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由没他那么疯闹,坐在谢慧齐身边一直用着膳,身边的人给他夹什么他就吃什么,不给了他就放下筷,知道她怕他肚胀不会再给。
又是新的一年开始,奔忙的齐家人在过完初五后就又开始了新一年的忙碌。
谷家好在过完元宵后就带队离开了齐家城,随他而去的还有五户齐府的种粮好手,跟着主子而来的奴仆又奔向了他们命运的另一程,要随新的主子去遥远的远方扎根安家。
也是正月十五,齐家近百护卫组成的两支商队开始由小公子和由公子带队前往更遥远的他们寻求生机。
齐润这次还是又带上了他已经长成了小母老虎的媳妇儿,只是这次要跟自己的小弟弟分道扬镳,去往不同的地方。
他们告别,再遥遥回头望过去,还能看到对方回望过来的头。
对于离别,齐润从无离愁别绪,等到弟弟都再也看不到了,他也是一搂身前的媳妇,豪气地道,“跟着为夫的走,我给你挣一个天下。”
他什么都不怕,鞭子在空中甩得铿锵作响,跟着他的人也是个个豪气冲天,即便是女婢面对危难生死也是面不改色,皆是顶天立地之人。
而谢由带着的队伍沉如磐石,每一次每一步都走在最前面的谢由带着他如孤狼一样的队伍走去了更远的地方。
与父亲守着家的齐望也是每日不得闲,这一年他要寻找新的绿州牧牛羊,养活物,需要盖更多的温室各种蔬果,这些需要花费巨大的人力物力的事情让他每日皆是日出而作,天黑才回,有时更是三天五日的难以归家。
这一年还是有房子在建,新的作物要种,每日要做的事甚多,还好有所怨言的早走了,留在齐家城里的人都是勤快的。
先前入洲时先修的房子就是齐府,等齐府修好就是修街道,街道一修好,管事的就住了进去,再等下一批等道修好,就是护卫们入住,这一年房子修得差不多了,齐府跟随过来的奴仆们就都有了他们的房子。
齐家老主子发了话,不用几年他们就会不再是奴仆,而是城民。
这厢齐国城很快不是奴仆的城民满了,齐府就空了许多,但小城在这些城民的手中日益壮大,这日夏日的一天傍晚,谢慧齐跟着丈夫上了高高的城楼,往远方望去,看到了一望无际的瑰丽天空,再回身朝那仿如海市蜃楼平地而起的齐家城,都有些想不起来她刚入绿洲时那种疲于奔命的感觉了。
它现在就在她的面前,威严矗立在一片沙漠当中,黄昏下的它华贵耀眼,又厚重得就似是风吹雨晒都推不倒它分毫。
那在夕阳下闪闪发光的小城让谢慧齐迷了眼,她眯着身,就好像看到了一个玉冠青年在很远的地方朝她慢慢走来,他一步步地走了过来,每一步的神情都有变化,最后,他变成了她身边那一个负手而站,依旧坚不可催的枕边人。
她侧过头,抬起头看着他容颜不复当日的脸,不禁微微笑了起来。
第358章
“哥哥。”谢慧齐叫了他一声,眼睛亮亮,脸有点红。
她这两年也老多了,却还是绝世美人,齐君昀抚着她眼角因笑而起的眼纹,“嗯?”
“我从来没想过,人生到这头还能这般的不同,”谢慧齐觉得她这一生没什么不痛快的,但她从末如此舒畅过,她看着高墙下的城邦,眉眼间尽是欢畅,无丝毫阴霾,“这底下,是我们的家。”
是他们的家,是他们的人。
他们的儿孙将在这个每个人都尽力都活着的城邦里老去,长大。
此时城邦下依稀有行来往,瞧见他们,远远行礼打揖,又匆步而去,忙他们自己的事去了。
齐君昀嘴角也微扬,看着她舒展的眉目,他温柔地嗯了一声。
能得她此刻欢颜,便就更值得了。
宝丰十六年年底,宫女阿二收到了有人从很远的地方给她捎来的东西,东西不多,是六个不太长的匣子,连带东西而来的还有一封信,里头话语也是简单,仅是廖廖两语,道阿二姑娘,祝康健欢喜。
匣子掀开,扑鼻的清香味而来,一排十二颗的药丸,里头有素笺说道药丸的成份,功效,用法,却不再是她母亲的笔迹。
阿二看罢别过脸,才没让眼泪落在药匣里。
皇帝很快就回来了,他最近在她的劝告下勤于政事,要事颇多,但听闻那久日不见的行商人拿了她的牌子进宫见她,他匆匆把手头的事情办妥,就急忙回了长乐宫。
便也正好看到了她的眼泪。
平哀帝看着她满是泪的脸,手足无措地站在她的面前,连帕子都忘了拿。
他亏欠她太多了,平日尚能当不记得,但一见她的眼泪,就如同她的哀痛大白于了他的眼前,他无处可躲,无处可逃,更无从安慰。
她这时站了起来,他慌忙之中往后退了一步。
阿二在他别过脸不看她时抓住了他的手,拿手帕擦了脸上的泪,拉着他往椅子里坐,给他看信,“阿娘写的。”
平哀帝抿着嘴,拿过信纸,瞧了一眼,见信如此的短,嘴抿得更紧了,抓着信纸的手紧绷得连青筋都可见。
可信短,阿二却是满心的欢喜,拿过素笺与他瞧,“给我们的,你瞧,清毒延寿的,还有食谱。”
“她不怪我们呢。”阿二爱不释手地摸着盒子,脸上眼底全是笑。
“嗯。”平哀帝的心被跟人捏住了似的揪心地疼,抱着她的腰把头埋在她的肩头,闭上了一片赤红的眼睛。
他能把这天下都拱手于她面前,可她最想要的他已经无法做到,他无法改变她父亲的决定,现下也已然明了他举族离去之因,更是无法再把她的父母还给她。
“还惦记着我们,关心着我们。”齐奚不爱在他面前掉泪,这时候脸上全是笑,只是笑过后她也是倦,靠在他的怀里痴痴地望着这一小箱子的东西。
药丸这么珍贵,想来她是用了许多心思的罢?
听说那里是个极其苦寒之地,寸草不生,荒无人烟,她的兄弟们为生存四处奔波,无一人再能像以前千呼万拥。
阿二不知道人有没有生生世世没,如果有,不知道她生生世世给他们做牛做马,能不能赔得起今生她负他们的。
只是万事想来没有如果罢,母亲不责怪,想来父亲与兄弟,却是不想再要她这样的亲人罢?
阿二想得多了,复又闭上了眼,不想再想下去了。
“奚儿…”平哀帝看着怀里他心上的人那清瘦的脸,他已平静了下来,褪去了束手无措,只是说话的声音也还是有些沙哑,“你要是…”
阿二转过头来,清澈的眼里全是他的脸。
平哀帝顿时便什么话都说不出口了。
他无法再说出让她去找他们的话。
他已经失去过她一次了,如果受不了,难道还要举兵去抢她吗?
他已经为他的出尔反尔付出过一次代价了,而为他承担代价的是她。
阿二这时摇了摇头,什么都没说,她抬起手摸了摸他的脸,感觉到温热后她笑叹了一声,“哥哥,我们不要再后悔了。”
能把后面的事做对了,也是补偿,不能再一错再错,让天下苍生,让长辈家族为他们付出代价了。
皇帝亲吻着她的手指,见她一直笑意吟吟地望着他,他低低地轻“嗯”了一声。
阿二见他似有释怀,便放下了心来。
舅舅走前留下了药方,母亲留下了他药方里的药,阿二想他们活得好,她才是放心的罢?也不枉他们生她一场。
不过让表哥再冷静下来,她花了不少时间,只是自再进宫后,她最不缺的就是时间,最能用得上的也不过是耐心,她把他从疯狂的执念里拉了出来,也把他再多阎王爷那里的抢了回来。
等他再能上朝,阿二觉得她的时间就更长了——长相厮守于她并不是太美妙,她的小半生才过去,她却常觉得她已过尽了她的一生,而她知道这种日子还没有尽头,她不能死在他前面,若不然,这世上就没人拉得住他了。
阿二已不再去想她与她表哥之间的情情爱爱,只但愿他们走后,这天下是太平的,即便是有纷争,也与他无太大关系,更与家族父母无关。
朝廷又有了新的太子,唯一的一个十二岁的太子,其余的皇子都被放出了皇宫,朝中又出了几分新的能臣,新的春闱,又出了新的惊才绝世之人,那被干煎着的开水一样焦虑惶急的朝廷注入了大量的冷水,又变得平静了起来。
阿二想就这么按部就班下去,让尘归尘,土归土,天道的归天道,这就是命运罢。
这一年京中再有消息过来,是国泰民安的大好消息,谢慧齐见她家老爷一连两天都是和颜悦色离开,和颜悦色回来,忙把小孙子也塞到了他手里,让他带着出去“玩”儿。
齐老爷闲暇时候肩膀和手臂都是两个孙女儿的,被留在祖父母身边带的齐和仲只能眼巴巴地看着,祖父全身上下也只有腿上是能让他坐坐的了,这还不是经常能坐,他爬十次大腿,能安实地坐好的也不过两三次。
谢慧齐也知道让他宠长孙跟宠孙女儿一样是没法的,所以就是外面天寒地冻的,也还是把孙儿裹得像只熊,让他牵着小孙儿的小手出去溜溜。
还歹还能牵个手。
瞧小孙儿被祖父牵着手,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走了,谢慧齐也是哭笑不得。
在他们家,她这样温柔大度的祖母本来才是最受小孙儿最喜欢的,哪料无论是孙儿还是孙女,见着了祖父就跟蜜蜂着见了花,嗡嗡半天都只为的朝他身边奔,身上爬。
自前年林玲又生下一子,好久没有消息的居娉婷也有了孕,她怀孕不自知,如若不是言令把平安脉把了出来她都不知晓,其母居夫人这几年头一年见生下孙女儿们后女儿肚子没动静,本来还有点小心思,但齐家夫妇也好,女婿也好,都是把女儿当家中一个当家的看待的,这地位超然,外孙女们又鬼灵精怪最得祖父母欢心,居夫人这心思也是一淡下来就不再提,这次看女儿怀孕,也是道,“听你婆婆的,孩子生下来再操劳。”
说罢还道,“生闺女也好。”
齐家有两个孙儿了,她女儿要是生的还是闺女也没什么。
她生的也仅是一个闺女,如今她不也是活得好好的,什么都不缺?
老天给了什么就是什么,好生对待着准没错。
且这城中这几年来了许多对夫妇带着家族仆人而来,居夫人看过他们家中的儿子,那是小小年纪就一板一眼,四书五经都已藏于心中不说,即便是身手也是好的,且小子尊长学礼,样貌脱俗,想来生再多的女儿也不怕找不到相衬的夫郎。
说起来,居夫人现在已经寻思着她那两个娇娇孙的良婿来了,那长得高大,甩得一手好剑,养得一群好马,还是大古国贵族后世子孙的楚老爷家的小长公子就不错,上次她去拜访,这小公子送了她出门不说,还送了她到齐府门口,看她入府这才离去…
无论是样貌身世,都是衬得起她其中一个外孙女儿的。
见母亲一脸若有所思,知晓她心事的居娉婷也是好笑,“阿娘,还早呢。”
不过等肚子大了些,过了三个月,还没让言令把脉探知男女,居娉婷这时午睡醒来后到了婆婆的院子,在婆婆与母亲的注视下吃了一大碗酸菜面,摸着还是有点空的肚子跟婆婆与母亲道,“婆婆,阿娘,我这一觉醒来,怎么觉着我怀的是两个小公子?”
“两个?”居夫人失声道。
谢慧齐已经朝媳妇子颔首让她去叫言令去了,这时候回过头来朝母女俩笑道,“一个是宝,两个也好,一次生完了,以后也少受罪。”
居娉婷听了咬了咬嘴,笑了起来,朝婆婆又探出了一根手指头,笑着与婆婆道,“望哥哥跟我商量好了,我们生三胎,跟您一样,生完就不生了。”
第359章
“那你们商量着来。”谢慧齐笑着点头。
说起来她现在日子虽不复往日荣华富践,但过得确是舒心。
一大家子生活在一块儿也难免磕磕碰碰,但她不是个盯着别人怎么活的,儿媳妇罢心眼也大,也放得宽,双方都相互体贴着来,确是和睦。
居夫人听了满心欢喜,眼巴巴地等着言令,言大夫一过来,她就盯着人看,看得言大夫老脸都红了,把着脉的手都有点不稳。
言令把完脉也是道,“老奴看也是双胎,下月日子久点再把次脉,如若还是双脉,就是十拿九稳了。”
居夫人忐忑,“现在还不能定?”
“回居夫人,再把一次就妥了。”言令低着头恭敬地道。
“哦,哦。”居夫人也不追着问了,哦了两声,朝谢慧齐干巴巴地说,“一个两个都好,您说是吧?”
“当然。”谢慧齐朝她微笑,下巴微一扬,居夫人心里也就稳了。
只要亲家夫人不计较这个就好。
家中又要多添孩子,齐君昀一得知后,又划了块地出来,打算新建幢房子,这划的地有点远,离主宅还有一段路程,是在整个主城的背后去了,谢慧齐先是疑惑怎么隔这么远,等到丈夫拿图纸给她看,商量着房型后,才知这楼是给他们两老建的。
“我们搬出去?”她稍有点不解。
“嗯。”齐君昀拿着指着图纸道,“这里给你建一处画房。”
他指着他书房的对面的空地接道,“你在楼台画画,我在楼下编书。”
“编书?”
“嗯,多活几十年,多做点事。”齐君昀额额首,“你也一样。”
她得活跟他一样的长,管着他。
谢慧齐忍不住笑,这事还真是挺困难,不过也不是做不到,她这么些年也有几次总觉得熬不过那道坎,不也是靠着他的体温过来了。
“那好罢。”她笑着点头。
齐君昀看着她的笑脸,抬起笔在她鼻间点了一点,谢慧齐赶紧拿帕去擦,嘴里道,“莫要胡来。”
齐君昀收回眼,又道,“还给你建个铜梯子。”
他知道她喜欢他们曾经去过的那幢铜楼,他是无法给她打个铜楼了,但铜梯子还是给得起一架的。
“就一个铁铜子呀。”
“楼房不给一个?”
只打算给个铜梯子的齐老爷顿了一下,拿着笔敛着眉看着图纸,过了一会迟疑地道,“那我…”
还没等他说那他再想想办法,却听他夫人笑出了声,他抬头看到她抵嘴闷笑不已,有些不悦地皱眉道,“莫要顽笑。”
“好罢,铜梯子。”谢慧齐笑着靠近他,抱着他的脖子靠在他肩头,“就铜梯子了。”
在沙漠中建铜楼那无异于建个海市蜃楼,有个铜梯子就已足够好了。
难为他总记得她最喜欢的是什么,在时光中总给她惊喜。
她笑得欢畅,知道她是高兴的,齐君昀听着心也舒展了开来,眉目也柔和下来。
这一年年中,谢慧齐收到了故人中王妃送来的一份大礼,其中美裳佳酿有好几车,还有众多吃食,与数百奴仆。
这群人走的是偏道,说是走了一年才来到齐家城。
死物都包得很全,送来也无太多损失。
而奴仆以女者居多,六百奴仆,三百余十二三岁的女童,一百来个二十出头到三十岁的年轻女子,剩下的一百余男仆则是十五六到二十余岁的壮实男儿。
东西跟人是中王妃托人送来的,除了领头的人跟谢慧齐,谁也不知道这一行人物出自她手。
身契交到谢慧齐手里后,令头的人交待完毕,就带着身边的那几个人连夜走了。
送来的女童皆是从各处义庄选来的孤女,面容皎好,再长大点,在男丁人满为患的齐家城,她们个个都不愁婚嫁。
即使是那些年轻女子,有些看起来是嫁过一次的,但她们的身姿容貌也是中人之姿,也是抢手得很。
这些人都是挑了最好看的来,看她们进城时哪怕风尘仆仆也是尽力整洁的模样来看,中王妃这礼送得实在太“用心”了。
齐家城这几年也来了不少英雄好汉,便连来投靠的匪帮也是有的,但恶劣的环境注定沙漠边关是缺少女人的,像蚊凶还不是苦寒之地,现在日子也好起来了,但长得好的姑娘就是卖身为奴也想要去大忻当奴婢,要是能去人间天堂的忻京,即便是落入花柳之地,也是有众多穷苦家的百姓动心。
而要在边关,在沙漠里要靠双手活下来,那是一生都会极其艰难,蚊凶被收入忻朝后即便当地官府禁止在蚊凶买卖女奴,但每年都有很多女孩儿背着包袱去往那个遍地都是黄金,美食美裳,人人都活得像神仙的忻京。
苦地方娶媳妇总是件难事,齐家城身在沙漠,哪怕是沙漠中的宫殿,但能来到这个地方的女性也是很少,所以这四百余女者一入城,齐家城的那些光棍佬儿个个都择了家中最干净最体面的衣裳穿在身上,天天牵着家中的牛羊马往齐府门前溜。
齐家原本的那些没娶亲的护卫们也是没捺住,天天挤着他们的领头人往齐大管家家里轰,指着他给他们把媳妇占了。
中王妃这给的真是要人命的大礼,谢慧齐这里都得了绿姑家中的请。
绿姑家中还有个小儿子还没娶亲,这小儿子仗着夫人对他好,一到他得空的时候就归府来给夫人磕头,也不说要人,就光傻笑,绿姑被小儿子臊得慌,自己开口跟夫人求了。
一群想媳妇的大小光棍眼冒绿光,齐府的大小主母们都哭笑不得。
齐君昀也是没想着中王妃那给送了这么多女奴婢过来,便问谢慧齐,“为何送这般多人?”
“她心情好?”谢慧齐想了想道,但只得了他一个皱眉。
她笑了笑,便道,“她是个有心的。”
“你作了甚?”当年世子和皇族公子入宫,中王妃在她那求情不成,可是放过与她从今往后势不两立的话的。
齐君昀也知道她跟中王妃私下未必那般绝情,但他没细问过,也就真没想到中王妃能在她离京几年后,不远万里送来如此大礼。
中王妃可不是那般慷慨大方的人。
“没作甚,”谢慧齐淡淡道,“就是给她支了几个招,怎么保全她那几个儿子和家里的根脉。”
她想了想,还是把中王妃给她的私信拿了出来,抽出了能给他看的那张,道,“她有个极厉害的儿子现在在外面过得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