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嫔…你这个贱人,你不会有好下场的…”
敬嫔沙哑的声音带动祁筝本就不安的心,她仿佛能听到安嫔声嘶力竭地咒骂之声。脚下一软,若非玄烨及时扶着,她几乎要瘫坐在地上。
“你不杀伯仁,伯仁却因你而死。安嫔,我,会有如今的下场全部因为你,你以为世道如今你还能置之度外吗?”
她哈哈大笑,转瞬间眼睛大睁,充血的眼珠子几乎要凸出来。她忽然倒向一边抽搐了几下再也不动了,只是一双眼睛死死地瞪着祁筝。
胆小的宫女们见到这恐怖的一幕纷纷尖叫,祁筝一脸苍白,浑身虚脱地靠在玄烨身上。玄烨见敬嫔落得如此下场,又听闻她方才死前那番怨诉心也有不忍。他长叹一声道:“将…将她送出宫,交其家人好好安葬吧…”
永和宫早已是一片狼藉,玄烨思忖一番决定让她暂时住到昭仁殿,待这里收拾妥了再说。一路上祁筝一语不发,玄烨以为她是害怕,又岂会知道她此刻内心根本无法平静。敬嫔死前的那一番话深深刺激了她,她仿佛明白了什么但又不敢去正视。
“筝儿,你没事吧,从刚才到现在都没见你吭声。”
软卧高阁,心爱的人又陪在身边。但无论如何就是没办法平静下来。
“皇上…皇上…”她不安地抓住玄烨的手,盈盈目光之中有些担忧又有些执拗地寻求着什么。“敬…,她…她说的那些都没错,但是,臣妾…臣妾心里只有皇上一人…也只装得下皇上一人…即使是禛儿和她…”她拉着他的手贴上她的肚子。“即使是他们也不能代替皇上…”她是在说给他听,但又像是在说给自己听。
“朕知道,朕一直都知道…”
玄烨轻抚她的脸颊,这是他的女人,他怎么会不知道她的心思。不用她说,从她每一个笑容,每一个眼神中他就能体会。环紧搂着她的手臂,玄烨低下头在她耳边道出他的许诺。
“朕也有话要告诉你,只有你是特别的,只有你在朕的这里…”
他拉着她紧张得直冒冷汗的小手贴上他的胸口。祁筝心中一动,缓缓抬头仰看着他。
“筝儿知道了…筝儿会永远记得的…”
玄烨抹去她脸上滑过的泪,叹息一声拥她入怀。
祁筝埋首他怀间让那一声声的呜咽尽数消失于他胸口…
第77章 祚胤万年
康熙十九年二月初五
东殿隐隐传来的呻吟让乾清宫中的人无法专心。
“再去看看。”
玄烨一个时辰内第三次这么吩咐翟霖。皇帝的耐心明显地越来越少,开始是几个时辰一次,后来是一个时辰一次,而现在是一个时辰几次。
翟霖心知他的焦急,更不敢在这节眼骨上耽搁,只能劳烦自己一次次地往返。他正要离去,一直默然念经地太皇太后忽然开口道:“苏麻喇,你去看看吧。”
玄烨抬头瞧太皇太后,她只是闭着眼掀动了下嘴皮子。他耐着性子坐下,苏麻喇姑立即福身道:“奴才这就去。”
她这一去竟半个时辰未归,玄烨正想再叫人去看,忽然从东殿传来一阵婴儿洪亮的啼哭,在这空空荡荡的宫殿之中格外明显。玄烨心中一喜,果然没多久,苏麻喇姑一脸高兴地抱了个婴儿出来。玄烨迎上去问:“辛苦额涅了,祁筝还好吗?”
苏麻喇姑微一福身道:“恭喜皇上贺喜皇上,母子均安。”
玄烨听闻祁筝没事,此番又添一子更是高兴。初生的婴儿蜷缩在黄布襁褓中,五官还没长开,不及巴掌大的小脸还显得有些皱巴巴的。他的眼睛眯成一条缝,嘴巴不时地蠕动着。它似乎感觉到有人在看他,细长的眼睛微微睁开一条缝,扑腾了一下手脚又闭上眼睡去了。
“真是个端正的娃娃。”
绕是太皇太后此刻也忍不住笑了。
苏麻喇姑见小阿哥的的一只脚露了出来,腾出一只手去整理襁褓。她放轻手劲微微蜷起小阿哥的小腿,忽然惊诧地喊道:“太皇太后,皇上,你们看,小阿哥的脚底好像有什么东西。”
“来,让我看看。”
苏麻喇姑把孩子抱到太皇太后跟前,老太太微翻转过孩子的小脚,顿时一颗朱砂痣赫然入目!
“这…”
苏麻喇姑猛地一惊,她一抬头和太皇太后凝重的眼神对视一眼,这一下硬生生将接下来的话全都咽了回去。
太皇太后没有说话,一生的风风雨雨让她学会隐忍,她侧头打量皇帝,只见他出神地抚摸着儿子脚底那颗赤血般的痣,似乎有些难以置信。足下有朱砂痣者生于皇家是天大的喜事,但不应该出现在这个六阿哥身上,更不应该是太子已正名五年的现在。
玄烨的手心微微发汗,史书中的那些事他读过,远的不说,就说那假冒的朱三太子,靠的不也就是这个?皇子出生即夭折的不在少数,只要他开口说一句话所有的一切都将恢复平静。但一想到那含泪诉情的人儿,那为了他掉了无数眼泪的人儿,他的心乱了。
“皇上也累了,早些去休息吧…”
太皇太后忽然柔声说道,温暖的手轻拍了拍玄烨的手背。玄烨抬头看着太皇太后,她温润的双目凝视着眼前最疼爱的孙子,慈祥的笑容在温暖人心的时候却莫名的让人觉得感伤。
“皇阿玛…皇阿玛…”
稚嫩的声音突然打破了这一室的沉寂,一身华服的小男孩蹦蹦跳跳地从门外跑进来。一下子扑入玄烨的怀中。
“皇上,皇太子说一日未见皇阿玛想得紧,所以非要来找皇上。”乳母是笑着这么说的,因为她很明白皇帝有多么疼爱皇太子,根本舍不得责罚他。
“皇阿玛,您一直很忙吗?为何没有来看儿臣?”胤礽仰着头睁着大眼睛看着玄烨,小脸上的纯真可爱让玄烨心中一软。
“你因为想皇阿玛所以就自己跑来了是吗?”
胤礽咧开嘴一笑。“是啊,嬷嬷不让儿臣来找皇阿玛,可是儿臣是皇阿玛的儿子,儿子思慕父亲想见父亲为什么不可以呢?”
玄烨因他的话微微一愣,胤礽左顾右盼,忽然瞧见了蜷缩在苏麻喇姑怀里的小弟弟。他新奇地探头张望着,小阿哥吐了个泡嘀咕了一声。
胤礽顿时欣喜地大叫:“额涅妈妈,这是小弟弟吗?”
苏麻喇姑道:“是的太子殿下。”
胤礽天真地蜷起自己的小拳头和小阿哥的比了比,又低头打量了他一会儿忽然笑了。
“他好小哦,拳头还没我的大。”胤礽并不知此刻玄烨心中的矛盾重重,他只是仰起头问:“皇阿玛,弟弟叫什么?”
看着眼前爱子天真的神情,又想到额涅怀中尚不知人事的儿子,玄烨的心中一时百转千回,他蹲下一把抱住胤礽。小孩本就敏感,胤礽此刻也觉得皇父和平常有些不同。
“皇阿玛,您怎么了?”
他的小手贴在玄烨的脸上,柔柔的嗓音触动了人心最软的那部分。
玄烨抬头坚定地看着太皇太后。“皇祖母,胤祚是朕的儿子。胤礽也是朕的儿子。”
“皇上…胤…胤祚!”太皇太后在听清他说了什么之后神情顿时一变。
“是的。”玄烨从苏麻喇姑手中抱过儿子郑重地向所有人宣告。“这是朕的皇六子爱新觉罗胤祚,祚我子孙万代,佑我大清万年!”
第五部 君心妾心
第78章 窃窃私语
“为什么…为什么你当初没有选我?”
苍白虚弱的人儿仰着头,被泪水浸湿了的眼眸带着深深的怨注视着他。单薄纤细的身子全凭发颤的胳膊撑着,她整个人几乎摇摇欲坠,但却执拗地要他的一个回答。伸出手想要抱她,却在碰到她的瞬间,所有的一切化作一阵烟消散于无形。只有他一个人留在没有她的世界…
福全猛然睁开眼,背后一片湿冷。
“爷,您醒了吗?”
先一步起身的西鲁克氏正坐在梳妆台前,两个侍女正给她梳头。听见内屋有动静她问了一句。
福全闭上眼,仿佛这样还能留住梦里她的一点浮光掠影。
“爷,您怎么了?”
眼见天色不早福全一反常态地还没起来,西鲁克氏边整着衣服边进屋。福全还躺在床上,神色有些忧郁。她在他身旁坐下,用手背轻试着他的额角。
“爷,您不舒服吗?我叫小路子进宫给您告个假,今天就别去上朝了吧。”
福全睁开眼抓着她的手道:“没事,难得偷懒一下就被你给抓个正着。”
房里的烛火还没熄灭,昏黄的烛火印出西鲁克氏那张精心打扮的脸,和那一身簇新的桃红色常服。不但如此,她耳上戴了一堆红宝石镶金耳坠,鬓中也插了根红宝石眼凤簪,两下呼应之下衬得她整个人雍容华贵。
已经许久未见她如此装扮自己了,自从尚佳氏住到府中,也许是见她无心打扮,向来喜欢漂亮的西鲁克氏也跟着朴素了起来。
今儿是什么日子?福全还有些混沌的脑袋努力地想着,既不是太皇太后和皇太后的寿辰,也不是额娘或是太妃的寿辰啊。
西鲁克氏见福全瞧傻了眼,涂了胭脂的脸更加红了。
“不许看了,眉毛还没画呢。”
她硬拉着福全起来塞了支眉笔给他。“爷,您来帮我。”
她坐于镜前一脸的娇笑一脸的期待。福全无奈地笑笑,端起她的脸耐心地一笔笔勾勒出一道柳叶眉。
“今儿是什么日子,这套首饰你压在箱底很久了。”
皇亲中有几人能有自己这般的好福气,西鲁克氏闭着眼睛却难掩嘴角的笑容。
“是六阿哥满月,德嫔娘娘这已经是连着两胎男孩儿了,我想趁着机会好去沾沾她的贵气。”
她突然感到福全的手明显的一颤,一道冰冷顿时滑入她的发鬓。
“爷?”
她睁开眼,福全脸上的悔恨一闪而过。他手忙脚乱地搁下笔苦笑道:“刚才一分神画歪了。”
“不碍事儿,擦了就行。”
西鲁克氏取了帕子沾了些水,对着镜子擦去多余的眉线。她瞧着镜中一脸歉意的福全噗嗤一笑。“是妾身不好,爷的手是写折子,是画画,是写字的,我却要你来做这些小儿女般的事。”
福全尴尬地转过头,没有说话。
西鲁克氏赶早了进宫也是为了先去向太皇太后,皇太后还有这几个月一直住在宫里的婆婆——福全的生母宁太妃请安。到了午时满月礼才开始。小阿哥一直由生母德嫔抱着,反倒是保姆和乳母只能在旁照顾。西鲁克氏虽然觉得有些奇怪,但转念一想德嫔到底是如今万千宠爱集一身的主儿,这点小事也不算什么。
从那会儿到现在也有大半年了,这位德嫔倒是越来越好看了。那时候她在府邸时刚刚脱险。身子虚尚虚脸无神采就已经让人我见犹怜,如今许是深受圣眷的关系她眉眼间满是幸福的神色,眼波流转间的风情让素来自傲于容貌的她都不得不佩服。
“礼成!”
她猛一抬头,原来在她胡思乱想的时候,小阿哥剃胎毛的仪式已经完成了。大概是受了惊吓,小阿哥一直哭闹个不停,胡乱踢动的小脚丫子上套了一双茶色小袜套,脚环上的铃铛响个不停。
“祚儿乖,不哭了,不哭了…”
德嫔低着头安抚着儿子,没几下小阿哥果真就不哭了。小阿哥满了月五官渐渐长开,皮肤像他额娘一样白的像上好的羊奶,不过五官却和皇上如同一个模子里刻出来。
“这么快已经定好名字啦,如今都改了胤字,那就是胤…胤祚?”
西鲁克氏小声问身旁的少妇。她是安亲王家的郡主,年前安王才为她招了夫婿入赘,皇太后也是故意叫她这个新妇来沾沾喜气的。郡主扬起嘴角笑容里分明有些特别的意味。
“这里头还有事儿,我呆会儿告诉你。”
西鲁克氏被她说的糊涂,不过接下来就是送礼她也没太挂心。
“太皇太后赏玉马一对儿。”
“皇太后赏玉笔一对。”
“皇上赏玉如意一柄。”
太皇太后和皇太后依次赏了,皇上也派了总管顾问行送了如意。跟着内廷的嫔妃们也各自送了东西。
“裕王福晋赠如意结一对。”
阿哥的满月图的是喜气,所以除了太皇太后,皇太后和皇帝之外,其他人送的礼物只不过表表心意而已。
西鲁克氏朝德嫔微一点头。她是和硕亲王嫡妻就品级来说相当于内廷的妃位。她对德嫔客气不过是看在皇帝的面子上。德嫔轻拍着孩子的手忽然停住,她抬起头往自己这边看,那种神情包含着些让她说不出来的感觉。西鲁克氏微微一怔,还来不及反应德嫔又自顾低下头安抚怀里的儿子,仿佛刚才目光交汇的那一刻是自己的错觉。
满月礼一完,大家自然是各自散了。西鲁克氏去乾清宫外等福全,两人说好是一起出东华门回府。郡主也是一样要从那儿走,两人结伴而行。才走没多久一顶软轿越过她们先行往乾清宫的方向而去,从轿子里隐隐传来婴儿的哭声和女子安抚的声音。西鲁克氏心下诧异。
“怎么御花园在修缮吗?”
郡主噗嗤一笑道:“御花园若是修缮,怎么可能就这一顶轿子经过。”
西鲁克氏略一想立刻明白了。
“你是说…她住在乾清宫?”
“是,都住了好几个月了。六阿哥就是生在那里的。”
“啊,这…”
宫里的娘娘们不比一般人,伺候的是天下之主,怀得那是金枝玉叶。一个个都心高气傲的,明着不敢,暗地里都较着劲呢。德嫔这么出位还不成了众矢之的?
郡主瞧她一脸诧异,得意地扶了扶发鬓。
“你没瞧见刚才佟家那位还有三管保家的面色都不好吗。那笑容都快僵了。”
西鲁克氏接口道:“那也难怪她这么快就回去了,月子结束她今日就能递牌。”
郡主听她这么一说忽然哈哈大笑起来。西鲁克氏觉得奇怪忙问:“怎么了?”
郡主一挑眼看着她。“早就不差这么会儿了。听说前几天皇上就…”
她接下来的话都淹没在西鲁克氏的耳边,西鲁克氏脸上一阵燥红。“佟家的都不管吗?”
“她?”郡主嗤笑一声。“连个皇贵妃都不是,怎么管?再说了,这人就住在昭仁殿,走走就几步路。谁知道皇上什么时候会去。”
“这…这也过了些了。”
“可不是吗。”郡主拉着她一脸神秘地道,“你可还记得方才你问我小阿哥名字的时候我说这里头还有事儿?”
西鲁克氏微微点头。
郡主道:“你可有注意小阿哥脚上套了袜套了。”
西鲁克氏回忆了一下,确实是套了双袜套,当时她就觉得有些怪,刚满月的孩子都是包在襁褓之中,还从没见过穿袜套的。
“怎么了?是…是足有…”
这是对皇子不敬的话,纵使是她也不敢直说。郡主会意地摇了摇头,拉过她的手掌在掌心间写下一个赤字。
西鲁克氏初始还不明白,过了会儿忽然大叫:“你是说他脚底有…”
郡主赶紧捂住她的嘴。“就是那个了。”
西鲁克氏背后忽然冒起一阵冷汗,她听郡主继续道:“阿哥们的名字都是大学士拟了递上去皇上决定的。当年荣亲王是拟了驳,再拟再驳,一直到最后都没定个名儿。今儿这位,一落地皇上就金口赐名了。”
“难道皇上的意思是…”
崇德,顺治两朝都有那事儿,西鲁克氏作为世祖嫡系的长儿媳怎么可能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