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带头的人拿起了锄头,愤怒地找元凶,但在第四具,第五具尸体也落在了各处后,他们被马背上握着长刃的人吓住了。

有人冲了过去,但也不过片刻之前,那冲过去的人便化为两段的尸血,淌流在地的鲜血在阴郁的天气里格外的可怖。

人群很快就散开了,他们慌乱地朝四处逃去,无人能那挡他们逃命的脚步,那近两千的妇孺老少因急于逃路,人推人,人踩人,很快,逃在最前面的人走了,而被推倒的,则被踩死在了众多的脚步下。

这时候无人能懂怜悯,求生的念头让他们只想着自己不要成为那个会死的人。

齐国公府主队的一行到达的时候,官矿前已经没有什么人了,连死了的尸体也被搬走了,只有地上还残留的残血印证着之前所发生的事。

谢晋庆在官矿面前迎了他们,带着他们进了官矿,等马在住处停下后,他面无表情地扶了家姐下马,又单手把外甥女抱了下来。

齐奚着看他胡子拉碴的脸,摸了摸他削瘦,双颊凹陷了进去的脸,有些心疼地道,“舅舅这些时日睡好罢?”

谢晋庆含糊一笑,转头对面色平静的姐姐道,“阿姐,你跟奚儿先歇息,我和姐夫还有事要商量,官矿那边的官员还等着见他。”

谢慧齐点了头。

齐君昀在走之前摸了下她的手,见她的手是冷的,与她温声道,“不要想太多,记得我说的话。”

他说了,她不需要担心太多。

这意思也是说,有些事她无需去操心,有些根本不需她走心,就看着就是。

谢慧齐又点了点头,直到目送他带着人离去,也没开口说话。

等人走了,她回过身往那座铜色的小楼阁走去,此楼由铜壁打造,本是鬼斧神工之笔,黄铜色的两层阁楼就是在阴沉的天气下也还是美得惊心动魄,但谢慧齐在抬头看过一眼后,又无动于衷地低下了头。

齐奚本就因她的不说话一直担心,等母亲眼睛从楼阁上抬了下来转而看地后,她更是担心得上前挽住了她的手臂,轻声开口道,“您别生阿父的气。”

谢慧齐听了一怔,转而一笑,拍了拍女儿的手,没说什么,等到进了房内,丫鬟们已经把水备好,她要去沐浴时,她对女儿道,“帮娘去找找你那两个弟弟,也不知道哪去了。”

说罢,顿了一下又道,“找着了,要是见他们身上脏,就带回来沐浴,不要让他们出去了,就说我想见他们,让他们跟我来说说话。”

他们还小,不能小小年纪就杀红了眼。

谢慧齐所料不错,这是难得的机会,齐君昀自一进黄铜乡就让人带着他的两个儿子去练手去了,儿子们自幼年习武,自五岁后跟着齐国公府的卫营练手,但死卫出师还能出去见血,但他们手上一直都没有,因着他们母亲的原因,他们甚至连打猎都要商量着少杀些生…

如果这世道真能求仁得仁就好,但很显然他们母亲教他们的那一些在没出事的时候还用得上,但事到临头还是手中的刀说了算。

齐望跟齐润缺的那份魄力,就由这次补全了。

齐奚是等到夜了,才等到她的两个弟弟的回来。

这时候即便是父亲都归铜楼了。

齐奚提着灯笼在外面等到了他们。

她拿着灯笼在两个弟弟身上照了照,在他们的袍角和靴子处见到了血迹…

“阿娘让你等我们?”齐望还是一脸的温和,看着同胞姐姐的眼也是温柔的。

“不,”齐奚摇头,淡淡道,“是让我找你们,从下午到了此地开始,到现在为止,已有两个时辰了。”

齐润本来一脸的兴奋,连脸都是红的,听到二姐这话,立马摸了把脸,把兴奋藏了下去,同时看向脚,见到鞋子跟衣角都是脏的,飞快转过头去对着随从道,“马上找鞋子和袍子出来,找同样的,新旧差不多的。”

说着他朝三哥看了一眼,见也是脏的,便道,“三哥你也一样。”

他迅速做好了欺瞒母亲的安排。

齐奚看着他们没说话,齐望上前拉了她的手,又轻声叫了她一声,“姐姐。”

他的声音里藏着哀求。

本来静静站着的齐奚叹了口气,“瞒不过的,你们也知道的。”

“比不瞒强。”齐望又轻声道,脸上还是一片的温和。

齐奚无奈地看着她这个即使最残酷的话也能说得最温柔的同胞弟弟。

“二姐,”齐润这时却问她,“阿父也回了?”

齐奚点头。

“那就没什么好怕的了。”齐润说着就对齐望道,“三哥,等会就由我来开口,就说我们跟齐原他们去看黄铜乡的情况去了,娘会信的。”

她也必须信。

齐望笑着点了点头。

他阿娘确实会信的,就是不信,她也得装着信…

至于其它的问题,他们阿父会解决好的。

两个弟弟当着她的面商量好了欺瞒母亲,齐奚有些忧虑地看着他们,即便是她也清楚地感觉到了自出来后,弟弟们已经没有过去那么与他们的娘亲交心了。

他们还是对她好,也什么都想着她,但是,他们有许多的话都不与她讲了,而且他们瞒她的事越来越多,连她都清楚感觉到了的事,娘难道不知道吗?

齐奚不知道她是怎么想的,会不会因此伤心。

第259章

齐君昀回去后沐浴完还小睡了一会,被她叫醒后还把她拖上了床,闻着她发间跟床上被褥一样的清香味,得来了她捧着他脸颊的一个亲吻,和笑意吟吟的眼。

齐君昀便也笑了。

转瞬即去的试探一过,儿女们一个都不在身边,齐君昀也还是好胃口地吃了两碗饭,一碗汤,还接过了她递过来的一盘子的果子,拿着银叉一块块吃着。

谢晋庆来的时候,就看他姐夫毕恭毕敬在吃果子,认真得像在批案卷。

他阿姐在旁有一下没下地绣着手中的帕,他来了也只是撩了撩眼皮看了他一眼。

谢晋庆觉得这夫妻俩的相处有点诡异,坐下后想了想就又站了起来,一声招呼没打就走了。

他觉得还是别留这的好。

在门口等人的齐奚见舅舅匆匆地来,又匆匆地走,心里不无担忧,带着弟弟们进去的时候忍了忍,担心他们的她还是低声道了一句,“进去后乖些,阿娘说什么便是什么。”

就是他们阿父也是要让着她一些的。

“二姐放心就是。”齐润不以为然。

齐望朝齐润摇摇头,“不能对二姐这般说话。”

“姐姐对不住了,”齐润抬起手就把他二姐往怀里搂,“回头阿父给的赏全给你。”

“唉…”比谁都会哄人,齐奚摇摇头轻叹了口气。

他是弟弟,她才是那个只要是好的都想给他的人。

“不要让阿娘伤心。”齐奚还是又道了一句。

“知道的,知道。”

齐奚以为进去后会发生什么事,但最后却什么事都没发生,他们阿娘让他们吃了饭,又跟他们说了下让他们别到处乱走之类的叮嘱的话,都末久留他们半会就放了他们出来。

他们阿父也跟往常一样在旁静静听她跟他们讲话,一切都跟以前没什么不同,没跟他们说少乱杀无辜之类的训话。

出来后,齐润还拍了下胸道,“差点吓坏我了。”

说着还朝齐奚道,“二姐你看,不是什么事都没有?”

齐奚有不解,但见没出什么事心里也松了口气,但嘴里还是难免担心地多道了一句,“阿娘也是为我们好…”

齐润指着忧心忡忡的姐姐对他三哥道,“你看,二姐多像阿娘。”

齐奚无奈地看着这个混不吝,有点明白她阿娘看着她这个弟弟的感受了。

儿女们一告退,齐君昀就看向了妻子,见她脸色淡淡地收拾着她手边针线之类的小东西,他开了口,“怎么?”

怎么不管教儿子了?

谢慧齐抬头道,“怕你心疼。”

齐国公因这话嘴角不可抑制地翘起,末了,还是为了自己与她多道了一句,“我不狠,他们会狠到我头上,皇上头上去的。”

黄铜县以宗族势力抢夺官矿,如果他们成功,各地全都效之,有一就有二,那天下大乱近在眼前,都不用等到以后了。

齐君昀给她说了他的考虑。

谢慧齐听了之后愣了下来,她之前完全没有这么想过。

等他说罢,她轻叹了口气,起身走向了他。

屋内侍候的人也安静地退了下去。

铜楼内众多物什都是黄铜制,看着好瞧,但也冷冰冰,谢慧齐坐到他腿上后一感觉到他腿上的温热,人便也倚了过去。

“之前本来还是想跟他们说一下手下留情之类的话的,”谢慧齐抱着他的脖子靠着他的胸口道,“但见到他们强抑住兴奋进来,我就不想说了。”

“为何?”齐君昀摸了摸她的头。

“我不能强制他们过我想要他们过的人生…”这一次,谢慧齐沉默了半晌才把话道了出来。

她不能打着为他们好的旗帜,让他们走她想要他们走的路,她以前从不认为她会是这样的母亲,但无形之中她好像还是当了一把。

“其实他们做的已经挺好的了,”至少他们像他一样有担当,甚至乐于承担责任,“我不能把他们的爪子都拔掉了,要不,等危险来了,他们拿什么反抗?”

齐君昀是真没料她这般说,听了之后低下头对上她的眼,挑了眉问,“你终于知道了?”

“是啊,”谢慧齐没什么地假笑了一下,“辛苦你忍我好久。”

而这夜半夜,齐君昀突然被怀里说梦话的人惊醒。

只听她不安地道,“哥哥,你别杀人,你别自己动手。”

齐君昀听后良久都无法闭上眼睛。

黄铜县第二日还是又闹了起来,没有人住官矿这边走,而是把衙门和官学等官办的地方都砸了。

有聪明的甚至拦了给官矿供米供菜的卖家。

官矿里的人也不能出去采办。

五千精兵和齐国公府的近三百人,还有官矿本身的一千多个矿工,三千个守兵,这近一万人的吃食官矿支撑不了几天。

谢慧齐第一天来的时候还能吃到新鲜的菜疏,第二天也还能吃上,第三天等当地百姓连官路都堵了之后就不能了。

谢晋庆这日来姐姐处吃饭,见桌上三四个菜,姐姐紧着他们先听,她就坐在一边看着,不知怎的突然想起了他们以前在河西镇的日子。

那个时候家穷,家里没太多的好东西,她只能看着他们吃完了,捡剩下的吃。

现在她成了国公夫人,没想成还得过这种日子。

谢晋庆当着他姐姐的面什么都没露,背后找了姐夫,说他想出兵。

齐君昀已经开始引着这里的百姓往栎武州城走,等百姓跟官府闹将起来,那时候他就需要二郎出面扫清官府了。

官府的人都杀,百姓们胆子再大,也不可能把命折在异乡。

“但如若有百姓出手,你也要杀鸡敬猴,”齐君昀把个中厉害与他明言,淡道,“你得把他们的胆彻底吓怕了。”

谢晋庆点了头。

齐君昀让他把齐望跟齐润也带去了。

谢慧齐与他留守在黄铜县,没几日,就是走了五千人,本来紧着他们的饭食还是变得更简陋了起来。

官矿想方设法采办,就是偷偷摸摸地乔装去置办物什,也只能买到几斤几两的东西,一超过十斤,当地的店铺就不会卖了。

也不是店家不想卖,而是谁敢这样卖的话,当地的百姓就会去砸了他们的店。

百姓不与官矿里的人正面冲突,但他们自认已经找到了最好的法子报复他们,让他们饿死。

等到半个月过后,桌上只有简单的馒头了,谢慧齐也快把从梧州带来的甜嘴都吃完了,剩下的那几包都是女儿喜欢吃的,她留着不想动了。

没两日,去栎武州城的几大族的领头人都回来了,这些人派了个人过来要见齐国公,说想见见齐国公,跟他把事情摊开说清楚了。

他们把地方约在了现在空无一人的乡衙。

齐君昀去的时候,谢慧齐还没什么担心的,府里带出来的哪个护卫都能以一敌百不说,就是这里的百姓再强悍,也不可能在尘埃落定的时候再找死路。

但等齐君昀被抬回来后,她这才发现她还是太天真了。

黄铜乡的人在谈话的时候抱了个五岁小儿在手,那小儿从桌底下爬到了不设防的齐国公身边,拿刀刺向了齐国公的小腹,紧接着,坐在齐国公的翟氏老族长扑过来补了他一刀。

这两刀插得都不重,插的地方也不到致命处,但刀上皆带了剧毒,虽然当时齐君昀就被喂了清毒丸,被抬回来后还是昏迷不醒。

那毒是从被咬一口当即毙命的当地黑蛇上取出来的,国公府的清毒丸再强,但喂药的那短短的时间在剧毒面前还是太长了。

言令来给国公爷把完脉后,跪在地上都不敢抬头看主母。

“言伯,怎么说?”在言令的跪地不语中,还是齐望先开了口。

“回三公子,”言令哑着嗓子说,“老奴不知道,真不知道…”

国公爷心跳如雷,顶多两个时辰就会心竭而亡。

可他哪敢说?

“是不是你也没什么办法?”齐望还是温和地道,他扶了言令起来,“你是老家人,但说无妨。”

言令哆嗦着嘴,不敢往主母那边看,头一直低着,“三公子,毒性太强了。”

本来站在床前的齐润这时候抬起头对着房顶大声“啊”了一声,他走到铜桌前把桌子掀翻了,眼睛都不带看他母亲一眼地冲了出去。

齐奚在他临走的那一眼中看到了他眼睛里的泪光,刹那,她捂着嘴,眼泪无知无觉地掉了出来。

“言伯,你再想想办法,你的医术即使是我余姨父也是崇敬有加的。”齐望的脸色都是白的,但话还是说得不急不缓,温温和和。

言令这时的额头上都是汗,背上也全是…

齐望看到他扶着的言令的手臂都抖了起来,他转头看向坐在床边,摸着他父亲手不放的母亲。

“阿娘…”

他叫了她一声。

坐在床边的人没动,眼睛还是放在躺着人的脸上。

“阿娘。”齐望又叫了她一声,依旧不急不缓。

“娘…”齐奚擦掉脸上的脸,飞快走了过去,补了一句,“娘,小望叫你。”

谢慧齐转过头,看了跪到脚边叫她的女儿一眼,也是回过了神了。

竟是看得痴了,她自嘲一笑,随即掉过头朝言令看去,与他道,“你跟二掌柜的再过来看看,有什么法子就使什么法子,行的不行的,都试试。”

第260章

谢慧齐冷静,底下的人慌也不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