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键盘鼠标都已经有人背过去了,其实今天战队已经在那边歇了脚,不过是两个人住一个房间。
和他分到一个房间的哥们晚上睡觉能打出惊天巨鼾,出于各方面考虑,教练便让周明叙回家休息,明天上午十点前到就行。
乔亦溪点点头:“那我先回去了,明天加油!”
他勾唇,“好。”
周明叙回到家的时候,客厅的灯已经关了,只是周父周母的卧室还亮着,里头隐约有说话声传来。
不知道在商量什么。
他进了房间,洗过澡之后躺下睡觉。
第二天的闹钟在早上九点,周明叙醒来之后打开飞行模式,看到乔亦溪发来的消息:【我到学校了,虽然不能看你比赛,但是乔乔的心和你同在。】
他笑,回了条语音过去,“知道了。”
洗漱之后,周明叙打开房门,准备出发。
周父坐在沙发上,面前摆着一份报纸,仿佛洞悉一切一般抬头:“去干什么?”
周明叙站在玄关处,没说话。
周父站起身来,“我看了你的课表,今天上午八点不是有课吗?现在都九点了,你出去干什么??”
周明叙蹙了蹙眉:“你看我课表?”
“怎么,我是你爸,连你的课表都不能看了?”周父冷笑了声,“我不看我怎么知道你今天旷课,我不看我怎么知道你旷课是为了出去打游戏?!”
周明叙很快意识到他已经知道自己要比赛的事,不想过多和他纠缠,“我是去比赛。”
“比赛不也是打游戏?”周父的火气已经上来了,“要不是上次我看到你去别的地方训练,问过才知道你和公司签了约,这么大的事你还要瞒多久?为什么不和家里商量?你眼里还有我和你妈吗?”
“我要是说了,你会同意么,”周明叙掀开眼睑,直视过去,“再说这是我的自己的事,我自己能决定。”
周父气得不行,一拍桌子:“你的决定?你这么能怎么不干脆搬出去!成个年以为自己长了翅膀,还敢给我旷课逃学出去打游戏?!”
周明叙深吸一口气,“我这是请假,第一次。”
“现在倒是说得轻巧,谁知道你在学校都干了点什么,”周父步步紧逼,“家里从小为了你付出多少?为你搬家,几万几万砸过去给你找最好的老师,而你现在在浪费什么――”
“你准备不上学去打游戏?我看你他妈脑子不清醒!放着这么好的学校资源不要,跑去玩游戏?哪有你这么堕落的!”
“我很清醒,”周明叙咬住后槽牙,“我只是想尝试我喜欢的东西。”
周母在旁边站着,表情也很为难,最终只有叹息,不知该说些什么。
只是周父气得青筋暴起:“你现在才多大,你能知道自己喜欢什么?你只是上瘾了,你被游戏诱惑了,我不可能支持你做这种浪费时间的事情,如果真这样,你前十几年的努力全白费了!”
“我学了十几年数理化,要喜欢早喜欢上了,这很难懂吗。”周明叙面无表情,“总该吃过苹果才知道自己不喜欢,你不能因为我吃了十年苹果,就说我在吃到梨之后喜欢梨不对。”
他想,也许日复一日面对枯燥乏味试卷产生出的麻木,只是为了衬托他手指搭上键盘那一刻,内心完全没拥有过的汹涌澎湃。
是走过了那么多条路,才知道脚下这一条,是他想要的。
周父连连摇头:“你只是不想努力了。”
这句话点燃了周明叙,仿佛他这些天熬过的夜,承受过的压力,顷刻之间被人用一双手抹的干干净净。不承认他的选择就算了,到头来,连他的付出都要被忽视。
少年蹙着眉,竖起刺:“你知道电竞竞争多激烈吗?我混日子怎么不找个国家岗位混吃等死?”
“我倒宁愿你找个国家岗位!”周父脾气也上来了,“这么多正儿八经的职业你不选,选个这么不务正业的,你觉得合适吗?!”
周明叙看了一眼表:“不和你说了,我要走了。”
周父见同他讲了这么多,他却油盐不进,更是怒不可遏:“站住!不许去!”
周明叙打开门,眼尾扩出凛意,掷地有声道:“我非去不可。”
“我看你是疯了!拿前途当儿戏!”周父在后头大喊。
周明叙勾了勾唇,留了句话在门里:“我知道,你只是觉得到时候和你那些朋友比儿子,人家儿子是律师是政要人物,而你儿子只是个打电竞的,多没面子。”
…
周明叙走进电梯,按了一楼。
快要走出小区门的时候,听到周母声嘶力竭地唤他:“周明叙!!”
///
乔亦溪是在下午的时候接到电话的。
电话那边很嘈杂,是乔母打来的,内容也…让人恍惚像在梦里。
乔母同她说,周父高血压发了,被家里人送去医院,做了个手术,现在脱离了危险正在病床上躺着,让她过去看望一下。
乔亦溪坐上车的时候还很迷茫,看着昏昏欲坠的夕阳,想着,怎么就突发高血压了呢?
赶到医院去的时候,果然看见在病床上修养的周父,她放下自己买的水果,同周母聊了两句。
过了会,周母才长长叹息一声:“你知道明叙在哪吗?他刚刚出去了,我找了一圈都没找到他。”
乔亦溪几乎是顷刻间就懵了:“刚刚…出去了?”
这才后知后觉的拿出手机看时间,这时候他不应该在比赛吗?为什么周母说他刚刚从病房里出去了?
周母扶住额头:“他和你周叔叔吵架了,一直守在病房门口,等手术做完才走的,表情很差,我担心他有什么事。”
“那我,我去找找看!”
撂下这句话,乔亦溪匆忙往外跑去。
跑到医院门口,才想到这样找他根本不是个办法,他应该不会在附近。
乔亦溪给他打电话,漫长的等待之后,听筒对面停留在繁杂枯燥的“嘟嘟嘟”里。
他没有接。
她心急如焚,无头苍蝇似的绕着路一圈又一圈地找,手机里的电话挂断又拨,拨了却还是无人接听。
打了二十多个电话,她终于放下手机,开始尝试登陆他的微信。
之前有次聊天,他无意间告诉了她自己的密码。
乔亦溪屏息输入账号和密码,登上了。
消息提示闪个不停,一条一条应接不暇,红色未读取的圆点,此刻看起来像印着鲜红印记的章。
她预料到了什么。
最上头是马期成发来的消息,十几条,她徐徐往上翻。
【我靠,我听说你没去参加比赛?!!什么意思啊周明叙,你咋了啊??】
【?怎么不回消息,你别吓我啊!说话啊!!】
【我操,叙神,比赛真的要开始了,你真的不来啊…】
…
【你是和乔妹吵架了吗?是死是活跟我说声啊,我和傅秋现在都急死了!】
【比赛错过了也没事,就算是睡过头这种傻逼理由也原谅你,你回复一下行吗,为什么人间蒸发了?!】
底下是傅秋的消息:【你怎么了,为什么不去比赛?】
再往下滑,很多都是问他为什么没去比赛的消息。
【叙神,老子为了看你的直播,翘课跑来网吧开电脑,最后发现你没去??】
【咋整的啊,为啥你的位置被另一个我没见过的人顶替了?】
【没有你,你们战队的比赛果然没什么好看的。】
【我期待了这么久,你怎么缺席了。】
乔亦溪咬住下唇,咽了咽嗓子,打开他和教练的对话。
往上翻,十一点的时候,周明叙发出去了一条消息。
【抱歉,家父需要紧急手术,我得陪着,不能去比赛了。】
教练:【好吧,我想想办法。】
短短七个字,却再不能更无奈。
越是简单,越是棘手。
乔亦溪盯着屏幕,看了很久很久,仍然觉得没有回过神来。
他准备了这么久的比赛,他寄予了那么多期望的比赛,他超额负荷用所有的休息时间去训练的比赛,他放弃了很多才能拥有机会的比赛,就这样错失了。
虽然明年还有比赛,但是在一年之后了。他今年这样意气风发地等待大显身手,却因这样的理由不得不止步,看别人在镜头下风光无限大杀四方。
怎么可能不失落,怎么可能不想短暂地消失。
就像是还没准备好盾牌,四面八方已经飞过来箭矢,没预料到的结果到来时,往往能轻而易举地叫人崩盘。
生活似乎总喜欢在少年最踌躇满志时,等在拐角给予重重的迎面一击。
他现在该多难过啊。
乔亦溪吸了吸鼻子,抹了一把眼睛。
她看着车水马龙的街道,漫无目的地往前走,不知不觉就走到了江边。
已经入夜了,玲珑灯火自四面八方挂起,有人的衣摆被吹得猎猎飘摇,乔亦溪有种什么感觉似的一转身,看到站在夜色中的少年。
他只是站着,没有表情,也不说话,双眸平静得几乎空洞地看着江面层叠的浪。
像放空,又像想了很多。
乔亦溪确认了好一会儿,这才敢走到他背后,咬了咬唇,伸出手环抱住他。
她的脸颊贴在他背上,状似轻松地笑了笑:“你怎么不接我电话啊。”
他没有说话。
“没关系的,明年还有比赛,”乔亦溪尽量语气轻快,“你看,相当于多给了你一年准备呢,到时候你肯定更厉害。教练说今年拿不拿奖都说不准呢,说不定你明年真的就拿世界冠军了。”
周边人声鼎沸,他这边却安静得不像话。
不知多久过去,周明叙开口,声音嘶哑:“明年如果还是这样呢?”
如果还是这样,在最重要的时刻周父进了手术室,他但凡还是个人。但凡还有一点良心,这时候都不可能再忤逆周父去打游戏。
毕竟他们是因为游戏才吵架的。
周明叙甚至在想,如果周父真有什么三长两短,他还能拿得起键盘吗?大概浓浓的内疚会让他从此抗拒和电竞有关的一切。
乔亦溪轻声说:“不会的。”
“他们只是一时间观念难以转变,多沟通一会就好了,你相信我,我肯定努力说服我爸妈,然后让我爸妈去…”
少年骤然打断她:“可是结果已经发生了。”
她一愣。
“如果没有我,”他闭了闭眼,“战队会分更多的时间给其他一定会出席的选手,我占据了整个队伍的重心,可今天,我缺席了。”
“如果把我的时间分给今天要上场的替补,没有人会面对像现在这样棘手的局面,他们会比今天打得好得多。”
乔亦溪知道,他除了失落,更多的是内疚和自责。
他觉得自己辜负了大家几个月的付出,尽管这并不是他能控制的。
“可你也知道这是意外,意外情况是不能避免的,你做得很好了。”乔亦溪又抱紧了些,“没关系,大家会理解你的,你也不要怪自己。”
她第一次觉得面前的人特别轻,好像不用力抱住,就会飞走似的。
于是她只好抱紧一点,再紧一些。
鼻尖抵在他背上,也说不出什么更好的话了,只是一遍又一遍地呢喃着。
“会好的,好好睡一觉,马上就好了。”
即将入夏的晚风夹杂着一丝燥热,风很大,连古树都差点被吹弯了枝桠。
他们在夜色里站了很久很久。
后来乔亦溪看到消息,说是周明叙的战队没有过预选赛,代表国家出战的是另外两个战队。
而且,听说他们俱乐部要被收购了,老板换成谁,往后如何安排,一切都未可知。
那段时间,略有动荡的俱乐部没有训练,周明叙的重心又挪回学校,周父则在医院养病休息。
一切回归到平静状态,好像兵荒马乱的风起时只不过是一场梦,现在暴风雪离境,生活平稳如初。
他还是和她一起上下课,一起吃饭,能和她在一起的时间更多,该逗她还是逗她,该迁就她还是迁就她,可只有乔亦溪自己知道,还是缺了什么。
他差了点状态,好像还有一缕灵魂没有回归到身体里,会毫无预兆地沉默放空,按理来说休息的时间更多,可他黑眼圈却更重。
马期成和傅秋知道那件事之后,就一直来找他吃烧烤吃宵夜,也是怕他消沉。
以往不爱出门的周明叙,现在倒不拒绝他们了,不定时会和他们一起出去。
那晚乔亦溪去找他们汇合,远远却看到马期成和傅秋已经喝倒在桌面上,可周明叙还是坐在那儿喝,空瓶被他转手扔到篮子里。
篮子里装满了空瓶,扔下去一个,就荡出连环不绝的碰撞声,她想到一句谁写的诗,觉得出奇地合适。
这清脆的撞瓶,像梦碎的声音。
她尽量想让他高兴一些,给他足够的时间和空间,想凭借自己的小小力量,将他从这恼人的泥淖中拉出一些。
哪怕能帮上一点忙也好。
于是她看很多笑话,和他在一起的时候就讲给他听;带他去射箭,带他去玩密室逃脱;带他爬山登顶,带他去人山人海的音乐节;她问要不要旅游,他说过阵子再说。
她把更加真实丰富有趣的世界展开在他面前,在他需要人陪伴的时刻,守在他身边,好让他不至于觉得是一个人在战斗。
那天在家,她无意间看到关于比赛的一些评论,其中居然有提到周明叙的。
【我记得有个战队给特用力地某个队员造势,结果那个队员根本就没上场,哈哈哈打脸吗。】
【今年我们打的不咋好啊,感觉夺冠难。】
【果然小战队没法和大战队比,进决赛的都是大战队,无名之辈只有喊爸爸的命啊。】
【话说我当时其实还挺期待周明叙的,没看预选赛直播,他居然连决赛都没进吗?】
很多人没看预选赛,只是没在参加决赛的战队里看到他,以为他被淘汰了。
她正在看,无意间发现周明叙从背后路过,慌忙收起手机。
周明叙转头:“怎么了?”
“没、没什么,舒然给我发小广告呢。”她有点虚地吞吞嗓子。
“嗯。”他点头,没再说什么。
乔亦溪本来是真的以为他没看见,可是第二天去他房间,在抽屉里发现了一个空空的烟盒。
其实自己在干什么,周明叙一直知道。
他也恍惚觉得不能这样,但就像在海底,有水草缠住自己的脚,不停地把他往下拖拽,他竭力控制着不被拖入深渊已是精疲力竭,哪还有力气再浮出水面。
战队动荡十余天之后,他收到讯息,有人让他去俱乐部一趟,说是未来老板找他。
他不知道未来老板是谁,推开门,却看到隔间里坐着裴寒舟。
男人很有名,常年游荡在热搜,产业遍布各行,还是新闻常客,几乎没人不知道他的名字。
年少有为,连长辈们的好感名单里都有他。
“周明叙?”男人侧了侧头,眼神示意面前的凳子,“坐吧。”
周明叙坐下,听到男人先开口。
“我之前看过你很多视频,一直很看好你。预选赛为什么没有去?”
他喉结滚了滚,淡声道:“我爸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