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臣大惊,连忙躬身,“臣等拜见太后,太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高晋扬震惊,谢绍棠将萧太后迎回京?
自安西王一党覆灭,他便派人不分昼夜地盯着谢府、谢绍棠,却没想到…谢绍棠如何避过他的耳目,接萧太后回京?而谢绍棠这么做,必定是知道自己岌岌可危,唯有迎回萧太后,孤注一掷,才能得到一线生机。
兰陵长公主下了御座,站在丹墀上,以居高临下的口吻道:“母后回京,怎么不告知儿臣一声?母后身患重病,理应回寝殿歇息,来人,送母后回宫。”
“哀家静养四年,全好了,姵儿,你无须担心。”
萧太后语声沉缓,中气十足。
她这一亮嗓子,众臣皆知,她的身子确无大碍。
兰陵长公主不慌不忙地说道:“儿臣传太医为母后请平安脉,来人,送…”
萧太后踏上丹墀,一挥广袂,横生几分霸气,“哀家静养四年,已然病愈。众爱卿,哀家想你们了。”
“恭祝太后福寿安康,太后千岁千岁千千岁。”众臣又齐声道。
高晋扬看着兰陵长公主,她眉心微蹙,显然正在苦思对策。
她知道,此次母后回京,选择在早朝现身,必有企图。
“四年前,哀家迁宫,命长公主摄政。”萧太后笑呵呵道,“长公主为大魏国辛苦了四年,劳苦功高,今日哀家回朝,将为长公主觅个文武双全、万里挑一的驸马。”她轻握女儿的手,“你放心,母后必定让你风风光光地出嫁。”
“母后,儿臣正与众臣朝议,还请母后先回寝宫歇息。”兰陵长公主抽出手,轻柔道。
萧太后面向群臣,豪气道:“从今日起,哀家掌政,让长公主安心当新嫁娘。”
高晋扬心想,萧太后已说出这样的话,长公主会如何接招?
兰陵长公主攥紧拳头,指甲差点儿刺入掌心。
她无可奈何,唯有先退一步,将朝议大殿让给萧太后。
兰陵长公主匆匆进了御书房,火冒三丈地拍案。
谢绍棠这一招,实在是高!
可是,她绝不会认输!
当即,她叫来宫人,吩咐下去,今晚为母后接风洗尘,人越多越好。
令兰陵长公主奇怪的是,母后被软禁在青州行宫,宫人、侍卫严密看守,每日给她服用汤药,令四肢乏力、神思倦怠,无法逃跑。即使谢绍棠去救她,她也应该是病怏怏的样子,而不是方才所见的中气十足、身子硬朗。
难道那些宫人、侍卫被母后收买了?
下了早朝,高晋扬径直来到御书房,见她脸上仍有怒色,问:“长公主有什么打算?”
兰陵长公主的唇角滑出一抹冰冷的轻笑,“本宫已吩咐下去,今晚为母后接风洗尘。”
“长公主想在今晚动手?”
“你吩咐下去,禁卫军、凤卫时刻待命。”
“臣已吩咐下去。”他忧心道,虽然禁卫军、凤卫掌控皇宫,但他觉得,谢绍棠不打无准备的仗,“此次太后回京,该是有备而来。”
“你有何良策?”她眉心紧蹙,眸光阴寒。
“只要控制了太后,就好办多了。”高晋扬知道唇亡齿寒的道理,长公主失去了权柄,他也会跟着一无所有。
控制萧太后最好的方法便是下药,至于下什么药,她自有主意。
兰陵长公主陷入了沉思。
忽然,殿外传来叩拜的声音,萧太后驾到。
二人行至殿门处,躬身迎接。
萧太后环顾御书房大殿,满意地点头,“嗯,这御书房并无多大变化。”
这架势,当自己是御书房的主人了。
“母后,儿臣已吩咐下去,今晚为母后接风洗尘。”兰陵长公主轻柔道,表现出为人子女的孝心与谦让。
“好好好,难得你有这份孝心。”萧太后语重心长地说道,“姵儿,这几年辛苦你了。”
“不辛苦,只要是为了皇弟,为了咱们宇文氏,儿臣再辛苦也值得。”
“咦,这位应该是近卫军统领高晋扬。”
萧太后看向他,以赞赏的目光打量他,“果然是仪表堂堂、气度非凡。”
高晋扬抱拳、低头,“太后过誉了。”
兰陵长公主佯装不适,道:“母后,儿臣有点乏了,先回寝殿歇歇。”
萧太后慈祥道:“去吧。”
回到鸣鸾殿,兰陵长公主立即传召了各宫、各局的心腹。
宇文熙听闻萧太后回宫,立即去拜见。
御书房内,萧太后搂住儿子,激动得热泪盈眶,嗓音发颤,“熙儿都长这么高了…让母后好好瞧瞧…”
她抚摸儿子的额头、脸颊、肩膀,泪水不断地滑落,“好孩子,想母后吗?”
“想…”他搂住她,亦泪光摇曳,“母后凤体好些了吗?”
“好了…好了…这几年,皇姐有没有欺负你?”
“没有,皇姐待儿臣很好。”
“那就好。”萧太后总算有点安慰,那逆女虽对自己狠心,对皇弟总算顾念亲情。
宇文熙想立刻出宫告诉玉轻烟这个天大的好消息,可是,想到今晚她就会进宫赴宴,就忍住了。
等啊等啊,日头终于下山了,昭阳殿的宫宴已备好,他在前往昭阳殿的必经之地等玉轻烟。
冷天晴陪玉轻烟进宫,前有宫人引路,忽有一人宫道旁的殿门冲出来,冷天晴眼疾手快地将主子护在身后。
宇文熙笑嘻嘻道:“晴姑姑莫紧张,是朕。”
三人赶紧行礼,他郑重道:“轻烟,朕有重要的事跟你说,你随朕来。”
玉轻烟让冷天晴先去昭阳殿,跟着他进了一座殿宇。
“陛下,太后当真回京了?”
“嗯,母后回京了。”他自也听闻,是谢绍棠迎母后回京的。
宇文熙拉她坐在玉阶上,她暗自思忖,萧太后回京会不会夺回权柄?兰陵长公主会不会失势?
她莞尔一笑,“太后回京,陛下很开心吧。”
他颔首,笑得牙齿流光,“我年幼时,母后再忙,也要陪我进膳、陪我玩乐;我长大了些,母后教我背诗、写字,教我做人、处事的道理。虽然母后忙于国事,但母后从未忘记我…后来,母后身患重病,皇姐说母后是累病的,需要静养,我就不烦母后了,让母后好好养病…”
对孩子来说,母爱是不可或缺的。
玉轻烟心想,那年,萧太后突然离宫,想必给他造成很大的打击。
“太后回宫了,陛下要尽孝。”
“那是自然。”宇文熙开心地笑。
她不由得蹙眉,兰陵长公主会轻易放手吗?萧太后不会让女儿把持朝政吧,这母女俩会不会拼个你死我活?
他见她似有心事,于是问道:“你在想什么?”
玉轻烟摇头,“酉时快到了,去昭阳殿吧。”
今日的宫宴有别人以往,三案平设,中间为御案,左为兰陵长公主,右为萧太后。
君臣同殿,举杯同欢。
玉轻烟望向站在一侧的高晋扬,他投来目光,神色淡淡。
萧太后着一袭深紫金线绣凤凤袍,华贵无伦,高髻上戴着凤凰金冠,金芒闪烁,无风亦晃三晃,与早朝时的模样大相径庭,红光满面,高贵华美,气势昂扬。她扬声道:“四年来,哀家不在宫里,诸爱卿全心全意辅佐长公主,大魏国才有今日的昌盛富强。”她端起金酒樽,“哀家敬诸爱卿!”
群臣举杯,兰陵长公主与宇文熙亦举杯,一饮而尽。
谢绍棠站起身,大声道:“太后回朝,是天大的喜事,是上苍的庇佑,是大魏国的幸事。有太后、陛下执掌朝政,大魏国必将万事昌盛!”
群臣同呼:“太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萧太后含笑以对,眼角余光瞥向另一边的兰陵长公主。忽然,她的右臂撑在案上,喷出一口鲜血,血花四溅,溅在菜肴上、案上。
“太后…”众臣惊叫。
“母后…母后…”宇文熙连忙过去,扶住母后,“传太医。”
“母后凤体不适,来人,送母后回寝殿。”兰陵长公主美艳的脸上并无多少着急、担忧之色。
当即,她的女官扶着萧太后离开宫宴。
萧太后微闭着眼,眉心微蹙,步履轻缓,好似走不动。
陡然,她止步,用力地推开搀扶着她的女官,与方才病弱的样子判若两人。
众臣吃惊,兰陵长公主和宇文熙亦惊愕,玉轻烟心中雪亮,还是姜老的辣。
萧太后拭去嘴角的血迹,“姵儿,母后很伤心。”她对群臣道,“哀家养的好女儿,在哀家的酒里下药,让诸爱卿以为哀家旧病复发,无法执掌朝政。”
众臣唏嘘,窃窃私语。
兰陵长公主盈盈站起身,“母后为何这样说儿臣?儿臣并没有在母后的酒里下药,母后凤体不适,不宜劳心劳神、费心国事,为何这般诬陷儿臣?儿臣已决定将朝政交给母后,母后为何…”
说着,她的美眸浮现泪光,小脸上布满了伤心、委屈。
这母女俩会拼个你死我活吗?最终谁会赢?
119缘深缘浅,缘来缘去(十)
这对母女各执一词,众臣面面相觑,不知该相信谁,宇文熙更是纠结,该相信母后还是皇姐?
“看看哀家养的好女儿,哀家竟然养了这么一个心狠手辣的女儿。”萧太后指着女儿,痛心疾首地说道,“诸爱卿,哀家回朝,她不甘心交出朝政、权柄,也知道不能硬来,就为哀家设宴、接风洗尘,以表孝心。她打的什么主意,哀家一清二楚,她就是要诸爱卿亲眼目睹哀家身子不适,无法操持国事、执掌朝政,如此她便可顺理成章地幽禁哀家、继续把持朝政。她明明吩咐宫人在哀家的酒里下药,被哀家揭穿,却反咬一口,矢口否认,指责哀家诬陷她。诸爱卿可看清了她的真面目?”
“母后,儿臣很难过…儿臣一片孝心,竟让母后误解至此…”兰陵长公主悲痛道,两行清泪从美眸滑落,分外凄楚可怜,“当年母后身染重病,留下遗诏要儿臣辅佐皇弟、执掌朝政,儿臣是受了母后之命才扛起整个大魏国,如今母后竟然说儿臣恋栈权位…如若儿臣有心害母后,为何母后还好好地站在这里?”
“哀家知道你不甘心隐退,知道你会在酒里、膳食里做手脚,早已命人换过。方才吐血,哀家只不过是演一场戏,让众卿看清你的真面目。”萧太后问群臣,“诸爱卿,方才哀家吐血,她可有一丝一毫的焦急、担忧?没有!她急着叫人送哀家回寝殿,然后将哀家软禁起来!”
群臣静默,不敢胡言於。
这对母女兵刃相见,可真是战况激烈,你死我活。
玉轻烟感叹,萧太后也算身经百战。
兰陵长公主柔弱道:“母后睿智英明,凡事皆洞悉先机,儿臣愚笨,不及母后的万分之一。母后这出苦肉计,是想置儿臣于死地吗?虎毒不食子,母后竟连猛虎都不如么?铸”
萧太后痛心道:“若非你心狠手辣,哀家又何须当着满朝文武的面揭穿你?”她的眼眸亦染了泪光,“诸爱卿,四年前的事,哀家实在不愿提起,然,哀家这女儿做得太过,哀家不能看着她错下去…”
“四年前,母后操持国事,积劳成疾…”兰陵长公主接口道。
“哀家根本没有病。”萧太后掐断她的话,面含薄怒,“四年前,哀家没有发觉你包藏祸心,以为你日日送来滋补羹汤是孝心。你在羹汤里下药,令哀家日益倦怠、头昏脑涨,终于卧病于榻,口不能言,四肢无法动弹,任你摆布。诸爱卿,哀家的好女儿收买了太医,让太医诊断哀家身染怪病,须迁宫静养。”
玉轻烟感慨,为了平西王,为了爱情,兰陵长公主当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兰陵长公主饱受打击,悲声道:“母后,儿臣哪有能耐收买整个太医院?母后有何证据证明四年前儿臣谋害母后?再者,儿臣谋害母后,又为了什么?”
萧太后怒道:“你为何谋害哀家,你心知肚明。诸爱卿,她模仿哀家的笔迹,写了一份诏书,要她辅佐陛下、执掌朝政,那诏书是假的。之后,她将哀家送到青州行宫,安排宫人、侍卫严密看守哀家,还在哀家每日的膳食里下药,让哀家四肢乏力、神思倦怠,无法逃跑。”
听到此,群臣哗然。
兰陵长公主竟然心如蛇蝎至此,竟然对生母下此毒手,太冷酷无情了。
“母后血口喷人!诸爱卿,母后瞎编乱造,这都是子虚乌有!”兰陵长公主幡然变色,恢复了她一贯的强势。
“哀家忍辱负重,日夜遭受宫人的折磨整整四年。幸得谢卿相救,哀家才得以回朝,否则,哀家便老死青州行宫。”萧太后捂着心口,一副饱受创伤的神色,“诸爱卿若不信,大可派人去青州行宫问问。哀家对天指誓,今日若有半句虚言,不得好死!”
“母后身染失心疯,胡言乱语,贻笑大方。”兰陵长公主的语声利落如珠,态度强硬如铁,“来人,送母后回寝殿!”
“皇姐,母后…”宇文熙焦急道,想阻拦。
“住口!”她疾言厉色地斥道,怒目而视。
他见她一副吃人的样子,唯有暂时忍下。
高晋扬的下属和女官押送萧太后出殿,她没有挣扎,只大声道:“诸爱卿,哀家养了一只白眼狼…到头来害了自己…”
群臣面面相觑。
即使无法判定萧太后所说的真相是不是真的,但从方才兰陵长公主急急命人押走萧太后便知,萧太后所说的大概是真的。
清官难断家务事,身为臣子,他们无法插手。
再者,兰陵长公主握有禁卫军、凤卫,他们还能怎么样?
玉轻烟看见,谢绍棠目光深沉,对于萧太后无法扳倒兰陵长公主病并不着急。
未免横生枝节,兰陵长公主强留文武百官在宫中,禁卫军、凤卫掌控了皇宫。
宇文熙也被软禁在乾元殿,不过他要求将玉轻烟带至寝殿。
“外面是何情况?”他担心的是母后的安危。
“我打听过,太后被软禁在慈宁殿。”她问过高晋扬,他也不知兰陵长公主会如何处置萧太后。
“母后对满朝文武说出四年前的事,皇姐会不会一怒之下杀了母后?”他忧心忡忡地问。
“满朝文武都知道了真相,长公主不至于这么明目张胆吧。”
他点点头,可是眉宇仍然紧紧拧着。
玉轻烟试探地问:“陛下可知四年前长公主为什么谋害太后?长公主当真恋栈权位吗?”
宇文熙心烦意乱,“我的心很乱…轻烟,我应该相信母后吗?母后说的是真的吗?可是皇姐为什么这么做?只是为了把持朝政吗?”
她盯着他的脸,看来,他当真不知兰陵长公主与平西王的事。
母后与皇姐都是他最亲的亲人,而她们互相指责、斗得你死我活,最受伤的应该是他吧。在他心里,他该是不希望谁赢谁输,希望的是她们和好如初、一家融洽。
然而,这是奢望。
想到此,玉轻烟很同情他的处境。
“太后和长公主都是不让须眉的女子,她们早已选择了她们要走的路,陛下想阻止也阻止不了,不如静观其变,相信上苍会给她们一个完美的结局。”
“我不想母后和皇姐受到伤害,不想她们为了权柄罔顾亲情…”宇文熙的语声浸染了无尽的悲伤,俊眸摇曳着泪光。
“她们已走火入魔,此时让她们抽身是不可能的了,唯有让她们走到结局,她们才会醒悟,才能得到救赎。”
他点点头,倦怠地靠着她的肩头。
玉轻烟静静地坐着,没有推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