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凉,穿衣裳。”谢慧齐把从齐润小厮那里拿来的小儿子的衣物从国公爷背来的包里拿了出来,朝他招手。

小黑孩厌恶地看了衣裳一眼。

“穿穿。”谢慧齐不以为意。

小黑孩瞪她,朝她咧着牙呲了嘴,这次很快地消失在了夜幕中。

看他头也不回地走了,谢慧齐摇了摇头,很快,她又对上了国公爷冷然看着她的脸。

“唉。”谢慧齐有些无可奈何地靠上了他的肩。

“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就好。”齐君昀用嘴轻碰了下她头顶被扯坏了的地方,淡道。

“我们终归是欠他一命。”谢慧齐在他肩上摇了摇头,抱着他的头在他耳边道,“所以如若他愿意真跟我们走,你得对他好,没你愿意,他在咱们身边呆不下。”

齐君昀扯了扯嘴角。

“国公爷?”

“看罢。”

齐君昀没有像之前那样痛快答应她,他对这个小孩儿还是存着强烈的戒备心,并不因他是小孩就有所放心。

齐润是在他们回到官船上才见到他的小弟弟的,时间已是过了七八天了,他对这个神出鬼没的弟弟很感兴趣,一发现他在他们的膳桌上出现,见他爱咬鸡腿,把一盘都端到了他面前。

小黑孩不感兴趣地瞄了瞄他,继续低着头咬着他的鸡腿。

不过,在拿第二只的时候,他分了一只给谢慧齐,另一只给了这几日会骑着马带他跑的谢晋庆。

比起谢慧齐,他更喜欢后来才见到的谢晋庆一些,给谢慧齐的鸡腿没有谢晋庆的那只来得大。

他与谢晋庆一大一小甚是合得来,等官船要往京去,谢晋庆要留下后,小黑孩又消失了,直到几天后,一身湿漉漉的小黑孩又出现在了官船中,找到了谢慧齐,从怀里掏出了一封信给她。

谢慧齐看那信已经也都湿了,酝开的墨迹看不清一个字,就知道小黑孩是游水过来的,他在只要有蔓藤和树木的山中就如鸟儿一样自在,在水中也跟鱼儿一样轻松。

不过还好信封她认得,那是二郎用来装他的信的,信封上有他的标记。

谢慧齐只能去信去问二郎在信中写了什么。

这厢齐润跟小黑孩趴在船头,齐润好奇地问在船板上写了个歪歪曲曲的“谢”字的小黑孩,“那你要起这个名儿,跟我大舅二舅姓?”

小黑孩抬起黑黑的眼睛,定定地看着这个说着他听不懂话的人。

第276章

“你不当我弟弟啊?”齐润很失望。

“你当我弟弟呗,我对你好。”齐润还是想要个弟弟。

小黑孩见他嘴唇动个不休,无趣地别过头,看着一汪江水。

谢慧齐也不知小黑孩几岁了,等收到小弟的急信,说糊了的信中的内容是让她给他取个名儿后,她有点苦恼了起来。

她的孩子们的名字都是她家国公爷一手操办的,她还真没为此动过什么脑子。

但二郎在信中说小黑孩是听说她也姓谢后才愿意跟他姓的,谢慧齐也不好把这事交给国公爷来烦恼,虽然看起来小黑孩不见得有多喜欢她,就是出现在了船上也是天天神龙不见首尾,她也就用膳的时候能见见他。

也还好他还愿意跟她一块儿用膳,每顿都找她,摆膳的时辰晚了些也会不言不语蹲在一边等她。

不过更好在他很愿意跟齐望齐润两兄弟处在一起。

谢慧齐对此也不多加干涉,让孩子们自己相处去。

九月的天已是凉中带寒了,船朝京中快进,齐君昀原本想在几个地方停几天的打算不再成行,他跟谢慧齐道,他想提拔些青年才俊上来。

上面的人久经年月,从里到外都已腐朽,这些青年才俊也许以后还是会被官场染黑,但他们头几年对国对民的赤诚,还有胆子这时候也未被养肥,会做出不少益国益民的政绩出来,至于以后的事,只能以后再说。

于人于事都如此,很多凭一腔赤诚做出来的事才是让人受益终生的。

九月中旬,他们离京不远了,谢慧齐又收到了女儿的信,说他们到的那天,表哥会带她来接他们。

谢慧齐接到信后,无声地叹息了一声,引得坐在她腿边皱着眉拿着沙盘划字的小黑孩抬头瞧了她一眼。

见她朝他笑,他又倍感无聊地垂下了眼,继续划他的鬼画符。

他对许多事都不感兴趣。

谢慧齐摸了下他的头,把信给了身边看书的国公爷。

齐君昀看过信,轻“嗯”了一声,就把信搁在了桌上,一手捏着她的手,一手拿着书接着看。

谢慧齐见他漠不关心,摇摇头,把手抽了出来,继续翻着字谱寻思着小黑孩的名字。

齐国公夫妇回来的日子日渐迫近,素来淡泊从容,就是对着臣子的咆哮也能笑得温文尔雅的平哀帝有些紧张了起来,他打算给国公爷的一些礼物早就造好册了,谢将军收的义子,齐奚的新弟弟的见面礼也是备好了,但这日趁午歇表妹回她的长信宫处置事情去后,人一走,小太监在他耳边那么一报,他一骨碌就爬了起来,让人快快去找叶公公回来。

叶公公到后,见皇上轻敛着眉心看着前几日他才整好的礼单薄,也忙紧张地走了过来。

皇上虽不会把二小姐娶进宫来,但在他心里,她已跟是他的妻无异,这次见面,算得上是女婿第一次见岳丈和丈母娘了。

别说皇上担忧,叶公公也担忧。

他这一辈子就没弄懂过国公爷的脾性,生怕国公爷冷不丁地给了皇上一道吃一辈子都吃不完,也舍不得吃的山珍海味,回头又大手一挥,残忍地收回去。

以前就是先帝和太帝他们在世,但国公爷主意一定,他们都没拿他没什么办法。

更何况他这个可怜的国公爷给点什么都想拿着的小皇帝。

“我那个伯母平时最爱素净,你说这匹石榴花丝布是不是…”平哀帝指了指布锦那页,轻声问老公公。

“也不是这般说的,国公府一直风雨不断,夫人是个重规矩的,也不好穿艳色的衣物,并不是说她不喜欢了。”九月午后的蝉叫得不如夏天着急了,只是偶尔叫个几声罢了,一片宁静中叶公公也是轻声回。

“那这个白瓷瓶?”

“夫人喜欢着呢,我听二小姐说夫人房里就有这么两个,之前被国公爷不小心打烂了一个,国公爷还看了她两天的冷脸子呢。”

“怎么朕不知道?这等事你要跟朕说。”

“诶,知了知了,奴婢下次肯定一知道就跟您先说。”

“嗯。”平哀帝这才满意,他对国公爷是没什么办法,但也知道这世上那个能制得住他的人是谁。

只要讨好了伯母,对她更好一些,让她觉得对他有愧,他想要的人才可能会继续陪在他的身边。

人都是越有越贪婪,之前她老不在,求也求不到,他也就忍下来了,可这般的好日子过了这么久,她要是再走,他就受不住了。

他根本不想把她还回去,至少现在一点也不想,就是用求的,他也会去跟她父母求的。

父母要归,表哥要去见他们,天天都要找她小声地问国公府现在所缺之物,恨不能把宫里的好东西都搬进国公府。

齐奚啼笑皆非,也算是彻底明了了色令智昏的意思了。

她表哥那么冷清冷情的一个人,居然也会为了见她父母变得絮絮叨叨了起来。

但齐奚也知他的惶恐,她虽能笃定就是她阿父反对她还是能继续住下来,她也大可给他保证,但她还是没有多说,还是让他去操心去了。

他为此付出,父亲那边也点了头,经过自己的努力得来的结果想来会让他更安心些,所以齐奚也老神在在地任由他天天皱着眉头想着怎么讨好她父母。

她这几天也是忙,母亲要回,她给她做了件外裳,衣裳已经裁剪好,但镶边还没绣好,她这几日都是扑在了这事上面。

这日午间她在长信宫里绣花,外头就有丫鬟给皇上请安的声音,齐奚手上的针未停,眼睛往宫门口看去。

“怎么来了?”人一进,她起了身,笑着望向他,朝他轻福了一礼。

平哀帝微微笑了一下。

“没睡?”

平哀帝垂了下眼皮。

“唉…”不听话呐,齐奚轻摇了下头,对身边的丫鬟道,“去泡壶枣片茶。”

齐奚朝他招手,“哥哥你来我向边坐罢,我今午的事情还没做完。”

平哀帝迅速上前,在她拖过来的软蒲上坐下,探头朝她的绣架看了一肯,见白色的锦布上有几朵细白的花蕊,仔细辨认了一翻,老实道,“我认不出来。”

“这个叫凉刺花,是一种铁树上开的花朵,我阿娘以前所在的凉西经常能见到的一种小花儿。”齐奚接过丫鬟倒来的热水,放到嘴边试了试温度,觉得不是太烫这才放到他手里让他握着暖手。

“啊,伯母喜欢?”

“她念旧的很。”平哀帝忍不住又看了那小花蕊几眼。

“是啊,”齐奚点头,拿起了针,边绣边与他说道着话,“所以啊,你就别担心她了。”

平哀帝笑了笑,未说话,双手捧着杯子看着她绣着花,过了一会才道,“我以前听我父皇说,国公府里实则都是听她的,尤其有关于你们之事。”

齐奚撇头看了他一眼,想了想,道,“算是罢。”

事情也确是如此。

“嗯,所以我也担心。”之前让她不进宫的,不是国公爷,而是国公夫人。

齐奚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见她突然笑了,平哀帝看着她的笑脸不放问道。

“我阿娘啊…”齐奚叹着气笑道。

“嗯?”平哀帝握紧了手中的杯子。

“她,”齐奚停了手中的针,回过头来看他,“怕也是拿我没办法了,是我去的信说你带我一起去接他们的,她想来也知道我是非你不可了。”

非你不可。

平哀帝怔然,回过神后,发现自己鼻子都酸了,他稳了稳,过了一会才哑着嗓着轻声道,“那是都得多谢你。”

是她非他不可,他才能这么近地和她挨在一起,好好地与她在一块儿,听她说情话。

“不客气的,哥哥,我很愿意。”齐奚又重捏起了针,微笑地看着绣面淡淡道。

平哀帝轻应了一声,伸出一手,抓着了她散放在毯上的裙角一角,勾在手里缠得紧紧。

九月二十日,齐国公一行人离京就不到两日的路程了,这时候小黑孩还是不喜欢说话,连字也是只练了几个字后就不太爱学了。

他天天伏在水里,秋凉的水早晚已是能寒至骨,但对他却没什么用,他不怕冷,他往水里呆的时间长,即便是齐望也会在中午的时候跟他下水走一趟,摸一篓子鱼出来给他阿娘做鱼汤喝。

谢慧齐是不管他的,他从小在山间长大,一个人吃一个人活,她怕管得多了他会不自在。

她给他起了名,叫谢由。

有自由之意,也有不问由来的意思。

她跟他解释了她给他起这名的意思,也不知他有没有听懂,在他沉默着不语过了一会后他就点了头,他这名字便如此定下了。

第277章

谢慧齐对谢由唯一上心就是他的吃,于是船上的下人们日日都端着盘子去找由公子喂他吃的。

国公夫人年老成精,平时不动声色便罢,上了心的事,没几人能在她手上动弹得了,更何况是刚出世间的谢由,每次都把下人们端来的那小小的一碗鸡蛋羹,骨汤面吃完还意犹味尽,一次吃不饱的结果就是到了时辰就会盼着人来找他,就是他到水里玩得忘了时辰,也会去找谢慧齐。

找到人他也不说什么,定定地在母猴子面前站一会,吃的就来了。

吃完他抹抹嘴就走。

谢慧齐其实知道他跟齐望两兄弟在学说话,但小猴子可能还是不怎么喜欢她,从出了山洞到今,即使是对她唔一声都未曾了。

但她也不在意。

谢慧齐把人喂养的不错,没一个月的时间,谢由就凭空抽高了不少,身高快到齐润肩膀了,原本还只是在他肩膀之下的。

谢慧齐每天笑意吟吟窝丈夫身边看着三个小的,婆母们过逝的郁气第一次真正在心中挥散而去。

齐君昀一直在旁冷眼旁观,看到她是真的开怀了起来,举手投足淡定自在,他这才算是接纳了谢由。

不知为何,比起不愿意怎么跟谢慧齐在一起,谢由对国公爷的一举一动都很关注,他甚至学着国公爷拿筷子的手势,在国公爷一次故意拿慢手势,让他跟着学之后,他也会时不时跟在国公爷的身后。

齐君昀也不赶他,只要他跟着,就让他候在一边,哪怕是跟家臣说话都如是。

但不赶,他也不会找谢由说什么。

谢慧齐看他们这般相处也是好笑,时日久了觉得这一大一小还挺合得来的。

等快到京城,齐君昀就没那么放任谢由了,他让管礼事的先生过来,带着齐望两兄弟教谢由穿戴行坐。

谢由第一次本来甚是不满,什么也不说掉头就要走,只是在齐国公严肃的脸,严苛的眼神下停住了脚步。

谢由学东西其实很快,在度过初时的不适跟别扭后,后面学的速度就快了,尤其是在得到齐国公一个肯定的颔首后,他好像学得更快一些。

“小由似是把阿父当父亲了。”齐望回头跟他阿娘说悄悄话的时候如此说道。

两母子从小到大都很亲密,尤其齐望再贴心不过,就是长大后事情多了,他也会定时日找母亲说说话,这次谢慧齐遇险,他是每天都要过来跟她说一会儿的话。

“他中意你阿父。”国公夫人摸着三儿的头笑道。

“那是。”齐望也是好笑,小弟弟总是跟着阿父的样子学,现在连走路都好像有一点像了。

齐望跟母亲说了好一会儿的话,齐润才来,他还不是来找母亲的,而是来找兄长与他一道玩去的。

他自寻回母亲大哭了一场后,就又跟他母亲对着干了,国公夫人指着东,他绝对往西去,并没有因她的失踪变得听话乖巧一些。

谢慧齐捏着他的鼻子骂他小没良心的,他也只会嘎嘎地笑,眉开眼笑的,脸上一点阴霾也找不见。

她生的四个孩子里谢慧齐其实更不担心他一些,会哭会笑的孩子总是要活得比常人快乐一些。

齐润一来,谢慧齐就招他到身边,低头咬了咬他的额头,逗得他笑个不停。

“你咬不动的啦,”齐润哈哈笑,也不动弹,把手挂在她的脖子上笑得眼睛都眯了,“顶多咬掉一层皮,明天我就长起来喽。”

谢慧齐好笑,坐直了身弹了下他的额头,“你又要找你三哥哪玩去?又想让他背你的黑锅了?”

“哪会,就是去河里摸鱼,我不让三哥下水,我跟小由下,三哥在旁看着我们就行。”齐润说话的时候母亲在给他擦额头,他闭了闭眼,等她擦好便睁开眼接着道,“小由在船头等着我们呢。”

“那你们去找张婶子要点吃的,喝点鱼汤再下水。”鱼汤里拍了老姜进去,能给他们顶一阵寒。

“嗯嗯。”齐润忙点头。

齐望那把母亲桌上的书收拾得整整齐齐,这才拉了齐润的手出去。

两兄弟手牵着手走了,等他们的背影消失后,谢慧齐转头对身边服侍的麦姑道,“能好一辈子才好。”

“自是会的。”麦姑笑着轻回了一句。

当然是会的,公子小姐们自小什么都不缺,更不缺父母对他们的欢喜,他们是国公爷跟国公夫人亲手带大的,父母给了他们什么所有,拥有这么多的人骨子里是慷慨的,自是不会有什么兄弟阅墙的事情出现。

“嗯。”谢慧齐点了下头,但愿如此了。

下船那天下了点细雨,临近十月的雨又寒又冷,谢慧齐下船的时候有点心不在焉——国公爷在船上受了寒,这几天有点轻微的咳嗽,吃了药也不见好,左让他们说国公爷是思虑过重,之前也是日夜都不得安睡,这时候松驰下来了,病也就找来了,还是需好好养养。

但现在哪有什么时间让国公爷好好养养,江南官员的调换,明年即将加的恩科,还有蚊凶跟姬英两国的关系要处置,这等事哪一桩他都不可能不管。

谢慧齐也就只能盯着他紧一点,让他按时休息吃药,慢慢将养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