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国公冷瞥了她一眼,没出声,但总算就着杯沿喝茶了。

“您尝尝看,凉了我给您再换一杯。”国公夫人此时再体贴不过。

她没话找话之时,外面又急了细切的急步声,没眨眼间,就见齐恫快步走了进来单腿跪下禀道,“国公爷,夫人,二小姐回来了。”

“嗯。”谢慧齐也知道这事肯定是瞒不过宫里的耳目的。

“叶老公公也来了。”齐恫又道。

“好,就说我有事,让二小姐先回她的院子歇息,等会我再见她。”谢慧齐暂且打发了女儿去歇着。

事关长兄,按女儿那种小母鸡的心性,是肯定要回来的。

她背后还有个皇帝。

这事一出,还真不是简简单单就能平息下去的。

“老奴这就去。”齐恫头一低,也飞快退了下去。

林立渊再看起来时,脸已青黑了,他再开口,本来气息十足的声音也虚弱了几分,“国公,国公夫人,此事是有人想要我家的命啊。”

女儿要是绝了育,她也就完了。

就是国公府气度再不凡,就是容下了一个不会生育的长媳,但从此之后这长媳也就只会当是摆着的了。

他的军权本来迟早是要被皇帝收回去的,皇帝之前就把他的军权分了一半给谢家,女儿嫁进齐国公府后,看皇帝的意思,是有意把另一半军权交给他的儿子林杳。

皇帝偏心齐家不是一日两日,他什么都给齐家,只差没把江山拱手于齐家了,林立渊也知道只要跟紧齐国公府,他退下后林家顶多就是被分权,而不是一无所有。

而现在的错处都是他们林府的,女儿若是折了,林家也只得跟着折进去了——这事一想,一开始就是个大阴谋,而他们之前却毫无所觉。

林府开门后,他夫人与儿媳与京中权贵之妇来往颇多,他见她们对此兴致颇为高昂,行事有度,因他也有着弥补她们之前闭门不出之心,时日一久,也少了警惕之心。

连他都如此,何况是那被人簇拥着赞誉,拍马屁的妇人。

林立渊这时一细想,后背一阵阵地发凉。

这官场,果然不是他这等凭一举之力爬上来的武夫所能窥其全貌的。

齐君昀这时也朝仿如被人冷不丁狠狠揍了一顿的林立渊看去,面色淡淡,还是未语。

林家本不在他的计划中。

林家是孤臣,结局也只是孤臣的结局。

但长子选了林家,林家的路也就不同了。

他之前跟林立渊谈过,让林立渊做好当国公府亲家的准备。

但林家的所谓准备现在摆在了他的面前,他对长子失望,何尝不对林家失望——他们跟不上国公府,这就是国公府的拖累。

齐君昀对拖累的解决之法,一如对着跟着国公府数代的卫家,二如江南官员。

卫家现在靠卖祖宅的银钱度日,而江南官员其宗族跟着受害,数代内不得进入仕途。

但现在这事被他妻子纳入了家事当中,她伸了手,齐君昀也只能暂且捺着性子忍了下来。

“林大人,先看看再说。”齐君昀终出口说话,没违他妻子的意。

谢慧齐在他身边也是松了口气。

林立渊那边也是硬稳住了心神,他这时候乱不得,跟着点了下头。

麦姑的速度很快,她那厢飞快去了青阳院,一进青阳院的内卧,只朝坐于桌前的小国公爷一福礼,就跪到了少夫人的床边,在她耳边速速耳语了几句。

林玲一听就猛地摇头,眼泪也出来了,她因骇怕过度,连声音都发不出来。

谁也没听到她们说什么,坐在床边的林夫人见女儿那惊骇得让她胆颤心惊的脸色,以为又出了什么事,也是怕得全身都抖了起来。

“果真,一滴也未沾?”麦姑在少夫人耳边再语。

林玲喘着气,手急急地摸向床边,一摸到麦姑的手,哆哆嗦嗦从嘴里挤出了话,“您,您信我。”

“言大夫。”麦姑回头时,被人从家中背过来的言令迈着老腿就跑了过来。

“原娘子。”言令朝她拱手。

麦姑还了他一礼,在他耳边轻语了几句,言令在点头之后就走向床边跪下,“不敬之罪,还请少夫人谅解。”

说罢,他手就伸了出来。

林玲闭着眼睛流着泪,把手飞快地摆在了床边。

“开箱。”言令让徒弟把药箱找来,他的诊断是要送到国公爷跟国公夫人面前的,光是把脉是不够的。

这时候麦姑才走到坐于桌前,面色沉滞的小国公爷面前请安。

她一来,齐璞身边的下人退到了一边。

麦姑跪在他耳边把事情说了,齐璞听后,眼睛重重一闭,面色狰狞如鬼魅。

言令的诊断很快送入了中院的客堂,一听林玲滴水未沾,身子只是小产折损不大,补养月余就能养回来,林立渊当着齐国公夫妇的面拍抚了胸口半晌,这才把气息平稳下来。

“见您两位见笑了。”林立渊气一顺过来,再朝齐国公夫妇开口说话,脸上是止不住的苦笑。

林立渊确实是个铁骨铮铮的汉子,之前与齐国公府结为亲家也没折了他的风骨,却没想一天之内却一而再,再而三地道歉,谢慧齐见他谦卑不已,心中也是苦笑不断。

国公府这门亲事确实不好结。

或者说,任何富贵门都不好攀,尤其像他们这样的人家,自己谨慎都免不了各种陷阱等着你,更何况是自己不谨慎。

但她表面还是温和平缓,淡道,“没事就好。”

说罢回头跟丈夫商量,“这事就让顺天府自己办罢?”

大事化小,小事化无,就当是湖面上偶起的涟漪,就不要再砸大石头进去把事情越闹越大了。

这事是不能往上递的,递到了皇帝面前,那就不是自家私事,而是国家大事了。

这对林家也是最有益的,要不,林家这次不毁悉数也得毁一半的前途。

但烂摊子确实是得齐国公府出手收拾无遗了。

齐君昀先没理会他,而是看向林立渊,“林大人,你说玉婷公主收买了你家的人,那你知道玉婷公主背后几何?”

林立渊沉声道,“老夫回去定会查个清楚。”

“那我等着,”齐君昀看着他没动,“元帅,不是本公危言耸听,你儿本欲明年二月被皇上派出驻守西北军,你知其中厉害?”

那可是三品的武官,握在手里实实五万的兵权,人都是他自己的。

世家子弟里,林杳是被封得最高,实权也最高的那一拔。

见齐国公嘴角勾起,那张脸有着说不出的冷酷与震怒,林立渊也知齐国公的震怒,长子的宽途大道是皇帝跟齐国公一手铺就等着他去踩的,这就是他们林家跟齐国公府结亲得来的好处,他们扶持着林家,却因林家自己家出的家丑断送了自己的前程,且这事齐国公府也会被牵累,也是后患无穷,齐国公岂能不怒。

“林某定会近日就给国公一个交待!”林立渊只能再三保证。

齐国公对他的话没有笑意地轻扯了下嘴角。

齐国公府的事暂且明朗,林立渊不再久座就告辞匆匆而去,他那还有众多急事欲要去办,那厢林刘氏知道丈夫来了国公府,却连女儿都不过来看一眼,以为丈夫责怪于她,心下难受,抱着女儿的手又是哭了一场。

第299章

林立渊走后,谢慧齐跟齐君昀回了鹤心院。

鹤心院里,齐奚正和着两个弟弟在说话,看到他们回来,三人齐齐起身,眼巴巴地看着父母。

只是父母脸色皆淡然,也看不出什么来。

这时天色已黄昏,谢慧齐抬头看了看天,对身边人道,“摆膳罢。”

齐奚过来朝父亲福了一礼,走到母亲身边扶了她,轻声问,“我想等会去看一下大嫂。”

“去罢。”谢慧齐拍了拍她的手。

齐望带着弟弟走在母亲身边,这时也开口道,“我刚与小润去看过了。”

“你明日还是要去国子监,”谢慧齐转头,对两兄弟道,“润儿也还是去做自己的事。”

齐润挠挠头,没说什么。

齐望也颔首,“孩儿知道了。”

“等会你们跟我进书房。”齐君昀这时候淡言了一句,两个小儿乖得跟小鸡似的皆低声应了一声。

膳罢,青阳院那边来了人报,说林夫人来了。

谢慧齐去门边迎了她,林夫人眼睛是红的,来说想暂住一夜,谢慧齐也知她们母女情深,也点了头,没说推拒之词。

她这时候拒了,林夫人怕是要多想。

只是在林夫人走后,齐奚要去看望大嫂之时,谢慧齐朝女儿微抬了下首。

齐奚朝她左脚半退了半步,前膝微躬,福了一礼前去。

林夫人今日是不能住在国公府的,林府出了那么大的事,林夫人一个当家夫人不回去处置,却要留在国公府里,这于林夫人自己也好,于林府也好,都是有害的。

齐奚刚走不久,谷家姐弟还有谢大郎也都踏着夜色来了。

谷展翼跟谢晋平见过礼后,谢慧齐让下人带了他们往书房走,她则领着谷表姐还有谷表弟媳妇,自家的弟媳妇去了她和国公府常呆的琴棋房。

这晚月色朦胧,深秋初冬的风也是凉了,谢慧齐让下人把琴棋房的灯都点亮了,让他们送上一壶果酒上来温着慢慢喝。

“今日是累着了?”在她说完话,下人们都退到门边墙下守着后,谷芝堇扶了她在主位坐下。

“都坐,自家人别多礼。”谢慧齐看身边的和宁坐下后,把她背后的软垫扶了扶,让她靠的更舒服一点,问她,“孩子谁看着?”

“我父王到府里来了,大郎请他帮我们看半夜。”和宁轻声回道。

“嗯,你父王看着,大郎才放心。”谢慧齐点点头。

说着她看向表姐她们。

“你姐夫管着,别担心。”谷芝堇点了头。

谷表弟媳妇这些年间生了一子一女,儿子年纪已大,现在放在国子监搓揉,女儿却还小,这时候她温声回道,“红英家里的老人守着呢,是孝伯,您还记得他罢?”

谢慧齐知道这个人。

问过孩子,谢慧齐静默了一会。

此时油灯里的火苗扑扑地跳动着…

“姐姐。”这时候茶和酒,点心都上来了,和宁起身把媳妇子手上的茶端了过来,放到了家姐面前。

谢慧齐朝她笑了笑。

眼看着下人们茶酒点心都上齐了,坐她左首的谷芝堇开了口,淡道,“要小英过来一趟吗?”

谢慧齐朝她看去,轻摇了下头,“没什么大碍,养养就好了。”

“不是说她武艺不错,身手连璞儿都及不上?”

谢慧齐笑笑不语。

身手肯定是有的,但及不上就未必了,她那孩儿怎么说也会让着姑娘家一些。

许是太自负了,谷芝堇说完,脸色尽量和缓了一些对表妹道,“她是个出色的,什么都好,但再好,也躲不过这暗地里的刀刀枪枪,以后还是管着她些罢。”

谢慧齐轻点了下头。

和宁这时候开了口,“姐姐是担扰什么吗?”

谢慧齐转头拍了拍她的手,轻叹了口气,“都是要经事才能真的长大的,我之前还是…”

还是太宽松了。

她这头松得太快了,在他们这样的人家里,当个恶婆婆可能要比好婆婆要有用些,至少媳妇会忌讳着她,不敢轻举妄动,不敢视府里的规章如无物。

宠爱让人看不清真相。

“嗯,”谷芝堇安慰地拍了拍她的手,淡道,“就当是为璞儿,你也得把她带出来,让他们自己慢慢磨是不成的,由着他们自己来,这次没了孩子,下次会怎样?”

她也是吓了一跳,没想到那个看着再适合齐璞不过的林家小姐一犯错就是这般大的错,掉以轻心得不像是元帅府出来的小姐。

也就更不像一个齐国府的长公子夫人了。

“你啊,”谷芝堇冷艳的脸上这时候突然起了嘘唏,“其实这么多年都没变,跟小时候一样什么事都不想管,只管躲到人背后看他人你争我夺,可后来你不也得为自己,为大郎他们争,为他们夺,你现在到了如今这地位,却又不想管事了,可是慧慧啊,人来这世间走这一遭,有了父母,有了兄弟姐妹,有了丈夫儿女,有谁能真跟这世道一清二白算得清清楚楚的?谁能躲得过,真跟这世俗红尘无瓜葛干系?”

谢慧齐苦笑,“我也不是真要算得清清楚楚,只是…”

说到这,她摇了摇头,没再说了。

她只是没想到,儿媳妇一大意就是出了这种错。

“不管如何,”谢慧齐说到这口气温柔了许多,“我确实还是要多带带她。”

不为别的,就为了儿子,她也得把他这个难关撑过去,也得让他的以后好过些。

几个人在屋子里轻声细语了好一阵,等到夜寒风起,亥时也快至了,谢晋平和谷展翼也过来了,谢慧齐跟着丈夫送了他们去马厩。

谷家的马车上,谷芝堇抱着弟媳妇半垂着眼睛,马车里浅黄的灯光照在她如刀刻般分明的五官上,更是让她美得让人惊心动魄…

谷展翼看着家姐这一刻的侧脸,竟觉得他家姐跟慧表姐竟长得有些像。

“姐姐,”谷芝堇怀里那个在国公府一直都不怎么说话的清秀妇人此时轻声开了口,“慧表姐她似是很伤心。”

“嗯,她是伤心,”谷芝堇拍了拍她的身子,抬起了眼皮靠着椅背淡道,“但伤心是最没用的东西,别人可以伤心,还能有力气闲暇伤心,她却是不能的。”

她低下头,看着弟媳妇道,“有些人是倒不得的,她倒了,家就完了,等我以后走了,你也当那个倒不得的,知道不?”

清秀妇人抬头看看她,又转头看了看丈夫,下一刻他就在她的眼睛里伸过手来握着牢牢地握着了她的手,她下意识一笑,回过头对谷芝堇点了头,“我知道的。”

林府那边那个媳妇子的事,当日就被林立渊查清楚了,第二日仔细的话送到了国公府这边,齐奚跟着母亲听了也是愣住了半晌。

那个牵累了一家三代的媳妇子在外头养了个相公,有人给她许银一万两做事,她把这银两给了那相公,让他带着他那重病的老娘远走高飞。

孰料,那相公是被人安排与她假意虚情的,他那与他相依为命,需要银财救命的重病老娘自也是假的。

林玲事一出,林立渊立场就回了府把那家人拿住了,他一出手过问,府里有知情这媳妇子情况的人看事情闹这般的大,一骇怕就主动出来把这相公招了出来,而这相公被林府的人抓到时,正卧于某寡妇榻上。

也是这相公抓的及时抓的好,那媳妇子一被林立渊从顺天府带回林府,一得知这相公是骗了她,当场就抓破了那相公的脸,随后把收买她的人招了出来。

林府也是一团的混乱,那媳妇子的老父亲活活被他这个闺女给气死了,紧接着她娘无颜见人,也是带着两个三个外孙喝了药,一起走了。

林府来说事的婆子也是满脸的臊红,说完后头就趴在了地上,不敢抬起,她也实在是羞于见人,如若不是元帅大人说必须得一五一十都告知国公夫人,她也是羞于启齿。

谢慧齐听完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听来,这媳妇子在外头养人的事,府里也不是没人不知情,但这等事元帅的主子竟没一个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