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询见她平和下来,拉过她的手臂,让她环着自己。
怡君开始只是虚虚地做个样子,过了一会儿,手臂落到实处,抱住他的同时,轻声问道:“我等会儿就走吧?不能耽搁你太久。”应试的人们,真有用功到悬梁刺股地步的。
“不用。”程询说,“该用的功,在乡试之前那些年里,都用完了。”
“来日要是考得不如你预期的好,可不能怨我来给你添乱。”怡君转了转脸,脸颊蹭了蹭他的衣襟,粗布做成的深衣,比之她最常接触的绫罗绸缎,自是多了几分粗粝。
“巴不得你每日都能来。”程询笑道,“怕不怕我名落孙山?”
“那是你的事。”怡君笑说,“在我,怎样都好。可我知道,你既然下场考试,就想考出个好名次。”不然的话,仅凭次辅的地位、早就获封的抬高身价的爵位,便足以让他不通过科举步入官场。
“没错。”程询抚着她的背,“我想赚一份最好的前程,让娘和你享有。”
“不管怎样,在我心里,你都是最出色的。”她说。
“满打满算,一个多月之后见分晓。”二月初九开始会试,三月十五举行殿试。他抚了抚玉牌,“戴着它,好运气一定更多。”
怡君道:“早知道这样,我就请老师傅刻‘金榜题名’了。”
程询闻言笑起来,“难为你想得出。”
怡君笑得现出小白牙,“这样吧,你搬回家中之前,我得空就唤阿初给你送些点心过来。”
“行啊。”
“饭菜没法子给你送来,天冷,到这儿就凉了。”怡君抬头看着他,“你好生照顾自己,下次再见到你,可别是又瘦了。”
“是心疼,还是怕我瘦的没法儿看?”他问。
“…都有啊。”怡君笑说,“我其实很虚荣的,恨不得一些人看到你就妒忌我的好运气。”停一停,目光一转,“这样的人,现在就不少吧?”
“那你挨个儿问问。”程询笑得不轻,“别弄得别人没妒忌你,你先提心吊胆的。”
“有点儿这意思。”怡君的手抬起来,本是想抚一抚他的面容,却在中途后悔了,落在他肩颈处。
他握住她的手,放到自己面颊,轻轻摩挲。
怡君在他温柔的目光之中,渐渐放松下来,手指自有主张地抚过他眉眼、鬓角,又落到唇畔、下颚。
他的视线就如她的手,一处一处,划过她的眉眼、面颊、鼻梁、双唇。
他凑近她一些,视线有了缠绵之意。
怡君抿了抿唇,呼吸便有些急了。似乎该打破这种氛围,该结束这种情形,却更愿意沉醉在他的目光之中。
那让她分外明白,他的喜欢。
他略略俯身,手扣住她后颈,唇印在她眉心,随后,落在她面颊。
怡君的睫毛轻轻一颤。
程询的双唇又落在她唇角。
她心尖儿颤了颤,轻轻地抽了一口气,身形向后仰,手指掩住他的唇。
他就势吻着她的手指,视线锁住她红润的唇。
怡君几乎是抖开了手,呼吸颤巍巍的,语声低低的,有点儿沙哑:“程询…”
“你已经是大人了。”他语声亦有些许的沙哑,不知为何,更为悦耳。她长大了,所以,他更贪心了。
“我…”她只是紧张。真要紧张死了。
“我又不会吃了你。”他对她安抚地一笑。
怡君的手到了他肩颈,咬一咬唇,缓缓阖了眼睑。
他温缓地捕获她的唇,像是在品尝最美味的糖果。
怡君轻轻地一颤,手抓住他的衣领,又怕弄皱了他的衣服,没敢用力。
他一点点地加深这亲吻,克制、温柔亦一点点地变成坚定、热情,汲取、采撷着她的甘美。
唇齿间的颤栗,让怡君整个人都有点儿抖,失去力气。他是她唯一的支撑,手自有主张地攀附上他肩头。
绵长炙热的亲吻,让她脑子里混沌一片,在觉得自己将要窒息之前,她睁开眼睛,看到无声流转入室的阳光映照在他长而浓密的睫毛上,闪着金色的细碎光芒。
第44章 定风流
(七)
程询与她拉开一点距离,凝着她水光潋滟的大眼睛,哑声轻唤:“怡君。”
怡君没应声,把脸埋进他的怀里,调整着紊乱的呼吸、轻颤的身形和蔓延至四肢百骸的不可言喻的感触。
程询低头亲了亲她乌黑的发丝,下巴搁在她头顶,阖了眼睑,亦平复着自己紊乱的呼吸和心跳。
许久,她轻声说:“太近了,不好吧?”指的是太亲近了。
“怎么说?”程询柔声道,“太近了,我会有恃无恐,会不再对你好——是这意思么?”
“不是。”怡君道,“我可能会对你失去敬慕之心,小脾气、小毛病怕是藏不住了。”对着打心底觉得亲近的人,她应该做不到遮掩不足之处。
程询莞尔,“打量我要娶个绝美的花瓶回去不成?”
“…我可没那资质。”怡君腹诽着:论做褒义的花瓶,你最有资格。
“我喜欢至情至性的人。”程询道,“谁要是总跟我端着架子,总是同一个面目,那就先把我累死了。”
怡君莞尔。
“走,”程询携了她的手,“看看我近日在做哪些应考的准备。”
“嗯!”
转身时,程询唤住她,取过自己的大氅,给她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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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君坐在小书房里,凝神看着面前的曲谱。
蒋国焘坐在她对面喝茶,偶尔会看她一眼。曲子是他一个朋友所作,要他看看有无需要改进之处,他便拿到了廖家,来请她给点儿建议。
碧君起身走到琴桌前,把曲谱放在一旁,不好意思地笑一笑,“我没有二妹过目不忘的本事,这一时半会儿实在记不住。”
蒋国焘笑道:“我也没那么好的记性。”
“我瞧着是有两处不妥,但还是先弹一遍听听,这样会更有把握。”碧君温言软语地解释。
“嗯,再好不过。”没错,她的琴技目前只是有一定造诣,到不了引人入胜的境界,但是,他喜欢听。完美的事物,反而一向是他敬而远之的。
碧君专心致志地弹奏曲子,一曲终了,当真有了几分把握,回转到书案前,把曲谱摊开在他面前,慢言慢语地道:“你看,这里,曲调从平缓悠扬转到激烈高昂,我觉着有些突兀。再就是这儿…”
蒋国焘听着她的言语,时不时对上她妩媚的大眼睛,心神有些恍惚。到末了,并没领会她到底说了什么,但仍是不失分寸地应道:“我也是这样想,就请你费心修改一下吧。”
碧君笑道:“我试试。是否可取,还要看你友人的看法。”
“这事情不急。”蒋国焘道,“明日我再来拿,得空么?”
“得空。”碧君如实道,“上午要去学堂,下午一般都会留在家中。”
“那就好。”蒋国焘笑一笑,“其实我总觉得,你跟怡君的性子完全不同,对此一直好奇。”做正经亲戚走动了,他话里话外提起怡君,也就直呼其名了。
碧君汗颜,“没法子。我这个做姐姐的,对何事都没有主张。大事小情的,便需要怡君处处费心。”
待亲友是这般坦诚,说起自己的妹妹,一向是百般维护。这不是谁都能做到的。宅门里的闺秀,亲姐妹掐得你死我活的事情,他也听说过几桩。
他呷了一口茶,道:“说来你可能不相信,近来,我常有种相逢恨晚的感觉。”
“…”碧君不明白他所指,困惑地看着他。
蒋国焘就笑,“早知如此,真该早一些登门,不去管两家之间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儿。”
这是隐晦地指向母亲与姑母不合一事。碧君更不便搭话了,只是似是而非地一笑。
“说起来,在你看,我们现在是亲戚么?”蒋国焘问她。
“…”他又把她问住了。姑母才是一辈子的亲人,而蒋家,甚至于他,在她和怡君眼里,从最初就是当成朋友走动的。
毕竟,他不是姑母和已故的姑父所出,表哥表妹地唤着,不过是随着各自的亲人做的表面功夫罢了。终究不是一起长大的人。
现在熟稔了,最起码他和她之间,连那表面功夫都省了。
“我是没这样看。”蒋国焘开诚布公,“最初,是因为大伯母,我来到廖家。后来…我没把你当什么表妹。”
“…”碧君眨了眨眼睛,“你这到底是要说什么啊?”心说你是要造反吧?这种事,自己清楚就行了,哪能没心没肺地跟人说起呢?
“我是这样,希望你也是这样。”蒋国焘放下茶盏,从容起身,“明日我再来,到时你再跟我说说这事儿?”
碧君有点儿懵,讷讷地问:“我跟你说什么啊?”
蒋国焘笑得眉眼飞扬,“这其实无关紧要,我就是想告诉你,还想听听你的想法。听完了,有件事,我兴许就敢与你说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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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初四,皇帝下旨,为黎兆先、徐岩赐婚,特地知会礼部不需干预,大小事宜,两家私下商议就好。
人们由此猜出,黎家与徐家意在先定亲,并不急着操办喜事。
二月初六,程询搬回程府。两日后,春闱如期开始,分初九、十二、十五三场。
初九当日,程夫人很早就起来,亲自给长子做了早膳,又仔细地检查一遍考篮,生怕他粗枝大叶地忘带什么东西。
程询知道,母亲应该比他还要紧张,好一番宽慰。
苏润则连连失笑,对妹妹说:“你能不能别这样?阿询就算不忐忑,被你这样折腾一番,也会忐忑不已。”
“闭嘴。”程夫人横了二哥一眼,“说我点儿好你就不舒坦似的。”
苏润与程询都笑起来。
末了,苏润和程夫人亲自送程询到府门外。
程询上马车之前,对两位长辈躬身行礼,又摆手示意他们回去。没料到,二弟程译快步赶出来,径自走到他跟前。
“哥…”程译迟疑一下,道,“我来送送你,盼着你金榜题名。”
程询笑着拍一拍他的肩,心里暖融融的,“有心了。我也但愿我可以。”
“那行,你赶紧上车吧。”程译后退一步,“早到一些总有好处。”
程询颔首,转身上了马车。
在路上,他仍在斟酌:这一次出考题的人是谁?
皇帝指派的监考官,并不参与出题,且会受到锦衣卫的监督——不怪他们私下里都说,实在是费力不讨好的差事。
近来,皇帝陆续见过几位大学士,商讨的必有会试一事。
那么,究竟是亲自出题,还是指派了哪位大学士出题?
不得不承认,父亲先前闹的那么一出,多多少少是影响到了他:那般憎恨的人,不想看到你好,就算只为着不让他如愿,也想让他得到个大失所望的结果。
亲人,亲人。
在完全地对峙之后,便会成为有形无形地阻力。
而到今日,事到临头,程询让自己放下父子之间的纠葛,也真的做到了。
有的人面临考试,会怯场,会发挥失常;有的人面临考试,则会莫名其妙地做到心平气和、头脑敏捷,或是照常发挥,或是超常发挥。
以前世的经验而言,他不是前者是一定的。
一番磨烦之后,考生们入场。
拿到试题,程询细细看了,唇角上扬。
与前世完全不同的考题,反倒让他生出切实的喜悦。
有些事,是他走再多捷径也会欣然接受的,例如与怡君;有些事,是他重复前生路会莫名心虚的,例如功名路。
这是两回事。
感情上,是纵观一生的笃定。
考场上的变化,取决于太多因素:读卷人不是一个,你但凡引起了哪一个人的不悦甚至反感,名次大抵就会受到影响。
而在这背后的那些接受评判的人,哪一个都是经过了十年或数十年寒窗苦读。
没有公平可言,只是事在人为的一件事。
无法改变。唯有适者生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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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试开始之后,除了程府,最担心程询出岔子的,便是廖家。
都知道,就算程询真的名落孙山,也不愁前途,但他们因着越来越多的欣赏之情,满心希望他的功名路是自己一步步赚得。
相对于来讲,怡君算是最平静的,每日该上课就上课,该做针线就做针线,偶尔晚间做功课到半夜。
廖大太太听了哭笑不得,对罗妈妈道:“这孩子,也不知是心大,还是不在乎那些流于表面的东西。”停一停,又道,“我不行,我是俗人,还是想喜事成双,亲事虽说已经定下,却还没下聘礼。下聘的日子,私下说定了三月二十二——要是殿试之后,解元考取了前三甲,对两家来说,都是喜上加喜的事儿。”
罗妈妈就笑道:“奴婢瞧着您和大老爷这意思,想是已断定解元能够高中了,不然,也不会应承下来。”
“是啊。”廖大太太想一想程询的样子,“这人哪,有时候就是这样,有的人就是要什么有什么,有的人就是一辈子缺斤短两的——不是这儿有不足之处,就是那儿有瑕疵。像解元那样的人,该是苍天都会眷顾的。”
罗妈妈连声附和。
香雪居里的怡君,此时正忙着做点心。
上次一别,每隔一两日,或是程安来取她亲手做的点心,或是阿初送到别院。
那厮第一次回的字条是:多多益善才好。
好像她准备的不够他塞牙缝的样子。她于是就多备一些。
他的字条又至,告诉她自己喜欢什么口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