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宗梅办案历来讲究证据,既然没有充足的证据,她便派人将程陶暂行收押,才会着沉思,就听下属来报,端王驾临。
端王被裘新源与周珏拖进了户部这潭泥淖,她审案的结果直接关系着端王能否在户部站稳脚根。左宗梅一点也不奇怪端王的出事,只是另外一位的出现倒是大大出乎她的意料。
“…谢世女?”
谢君平在帝都声名狼籍,很多有儿郎的人家都恨不得与顺义侯府划清界限,省得万一哪天家里的儿郎被她瞧见惦记上了。
“左大人,君平是本王幕僚,程陶一案本王既要全程关注,还有户部帐目要查,只恐分身乏术,所以往后但有跑腿的活,遣了君平过来,还望左大人予以配合!”
谢君平上前抱拳见礼,左宗梅嘴里泛苦,这对书呆子加纨绔的搭档顿时让她审案的信心都降低了好几档。
端王殿下会读书不假,能被岑先生收归门下教导,那必然也是聪慧的,但比起风波诡谲的朝堂,书呆子就是炮灰的代称——没见裘新源跟周珏将她推到了凤帝面前吗?
会读书不代表能拨开层层云雾,将程陶案的真相找出来。
“好说好说!”
谢逸华从左宗梅的脸色很快就猜到了这位副都御史心中所想。她历年在外求学游历,恐怕朝中众臣也并没有觉得她有过人之处,在当官之前,谁还不是十年寒窗苦读?只除了武官。
她带着谢君平在都察院与左宗梅打了个照面,就一头扎进了户部,带着谢君平查看历年两州一府的税收,忙到半夜才想起来未曾派人回端王府说一声。
谢君平虽则行事荒唐,但她对数字其实很是敏感,端王殿下对她的评论是:“十个帐房先生也抵不上一个君平!”
“滚!”这句充满了赞美的话并不能抵消谢世女的满腹怨念,反而让她对着户部厚厚的卷宗恨不得将端王殿下臭揍一顿:“你不就是哄着我干活吗?装什么大尾巴狼!”
她一个不求上进的青年,生生要被逼成青年才俊,谁能理解她心中的痛?
若是让顺义侯听到,还不得笑破了肚皮!
要知道谢君平被封世女的当日,可是在顺义侯面前发过豪言壮语:“你宠庶灭嫡,我会让你后悔的!”
她费尽心思到今天这一步,哪曾想过会被端王拉进户部干正事?
谢逸华:“其实本王是为你着想。你虽然占着世女之位,可你那些庶出的妹妹们也已经成年,她们马上要出仕了,听说已经有一位进入军中效力,虽然只是七品小吏,但有顺义侯的支持,你觉得会一直被压在下面吗?”
谢君平对庶出的妹妹们充满了生理性的厌恶,除了做生意之外,她的生活便剩吃喝玩乐,连分出一丝精力去关注庶妹们的想法都没有。
此刻她们两人相对而坐,户部官吏役使全都回家去了,隔着银色的面具,谢逸华瞧不见她的表情,只听她的声音却正经了不少。
“她真的…让那贱人所出入了军营?”
谢君平玩世不恭惯了,难得挺直了没骨头似的腰板,露出认真的态度。
“咱们多年姐妹,难道我会骗你不成?你继承了顺义侯府不假,可若是顺义侯执意要培养庶女继承她在军中的一切,将来只怕你空有爵位无却实权,庶妹手握重兵,到时候你该如何自处?侯府正君又该如何自处?”
这话发自肺腑为她着想,谢君平盯着谢逸华近在咫尺的面孔呆了一下,忽的诡秘一笑:“你说的也对!”居然埋头认真看起卷宗。
谢逸华准备了一肚子的话要说服她,全都落了空。
两个人埋头看了一夜的卷宗,天色未明,谢逸华还得骑马回家换衣服参加早朝,谢君平却已经往内室的榻上一躺,含糊的抱怨:“大晚上不抱着美人度春宵,苦哈哈跑来陪你看卷宗,下朝回来记得我的早饭。”
“睡吧你!”谢逸华拉过薄被将她连人带脑袋都埋起来,这才往外走。
户部洒扫的粗役已经开始掌灯打扫,见到她都是一愣:“殿下早!”
谢逸华摸出身上的荷包,丢给其中一名粗役:“等天亮了之后,去外面陈爹爹家买一笼肉包子,几样小菜,一瓦罐汤送进去,谢世女在里面休息。”
“殿下,太多了!”
“剩下的赏你了,腿脚要快些,凉了送进去可是要挨骂的啊!”
谢君平此人最爱讲究,丢到灾区净饿三个月,回来还是改不了讲究的臭毛病,谢逸华觉得很多时候她都要没治了。
她骑马回府的时候,路上的早食铺子已经开了张,有胡麻饼有汤面包子店,更有各色羹汤粥品,她摸摸腰间,才想起来连荷包都赏了户部的粗役,只能饿着肚子回家。
端王府守门的见到彻夜未归的主子回府,看她的眼神都透着古怪,牵过玉麒麟小心道:“殿下…要不要先去秋霖院洗洗?”
“不必!”
她到了清梧院门口才反应过来——感情守门的仆从当她寻欢作乐才回来,去秋霖院洗干净才能见正君?
也不知道崔春羽怎么调教下人的,脑补功能也太强大了,只是跑偏了道。
清梧院大门敞开,院里已经有粗使开始洒扫,房里灯烛亮着,她掀帘进去,顿时呆住了。
只见燕云度正握着一卷兵书坐着,听到动静抬头看她,面有肃杀之气,倒跟审问他营中犯人似的:“昨晚殿下去哪了?”
谢逸华上去就揽着他的脖子挂在了他身上:“累死本王了,跟君平在户部看了一夜的卷宗,回来换衣服上朝,今儿早朝恐怕又要睡过去了。”
燕云度将人揽在怀里,低头轻嗅她身上的味道,隐约一股墨汁味儿,倒没有别的脂粉味儿,一颗心顿时落回了实处,连声音也柔软下来:“怎么没派人回来说一声?”
“我倒是想啊!”谢逸华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毛病,瘫在燕云度身上,困意全涌了上来,不住打哈欠:“忙起来昏了头,等想起来要派个人往家里说一声已经是三更了,除非我亲自跑一趟,君平那个懒骨头哪肯特意替我传信,说不定还要笑话我一通。”
“要不…睡会再走?”
“早朝要迟到了!母皇怎么也不改改早朝的时间,若是我能作主,定然改到太阳出来再上朝。”她随口抱怨,回内室去换朝服,未曾察觉燕云度僵硬的神情。
作者有话要说:本章随机红包二十个,已修。
第五十七章
程陶事发, 朝廷之上物议沸腾。
谢逸华忍着困意上朝, 原本准备抱着笏板补个回笼觉, 别说站着补个觉, 她都恨不得暂时把耳朵揣兜里, 放弃听这一功能,省得被这帮臣子吵晕。
状告程陶的是三州一府的几名普通百姓,家中有田有奴,又做些运转流通的生意, 来往各地, 赚些差价, 既有胆识也有阅历, 才敢将此事上报朝廷。
程陶在朝为官多年, 升到户部侍郎的位子上,总有亲朋故旧同年座师要为她说话, 从她当年科考的名次到这么多年升官的政绩, 还要捎带着讲讲她在户部的勤勉,全方位多角度的为她进行开脱, 末了还要别有用心的扯到政治党派斗争上去。
“…程大人在朝为官多年, 勤勉清正,怎么偏偏最近就有刁民状告,莫不是朝中有人结党营私, 打压朝臣?”一名年约四旬的官员口沫横飞,慷慨激昂,为程陶辩白
凤帝膝下成年的皇女只有三位:太女、端王、谢安华。
太女大位已定, 人所共知谢安华是太女的狗腿子,她父君恨不得去福春宫给皇夫倒夜香,已经做了庶君,还能张口闭口在皇夫面前自称奴婢,父女俩身上都贴着福春宫的标签,站在太女对立面的只有蓝锦所出的谢逸华。
谢逸华才回宫,朝廷六部的门只摸到了个户部,就被人含沙射影在朝堂上开喷。
她这些年与朝臣隔绝,不曾笼络权臣,培植心腹,外戚又不给力,吵起来只能自己撸袖子上场。
“这位大人可否说明白,想要陷害程大人的是哪一党哪一派?”谢逸华义正言辞道:“陛下圣明,大人一定要协助左大人彻查此案,为程大人洗清污名,免得冤枉了一名好官!”
众臣面面相觑,都不敢相信端王能蠢到这一地步。谢风华尚能保持太女的端庄,谢安华却“噗哧”一声笑了出来,也算是笑出了朝中大部分人的心声。
以太女谢风华为首的官员们近来都打起精神等着应对端王的攻击,哪知道这位皇女前几日只在朝堂上打盹,今日甫一上场就说蠢话,真是个职场上的新手,政治林里的菜鸟,徒惹人笑话而已。
那官员正是都察院的佥都御史席林,与程陶有同窗之谊,也被端王的“耿直”给震惊了:“朝中官员结党营私…难道还能时时处处彰显?自然是极私密的!”端王真是个棒槌,怎么就听不懂人话呢?
“既然私密,竟还能教卿知道,那定然是你打进了党派内部,获得了确凿证据!”谢逸华状似好心建议:“那还等什么?快将证据交由左卿,何愁不能为程大人洗刷冤屈?”
席林心里将端王骂了几百遍,朝堂上吵架的多了,他又是御史出身,一张嘴铁齿钢牙,咬人入骨三分,当得是一头猛犬,还真没碰见过这么蠢的对手!
席林忿怒不已:“微臣如何能有证据?”端王这不是污蔑他也结党营私吗?
“敢问左大人,都察院办案都是这么捕风捉影不讲证据的吗?”谢逸华十分不满。
左宗梅连半刻都没犹豫,立时正色道:“都察院办案,都是要证据确凿才可定罪,怎可凭三言两语就定罪的?”关乎都察院声誉,就算她再有心想要维护属下,此刻也不敢替席林开脱了。
席林整张脸顿时都火辣辣的,犹如当头被人扇了一耳光,她脑子里“嗡”的一声,当真没想到端王在这儿等着她。
如果不是身份悬殊,席林都恨不得扑上去撕了端王那张嘴,她扑通一声跪倒在金殿上,向凤帝重重磕了个头,悲愤呼号:“求陛下为微臣作主,端王殿下她怎可污蔑臣结党营私?”
满朝文武官员投向端王的眼神顿时大改,就连谢风华都认真打量了谢逸华一眼,更别提谢逸华此举又勾起了卫玉荣在端王府受辱之事,她心中对端王的人品再次打了个大叉:真没瞧出来端王生的文雅,却是个阴险狡诈的性子!
“如爱卿所言,似乎最先提起结党营私的,并非端王,而非爱卿吧?”凤帝唇角带笑提醒她。
席林傻傻跪在当殿,恨不得时间回到今日开朝之时,她一定闭紧自己的嘴巴,不去为程陶开脱。
“陛下圣明!”谢逸华可不准备放过席林,继续亲切友好的与她会谈:“敢问席大人,如你所言,程陶入朝为官多年,兢兢业业,就绝对不会做出截留国税之事?卿可敢以自己的官职发誓?”
端王步步紧逼,席林狼狈万分:“程陶自己做事,微臣怎么能为她保证?”
“席卿既不能为程陶保证,却敢为她开脱,可是收了她家人送的好处?”
席林:“…”
金殿之上唇枪舌剑,端王府内也好不到哪里去。
凤帝将安定郡赐于燕云度做嫁田,他之前忙着备嫁,顾不得派人去打理。夏收之后,各地税收开始,安定郡也派了一名主管钱粮的官员将安定郡的税收以及账簿带了过来,交由燕云度过目。
经过端王的短期培训,燕云度对帐目总算有些基本概念了,让他一眼看透假帐难度太大。但燕云度取繁就简,直奔最后一页的结果而去,扫了一眼总收益,神色便冷了下来。
银腰侍立在侧,凉凉道:“正君,安定郡是个穷乡僻壤没人要的吧?一年的税银少得可怜,所以才赐给郡公做嫁田?”
安定郡前来送税收的官员姓龚名珍,才端了宫人奉上的银毫,差点将茶汤都洒了,讪讪道:“小哥万不可如此说,陛下赏赐给郡公的当是肥沃膏腴之地,怎会是穷乡僻壤?”
“膏腴之地的税收才千把两银子?”银腰摆明了不信,小声嘀咕:“别是瞧着正君不懂钱粮税收,这才来唬人吧?”他一副字正腔圆的大烈官话:“本公子虽然不是大烈人,可也不傻!”
龚珍惶恐:“岂敢岂敢?!”
燕云度阖上了账簿,闲闲道:“龚大人有所不知,最近京中出了一桩大事,户部侍郎程陶擅自截留两州一府的税收,与底下官员勾结分赃,已经被押往都察院大牢审讯了。”
龚珍当下面色泛白,忙离座跪倒:“郡公见谅,安定郡最近几年税收当真如此,外人不知道而已。安定土地确实肥沃,但…有豪强大户免税,所以收上来的税银难免就少了些。”
“豪强大户?”
谢逸华在朝堂上掳袖子与人开撕,回到端王府看到安定郡送来的税收银子,顿时玩味一笑:“也不知是何方神圣,居然敢吞下安定郡的税银?”
燕云度手里还有御赐的安定郡郡府图,他揉揉额头:“说起来也是皇亲国戚,正是三皇女的亲姑姑,宫里何庶君的亲姐姐何旭,虽然只有个虚衔的官职,可谁人不知道三皇女与太女姐妹情深,安定郡的官员可不会为了交到端王府的税收银子,而得罪了太女。”
安定郡自赐给燕云度之后,州郡官员也并不当一回事。
燕云度再是战功赫赫,也已经从军中退了下来,未见得敢跟何旭正面对抗。
何旭的品级比起燕云度是差远了,但她背后有三皇女,而三皇女背后站着太女跟福春宫的卫皇夫,燕云度难道还敢跟皇夫叫板不成?
没成想燕云度运气好,年纪老大居然嫁给了二皇女做正君,这就有些微妙了。
大烈谁人不知,淑贵君宠冠后宫,而贵君所出的端王更是颇得凤帝欢心。
安定郡的官员无论是太女还是端王都得罪不起,又有人暗中授意,推波助澜,索性顺势而为,派了老实人龚珍前来送税收银子。
谢逸华轻笑:“本王还以为太女至少能维持表面的平静,没想到她这么快就迫不及待的想来试探本王?若是咱们吃了这个哑巴亏,阿云觉得她会不会对我和气些?”太女也真有意思,她原来以为自己会在户部受到诸多排挤刁难,原来还有另外一出戏等着她。
“太女和气不和气我不知道,往后想要踩到殿下脸上的臣子恐怕不少!”燕云度心里也窝了一团火,若是在南疆他早上马提枪杀将过去了,何苦要受这般委屈。
何旭嚣张跋扈,连他的银子都敢吞,难道就吃准了端王不会为他的嫁田跟太女对上?
他与端王夫妻一体,他受辱就等于打了端王的脸,两个人谁的面上也不会好看。
东宫书房里,龚珍跪在太女脚下,将今日往端王府交帐之事细细禀明谢风华:“…安定郡公听说何大人在安定郡亦有许多良田,便收了税银与账簿,让下官离开了。”
谢风华又问了几句,便遣了龚珍离开。
谢安华大笑:“皇姐你听听,臣妹原还以为谢逸华娶了个多么烈性的正君,原来也不过是软蛋一个,听到臣妹姑姑的名头,就吓的吃了这个哑巴亏。皇姐还怕谢逸华会跟你争,以皇妹看,她恐怕没这个胆子!”
“你也别高兴的太早,今儿早朝难道你还没看出来吗?席林含沙射影,老二都不愿意受这份气,逮着机会狠狠将席林羞辱了一番,还顺便敲打了一番都察院,这是与世无争的态度?”太女可没有谢安华这么乐观,她心中对谢逸华防备多年,有点风吹草动就要疑心再三,何况是亮出了獠牙的谢逸华。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有四章补更,会陆续放上来。上章红包明天更完两章就发放。
第五十八章
谢逸华的恩师岑先生不涉官场, 避走崆峒, 教书育人, 算是一代高人隐士, 学问大家。
谢风华希望岑夫子的徒弟禀承她的精神, 也能一生钻研学问,皓首穷经,远离朝堂漩涡,可惜事与愿违, 她不过小小试探, 就遭到了谢逸华前所未有的激烈反弹。
谢逸华不但未曾忍气吞声, 次日下朝, 居然将安定郡的税收账簿送到了凤帝面前。
谢安华得到消息的时候已经晚了, 东西都进了御书房,她拦下了要回东宫的谢风华, 急急求救。
“皇姐, 老二将安定郡的税收账簿送到母皇面前去了!”
谢安华昨日才在朝堂上见识过了谢逸华的战斗力,想到今日要与她对上, 心里就有点打怵。
御书房里, 只有凤帝翻账簿的声音,越往后翻,她的脸色就越难看, 活像宫里的漆匠拿着刷子横七竖八在她脸上涂了一层绿漆,将她原本的好脸色遮盖了个干净。
谢逸华都替凤帝难堪:“小小一个何旭,凭着裙带关系, 几乎侵吞了安定郡的七八成良田,谁人给她的胆子?母皇倒是好心好意厚赏重臣,只可惜好心都让这些不知君恩的小人给糟蹋了!若是当初母皇不曾赐儿臣与安定郡公的婚事,想来安定郡送来的税银再少,郡公也只能吃下这个哑巴亏了!”不必追查就知道,剩下的税银由安定郡的官员经手一遍,大家吃不到肉,总也要喝点汤,最后落到燕云度手里的税银就少的可怜了。
情形与程陶案何其相似?
“混帐!”
凤帝“啪”的一声合上了最后一页,差点都要被这千把两税银给气笑了:“安定郡土地肥沃,税收颇丰,朕才厚赏了有功之臣,何旭好大的狗胆,竟敢欺到朕的头上!”
她正在震怒之际,殿外候着的宫侍进来禀报:“陛下,太女与齐王殿下求见。”
“来的倒是挺快。”凤帝讽道:“宣她们进来。”
太女与谢安华一前一后进来之后,凤帝已经敛了怒容,问道:“皇儿前来,可是有事?”
谢安华偷瞧凤帝神情,不见怒意,心里稍有安慰,期期艾艾:“儿臣…儿臣听说…”猛然省起安定郡税银之事并未外传,不由踌躇求助太女。
谢凤华平日最看不上的就是谢安华的畏畏缩缩,同样的事情到了谢逸华手里她就能毫无顾忌的讲出来,还能顺便给自己找补个光明正大的理由,但是到了谢安华手里,连圆谎都不会,更何况这种理亏的时候,简直是自乱阵脚,连句囫囵话都不会说了。
“儿臣下朝之后听说二皇妹带着一堆书册来了御书房,想着大约有事,就跟三皇妹过来看看是否有需要儿臣帮忙的地方?”太女的气度无懈可击,完全是个关怀妹妹的不知情者。
凤帝暗暗叹息,如果是太女自己闯进来说出这番话,她大约还能相信。只可惜谢安华眼神闪烁,分明是早就知情,事发之后才拉了太女来求情。
她也懒得跟太女兜圈子,招招手让她们过去:“阿言带来的是安定郡的税收账簿,不如你们姐俩也过来看看。”
谢安华跟着太女的脚步蹭到了御案前,眼光不住往凤帝面上瞟,心里揣摩着凤帝的心思,一边随着太女翻账簿的动作心不在焉的看着安定郡的税帐,完全露了形迹,直让凤帝在心里暗叹:竟是连尾巴都没藏好,与谢逸华竟是云泥之别。
她小时候做了坏事,每次见凤帝总是心虚,习惯性偷瞧凤帝的脸色,多年积习难改。谢逸华却与之完全相反,她能在打完了谢芷华之后,身上的泥点子都未拍干净,就敢爬到凤帝身上撒娇,指责谢芷华多么刁蛮欠揍,行事粗鲁,不服管教。而她作为堂姐,是多么的不辞劳苦替忙于国事的凤帝纠正谢芷华的不良习惯,然后…厚着脸皮讨赏。
凤帝每次都被她逗的啼笑皆非,甚至都觉得她那些孩童式的狡黠的歪理都透着聪慧,笑呵呵审问几句,果真赏了“替她分忧教导堂妹”的贴心闺女,挨打的谢芷华也得到了安慰性的赏赐…与圣谕数句,劝导她要听从谢逸华的教导。
谢安华围观了无数次,哪怕在成年之后,也依旧未曾学会如何顶着凤帝审视的目光自若的与她讨赏——不被罚就不错了,讨赏的底气她似乎从不曾有过。
太女翻的很快,御书房里只有翻账簿的声音,谢安华一目十行的看到最后,差点被吓破了胆子!
龚珍倒是讲过安定郡的税银并不多,但却未讲具体数额,只含混带过,她便想当然的以为最多只是少个十之四五,没想到…何旭的胃口也忒大了些!
“这…”当事人何旭不在现场,原本拉了太女前来救场的谢安华都恨不得自己从未有过何旭这位亲姑姑。
燕云度被赐婚之后,太女有感于谢逸华得了强而有力的臂助,特意派人前往安定郡,早早就准备起来。
安定郡税银之事,是她投石探路的棋子,想要试探谢逸华的处事态度。只是下面人听从她的指示做事,竟是全然不留余地。
“母皇,这税银…是少了点,只是不知是何原因造成的?安定郡北临泯河,是不是泯河河道淤积,未曾及时疏通,淹了良田,这才欠收?”太女虽然不屑于谢安华的畏缩,但她胜在胆小听话,比起胆大妄为的谢逸华来说,却是个可靠的盟友——这个盟友更多的时候不太靠谱,时常需要她善后。
谢安华紧张的一颗心高高提起,听到太女极力为何旭开脱,顿时感激涕零,恨不得在无人之处跪下来亲吻太女的袍角。
“齐王如何看待此事?”凤帝不动声色问到了谢安华头上。
谢安华总有种小时候下学归来,被凤帝逮着查问功课的感觉。她不知不觉间拘谨成了一根僵硬的木头,舌头几欲打结:“儿…儿臣…”好半天才捋顺了:“儿臣以为,皇姐言之有理!”悄悄往太女身边挪了半步。
“哦,原来你们两人如此看待此事?也好,让言儿来告诉你们到底是怎么回事吧。”
谢逸华等的就是这一刻,她大张旗鼓告御状,还特意让牟旋挑下朝的时间抱着账簿沿着人多的宫道一路走进来,迎面遇上好些人,有多嘴的问起来,牟旋便做无可奈何状解释一句:“这不是安定府的官员送来了税银,我家殿下认为税银与田亩不符,这才命小的送进宫给陛下过目。”果不其然,谢安华揪着太女一头扎了进来。
“太女殿下有所不知,安定郡派来送税银的官员龚珍有言,安定郡虽然肥沃富庶,但是大部分良田却归于一位姓何的皇亲国戚。三皇妹不必瞪我,此人不巧你也认识,正是你的亲姑姑。我还当母皇几时将安定郡赐给了何家,只是忘了这才又改赐阿云,未免误会,这才进宫来向母皇求证。”她说的轻描淡写,谢安华却听的心惊肉跳,接触到太女的眼神,心下更是凉了大半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