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挖地三尺,轮流蹲点,就为了把我找出来,想要见到我。没错,这很了不起。可是见到了我,然后呢?你们要干什么,你们自己想过吗?我把你们托付给教练,你们就是这样回报外面那些支持你们的观众,回报自己这么多年的努力吗?是啊,你们赢了,我不可能看着你们不训练,不参加夏季赛,还坐视不理。这段时间,我无时无刻不在检讨自己,是不是我做错了,我在我们的队伍里真的有这么重要吗?这种重要性,是不是反而拖累了我们战队的发展?竞技,从来不是一个人的事,是我们所有人的努力加起来的成果。”陆晨风的目光掠过他们每一个人。

有人接触到他的目光,羞愧地低下头,有人眼眶发红,还有人有些不服气。

“这杯酒,我敬你们,你们做的一切我都看到了。我今天和你们说这些,不是想说你们做错了,恰恰相反,我想和你们道歉。这一段时间,每一天我都在和自己的懦弱、无可奈何,还有心底那些最深的绝望相处。看到你们,我会觉得,这个世界不骄不躁的阳光,温度真好。

“你们是我的骄傲,在你们身上我看见了梦想和更高更远的希望。”他微笑。

队友们被陆晨风的一席话说蒙了,这是什么意思?为什么他的话听起来,不像是要回归战队,反而有一些要彻底结束的意味?

“我先干为敬。”陆晨风把杯子里的啤酒一饮而尽。

喝到一半的时候,困意袭来,陆晨风用最后一丝模糊的意识把啤酒咽下去。玻璃杯空了,从他的手里滑落在地毯上,他靠在夏桐的肩上安然入睡。

夏桐面对不知所措的战队成员们,张了张口,想说,对,这就是睡美人症候群的发病表现,重回电竞的大门,早就对陆晨风关闭了。

但是这么残忍的话,陆晨风不想让夏桐说出口。

此时,夏桐看见“奶奶灰”站了起来,不知从哪里拿出一沓文件,分发给队友们,他低声道:“你们自己看吧。”

夏桐看着手中两张薄薄的纸。一张,是病情鉴定书;另一张,是股份认购书,上面写着俱乐部股份变更,而买方的姓名是——陆晨风。

退役前,陆晨风把这些年挣的大半身家投入到了俱乐部里,只有在俱乐部里掌握话语权,才能够为队员们争取更多的利益。他也一直在幕后为WFLT源源不断地投资,没错,这个行业前景很好,但是目前它仍是一个烧钱的行业。

在当初WCG(World Cyber Games世界电子竞技大赛)停办的时候,陆晨风就意识到,盈利和可持续性是这个新兴行业的大问题。连那么大的财团最后都不得不放弃了举办WCG,而他在俱乐部投资的电竞圈里打滚,留给他的时间已经不多,他完全不去考虑后果了。

陆晨风在当着所有队友说话之前,单独找“奶奶灰”说了两句。

当时,他把房门关上,从底层的抽屉里拿出资料,一言不发地递给“奶奶灰”。窗外的天空没有星光,就连城市的灯光都暗淡了。

“奶奶灰”捧着他给的资料看了许久,沉默不语。时间不知过了多久,他双手微颤,声音里满是震惊 :“老大,这不是真的,开什么玩笑,怎么能这么对你……”

命运怎么能这么捉弄人?给了你一切,又残忍地收回去。

陆晨风反倒很镇静,或许是这个场景,此刻说出的话,已经在他脑海里预演了成百上千次,所以,当告诉“奶奶灰”真相的时候,他只感到一阵轻松。

“有些事,躲不开,就只能接受。”这是他这大半年来领会到的东西,“它没有打败我,所以,就等着我变得更强大吧。”陆晨风说。

捏着这两张薄薄的纸,“奶奶灰”、小P、神农、9V……所有人围坐一起,震惊、愤怒、伤感,最后,他们回归一片死寂。

“该死的,什么是嗜睡症?”不知是谁不甘地问了一句。

几个大男人抱着睡死过去的陆晨风,表情沉痛,屋子里弥漫着浓烈的沮丧气氛。夏桐差点以为,他们要抱着他死命摇晃,再配个台词“腿哥,你不能死啊”。

夏桐努力控制自己的面部表情,让气氛显得不那么沉重,她回答:“就像你们看到的这样,他不能有剧烈的情绪波动,不能喝酒,不能沾咖啡因,不能吃太多肉,不能剧烈运动,不能去喧闹的地方,不能久坐,不能开车,不能远行,当然,更不能像从前那样打游戏……”夏桐苦笑。

“他今天破例喝了酒,大概要睡上几天了。”她笑着说,可还不如不笑。

她每说一个字,就像是一记重拳砸在战队成员们的心上,似乎要把他们的心脏生生砸出一个窟窿。

如果说,陆晨风从前是一只翱翔九天的鹏,那么如今,他已经断了翼。

不知道是谁先哭了起来,紧接着一个个男子汉纷纷哭起来,像是没长大的孩子。

他们合力把陆晨风送回房,夏桐安慰他们 :“不用太担心,这里有我,还有医生和韩助理。”

方璞的眼圈到现在都是红红的,他自责地说:“我觉得,之前我们对老大的那些逼迫……我们,太不懂事了。”

“相信我,他绝对不会这么认为,就像他说的,你们让他无比骄傲。”夏桐说。

尤琳没有走,她作为一个旁观的局外人,目睹了在这间普通的房子里,传奇人物和一群未来或许更加传奇的人物之间正在发生的波澜。

悲壮吗,或许吧。

但它也只是无数普通人经历的普通的一天而已。

时光过去,一切就又都烟消云散了。

“有什么我们能做的?”

夏桐本想说没什么,但她一拍脑袋,突然想起来 :“有有有,还真有。”

她转身翻出一沓被揉烂的纸 :“卖相不太好,你们凑合着看啊。这里,有腿哥这个学科的招生计划和要求,因为是新开的学科,主要任教的人员其实也不是腿哥,你们懂的。他的任务呢,主要是……”夏桐停顿了一下。

方璞接上说:“招牌。”

夏桐忙说 :“对对,活招牌。所以,学生人数上还是有硬性指标的。你们看看,有没有什么合适的法子做校内宣传?”其实,宣传是尺度的问题,不能太过,又不能起不到效果,这是让夏桐最为难的地方。

“交给我们!”“奶奶灰”拿了文件,带着一群人浩浩荡荡地出门。

离开前,“奶奶灰”忽然想起来什么,对尤琳说 :“今天是突发状况,我会给你消息的。”

尤琳比了个“OK”的手势。

“嫂子,我们会再来的!”一群人挨个向夏桐道别。

“嫂子,照顾好我们陆哥啊。”有人哭哭啼啼。

“他醒了我第一时间通知你们,放心。”

夏桐感觉到,经过这一次的波折,战队的伙伴们更加团结了,这种集体的感觉真好,难怪陆晨风会这么热爱这个叫WFLT的战队。

不过,她忽然想起来,为什么WFLT要叫WFLT?

“嗯,我觉得这个问题,等海神醒来亲口告诉你比较好。”尤琳陪着夏桐。

“你又知道了?”她问。

尤琳望天:“不知道,不知道。”

“嘁。”

家里回归安静,尤琳问她 :“你还好吗?我再陪你一会儿吧。你看你,手都被你自己掐破了。”夏桐刚刚太紧张,以至于紧紧攥着拳头的时候,指甲把手掌都给掐破了。

尤琳给她涂了些药水,两人相顾无言。

直到夏桐把尤琳送下楼时,才看见“奶奶灰”竟然在楼下。

他说:“我不放心小妖,把他们都送走后,回来看看小妖。”

“你送她回去吧,你们路上小心。”夏桐和好友相视一笑。

这真是她度过的最漫长又刺激的一天。

目送尤琳和“奶奶灰”上了车,夏桐踱步回公寓的院子里,她顺着石子小道一圈又一圈地走,老驴拉磨一般,似乎走过了一个又一个轮回。

陆晨风醒来的这天,茶叶蛋正趴在床头懒洋洋地摇摆着尾巴。夏桐不知道猫是不是有灵性,她只知道,茶叶蛋一定是成精了。

陆晨风没醒之前,它有些焦躁,茶不思饭不想,吃肉都不香。每天都趴在陆晨风床下的毯子上盯着他,或许这是来自一只猫对主子的忧心,怕它的“饭票”挂了,从此衣食无着落。

但它这天清晨忽然跳到陆晨风的床头,一屁股坐在他脑门上,喉咙里发出有节奏的咕噜声,夏桐叫它它都不理会。

“蛋,别打扰腿哥睡觉。”她拿着猫饼干,企图把茶叶蛋哄下床。

茶叶蛋依然我行我素。

然后,她便在和茶叶蛋的对峙中,看见陆晨风睁开清澈的眼。

不要脸的猫火速抢占陆晨风怀里的最佳位置,叫声又嗔怪又亲昵:“喵。”

陆晨风笑着给它顺毛。

夏桐对这只没有立场,见缝插针,要两人都宠爱它的猫很无奈,很想研究一下如何用眼神杀死一只猫。

阳光正好,陆晨风从床上起来,伸懒腰时露出迷人的腹肌。看见日历,他侧头望着夏桐笑说:“要开学喽,准备好了吗?”

自信迷人的陆晨风又回来了,真好。

这就是像那句话:一团生的火焰,好过一千个死的灵魂。

然后,他有点遗憾地摸着嘴唇说:“要刷牙,才能morning kiss。”

Chapter 09 想要白日无尽长,只和你虚度时光

开学前一周,夏桐已经很久没有感受过这么热闹的气氛了。

“你们这是在干什么?”

夏桐打开门,看见走道上进进出出忙碌的搬家工人,而声势浩大的WFLT的队员们正站在隔壁公寓的门口。

夏桐正疑惑着,尤琳匆匆赶来,不见其人先闻其声,她说:“杜彦希,你要的东西。”尤琳穿着一袭长裙,长发编成了一根辫子垂在胸前,看起来精神又漂亮,她手里拎着两个大塑料袋,步履匆匆,一出电梯门,差点撞上搬电脑桌的工人。

杜彦希?夏桐正好奇是谁,就看见“奶奶灰”连忙过来接过尤琳手里的东西,连声道:“妖美人辛苦你了。”

“知道我辛苦,就带我LOL上排位。”尤琳拨弄头发,美人随便做个动作,袅袅婷婷。

“还是先打农药(王者荣耀)吧,我最近手感很好,一雪前耻没问题。”其实不是“奶奶灰”他们打农药时的技术不行,而是他们平时的训练太多,真的没有那么多时间去打农药的排位,无论什么游戏,投入最高的成本都是时间。

“嗬,那你先追上我再说。”尤琳随口道。

“追上你,怎么,你H城第一貂蝉的位置不要了?”

“啧啧,你的粉丝知道你玩貂蝉这么风骚的角色吗?”

听了半天,夏桐才明白,原来“奶奶灰”的名字叫杜彦希,名字听起来和他的人挺配。

这人很奇怪,他一头银灰色的头发,配上精致韩范儿的脸,还真挺招女孩子喜欢。每当他招摇过市,让人想打他的时候,他又会狡黠地露出他乖巧讨喜的一面。

就比如说现在,他掏出一根棒棒糖递给尤琳:“水蜜桃味,留给你的。”

见夏桐傻愣愣地站在门口望着他们,他犹豫了一下,不舍地又掏出一根棒棒糖问:“嫂子,来一根?”

夏桐婉拒:“你自己吃吧。”

杜彦希不由得松了口气。

夏桐觉得崩溃,这是保住了什么宝贝吗?为什么要露出这种万幸的表情!陆晨风的这群队友啊,一个个的究竟都是些什么活宝。

她的目光又瞥见吃棒棒糖的闺密尤琳,一阵头疼,平时谈起恋爱经一套一套的女人,就要这样被棒棒糖拐走了。

言归正传,夏桐双臂环抱,警觉地问:“你们这是在什么?”

“显而易见,搬家。”杜彦希答道。

“搬到我们隔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