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出生的孩子其实算不上多好看,肌肤还有点皱巴巴的,泛着点红色,还没长成婴儿细腻嫩白的模样。谢璇却还是瞧得合不拢嘴,“果真是一模一样的龙凤胎,那时候我跟澹儿刚出生,大概也是这样吧?不过昭儿是哥哥,当哥哥的将来可得照顾着妹妹。”
襁褓里的两个小宝贝当然听不懂,只是眨巴着眼睛看她。
谢璇的目光在两张嫩嫩的小脸蛋儿上逡巡,满心里全是欢喜。这是她和韩玠的孩子,也是生在十月里,曾经最为遗憾的事情在此时终于得以圆满,她顾不得身子疼痛,探身过去将孩子挨个亲了亲。
曾经破碎失去的在此时弥合寻回,可以算圆满了吧。
*
信王妃诞下龙凤胎的消息迅速散播出去,王府的门槛再一次被踏破。
如今的摄政王早已与早几年的信王截然不同。当初韩玠刚娶谢璇的时候,他不过是个半路认祖归宗的普通皇子,不能说不起眼,却也没多少权势。三年的时光过去,越王叛变、先帝驾崩、皇孙即位,他却已大权在握。自打射杀南苑王,阻断铁勒南侵的脚步之后,信王之威势愈发盛隆,如今有了这般大喜事,朝堂上下,谁敢不来凑热闹?
收礼的人将各色锦盒捧得手软,长长的礼单不断延伸,王府的长史大人应付着各色官吏,几乎跑断了腿。女官亦独占了一处客厅来接待前来道贺的夫人们,因谢璇产后虚弱,能入后宅的人少之又少。
当然皇室宗亲们来访,谢璇和韩玠是必须见的,送走了这一波贵人,后头就自在些,除了亲近之人,余下的也无需应付。
谢珺依旧是和谢玖一起来的,途中碰巧遇到谢澹,几个人便结伴而来。
时愈数月,谢珺的精神比之从前还要好许多,打扮得并不算华丽,却样样精心。占了做生意的便宜,衣裳是她和温百草商议后裁剪缝制的,用料、纹饰和绣工无不别出心裁,少了做少夫人时的老气,倒透出些鲜活生动。
她今日来的时候还带了许融,他年纪尚小,熬不住姐妹几个的絮絮说话,在旁边坐了会儿,便去扯谢澹的衣襟,“舅舅,你再带我去看弟弟妹妹好不好?”
谢澹即使同姐姐感情融洽,到底也对她们的话题不甚有兴致,闻言便牵着许融,先向谢璇道:“姐姐们坐着说话,我再带融儿去看看外甥吧,这孩子好奇。”已经是第二次当舅舅了,比起当初去看许融时的新鲜好奇,此时的他更见沉稳,牵着许融小不点的时候,倒是个名副其实的稳重舅舅。
谢璇自无不允,吩咐木叶引着舅甥俩去隔壁看孩子。
昭儿和盈盈这会儿都醒着,奶娘在旁边照料,见着谢澹时,齐齐行礼。
谢澹点一点头,牵着许融的手走到摇篮边上,蹲身扶着小外甥。
许融方才已经看过一次了,却还是看不够,小小的手指头送到婴儿掌心,被昭儿猛然握住的时候便咯咯直笑,“他喜欢我!舅舅,他喜欢我!”说着抬眼瞧两位奶娘,趁她们不注意,飞快的凑过去香了一口。好软啊,这么小的娃娃,比他还小好多呢!
“融儿刚出生的时候也是这么小。”谢澹比划了一下,便有些感慨,“有次我去逗你的脸蛋,却被你抓着指头送到嘴里咬了一口。那时候你连话都不会说,几年疏忽而过,你已经这么大了。”
——再过个两三年,等他成亲生子,摇篮里这一对儿龙凤胎,也可以这样趴在摇篮边上逗他的孩子了。彼时带着他们的,或许就是许融这位大表哥了。
想一想这情境,心底里便觉得暖和。
隔壁的内室之中,谢璇和谢珺、谢玖姐妹几个叙过家常,话题就又转到了外头的霞衣阁上。自谢珺和离之后,她的全副精力就全放在了霞衣阁上——其实那两间衣坊就极好的底子,后面是信王妃这个靠山,店里头又有温百草这般出类拔萃的人才坐镇,位置选得也不错,只消好生管理,将诸般事情理得清清楚楚,日益壮大,指日可待。
而将这些千头万绪的事务掌理得清清楚楚,令所有人各司其职,而后蒸蒸日上,正是谢珺所擅长的。
今年的生意虽然因先帝驾崩、铁勒南侵等事受了影响,经谢珺这几个月的打理后却日渐起色,比之从前还兴隆了许多。
谢玖听她语含满足的叙述这些事情,由衷叹道:“大姐姐在这些事上,着实叫我钦佩。那么大个铺子,里头的经营外头的往来,都打理得井井有条。等往后生意做大,有了分号,要镇住那些个掌柜的,也不是易事,我想着都怕,大姐姐却是不费吹灰之力。”
“做习惯了,不管大小,也就那几样罢了。”谢珺倒不觉得这有什么棘手之处,“你如今做着首辅府上的少夫人,人情往来家宅上下,还不得打理?”
“我就为这个犯愁呢!回头可得好好跟大姐姐学学。”
谢璇便故意护着,“大姐姐可是霞衣坊里的顶梁柱,往后做首饰做香料,我全都指望她呢,可不许你拿小事去叨扰。”
谢珺忍俊不禁,“原来你诓我一起做生意,是想叫我当管家婆?”
“那姐姐当得高兴么?”谢璇眼中含笑,问得认真。
从金尊玉贵的公府少夫人到偶尔会被人诟病的商人,即便将来或许能挣个皇商的身份,到底落差不小。谢璇虽然不曾挑明了说过,也总担心谢珺会难以接受——她自己是死过一次看透了这些虚名,谢珺那儿是个什么想头,毕竟还捏不准。
对面谢珺却不甚在意,“若是做得不高兴,我也不费这力气了。”
“姐姐高兴,那我就放心了。”谢璇的一颗心归于原处。
*
这些天的信王府热热闹闹,在皇宫大内,昭阳宫中的气氛就不怎么好了。
小皇帝气哼哼的站在傅太后跟前,眼里全是倔强,“皇上为什么不能出宫!朕又不是去外面乱走,有侍卫和宫人们陪着去一趟信王府,有什么不可以!朕身边一个玩伴都没有,信王叔那里多了个弟弟妹妹,朕过去看看又怎么了!”他气得脸蛋都涨红了,明黄的衣袍覆身,负手站在那里,颇有点威仪。
傅太后只觉得气往头上冲。
也不知是怎么回事,自打韩玠拿吴冲的首级惊吓之后,她的脾气便日益浮躁起来,疑神疑鬼不说,也容易喜怒无常,脾气上来就直冲脑门,拿多少涵养都压制不住。她不敢拿手指着小皇帝斥责,只是气道:“皇上可记着你的身份?你是皇帝,是一国之君!信王就算摄政,他也是皇上的臣子!他如今就只是生个孩子罢了,皇上哪能纡尊降贵的去看。皇上要是想看,我吩咐人把孩子抱进来就是!”
“可太医说了,弟弟妹妹太小,不能抱出来的。”
“谁是弟弟妹妹?皇上是天子,上有先帝下有群臣,他一个王爷的孩子,哪就算弟弟妹妹了!”
“你蛮不讲理!”小皇帝气急了,几乎快要跳脚,“天天管着朕,什么都不许朕做。朕偏要去看,偏要去!”从前当太孙的时候,他还能常出宫去玩,自打登上了皇位,傅太后成日家只知道叫他读书学理政,除了这四四方方的宫城,哪儿都不许去。
可他快要闷死了!
这皇城巍峨尊贵,宫殿却都一个模样,就连御花园里的花儿都是规规矩矩的没意思,他想去外面透透气,去看那些有趣活泼的玩意儿。
小皇帝没耐心再跟傅太后吵,抬起脚就气哼哼的跑了出去。
第145章
这一日的傍晚谢璇用完晚饭,如常的跟着韩玠去散步。十一月的天气已经很冷了,她裹了保暖的大氅,将脑袋藏在昭君兜里,双手在暖和的筒袖里躲着,抱紧了手炉子。
从诞下孩子至今,已有将近十天的时间,最初她还畏疼不敢乱动,待得七八日一过,才敢自在的下地走动。太医便叮嘱她闲着的时候多活动身子骨,对恢复身体有好处。一胎双子虽然省事,却也极损耗元气,韩玠怕谢璇成日躲在屋里闷出病来,每晚便会扶着她散会儿步,只要不受了风寒,于身体还是极有益处的。
两人出了明光院,仲冬万物凋敝,也没什么可赏玩的,缓缓往韩玠的书房走,远处王府侍卫整齐巡逻而过,谢璇忽然想起件事情,“上回我跟你提过芳洲的事情,怎么样了?”
韩玠想了好一会儿,才道:“是说齐忠?”
“你不会忘了吧!”
“没忘,惦记着孩子才一时没想起来。齐忠虽出身草莽,为人却忠厚可靠,稳重利落,他家世虽微,却很清白,家中双亲早丧,又没有父母兄弟,这些倒不必担心。”
“那他自己呢?”
“他似对芳洲有意。”韩玠偏头看着谢璇,“你要当真给人保媒,别拉着我。该探的我都探清了,齐忠在这上头的心思我也不甚关心,要怎么做,你斟酌着办吧。”
谢璇靠在韩玠身上,钻进他宽敞的披风里,“既然家世清白,人品可靠,对咱们芳洲又有贼心没贼胆,回头撮合撮合,便是佳缘了。上回我已经提了给芳洲封赐女官,她如今非奴非仆,干净清白又能办事儿,回头挣了这个头衔,嫁到齐忠那儿去,也不怕受人欺负。”
“倒打得好算盘!”韩玠失笑,将谢璇揽得更紧,“你对芳洲的器重谁不知道,借齐忠是个胆子他也不敢。”
谢璇嘿嘿笑着,“芳洲跟了我这么多年,总得有个好归宿。后头还有木叶和豆蔻,豆蔻也就罢了,年纪不大,木叶的年纪却也不小,拖到这个时候,也是我的疏忽。”
大概人自己过得好了,也会盼着身边的人都过得很好。
从前谢璇为许多事情烦心,固然也待丫鬟们不错,却也没太多空闲和热情去料理她们的终身大事。如今她与韩玠破镜重圆,又有孩子助添圆满,看着身边几个丫鬟们孤孤单单,就没法坐视不理了。
两人才走到书房没多久,一幅字都没写完,就见荣安跌跌撞撞的跑了进来,“殿下,殿下…”他喘着粗气,显然是这一路没命的飞奔而来,“皇上来了,而且没带随从,像是偷偷出宫的!”
“皇上?”韩玠一惊,“你说他没带随从?”
“嗯,也不知怎么出来的,身边就只有一位统领和宫人跟着,连銮驾都没带,已经进府来了!”荣安气喘吁吁。
韩玠万万没想到这小祖宗竟会如此胡闹,道:“他惦记着要看昭儿和盈盈,怕是奔这个来的,我去迎着,璇璇——”他声音一顿,稍一犹豫便转了念头,“你身子尚未恢复,先在这儿歇着,等我派人拿竹轿来接你。”随即扬声叫荣安,“去准备一副肩舆,立时来迎皇上!”
荣安立时应命去办,韩玠抄了件大氅带着,匆匆迎出去,刚出了内院就见到了小皇帝。
他果然没带随从,一边是今日的侍卫统领,另一边是贴身伺候的掌印太监金德。那两位的脸上都是惶恐不安,见着韩玠的时候忙忙行礼问候,态度比任何时候都要恭敬,就只有小皇帝天不怕地不怕,一见了韩玠便喜笑颜开,“信王叔!”
“皇上驾到,臣有失远迎。”客气还是要客气的,韩玠对着小皇帝行礼过了,便道:“如今天寒地冻,宫门快要上钥了,皇上怎么冒着寒风出来?太傅的教导难道都忘记了?”
“太傅和王叔的教导我都记着。”小皇帝一本正经的负手看着韩玠,“只是实在惦念弟弟妹妹,所以过来看看。王叔带我去瞧瞧吧?瞧完了我就走。”——大抵还是依赖王叔的,他在太后跟前时刻记着身份以朕自称,到韩玠跟前反而随便了许多。
都已经这时候了,韩玠难道还能把小皇帝赶出去?
但这种任性的毛病却也不能轻纵,小皇帝如今年幼,韩玠还负着教导之责,遂板着脸看向后头的侍卫和掌印太监,“皇上任性,难道你们也不明事理,不知劝阻?隆冬天寒,又没带銮驾,皇上身子若有闪失,你们谁担负得起?明日各自去领罚,一年俸禄,五十大板。”
两人唯唯诺诺的不敢反抗,小皇帝帮着开脱,“信王叔你别怪他们,是我逼着他们来的,不带我出宫就砍了脑袋。他们为我所迫,王叔还是免了他们的责罚吧。”
到底是小孩子家,感情用事起来,才不考虑什么后果。
韩玠怕他受寒,待得肩舆到来,便将小皇帝抱上去坐着,又拿大氅团团围住,这才稍稍放心,道:“如此说来,是皇上逼迫他们违反宫规了?”
“嗯,所以我要赦免他们!”
“皇上自然能够赦免任何人,只是臣与太傅每日陪着皇上读书,那些道理不是白学的。”他慢慢走在肩舆旁边,没有傅太后的疾言厉色的威压逼迫,说的话便能钻进小皇帝的耳朵里,“皇上是一国之君,自然能驱使人效命。可明知他们这般行径违了宫规,必要受罚,还拿生死大事来胁迫,逼他们进入两难的境地,皇上的权威难道是这样用的么?”
小皇帝往大氅里头缩了缩。
他并不是胡搅蛮缠的人,平常也十分懂事上进,今日也是被傅太后气得狠了,才发小孩子心性,立逼着要出来。太傅和王叔的教导他并没忘,如今被韩玠徐徐说来,没有指责怒斥,也引得他反思起来。
好半天,小皇帝才嘟着嘴,“我今天也是…算了,这次是我不对,下回不这样了。”
他既已认识到错处,便觉得愧疚起来,倒不是对着那统领和金德,而是为了太傅和韩玠的教导。韩玠也就罢了,回头撒个娇,诚恳的认错,他也不会说什么,就只是太傅…那老头儿虽然人不错,却也刻板得很,明儿少不了一通唠叨。
小皇帝愈发往大氅里缩进去,“王叔,我知道错了,真的。”
“天子知错能改,是百姓之幸,皇上且说说错在哪里。”
“我不该用身份来逼迫他们做不对的事,如果他们要受罚,更该受罚的是我。毕竟他们做这些,全都是我逼迫的。”小皇帝扭头看着韩玠,整张脸都藏在大氅的毛领里,只有一双眼睛在眨巴,“王叔,我已经知道错了,明儿抄一篇书好不好?”
如此主动认错自罚,他肚子里打着什么算盘,韩玠已能猜得清清楚楚。
他有些无奈,“皇上如此态度,令人欣慰。”
“所以,明天王叔别将此事告诉太傅好不好?我会记着教训,绝不再犯。”
教训的目的,也不过是令他认识错误,立心改正而已。韩玠瞧着小皇帝,有些心疼,神色却还是严肃的,“若太傅不问,臣自然不提。若太傅问起…”他微微沉吟,小皇帝已乖觉的道:“那我就主动认错,请王叔帮我开脱几句就好了。”
比起其他同龄的孩子,其实很他已经很懂事很懂事了,韩玠点了点头,“那皇上待会看完了,就早些回去,免得叫人担忧。”
小皇帝乖觉的点头。
到得明光院中,小皇帝便直奔摇篮而去。他自出生以来,先是养在元靖帝跟前,之后便成了皇帝居于深宫,阖宫上下就他的年纪最小,哪曾见过刚出生的婴儿?难得看到个比自己还小的孩子,小皇帝头一回觉得自己也是个大人了,小心翼翼的触碰婴儿细嫩的手指头,眼睛里全是五岁孩子的好奇。
韩玠就在后面侍立,小皇帝便问,“信王叔,他们什么时候长大?”
“很快的。”韩玠想起当年刚见到小皇帝时,他只是个襁褓里柔弱的婴儿,被平王妃和陶妩争来争去,看着令人唏嘘。如今一晃数年,他都这么大了,登上帝位披上皇袍,虽是众星拱月,其实偌大的皇宫里,却依旧没几个人真正关心他的身体。语气中到底添了喟叹,韩玠的目光落在那两个粉嘟嘟的婴儿上,“一眨眼就能长大了,到时候就能自己进宫给皇上问安。”
“我要他们来陪我玩!”宫廷生活实在太过清寂,小皇帝急需玩伴。
韩玠点头,“好。”
宫门落钥的时辰都有定例,小皇帝这回显然是偷跑出来,若把动静闹大一些,被外头的言官们知道了,免不掉又是一番聒噪。韩玠不敢叫他逗留太久,瞧着时辰差不多了,便劝皇上回府,到底是怕小皇帝在路上有什么闪失,他只好亲自送他回宫。
只是心里惦记着还在书房的谢璇,临走时悄悄嘱咐芳洲,叫她带一副竹椅去将谢璇接回来就寝,不必等他。
外头的天色已近黑了,韩玠乘了马车,赶着时辰将小皇帝送回宫中,一颗心才算踏实。
回到王府时谢璇倒还没睡下,正靠在枕上看书,满头青丝披散在肩头,那象牙色绣合欢的寝衣领口稍稍敞开,可以窥见里头的风光。韩玠过去先将谢璇黏了会儿,才盥洗沐浴,安然就寝。
第二日是休沐,没有早朝,韩玠打算陪着谢璇多睡会儿。
他平常早起惯了,除非陪着谢璇贪恋被窝,否则就算没有朝会,也会在卯时二刻起身,去院里头练剑。今儿一如既往的按时醒来,冬日里天亮得晚,屋里光线尚且昏暗,韩玠枕在手臂上瞧着谢璇睡容,嘴角微翘。
即使成婚已有数年,每个清晨从梦里醒来看到她的时候,韩玠还是觉得幸福。
大抵前世的痛苦与孤寂已经深深刻在了骨子里,即使重来一次,也还是埋在心底深处。所以觉得这样的温存陪伴分外珍贵,剩下的每一天都是他生命里的最后一天,他跟爱妻相处的时间愈来愈少,所以不能辜负每一点时光。
温柔泛滥于心底,他俯身过去吻住谢璇,轻轻的磨蹭。
单薄的寝衣包裹着她的身体,自打怀孕之后,谢璇的身子愈发丰满,指尖掠过那一双雪峰时,手感都分外不同。于是有些贪恋,轻轻的摩挲着,从胸前游弋到腰腹,晨起后的*渐渐无法按压,韩玠的手掌渐渐滚烫,惊醒了谢璇。
她显然还没睡醒,迷迷糊糊的看着韩玠,将那只不安分的手捉在手里,嘟哝道:“睡觉。”
可韩玠哪里睡得着?手臂僵硬的在谢璇掌心停留了片刻,明明她并没做什么,韩玠却觉得被窝里越来越热,最后忍无可忍的起身,迅速的套了衣裳,出门去吸一口冷冽的空气——谢璇才生下孩子没多久,身体都没恢复呢,他当然不敢在这时候放肆。内火难以熄灭,只好将宝剑出鞘,穿着单薄的衣衫于冷冽的晨风中矗立。
陪娇妻在被窝厮磨的打算彻底泡汤,怪也只怪他自身没能按捺住□□。
唔,自从成亲之后,他面对谢璇时的自制力果然是越来越差了。
*
天气有些阴沉,一整天没见太阳,外头寒气扑面。
韩玠同谢璇坐在窗下,却是一室融融。窗外就是一丛竹子,这时节里比不得盛夏的凤尾森森,竹枝正随了那寒风起伏摇摆,刷刷的掠过窗户纸。
昭儿和盈盈才睡醒来,韩玠将两个襁褓并排摆在案上,将谢璇揽在怀里,细细打量两个孩子的变化。刚出生的婴儿总有些皱巴巴的,看在爹娘眼里,却是哪儿都完美,谢璇甚至描摹起来,“昭儿的眉眼像你,将来肯定好看!盈盈自然是要像我的,将来打扮起来,是最漂亮的郡主!”
那淡淡的一点小眉毛,能看出将来?韩玠便点头应和,“儿子像我,女儿像你。”
谢璇想想又不对,“可是龙凤胎的长相也会有相似的,你看我和澹儿,小时候奶娘都没法分辨。”她抬头细细打量韩玠,笃定的道:“我俩长得又不像,玉玠哥哥面貌英挺,我却长得比你好看。昭儿稍微随我一点也行,将来是个美男子,掷果盈车!”
“他将来做世子,你让王府世子掷果盈车?”韩玠挑眉。
谢璇觉得这话也不错,当王爷的还是该有威仪,像韩玠这样,容貌出色,却不敢叫旁的女子生出觊觎,更不敢朝他掷果抛媚眼。那还是像韩玠吧,玉玠哥哥的仪表也是京中少有人能及的,回头昭儿长大,必然又是风姿出众。
夫妻俩正自闲话,忽见芳洲匆匆进来,回禀道:“殿下,宫里派了人来,说皇上龙体有恙,请殿下快点进宫去。”
小皇帝病了?
昨晚才那么任性的折腾了一回,今儿就病了,莫非又是受风寒?韩玠最怕这孩子生病,那比朝堂大事儿还令人头疼,只好叫人取了披风,让谢璇晚上自己用饭,不必等他回来。
匆匆入宫,才知道皇上并非风寒,而是累着了。
傅太后、几位太皇太妃都聚了个齐全,太医院几位常伺候龙体的御医也都跪在御前,小皇帝还昏睡着,脸色很不好看。人群里站着太傅,见了韩玠时便拱一拱手,“信王殿下。”
这太傅也是个名儒,颇受先帝器重,身负教导皇帝之责,在朝堂上也很有些手段。
韩玠同他见礼,匆匆问过小皇帝的病情,便腾出位子给太医诊脉,退到后面去问太傅,“好端端的,怎么又这样了?”
太傅叹了口气,往傅太后那里扫了一眼,招一招手,将韩玠带到帐外说话。
帘帐之外是躬身伺候的宫人们,太傅寻了个清净处,同韩玠道:“今早的时候皇上气色还很好,我原本要给他讲书,谁知太后过来,便将一本《政要》放在了皇上跟前。皇上他本就年弱,哪里读得懂这个,太后便搬了椅子在旁瞧着,非要我讲解给皇上听,再叫皇上今儿把前四篇都背下来。”
“背下前四篇?”韩玠皱眉。
“嗯。”太傅显然也很不满傅太后这样的蛮横行径,“皇上今儿也不知是怎么了,分外乖觉,太后放了《政要》,他就拿着那本书读,那里头的字都未必能认全,即便我讲了,也是囫囵吞枣的不解其中深意。他自打前晌就捧着书背,午膳进了半碗粥就说身子不适,又开始背书。”
那必然是背书太过费神,才会这样了!
韩玠略带责备,“太傅您德高望重,最知道皇上的身子,哪能消受这个?”
“我也劝了半天,却没什么用!”太傅拿眼风扫着帐内,“太后就在旁边陪着,皇上自己咬着牙要背,旁人劝了也没什么用。嗐,近来天寒,皇上龙体本就违和,心神损耗过重,就有些不支。我斗胆问一句,殿下可知这是怎么回事?”
太傅身负教导皇上之责,自然关怀备至。今儿小皇帝那股非要背下书的倔强劲儿异于往常,着实叫他诧异。
韩玠并未隐瞒,“昨晚陛下驾临我的府上,怕是令太后不快。皇上觉得自己有错处,才会这样强撑。”
——只是这孩子未免也太心实了。就算是帝王,也只是个五岁大的孩子,不懂事的地方还很多,犯错就犯错,往后改了就是,何必非要跟本就病弱的身子过不去,咬牙强撑着背那些艰涩的书?其实做皇帝的,想出个宫又有什么不对?只是他年纪尚幼,被傅太后强硬的管着,才会想出那样荒唐的主意来。对着旁人,他有错处,但是在傅太后跟前他又能有多少错处?
心中毕竟不忿,韩玠同太傅回到帐内,小皇帝犹自昏睡不醒。
这种时候他得侍候着,哪怕没什么要做的,也不能立时离开,丢下龙体违和的皇帝。
满室都很安静,傅太后坐在龙榻边的宽椅中,显然也有些焦急。她不时催促着太医好生给皇上用药,偶然目光扫过韩玠时却立时挪开,因皇上还未醒来,也没人敢多说什么,便都平心静气的等着。
到得傍晚的时候,晋王再一次自泰陵赶回皇宫。
外头应该是下了雪,他即便已经在外头脱了风帽大氅,额间发梢还是有些微落雪未融的痕迹,想来那雪还不小。
傅太后一见了他,才算是寻回了些力量,招呼道:“晋王也来了?皇上念着你呢。”
“臣来得晚了,还请太后恕罪。”晋王并不与她对视,只匆匆问了皇上的病情,才站到玉太皇太妃跟前去。母子俩一个在深宫独居,一个在城外的泰陵静守,也有阵子没见过面了,自然得问安说几句体己话。
小皇帝始终没有醒转的迹象,众人平白等了几个时辰,都有些焦心。闻讯而来的南平大长公主心慈,瞧着皇上那样儿可怜,担忧之下到底没能忍住,皱着眉头斥责那伴驾的宫人,“皇上龙体本就虚弱,如今深冬天寒,最是容易邪气侵体的时候,你们难道不知尽心伺候?”
皇帝昏倒的时候就只有傅太后、太傅及伺候读书的宫人们在场,宫人们大气都不敢出,只在地下低头跪着。
太傅得知事情原委,也有点气恼,也不怕犯颜太后,道:“今日皇上读书,太后要皇上背下四篇《政要》,太过劳神费思,才会伤了龙体。”
“背下四篇《政要》?”南平长公主立时看过去,“皇上才多大的年纪,你就让他背那样艰涩的书?我听说当时太后也在场,难道没阻止太傅这般胡闹?”
她是元靖帝生前最为宠爱的妹妹,且行事周正颇有威望,傅太后少不得敬着些,只是将责任往外推卸,“皇上是一国之君,治国理政自然得熟掌《政要》。怕是他昨晚出宫,被深冬寒风伤了龙体,今儿略费神思就有些不支。说起来也是信王不对——”她扭头看向韩玠,目光微闪便即挪开,“皇上一直念叨着想看那对龙凤胎,昨晚就是专程去信王府上,才会受了风寒。”
韩玠稍稍躬身向着小皇帝的方向,“昨晚皇上御驾亲至,委实出乎微臣所料,当时皇上只带了一位统领和宫人金德前来,臣见了十分惶恐,陪皇上看过孩子之后,便立即送皇上回宫。未料还是照料不周,微臣惶恐。”
这下不止南平大长公主,就连玉太皇太妃都皱眉了,“皇上出宫,怎么就只带了这两个人?”立时把金德和那侍卫宣到跟前,问过事情始末,才知道是皇上想出宫去信王府,傅太后执意不肯,才惹得小皇帝出此下策。若傅太后不去阻止,小皇帝懂事,自然会挑晌午天气好的时候出去,又哪会傍晚风寒时偷偷摸摸的赌气出宫?
算来算去,不管今日的背书费神,还是昨晚的冒寒出宫,由头都出在傅太后的身上。
在场众人虽不能直接指责她,宫里女人们拐弯批评人的本事却都是驾轻就熟,你一言我一语,竟将傅太后说得红了脸。她自认是为皇帝着想,所作所为无非是要皇帝早日亲政,见众人都来指责她,便觉得那些人都已成了韩玠党羽,看哪张脸都觉得可恶。
心里愤恨极了,她不能将这些宣之于口,只好握紧了拳头。
吴冲的噩梦始终没有消去,甚至近来愈演愈烈,叫她神思恍惚。先前韩玠已经命刑部处置了她的兄长,傅家在朝中的势力也越来越弱,如今连宗亲都众口一词,这个手握大权的摄政王,显然是想夺取皇位,夺走她孤儿寡母的一切!
种种愤恨压在心头,心绪愈发难以自控,像是有洪水猛兽在胸口乱撞,一个不慎就要闯出来翻天覆地。
傅太后的身子不自觉的颤抖起来,目光恨恨的扫过韩玠,却见他忽然笑了一下。
很短促的笑,像是昙花一现,却叫傅太后看得格外分明。
那虽是个笑容,看着却像是阴森森的,叫她心神巨震。傅太后连忙垂眼,扫向地上金砖,余光瞥见韩玠的袍角时,却忽然“啊”的一声尖叫——韩玠今日穿着一件深色外袍,上头的纹饰中规中矩,只在袍角绣了一圈细微的玄色芙蓉,那一圈的颜色深深浅浅,偏于暗沉的紫红颜色,像是沁了血迹一般。
傅太后数月惊恐不安,原本精神就有些错乱,刚才慌慌张的扫过,见到那血色芙蓉,一瞬间就又想起了那个盛着首级的锦盒。
那里面也是这样的绣纹,芙蓉花瓣被血染透,张牙舞爪,盛着那可怖的首级!
那是她极力逃避却无力摆脱的噩梦,在扫到韩玠袍角的那一瞬间重新袭上心头。
原本就紧张愤恨之极的心绪被这陡然袭来的恐怖噩梦压得断了弦,傅太后脑海中轰的一声巨响,什么理智都没了,脑中晃来晃去的全是那血色芙蓉和锦盒里的首级。她猛然抱住头,嘶声道:“拿走,都给哀家拿走!”
满屋子的人都诧异的望着她,看在傅太后眼里,却都像是吴冲那张血肉模糊的脸孔,连同韩玠那血色的袍角撞进眼底。
她不敢再多逗留半刻,惊恐至极地站起身子,尖叫着跑出了宫室。踉跄奔跑时被衣裳绊倒,她手脚并用的爬起来,整张脸都是惨白的,满目惊恐畏惧,直冲入外头的寒雪中。
傅太后疯了。
第146章
傅太后当众发疯,很快便传遍宫廷。
太医们先前就知道傅太后的心绪不稳,尤其是近来时常情绪失控,半夜里被梦惊醒后大喊大叫,甚至无缘无故的惩罚责打宫人。诸般药材都用了,却还是没有任何好转,她的病情愈来愈重,叫伺候她脉案的御医愁光了头发。太医院中众人也都知道太后这毛病,便将这几个月傅太后的病情尽数禀报。
没了太后,皇上年幼而且还在病中,这宫里的大小事宜重新落到婉太皇太妃手里。
她听罢御医的禀报,也只是叹了口气,哀声道:“太后原是慈和心善之人,怕是思郁劳累过度,才会损了精神。御医们还是该尽心诊治,不可损了太后凤仪。”
——反正都已经疯了,再用药也是回天乏力。
婉太皇太妃虽不知其中情由,却也乐得傅太后就此撒手。一个疯子而已,即便保有太后的名分,又能有多大用处?
宫中的变故接二连三,叫宗人府都操碎了心。
事情传到外朝,钦天监便说流年不利,建议等皇上龙体康健之后,来次祭天大礼。
小皇帝卧病在床,三天两头不能临朝,朝务也只能交给韩玠和卫忠敏等人联手打理。这祭天的建议自然是准了的,由礼部郑重筹备。
渐渐的入了腊月,临近年底,小皇帝的身子一直不见好,加上各地各年终时事情极多,内阁六部都忙得团团转,祭天的事情便又暂时搁置下来。
朝堂上有那嗅觉敏锐的,自然也懂得见风使舵,往信王府上走得愈发勤快。
亦有人芥蒂信王来路,被傅家的一些谣言迷惑,认定了太后发疯、皇上卧病都是摄政王揽权的手笔,且当年韩玠在青衣卫时就有狠辣不择手段的名声,此时便认定他狼子野心,开始往晋王府上拜访。
外头兵荒马乱,信王府里一隅安好。
昭儿和盈盈两个孩子依旧在摇篮里相伴,比起刚出生时弱小又皱巴巴的模样,此时两个婴儿脸蛋渐渐红润,肌肤也现出白腻,跟嫩豆腐似的,弯着眉眼笑起来,玉雪可爱。从前只会整日呼呼大睡的两个小团子,如今也能咿咿呀呀的发出些简单音节,见着韩玠和谢璇,还能张着小嘴儿笑一笑。
谢璇没事的时候总爱逗两个孩子,观察得久了,两个孩子的性情不同便渐渐显露了出来——
昭儿性子安静,爱睡觉,要是没人去动他,能连着睡上好久的时间。盈盈则浅眠一些,也好动,睡醒了不安分,总是轻轻伸胳膊缩腿的,虽然婴儿还没多大力气,闹不出多大动静,却还是常把旁边的昭儿折腾醒。昭儿醒了也不哭闹,只是眨巴着眼睛看并头睡觉的妹妹,甚至还能勾一勾唇角。
有时候盈盈在那儿伸胳膊蹬腿的哭,他还会扭过头去看着,被哭得不耐烦了,便也跟着哭起来。
如今兄妹俩依旧并排躺着,谢璇将指头伸过去,便被盈盈紧紧攥住。她的力气竟也不小,攥住了手指头就不肯放,谢璇试图收回时,她小嘴儿一撇就要开哭,吓得谢璇忙松了力气,由着她去玩。
旁边昭儿就安分多了,寻常都躺在摇篮里,加上隆冬天寒不怎么被抱出门,还从没到过韩玠的书房。今儿趁着阳光和暖溜达一圈,头一次来这书房,哪儿都是新奇的,他身子懒得动弹,目光却在慢慢游移,韩玠和谢璇的脸是看惯了的没什么意思,便看后面一层层的书,以及博古架上的小玩意儿们,一会儿又瞧着头顶藻井,虽然未必明白,却看得认真,不吭一声儿。
就连谢璇主动伸个手指头过去,他也懒得理会。
谢璇啧啧称奇,“同胎而生的孩子,怎么差别这么大?记得姐姐说过,我跟澹儿小时候可是格外相似,哭就一起哭,闹腾就一起闹腾,就连睡觉时候的姿势都一模一样,要不是外头的襁褓不同,都没法儿分辨。这俩倒好,伸个手指头出去,一眼就看出谁是谁了。”
韩玠瞧着抱了谢璇手指玩得欢实的盈盈,“才两个月就好动起来,长大了必定是另一个采衣。”
“采衣小时候也这样?”
“她小时候就爱闹腾,但凡身边有个人,就折腾个不止,什么都要拿来玩,没得玩了,就咬自己的手指头。她哭起来跟盈盈不相上下,而且心意稍有不合就哭,叫人头疼。”韩玠想起久远的记忆,像是隔了一生一世,却依旧鲜活而温暖,“那时候奶娘天天盼着她睡觉,就只有我守在旁边逗她,哭了赶紧哄。”
他从前很少说这些琐事,关于兄妹俩从前的故事,谢璇大部分还是从韩采衣那儿听来的,闻言倒觉得好奇,“你不烦吗?”
“烦啊,但母亲说我是哥哥,必须照顾着她。”韩玠喟叹,“小时候太好骗,母亲把她丢给我,就老老实实守着。其实那丫头哪需要照顾,自己就能玩得高兴了。”
“那盈盈怕是要跟她投缘了,”谢璇一笑,“上回采衣过来,就说两个孩子里更喜欢盈盈,果然是脾性相投。不过现在也好,昭儿性子沉静,回头有盈盈闹着他,也能活泼些。盈盈这里呢,有个哥哥在身边给她折腾,也给咱们省事儿。”
昭儿像是听懂了似的,将胳膊伸出襁褓,像是表达不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