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昂云依然在熟睡,她合上笔记本,静静仰望天空。有整齐的鸽群低低飞过,她合上眼,专注聆听它们拍打翅膀的声音。
临出发的前一晚,花子玫又一次和她提及了结婚的事。过完这个生日,她就二十四岁了,工作渐渐上了轨道,昂云也和她相处融洽,她到底为了什么还不肯给人家一个肯定的答复?小姨长吁短叹,说自己只是没机会,如果有个像昂云这样的人,她早就嫁了!说到后来,她有些踌躇着问道,她是不是,还在惦记着佑?
佑,虽然已过去数年,但听到这个名字,她的心脏依然隐隐作痛。其实这几年,她偶然间也会产生错觉,不知道自己这样坚定不移陪伴的,究竟是昂云,还是佑的心意。
也许可能,但她真的不知道,也不敢确定。很多事都太过复杂,她不愿去想,怕他会知道,怕想了,就会失去,会伤害。
那个寂寞又孤独的大男孩,是她最不愿伤害的。
见她独自沉默,小姨又叹息一声,久久才呢喃道——或许,她真正忘不了的,是另一个人。
一个,已经不在这里的人。
一个,突然间销声匿迹不负责任的人。
手臂自她身后绕上,她睁眼,对上一双狭长细致的漆黑眼瞳。
“你起来了?”她拍拍缠绕在脖间的手臂,示意他松开,她好去给他准备早餐。然而,昂云却只是收紧了手臂,弯腰将尖瘦的下颚搁在她颈窝里。他很少这样粘人的,她不禁有些意外,“怎么了,不舒服?”
“没。”他清冷的声音在晨间清新的空气里静静流淌,“只是一早醒来就能看到你,这种感觉很好,让我想起了很久前的往事。那时,我们抛开其他人去远途,你陪着我,安静又乖巧,真的很可爱。”
她不禁笑,“哇,连说话都有些怪怪的,说——你是不是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情?难道,昨天半夜偷偷溜出去和可爱的日本FANS见面了?”
“阳。”他将她搂得更紧了些,“如果我真的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你会选择原谅我,还是离开我?”
见他问得认真,她慢慢起身来到他面前,“为什么,你总觉得我会离开你?就算你真做了什么事,我也明白你一定不是故意的。我会很安静听你的解释,如果解释合理,那当然会原谅你啊!”
他凝视她,轻捋着她及肩的黑发,静淡的白皙脸庞在秋日的晨光中显得格外柔和。那双墨黑的瞳底带着忧色,只是淡淡的一缕,转瞬即逝,她甚至无法肯定那有否出现。
又是片刻宁静注视,面前的年轻男子终于开口,“阳……我们结婚吧。”
天空清和,微风拂过,发丝微动,撩拨着她的脸颊。
她怔怔看着他,几乎以为是自己听错。
昂,在向她求婚?一直以来,他对这段感情的态度总是很淡,淡到她感觉不出任何压力,很多时候她甚至以为她之于他,犹如佑之于他。亲情多于爱情,依恋多过爱恋。她也一直以为,倘若她不主动开口,她和他会继续保持这样的关系下去。她真的没想过未来,更加没想过和昂结婚,她的人生又会是怎样一番光景。
她要,和昂结婚么?
——笨蛋,当然要答应!你以为你很抢手吗?抢手的是昂云好不好,难得人家主动开口,快点回来注册!
花子玫的表情激动口气热烈,只恨不得立刻飞来京都把她和他抓回去。
——昂云真的主动求婚?!哇~~这样的世纪画面为什么我没看到,早知道和你们一起去日本了!
轩其的话,盲目崇拜多过理智,完全不能拿来参考。
这是被求婚的第二天晚上,她带着笔记本坐在沿街的小咖啡屋里,有些烦闷的将视讯关上。
窗外,华灯初上,清冷的夜色却并没因一盏盏亮起的昏黄小灯而增添暖意。秋天总能令人感觉到薄淡的寂寞,这种寂寞感深埋在她的骨髓里,平时只是潜伏着,一有机会便伺机而出,自内朝外蔓延,一点点冷却她的身体。
直到现在,她都不明白,那时千湟为什么会突然失踪?他丢下R.D,丢下仍在病床上昏迷不醒的同伴,甚至连她也一并放弃了!
时隔三年,她才渐渐懂得千湟在欧洲之旅时的心情——当她跟着昂云远途数日再出现,他冷淡态度后的纠结,布拉格令她疼痛到流泪的吻,都是为了什么!
唯独只有他不可以,他是这样以为的。
而她,虽然从没说过,也从没想到过,但内心深处也许亦是如此认为。认为即便有一天佑不在了,佑离开了,她选择的人也永远不可能是他,因为他们流着相同的血液。
可是,难道成全不了爱情,他就能在困境来临时潇洒抽身么?
他走的洒脱,却留下同伴来收拾残局,这样的决定她一点都没办法认同!
漫长的三年,他从未联络过他们,从未想要回来这里,从未对他的失踪做出解释,可她为什么还要记着他呢!
她是不是,应该学习忘记?
街道对面的路灯下,不知怎么找到她的昂云正静静立在那里。因为怕被人认出,他裹着宽宽的黑色围巾,压低了帽檐,穿着再普通不过的黑色拉链毛衣。他明明找到了她,却没有急着进来。也许是他发现到了她眼底的寂寞,他不想打扰,也没有离开,留下一个可以遥望的安静空间给她。这份体贴的心情,她当然懂得,因为这三年来,他都是这样对待她的。
如果说,千湟的感情是炽热霸道随心所欲的,那么昂云,就是静淡无声的默默守护。他对她的尊重与体贴,在这寂凉的秋夜,格外令人暖心。
没错,三年来是她陪着昂云,但也可以说,是昂云在陪着她。陪着她,一点一滴的度过,慢慢来到她曾经无限期许的二十四岁,她和佑曾经约定结婚的年纪……
如果没有他,她还会像现在这样,快乐过着每一天么?
她突然飞身跑出咖啡屋,穿越人来人往的街道,搂住了路灯下的他。
在他安宁而略带诧异的目光中,她听到自己的声音飘入了异国的空气,“昂,我们结婚吧!”
世事,往往成全于刹那,亦崩裂于刹那。当她在夜晚的京都街头拥着他决定了这一生的归宿时,她不会想到三年来那个令她无法忘却的人与她间的距离不过数条街道。
如同佑的离逝、昂云被揭发的秘密、马赛为蓝钻而来的黑手党。
她越是想要平静的生活,越是发现自己总在漩涡的中心。
这是她应许结婚的两天后,她和昂在京都的最后一天。临走之前,她去了附近的神社,帮花子玫求姻缘签。大约是她的婚事打击到了她,这几天她不断发消息轰炸她的手机,长吁短叹的抱怨,说自己真是可怜,都快三十了还没着落,死活非要郁阳给她带个姻缘签回去。
清晨,天还没有亮透,她睡不着于是干脆早早到了神社求签。
古色古香的神社庭院里,种满了红枫和樱花树。虽然生长在同一个地方,但它们却在不同的季节绚烂,春天与秋天,永远不会相逢的两季。
就像她和千湟,或许这一辈子都不会再见面了。
回去S城后,她即将展开新的人生,有许多事等待她去做。以前没有想过的未来,现在都变成了事实。
所以——所以,她想她真的应该忘了他。
无论是那些美好的画面,还是眼神话语,更或是无声无息的失踪,她都该去忘记!全部的,忘记——
空气在瞬间被抽空,思维在这一刻凝固——她不可置信地看着枫树林另一端的大道,那里有个人正踏着朦胧的晨曦朝神社中殿走去。
随意束在颈后的亚麻色发丝在浅金色的阳光下微微闪光,黑色的细框眼镜,黑色的休闲西服与白衬衣,很低调舒闲的装扮,却因为那张熟悉的俊帅脸孔和淡琥珀色的迷人眼瞳而震得她动弹不得。
她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每一下都犹如鼓槌在敲响。
她用力握紧拳手,直到指甲深深掐入掌心,但却她仿佛感觉不到疼痛。
晨光在他周身蒙上一层剔透的惑人光芒,以至于她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究竟是真实还是幻影。
那么近的距离,她没有走上去,而他专注着走路亦没有看到枫树林里的她。
赫得,她看到他停下了脚步,因为大门处传来叫他名字的女声——湟!那么熟悉的称呼与声音,她看到另一个熟悉的人快步跟了上去,她依然那么明丽时尚,染回黑色的长发如瀑布般垂在腰上。她笑着捶了捶他的肩,随后挽起他的手臂,与他一起穿过了中殿。
郁阳像是突然被施了定身法术的人偶,一时间完全没有任何反应。
那是……千湟和流舞吗?
原来,他一直都在日本,原来,他不是一个人莫名失踪。
十月的京都,天气晴好,她却感觉到一种全然陌生的情绪,仿佛心口被人狠狠压着,很不舒服,眼睛干涩的想流泪。
她没有跟上去,也没有出声,只是缓缓转身离开。
就像没有遇见,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离开。
【我们之间的海洋】
第二十二幕——我们之间的海洋
她还是见到了他。
她不知道昂为什么没带她去机场,也不知道他是怎么知道千湟住址的,原来他们离的很近,距离他们租下的屋子,只隔着几条街。
简洁宽敞的欧式洋楼,除了千湟和流舞,还有安东尼。
就像做梦一样,R.D的四名成员历经三年,重又聚到了一起。没有人难过,也没有人质问,大家都很开心,就像只是几天不见的好友。这种相逢,她是不太能理解的。
明明就是千湟丢下R.D,逼得乐队不得不解散,逼得昂云一人独撑大局,逼得流舞和安东尼只能选择赴日深造。明明就该怪责,为什么每个人的笑容都这样灿烂?
她在阳台上深深吸气,客厅里的气氛简直让她快窒息。
“这几年,过的还好么?”身后传来脚步声,曾经耀眼万千的男子如今褪去了光环,却依然俊帅的令人无法直视。她别过头,声音僵硬,“他们都在里面,你应该好好和他们聊聊。”
“是么。”低沉的嗓音添上一抹淡愁,“可是,我们也很久没见了,你不想和我也聊聊?郁阳……”他的声音软下来,“这些年,你好不好?我还以为,不会有机会再见你了——”
“我和昂要结婚了!”她忽的旋身,齐肩黑发衬托着她小小的白皙脸孔,那张记忆中可爱迷糊却略带倔强的脸孔,此刻却陌生的令他害怕。
他退了一步,脚步微有些不稳,但身旁的雕花栏杆适时为他遮掩了这一动作。
“你要……和昂结婚了?”他重复,似乎找不到该接的话。但只是片刻,他便露出笑容,“那要恭喜你了!婚期在几月?”
“还没定,虽然这些年我们一直在一起,但结婚是几天前才决定的。”她是这样的诚实,就像在读一份报告。她注意到了他骤然暗下的眼神,但她仍然没有停止的打算,“这几年,昂云代替R.D在艺枫辛苦努力,每天都很忙碌,要参加各种训练,要不断学习新的东西,有时还要整夜通宵录音。那么多努力,才让R.D的违约事件平息。现在,这所有努力终于有了回报,他在歌坛的事业很成功,我们——很快乐,所以决定结婚!”
“是么。”他淡淡勾唇,目光投向远方的湛朗晴空,“看来,你过的很好。他这样成功,以后也一定能把你照顾的很好。”那是轻淡如烟的话语,她听不出里面的任何情绪。许久,他才幽幽开口,“郁阳,你应该没有看到吧……”
“什么?”她听不太懂,却仿佛有某种感觉,似乎曾错过了什么。
“没事。”他摇摇头,从烟盒抽出一根烟点烟。修长的漂亮手指,轻轻夹着香烟,烟雾袅绕,他的脸庞显得有些模糊。这是第一次,她看到他在她面前抽烟。熟悉的烟味,她想起了某个不该回想的记忆。她低下头,轻轻退离阳台,“我先进去了。”
“嗯。”他没回头,依然背对着她安静抽烟。挺拔的均匀背影,如此看去,竟令她隐隐心悸。三年时间,他似乎改变了很多,那些曾经令她手足无措的随心所欲的霸道热情,似乎都在时流中永久的消失了。他变得如此彬彬有礼,如此深沉,就好像因为遗忘了对某人的情感而变得冷淡疏离,轻淡的遥远。
那种遥远,就像是隔着海洋,这里那里,无法到达的距离。
这样的相遇,其实真的不如不见。
她回过头,朝客厅的昂云走去。
回到S城是在晚上,从机窗朝下望去,一片闪烁的灯火,犹如星海。
神通广大的FANS不知从哪里得来的消息,居然一早涌在候机处,举着海报相机等待昂的身影。随行的工作人员便安排郁阳和昂云从不同通道出闸,对于这样避嫌的方式昂云并不满意,但郁阳却欣然接受。
机场大厅外,夜色美丽,清爽的凉风拂面而来。将行李放上保姆车后,她朝跟随在旁的助理摇摇头,表示她想自己坐车回市区。
出租车上,她接到昂云的电话,她笑着让他放心,她已经是成年人了,一个人回家不会有关系的。
“到家打给我。”挂机前,他又嘱咐了一句,听到她低低应许,才放下心。
车开入市内遇到大堵车,她在车上等的无聊,于是付钱下车,沿拥堵的街道缓缓朝前走。
长假才过没几天,沿街各大小商场的打折优惠牌还未摘除,鲜艳的字体看去很是热闹。她取出包里的MP4,塞上耳机。
大雨过后的眼泪
掛在装满回忆的橱窗
我却不想望一望
那些心碎的形状
记忆是一个行囊
陪伴著我到世界流浪
我让悲伤都装上翅膀
再见了
就不能倔强
该忘了你对不对
怕自己无法面对
无怨无悔
把一切留给纪念
受过折磨的创伤
它会慢慢被岁月
一片片填满
渐渐就习惯不再想
忘记曾经最痛的地方
该忘了你对不对
我应该坚强面对
学会遗忘
不能相爱的挣扎
记忆会為我收藏
那些美丽时光
為爱付出过的力量
带著我去寻找
幸福的希望
……
周蕙的《该忘了你对不对》,她发现自己总喜欢忧伤的慢歌,音乐于她,总与快乐无缘,那些欢快的愉悦的曲调,MP4里一首也没有。
脑海突然浮现数小时前离开京都的画面,千湟开着车,将他们送去机场。随行的工作人员早已在机场等候,安东尼和流舞在住所就和他们告别了,车上除了千湟,只有他们两人。
昂云坐在副驾驶,她一个人坐在后面。密封的空间里,谁都没有说话,安静到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
偶然间一个抬头,她从后视镜里看到了千湟的脸,线条完美的脸庞优雅迷人,微蹙的眉宇间带着漫不经心的沉冷,不是很好的矛盾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