负`面新闻,被包养、耍大牌、虐待助理、虐待流浪猫……做他们这行的,自然懂得眼见都不一定为实的道理,那些黑料真真假假谁也不知,何况粉丝压根就不关注真假。抹黑容易,洗白艰难,一旦被贴上负面标签,想要揭掉,难上加难。
想不通公司为什么要签这样一个女艺人,难道是想负负得正,以毒攻毒?
毫无悬念,赵亦可被金牌经纪人罗丽带走了。
剩下的木鹤成了烫手山芋,谁也不想接,最后以抽签的方式,分到了叶汐手上。
叶汐在星宇待了两年,一直不温不火,带的艺人也不多,她坦然地接受了这个现实,或许也可以说是,安排。
其他人纷纷对她表示了鼓励,目光却隐含着同情。
叶汐连夜做了艺人的包装策划方案,法务部也将合同拟好了,她拿着一叠文件来到会议室,推开门,一眼就看到了里面垂眸含笑的年轻女孩子,阳光从落地窗外照进来,在她身上镀了一层柔光,侧脸精致如画,盈盈动人。
叶汐怔愣一瞬,恢复公事公办的表情,走进去:“你好,我是你的经纪人叶汐。”
木鹤起身,落落大方地打招呼:“汐姐,你好。”
聊了几句后,便直入正题。
木鹤认真地看过合同,握着笔,在乙方处签下自己的名字,然后按下手印,在契约生效的这一刻,她终于有了一种尘埃落定的真实感。
签好合同后,叶汐还要去忙别的事,告知待会有助理过来,就出去了,在门外刚好被助理谭绵拦住:“怎么了?”
“汐姐,”谭绵压低声音,“我们这位……到底什么来头啊?”
叶汐听得一头雾水:“什么什么来头?”
谭绵咬了咬唇:“我接到通知,说是要把她安排到金月湾。”
金月湾?!
叶汐也感到非常震惊,怎么会……
“是不是弄错了?”
“没有!”谭绵忍不住扬高音调,又迅速捂住嘴巴,“我再三一个字一个字地确认过了,真的是金月湾。”
多年的职业敏感告诉叶汐,事出反常必有因,她隐隐约约地感觉到了什么,可又具体说不出来,稳了稳心绪:“你先带她过去吧。”
谭绵比了个“OK”的手势,调整呼吸后,才推门进入:“木、木老师,你好,我是你的助理谭绵。”
木鹤笑意清浅:“你好,谭绵,叫我木鹤就好。”
谭绵看过她的照片,没想到真人比想象中还要惊艳,这个圈里最不缺的就是美人,可美人也有等级之分,她看得目光都直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不自然轻咳一声:“木老师,我带你去……公、公寓吧。”
“麻烦你了。”
谭绵:不麻烦,不麻烦。
两人在等电梯时,遇见了赵亦可和她的助理。
“木鹤,”赵亦可面露惊喜地走过来,“真的是你啊。”
两位助理和其他等电梯的工作人员悄悄竖起了八卦的耳朵,她们是认识的?
木鹤知道赵亦可也是新签约的女艺人,却不知道她这是唱的哪出,一阵香水味扑面而来,闪躲不及,就被她亲亲热热地抱住了:“木鹤,好久不见啦。”
“以前我们在同个剧组,配合得多默契,我还没遇过别的比你更搭戏的呢……”
木鹤除了那部网剧是女二,其他演的都是小角色,而赵亦可并不是网剧女主,她又说和木鹤搭过戏,那么眼前这一幕就可以解读为女主角在给小龙套下马威了。
看到赵亦可的助理莉莉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谭绵心里开始紧张,又有一种隔空被人甩了一巴掌的愤愤不平之感。
空气里飘着火`药味,众人都等着木鹤的反应。
木鹤行事向来都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同是初进公司,对方却想当众让她难堪,她也不打算当任人拿捏的软柿子。
“是真的好久不见了。”她笑吟吟地感慨道,“没想到我们这么有缘,居然签到了同一家公司。”
言下之意:当初的女主角和微不足道的小角色,如今却来到了同一起跑线,谁混得更不好,一目了然。
赵亦可亲密地搂着她的肩,可眼底的笑意去了三分:“你还是和以前一样瘦。”
肯定是日子很不好过吧。
赵亦可在心底冷笑,就算进了同个公司又怎样?你签的是新人合同,我拿的是二线小花待遇,住的是高级住宅区,你拿什么跟我比?
木鹤仍然是笑意盈盈的:“你比以前漂亮多了。”
赵亦可浑身一僵,指甲几乎掐进手心,她助理的脸色也有些不好看。
谭绵差点没忍住笑出声,在心里狠狠地给木鹤比了个大拇指,干得漂亮!之前赵亦可被人扒出开了眼角、削了下巴,虽然她本人和粉丝都极力否认,但还是闹得沸沸扬扬的,代言也丢了几个。
“你比以前漂亮多了”这句话,对赵亦可来说,是直接在伤口上撒了一把盐啊。
赵亦可示威不成,最后反而有些落荒而逃的意味。没有硝烟的战争结束,谭绵松一口气,悄悄问道:“木老师,你们以前是不是有过节啊?”
直接过节是没有的。
“没,”木鹤摇摇头,“她以前还夸过我。”
谭绵:啊,夸你什么了?
木鹤认真地回想了一下:“她夸我,说的比唱的好听。”
谭绵“噗”的一声笑了。
***
木鹤回宾馆拿了行李,跟着谭绵来到金月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