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紫英看她慌乱的样子,更加可乐,微笑看她,打趣道:“姑娘的阿弥陀佛可管的宽。”

“放肆。”惜春轻斥他,自己也忍不住轻笑,接着侧身要躲过他。

冯紫英大方让开,并不纠缠。

惜春一愣,轻轻失落。抬起眼看他。

一张微笑的脸,眼睛湛亮,睫羽浓密修长,像蝴蝶的翅膀扇动。一点飞雪落在上面,瞬间就化了,晶莹细小的水珠,在惜春眼里跳跃扇动。他毋庸置疑地英俊。

“我会等着再见你,等你还我东西。”在惜春逃离的时候,他俯下身子在她耳边低语。

呼气如兰,耳朵,心动。

惜春跑了出去。

心旌摇曳,暗自握紧那块绢帕,惜春在院子门口回过头去,看见天边谁泼出了的颜料,浓烈艳丽的金色阳光,水一样涨满了整片天空,再一次泛滥成灾。

冯紫英仍在那里笑着看她。笑容是雪后初霁,天空的壮丽无澜和他璀璨的笑容完美地融为一体。

惜春,她被这一刻的温柔幻觉迷惑。那一瞬呵,曾是那么的靠近光明,靠近温暖。用以后的余生想起来,都是那么满足。

或许,我们应该相信,再冷漠的人,一生生活在暗夜里的人,他们暗如渊嵛的一生,总会有一次,是那么的靠近光明,靠近温暖。

走过院子,听见树从里有人低语:“这些东西我不能帮你藏着,被人搜出来我就是个死。”

是入画的声音,惜春就站住了。

她不想听她的隐私,所以又走远一点,在数步之外等她。

入画和来意儿走出来,看见不远处的惜春,惊得双双跪倒,叩头不止。

“原来腿是这样好的。”惜春淡淡道,看不出是调侃还是怒,看了来意儿一眼,眉峰微皱斥道:“你还不回内院去。”

来意儿回过神来,一溜烟地跑了。

惜春看着泪眼汪汪的入画,叹道:“你先起来,随我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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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7年8月22日 星期三 1:38:07 PM《惜春纪》第二十六章

第二十七章

第二十七章

出了这样的事,回到府里,林之孝家的虽然犹豫,到底还是不敢有隐瞒,一五一十的回禀了凤姐,凤姐儿也不敢大意隐瞒,一层一层,直至惊动了贾母。

晚间,贾母震怒。眼见大祸临头,重责难免,随行的人,人人自危。

不料,惜春几句话就消弭了这场将至的狂风暴雨,出乎众人意料。

云蹋上,贾母气得银发颤动,指着廊下跪的那些人,一叠声只叫人都拉出去打死,又指着入画,颤声道:“将她也拉出去配小子!”眼见老太太动了真气,满堂皆缄默,连平素机警善言的凤姐儿和探春都不敢打圆场。

谁敢在暴风眼里救人?一是不要命了?二是,为几个奴才值得么?

人人心如秤,不是冷漠,只是拎拎看旁人几斤几两几钱?再下本钱,人都不喜欢蚀本。

正在僵持。外面丫鬟报,四姑娘来了。众人皆惊讶,因为回来后,她就在房里休息,晚饭也告罪了,没来领。此时来,所为何来?

惜春看也不看廊下跪的人,只走进来,给贾母及众人见礼。她尚未开口,贾母先和颜悦色了几分,对她招手,让她到身边去,摩着她的手问可是摔狠了?

“回老祖宗,无碍的,亏得林大娘和入画的保护。”惜春淡淡笑着,一语带过两人的过失。不落痕迹。果然贾母闻言,面色已见缓和。

凤姐儿和探春不约而同的看了看惜春。探春心思慢转,心中暗凛,看不出来这丫头小虽小,平日不言不语的,原来竟是藏拙。别的不提,单四丫头这份沉定我就不及。凤姐儿在心里暗笑不语,只把一双眼,将惜春从头看到尾看牢,暗道:“嗳!我竟是个瞎子!看不出,她竟也是个伶俐人,这府里当真卧虎藏龙,半丝儿大意不得。”当下两人各有领悟,也不多言,只看惜春,看她如何唱完这出戏。

惜春坐在老太太身边,接过琥珀手边手炉,看看那火星不炸,才捧了给贾母,又将方才滑下的毯子轻轻拢上来……做的行云流水,滴水不漏,这才款款,跪下道:“老祖宗饶了他们罢。”

贾母受她妥帖,怒气已消大半,含笑道:“你还为他们求情!四丫头,祖母这可是为你出气才这么着。这些狗才,吃穿用度并不曾亏着他们,偶然要用到就这样懈怠还了得,今日是摔了你,明日再摔了林丫头并宝玉,怎么了得?再明日干脆连我这把老骨头一并摔了。”

众人都是察言观色惯的,捕风捉影的高手。见老太太颜色稍霁,岂肯被惜春一人风光独占?纷纷赶上来凑趣,道:“老祖宗福寿双全,是九天上的鹤,南山上的松,岂是想摔就摔得的?”

好话谁不爱听,贾母笑看众人,不复怒气,道:“你们只道我多疼宝玉并林丫头。却不知我是都疼的。只你们看不出来罢了。”一句说完。见惜春仍跪着,伸手欲拉她,叫道:“四丫头快起来,怎么老是跪着?”

这时众人已看出来贾母对惜春厚爱,并不是平日看到的那一点,哪容得贾母亲自伸手拉,早有人赶上来架起惜春。

惜春仍是笑容清谈,站起来,柔声道:“父亲大去不远,老祖宗只当惜春自私,是为了给自己积福吧。”

说起贾敬,贾母一阵心酸。又一个和她距离近的人远她而去了。她是这么孤单的一个人。人道是,白玉为堂金做马,谁相信金雕玉砌遮不住满目秋凉?堂前黄叶飘零,那是年老的心片片枯萎落下。

白玉为堂金做马么?你看堂前白雪蔓延,隐藏了无边无际的荒凉,就是紫禁城宫阙巍峨又何如?等到白雪覆盖完整,它也不过是稍大的坟场。

人生尽处是荒凉。

年老带来的禁忌及不便,使她无处可去。她镇日只是躺在这里,看光线和云朵的流转,看太阳每次升起和落下,没有人了解每天的这个时刻她心里缓缓涌动着怎样的悲壮及悲凉,每一天都是用壮烈且惋惜的心情与时光作别,一天比一天依依。那种不舍,是比南风对湖水更暖柔软,比蝴蝶对花更浓的眷恋。

她不是比别人聪明且睿智。不是。她只是在这世间的时日比别人漫长,世事打磨得人心透亮。她是眼明心亮,看的比别人远,那是因为她的未来比别人短浅。

人生沿途无限风光,你看过了,路也快走到头了,别人刚刚起行,因此还拥有长行。上天固然是无情的,但亦是公平的。

她的子孙们,只在意能从她这口枯井里淘出多少财宝,她身后的那些大箱子里,藏住了多少金银?谁在意,她每天躺在这里快不快乐?当真!她若死了,不知道他们怎么高乐呢!不相信。看看贾珍就知道了!

想到他们,贾母闭目一阵灰心。虽然贾母的愤恨只是一瞬间,但这种偶尔渗透的失望已经足够改变她的决定。何苦为他们做恶人?这些虚情假意的孝子贤孙。像四丫头说的,为自己积福不好么?这辈子是人上人。谁知道自己下辈子六道轮回,落进哪一道?

看到惜春甜美舒展的笑容,贾母略略欣慰,轻轻笑叹:“就依你罢。我们家四丫头果然长大了,也出落成大美人了,以后多笑笑,祖母喜欢看你笑。语罢看住她,缓缓又道,四丫头,以后不必遇事就跪。以后你就知道,人这一世最难得是双脚站牢。”

惜春心一动,不响。以笑容作答。不一时贾母倦了,众人告辞,临走都笑着看惜春,笑容千姿百态丰盛如宴。

惜春最是宠辱不惊,自知今日令众人诸多惊讶,也在意料之中,因此以不变应万变,仍是一贯作风,请安后即回藕香榭,也不多言,也不多行,叫别人想嚼舌也说不得她什么。

不过是言语灵巧,举止贴心,但是人不都是要长大的么?她只是想通了。

劳顿了一天,真是不同,读了一会子经,觉得浑身倦痛。惜春暗自摇头,笑自己娇弱,自言自语道:“这要是出家化缘一日走个十几里地怎么好?

又读了一会子,实在掌不住,准备上床安歇,顺口叫了入画,才想起她的腿伤了,老大一块瘀青,自己早已吩咐她休息的。

是别的丫头应了,但进屋的到底是入画,惜春看她也不惊讶,却是自己动手宽衣,侧过脸幽幽道:“现在不忙,一时等她们睡了,你再和我说。”

入画怔住,看住她无言以对。也说不上感激,不过,她是有些喜欢这屋里长存的沉默和冷淡的味道了。疏离也是一种尊重。入画隐约感觉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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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7年8月22日 星期三 1:38:08 PM《惜春纪》第二十七章

第二十八章

第二十八章

又过了一时,巡夜的婆子在外面廊下提着灯笼照应,低声请安::“天色晚了,请姑娘早些安置。”入画回过神来对窗外道:“大娘,我们姑娘已经睡下了。”

婆子道:“那好,姑娘你也休息吧。”入画应了。婆子悉簌的脚步声远去,小丫鬟们关门告退,屋子里人声静了,只余下惜春并入画两个。

入画跪下来。

惜春从床上坐起,看着她。“四丫头,以后不必遇事就跪。以后你就知道,人这一世最难得是双脚站牢。”她想起祖母的话,老太太幽隧的目光藏住了太多人世间的智慧,淡淡一句,就叫她心惊。

“入画……”她想叫她不必跪,想想仍把话咽下去,还是跪着吧,先跪着,日后才知道站着是不易的,况且今日她做错了,不能纵坏了她。惜春想着转口道:“今天这是怎么回事?”

入画叩头道:“实不敢瞒小姐,那个人是我的表哥,现在东府珍大爷手底下做事,原叫张远义,大爷改叫来意儿。给我的那包东西是素日里大爷一时高兴赏下的,怕搁在东府被人顺了去。”

惜春低头不响,只拿手挲着被面,眼神幽幽:“若单是这事也就罢了……假若还有别的事,以后发出来,可别怪我不讲情面。”惜春抬头看她,叹道:“你也知道我的处境艰难,两处不是人。那府里容不得我,我也不肯去。这府里也是个外客,只不过大家顾全老太太的面子,赏我几天安生日子过。因此我断不肯有什么口舌落在别人手里。”

“姑娘……”入画急得流泪,指天发誓:“就是死,我也不敢脏了姑娘的地。”

“那么好吧,你起来,去睡吧。”惜春准备躺下就寝。入画不敢站起来,脸涨的通红,趴在地上说:“还有一事求姑娘成全……”

“什么事?”惜春转脸看她,泛起一点犹疑。

“我想求姑娘……来意儿已经在珍大爷面前求下了我……只求姑娘准了……”

惜春胸口一阵冰凉,冷笑道:“我说有这么清白的事!红娘传笺不算,这回子已经演到私定终身了,西厢记唱足全套!我竟是一点不知!你这会子又来磨我做什么,打量着珍大爷疼你们,一并求了他岂不利索!”

屋子里又静了,一声接一声的抽泣,像台上飘飘渺渺的戏音,惜春突然感觉自己回复年少时坐在台下看戏一样疏远的心境,知道是戏,却看不懂戏,无法投入。地下,入画哭得脸色惨白:“我是姑娘的人,岂有去求大爷的理,姑娘一旦出了阁,我就要跟去,所以只得这会子不要脸全部说明白了,明知小姐生气也顾不得了!人活一世,各有各的主,我是不能随你嫁给冯紫英的。”

惜春手足冰凉,可是胸口里的火压也压不住,直蹿上来。那火烧得她眼眶泛红,顾不得冷,翻身跳下床来,扬手准备给入画一记耳光。

到底没打下去,手在半空停住了!打不得!她没动手打过丫鬟,丫鬟也是人。当然也是自重,她打入画只证明她自己心虚,自卑。

惜春只气得干噎,瞪着入画!她,怕她生气!不,她一点也不怕她!竟然敢跟她讲这样肆无忌惮的疯话,到底是轻贱她,换了侍书,敢对探春讲这样的话?紫绢敢对黛玉这样急扯白脸地无礼么?

到底是轻贱她!身世的阴霾浮上了惜春的心头,庞大而狰狞。这么多年,她不是个石头,一点春心不动。她只是不敢动,不能动。怎么议亲?怎么介绍身世?老公公和媳妇爬灰所生!再和善的家庭容的下这样的儿媳妇?哪个男人敢爱她?

青灯黄卷,深有慧根,放屁!不是心如死灰,了无生机,谁愿意青灯黄卷,身影孑然?

嫁冯紫英么?惜春蓦然想起偶遇的他,入画一言惊醒梦中人,她又发现自己另一个秘密——今日回来心思异样也是因他。那真是个不错的男人,她喜欢的男人。就像树林里突然蹿出一只灵巧白狐,回头对她张望,希巧的很!

然而可能么?他是什么身份,她又是什么身份。是,她是自卑。可谁又能给她个不必自卑的理由?要真实不虚的。不是轻言安慰。

惜春回身坐下来,倒笑了。这话也不是入画一时就能想起来浑说的,她必须知道谣言的源头起自何处。她虽然贱,亦由不得别人轻。

“入画!”她颤声问:“是谁告诉你的,谁跟你说我许给了冯家?”

“姑娘。”入画见她面色已和缓,一边拭泪,一边小心翼翼的开口:“是东府老太爷在世就定下的。老太爷英灵不远,我并不敢拿老太爷浑说。”入画已然笃定,今天白天她刚问过来意儿,来意儿向她保证消息千真万确。

“当时只是姑娘还小,而今又是大丧,所以连姑娘自己并不知道。”

惜春惊怔,跌在椅子上,浑身却是一阵松懈,是父亲的主意……她心里泛起酸来,难为他还记得,知道自己造了孽,想办法来弥补。他将她许给冯家,想必是一切为她打点妥当了……

但愿如此……

还是在几天前,她仍是想将自己与世隔绝。然而看了妙玉美丽凄凉的背影,她惶惑起来。真的要这样么,为什么不去看看新鲜的世界。她还不如妙玉。妙玉是从外头来的,她经历了什么,没人知道。也许是曾经沧海难为水吧,那又是一个故事。

而她自己是那样寡淡,根本就没有故事,从出生开始就箍死在这里。就这样埋葬潮湿的盛大的青春,真不甘心。即使佛说,生命是潮湿幻觉,不胜哀苦,凡人也想浓烈丰盛地活。她是平凡女子。

冯紫英那个人,惜春脸上一阵发烫。她真的喜欢他,真的喜欢。如果能跟他在一起,以后的日子,这十六年倒没有白捱。

她看着跪在地上的入画,庆幸自己那一巴掌没有打下去,伸手拉起她,柔声道:“你起来,去睡吧。你说的事,我放在心上。”

入画艰难地站起来,她跪了太久,双腿麻木。她看着惜春,低低惊呼:“小姐,你没穿鞋子,不冷么?”

“嗳!”惜春脸一红,倒先热起来,转身朝床上奔去。

入画笑起来。她看见惜春慌乱如小鹿,第一次觉得惜春天真稚嫩,也是会害羞的小女孩。

笑声未停,听到外面一阵嘈杂,执火明仗,乱烘烘有人喊,园子里入贼啦!

惜春和入画面面相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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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7年8月22日 星期三 1:38:08 PM《惜春纪》第二十八章

第二十九章

第二十九章

那一夜闹得乱纷纷,据说事是从怡红院闹起来的。晴雯她们几个咬定看见墙头有黑影闪过,唬着宝玉了!守夜的婆子也说不清,言辞含糊的叫人生疑。惊动了上头,着实一场好闹,到底贼毛也没见着,只是一番喧嚣过后,接连几日,大家心里都惴惴难安。那种喧嚣像大雨前卷地而袭的狂风呼啸。然后天空中云翳蓄足水气,像厚而沉重的铅块,低低直往地面逼近。

到底出了事!闹贼的事刚隔了几天的某日夜里,惜春已睡下,听见有人进藕香榭来,一惊而起,怔忪间看着窗外白晕晕的一点残月,月头尖利如狼牙。惜春心里一痛,那点不祥的预感仿佛几日厚积的雨云刺破了,水,细滴滴地坠下来。惜春再看自己的手。手里一手冷汗。入画也醒了,站在床边看她,不知是冷还是怕,簌簌作抖。

“……姑娘……她们……”

“不是为你。”惜春看了她一眼,为一个入画阖家惊动?小题大做。必是有其他缘故。她想定了,露出一点笑意,吩咐入画:“把烛光剔亮,把佛行礼赞请来我读,你且去床上靠着,只做恁事不知,等她们来了再下来不迟。”

入画忙忙的去了。惜春披衣坐起来,佛行礼赞接在手刚看了一句“安意如大地”,响动已近至耳边。

入画耐不住,下床要去看,只听得暖帘儿一动,凤姐儿一步不差地走进来。惜春放下书,正要行礼。凤姐儿笑吟吟走到床边渥住惜春的手:“妹妹快免了。这么冷的天,还这样看书,小小年纪也受得了!”

惜春笑而不答,侧过脸叫入画去给凤姐儿倒茶。

入画巴不得一声,吱溜就出去了。她想知道外面到底怎么了。

外面翻箱倒柜的好不热闹,钗鬟衣饰散落一地,众丫头面色惨白,大晚上的突然来这么一下,谁也不知道这是所为何来?因为不知道,那恐惧便庞大了,盘在每个人的心头,没有人事先得到一点消息。

入画一打眼看见一个人。脸色立时变了。不是别人,正是王保善家的露出一对老鼠牙,对她细笑。

她可是知道自己底细的人,入画心慌意乱,浑身起了鸡栗。王保善家的笑,像老鼠在咬噬着她。不是一只,而是掉入了一个老鼠窝。

“王大娘!”她定定神:“我去给二奶奶倒茶。”一边说着,一边溜了出去。

内室里,凤姐儿和惜春在攀谈。凤姐儿留神看惜春,眼眉果然有她的影子,心里一酸,又不好说什么。惜春,这样的身世谁都不好启齿,知道的,也装不知道。

惜春看出端倪来,强笑着,打岔道:“二嫂子这回子来,不是到妹妹这儿讨茶喝的吧。”

凤姐儿速速恢复平时的轻狂诙谐,捏着惜春的手,笑道:“哎哟,可不就是走累了,顺路到妹妹这讨茶喝的么?”

惜春含笑看她。倒是凤姐儿自己先掌不住,不好意思起来,她自然无惧惜春。只这一张脸一双眼太像可卿,让她念及旧人。她和可卿素日交厚。记得那年可卿病重,凤姐儿去看她,她拉着他的手说:“嫂子,生在这样的人家……又垂泣,不过是我没福罢!”

但照现在看,到底是谁没福,难说。可卿是是早死早解脱,她这个侥幸活在世上的人,也难说就福寿绵长。丈夫不疼,婆婆不爱,日日将自己打扮的金枝玉叶,花枝招展的,到底场面做给别人看,自己是锦衣夜行,不胜颓唐。老太太说她是黄连做棒槌——里面辛苦外面光,算是看到骨头缝里去了。

男人可去拥妓狎妾,醉酒章台,她一个女子,能做什么?任她再能,行动举止不能出大格,偶尔和贾蓉眉来眼去的亲狎,便是冒了杀头的罪,了不得的艳遇了!况且,男人也不是白轻狎的,明里暗里谁没从她手里捞好处,大家不过各取所需罢了!

然而到底还是惹人嫌疑了,一个市面上的春宫香囊袋子就先敢疑到她头上去!岂有此理!她那婆婆一双贼眼日日钉小人似的钉死了她!她就再轻狂,岂肯戴那样的滥东西。凤姐儿暗自里银牙咬碎,立誓要还以颜色。面上却不露丝毫,一双妙目依旧是春水盎然,看住了惜春。惜春只觉得两痕眼波只在自己脸上温温流淌。

凤姐儿笑道:“妹妹,我告诉你吧,这园子里掉了件至要紧的东西,怕是那房的丫鬟眼皮子浅拾去了!也不瞒妹妹,这会子差不多都看过了,顺路到你这儿来,也没别的事,你不必忧心,我们只管说说话,她们在外头一会子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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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7年8月22日 星期三 1:38:09 PM《惜春纪》第二十九章

第三十章

第三十章

正说着,外面闹起来。王保善家的声音清脆如钢豆,颗颗蹭得人心烦,入画哭起来,惜春心里一凛,翻身下床,对凤姐儿叹了口气:“瞧瞧,这会子外面这么闹,就想和嫂子说会话也不成了。”

凤姐儿皱眉,赔笑道:“王保善家的委实是个老腌物,连我都烦她不过。一晚上就见她兴风作浪,适才在三妹妹那挨了一巴掌还不过瘾,到了妹妹这儿还要搅三搅四!”

说话间惜春已经穿好衣服,冷笑道:“自然是不过瘾,还没在我藕香榭挨一巴掌!许是挨过了,方才安生。嫂子,我们出去看看。”

此言一出,凤姐儿倒是一惊,留神看惜春。她脸色甚是和柔,可是眼底那抹冷意,却凌厉如亮刃。凤姐儿再一想几天前所见,低头暗笑自己险些又看落了她。

此时外面更乱。入画已经跪下了。王保善家的插手冷笑,周瑞家的安生点,见到凤姐儿和惜春出来,忙把抄检出来的东西递上。

果然是来意儿交给入画的东西!

王保善家的得势不饶人,絮絮地只管说,这一地小丫鬟的钗鬟衣饰,早看得她面红耳赤。想自己年轻时,是何等寒酸,偏又跟了个不得势的主子,邢夫人不招老太太待见,自己又着实的不钉拢,不识相。连累她也不得势。再看看这些小丫头,有什么本事,功劳苦劳?不过是仗着自己年轻走时而已。她辛苦半世,青春丧尽,竟不及她们挣得多。

王保善家的今日打定了主意要显足威风,处处逞强争先,再一看到入画的东西,又是眼热又是心妒,立时就癫狂发作起来!这样好的东西,别的不提,单单那件雪狐的披风就足以叫她喜得屁滚尿流。

“这东西,哪里来的!和先头说的要一样,不许一会一套说辞!”王保善家的自然已经盘问过,但当着主子面,又要盘问一遍,以示自己精细。

“冯将军赏的。”

“放……”王保善家的见凤姐儿和惜春在跟前,到底不敢太放肆,将那个“屁“咽下去,哼道:“你能见得着冯将军,他会赏你这个!”

“是……是他赏的。”烛影晃动,在入画脸上凿出片片阴影伤痕,越来越大。入画泣不绝耳,惜春冷眼旁观,没有回护的意思。

“我再问你,这东西又是哪儿来?”王保善家的见惜春没有动静,误会这位小姐是脸皮薄,暗许自己的行为,而且最关键是凤姐儿也不动声色的看着她,她觉得自己的表现甚完美。

王保善家的走上前,将周瑞家的手里的东西拿过来,周瑞家的暗看了凤姐儿一眼,凤姐儿只笑不说话。王保善家的是邢夫人的陪房,她们婆媳不睦,现今有人帮她出气,折辱王保善家的就等于折辱邢夫人,她乐见其成,何乐不为?周瑞家的见她眼色,心领神会,便将手一松,任王保善家的拿了东西去搭台唱戏。

拿到这包东西,王保善家的心神更定,可不是么,这里面是男人的物件,那个男人是谁,她传过话的,自然晓得,单凭这点入画在她面前就该自己心虚而死。

果不其然,入画更慌,慌的手脚没处放,只张口结舌的看着她。

王保善家的见物证已全,上来扯起入画就要命人带走。今夜之后,谁不知道她王保善家的是太太的心腹!办事的能手,偌大的大观园,成百的婆子,谁敢看轻了她!

“王大娘……”有人叫道,王保善家的一惊,这声音太陌生,但又太清冷太威严,让她不敢生怠慢之心,王保善家的回过头,看见惜春,看见惜春叫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