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月十五都是宋骅影巡视京城商号的固定日子,自实行日起便从来没有间断过。
这些坊间店铺分散在京城四处,平日有专门的掌柜嬷嬷们打理,一一巡视过来也颇费了一些时间,不过幸好坊间商铺里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掌柜嬷嬷们自己都能处理好,于是宋骅影便按惯例命小舞小蝶抱了当月的账簿准备带回去看。
宋骅影抬眼看了看日头,此刻明朗的天空被铅云遮住,天色阴阴瑟瑟,寒风也起了,似乎很快便要下起雪来。
宋骅影率先走出马车,往一旁的酒楼行去。小舞小蝶两个小丫头无奈地对望一眼后便疾步跟上。
她们知道小姐每次出来都极爱到酒楼茶馆之类的地方坐坐,因为这些地方往往是消息和流言传播最快的地方。不是小姐无聊了爱听八卦,而是因为那两位与小姐交好的朋友自去年岁末之时,黄昏之后,最后现身于苍茫山上与了尘大师煮茶论禅,下了三天三夜的围棋,然后飘然远去,至今没有任何音讯。虽然以那两人的才智武功,足以笑傲江湖,但是突然间在武林中销声匿迹却还是让小姐担忧了很久。小姐与自己同父异母的妹妹没什么感情,但是对秋沉落和李颖华却看的极重。
宋骅影自己也不经苦笑,连碧落宫的暗线也不知道落儿的下落,这些酒肆茶馆里又岂会有人知道?
小舞先一步进去,撩开厚重的帘子,宋骅影跟着撩袍走而入。
里面热气氤氲,香气缭绕,比外面温暖了许多。此时正是晚饭高峰期,酒楼里聚集了不少食客,三三两两结伴而坐,吵吵嚷嚷地不知在争论着什么。
宋骅影眼见小二忙碌的跑来跑去,便自行找了个显眼的位置坐下,招手点了几样精致小菜,完了还不忘点了一笼包子并小菜烫酒叫人送到守在车上的河伯那里。
宋骅影一袭月白长衫外罩着一件玄狐外袍,眉目虽然清秀,但是却并不十分出众,所以众人对她也不是很在意,瞥了一眼后便又回头自顾说话,宋骅影也就状似无意地竖起耳朵。
听得数语,宋骅影不由苦笑着暗自摇头。
原来这酒楼中讨论的最激烈的就是今天早上魏公公带来的那道足以让全京城女子集体崩溃的消息。
只听其中一人的声音特别响亮,“宁王殿下的选妃已经落幕了,听说皇上钦点宋家大小姐为宁王正妃呢,就是今天早上下的圣旨。”
一时间,众人都被这个话题所吸引,纷纷发表自己的惊讶与不满。
“宋家大小姐?她不是丑若无盐,京城无人敢去宋府提亲吗?听说长得比俺家闺女还不如呢。俺就是没混个官职,不然如今也是皇亲国戚了。”
“王二你就吹吧,就你家闺女那样貌,十里八乡也找不出一个更差的,要真有机会上呈皇上御览,还不把皇上给吓着了?”他旁边身着青色布衣的中年人笑着打趣道。
“而且听说那宋家大小姐泼辣的很,成天颐指气使,不仅随意殴打奴仆,连三夫人四夫人等都被她打了好多个耳刮子呢,你们别不信,这可是真事!刘五家婆娘的二妹妹的三姨妈的四女儿就在宋府做丫环,错不了!”
宋骅影见身旁的两个小丫头铁青着脸,气呼呼地将筷子一放,一副快要发飙的样子,抿唇轻笑,低声道:“吃饭,吃饭。”
“小姐,他们这样说你,真是太过分了!”小舞咬牙切齿地蹦出几个字。
“接下来只怕还有更过分的,继续听吧。”宋骅影不以为意地夹了块红烧肉给她。
“你们都不知道吧,听说当年宋府的二夫人不知怎么的得罪了这位大恶女,结果第二天被揍得直挺挺地抬出宋府,自此后整个人疯疯癫癫的,后来还跌到河里淹死了。”
“不管那二夫人怎么得罪她,姨娘终究是姨娘,她这样做真是太过分了。我早就听闻此女凶残彪悍,却没想到如此作恶多端!宁王气质高洁,那可是神仙一样的人物,皇上怎么会将这恶女指给他啊。”
众人一阵唏嘘,皆发出无奈感叹。
“你们不需要太为宁王担忧,其实指婚的不仅仅只有宋家的大小姐,原尚书的千金同时也指给了宁王做侧妃呢。”
“原尚书的千金?那岂不是京中盛传才貌双全的原纪香原小姐?”
“是啊,在去年的赏花宴上,原小姐美貌绝伦,才艺高超,一举夺魁。听说那时候宁王对她就有了好感,不过每个人都以为正妃非她莫属的时候,却没想到半路杀出个宋大恶女来,只是一个侧妃,倒是委屈她了。”
“侧妃又有什么不好?宋大小姐那样的人必然不会受宠,只要宁王多宠原小姐一些,岂不比被冷落的正妃强上许多?过个一年半载,怀上小世子,这正妃之位还不手到擒来?”
大堂中熙熙攘攘,争论不断。一说起神仙般的人物被大恶女玷污,一个个都义愤填膺,如今听说还有一位原纪香,便将所有关于神仙眷侣的美好幻想都寄托在她身上。
宋骅影不动声色地喝着茶,即便是听到最毒辣的话,眼角眉梢也不动半分,但是当她听到宁王将要同时迎娶侧妃的时候,眼底闪过一丝厌恶之色。
因为爹娘的原因,她对爱情早已不抱希望,对三妻四妾更是深恶痛绝。不过她随即一想,自己只是因为一纸协议才答应嫁给宁王,一年后势必要离开,这一开始对他就不公平,难道还不许他找一个自己喜欢的女人吗?如此一想,心中倒也平衡了。
宋骅影正低头思索,忽然听见一阵喧闹声,抬头看去,只见一位年约五六岁,面容脏污,衣衫褴褛的小男孩正被先前大声说话的彪悍汉子倒提着大声喝斥:“臭小子胆子不小,竟然拿脏手碰本大爷的盘子,本大爷吃剩下的东西宁愿喂狗也不给你个猪狗的臭乞丐!快将吞下去的东西吐出来!”
“哪里来的小叫花,脏兮兮的。小二,你们店里如果下次再让这些不三不四的人进来,爷以后可就不来了。”一道阴柔的声音带着明显的厌恶。
小二见状,赶紧跑过来,指着被倒提着身子、脸上涨得通红的小男孩抬腿就是一脚,“你个小叫花,这里是你随便来的地方吗?快滚快滚!”
低头见到白花花的汤汁里飘着一层乌黑的油脂,那彪悍大汗心中更怒,大喝一声,将小男孩随手甩出——
眼见那小男孩的头就要撞上坚硬的墙壁了,在座的人虽有几个心中不忍,但是更多还是抱着看好戏的态度,竟无一人出手相救!
就在关键时刻,忽然——
一道清丽的身影向前射去,随手兜住小男孩瘦弱的身子,脚尖轻点墙壁,瞬间又飘回到座位上。所有的动作一气呵成,快如电光火石。
好俊的身手!
众人仔细朝那个身影看去,却发现原来是一个身子单薄、似乎风一吹就倒的小书童。
原来是小舞。真没想到这个看似柔柔弱弱的丫头竟有如此俊俏的轻功。此刻的她正得意洋洋地将吓得大气不敢出的小男孩放在一旁的椅子上,调皮地向宋骅影邀功。
小舞是秋沉落和李颖华路见不平的下救回来的,由奕国一路带到音国。她们见小舞生性聪颖便过了一回师傅的瘾,她们两人本来都胜在轻功绝顶,所以教出来的半个徒弟也是轻功最拿的出手,再后来两人便将小舞丢给宋骅影自己溜走了……
宋骅影淡笑,抬手招来小二,然后柔声对站在她面前的小男孩道,“小弟弟你爱吃什么?随便点没关系。”
她注意到眼前的小男孩衣着单薄,面色蜡黄,似乎很久没吃饱过,脚上的鞋子还是夏天的薄底布鞋,前头破了,露出没有穿袜子的脚趾头。
现在已经是寒冬腊月,外面天色阴沉,寒风呼啸,鹅毛大雪纷纷扬扬……这孩子,一定很冷吧。
“我……真的可以随便点?”小男孩倔强地擦掉吓出的眼泪,圆溜溜的眼珠子期待地望着宋骅影,看得她心口一窒。她忽然想起当年年幼的弟弟被别的兄弟姐妹欺负后望着自己的那双倔强而委屈的瞳眸……
“是,你爱吃什么,大……哥哥都请你吃好不好?”宋骅影心底忽然变得柔软了,拍拍他的脑袋笑道。
“那……我要点最贵的东西。”小男孩微弱的语气说着豪气的话。
宋骅影倒不觉得怎么样,倒是小二一脸的鄙视,暗中嘀咕了一句:小叫花还真是不知好歹。还没嘀咕完便被小舞一记眼光狠狠杀过去,“听到没有,这位小兄弟要吃最贵的东西,还不快去做来?!”小蝶更是配合的朝小二的脸上砸过去一锭足足有五十两的大元宝。
当小蝶砸完小二后,小舞接着便豪气地拍拍小男孩瘦弱的肩膀,“小兄弟,好样的,咱就点最贵的,让那些欺负你的人好好瞧瞧。”
小男孩有点不明白她的意思,弱弱地回转头问宋骅影,“大哥哥,最贵的东西是不是就是最好的?娘亲吃了是不是马上就可以不生病了?”
这下子,宋骅影和小蝶小舞三个人就只能面面相觑了。了解了原因,宋骅影匆匆请了大夫由小男孩带路,一路到了他家的小平房。
原来小男孩叫刘小桌,父亲早亡,只剩下他和母亲两个人相依为命,平日里就刘寡妇给人浆洗衣物和做做女红度日,日子过的很清苦。
他的母亲生病了,寒气入体却没钱请大夫,再加上劳累过度,营养不良,病情越来越重,最后连床都起不来了。
刘寡妇经由大夫针灸,又喂汤药后,便幽幽醒了过来,了解了原因后,对宋骅影几个人千恩万谢,请求恩人留下大名,以待有机会相报。不过见几个人推脱的要离开,她也不好强求,便叫刘小桌从针线笼里取出三个做好的荷包送给她们三人聊表谢意。
“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小姐,我们不能就这样一走了之。”小舞耳听呼呼的北风不绝于耳,扫得破败的户牖发出一阵阵咯吱声,她满脸担忧,一把拉住正欲功成身退的宋骅影。
宋骅影正欲将荷包放入怀中,但是触摸到荷包上的针线纹理时,心中一顿,拿出来仔细看了看,不由心中有些欣喜,笑着看了小舞一眼,看得她有些莫名其妙。
“刘大婶,这荷包是你亲手做的?”宋骅影忽然收住脚步,回身指着荷包上的图案对刘寡妇问道。
“回恩人,是小妇人自己做的荷包,平日便拿到市集上卖,顺便换回几个钱。”刘寡妇回答的恭恭敬敬。
虽然只是一个简单的荷包,荷包上绣着的也是普通的牡丹,但是……宋骅影仔细一看,就发现这个荷包不简单。牡丹的茎叶用了滚针绣,枝干用了别针绣,花朵更是用了极其复杂的蒙针绣,劈丝层次分明,排针极密,施针匀细,光影分明,手法娴熟,如此绣品就连彩蝶轩绣房的一等工也做不出来!
“一个荷包能卖几文钱?一天能卖出几个?”刘大婶和小桌子的日子过得如此清贫,应该没卖多少钱。
“三文。一天能卖出五个,就算是很好了。”刘大婶无奈地叹息。
宋骅影知道,虽然民间刺绣需求很大,不过大户人家自己家里多半会有刺绣房,基本能够自给自足;而民间也经常靠刺绣贴补家用,一般都不用购买绣品。彩蝶轩的绣品能够进贡宫廷,所以家里办喜事的多半会去彩蝶轩置办,也图个喜庆的名头。但是刘大婶专卖几个荷包,自然是赚不了钱的。
“大婶的针法不俗,为何不到绣坊里去?就拿彩蝶轩来说,绣坊里一个二等的绣工一个月就可以拿三两银子,大婶针法如此之好,就算做一等工也不过分。”
刘大婶的眼睛亮了一下,但是只一瞬间就灰下去了,他叹了口气,对着宋骅影无奈地说道,“难得公子对绣坊的事如此熟悉,但是公子有所不知,当初小妇人为了糊口,在绣坊呆过,但是那绣坊……唉,不说也罢。”
“娘,这位哥哥很好的,还有那位小哥哥,也很厉害,会飞的。”刘小桌指了指原先从空中将他接走的小舞,然后转身可怜兮兮地求着他母亲,“我们说出来好不好,说出来,哥哥们会帮我们报仇的。”
“是啊,大婶,如果有什么我们可以效劳的地方,我们一定会帮的。”宋骅影真诚地说道。她心中已经有了主意,不过看刘大婶对绣坊如此反感,便不好说出来。
车下救人
刘大婶此时也不好隐瞒,便将实情说了出来。
原来当初刘大婶到了绣坊,绣坊的管家是位嬷嬷,见刘大婶针法独特,对她还算不错,嬷嬷的那口子对刘大婶也很照顾,但是时日一长,嬷嬷的那口子便露出了真面目,对刘大婶动手动脚,甚至有一次还被那位嬷嬷撞了个正着。
嬷嬷为了维护自己的那口子,便说是刘大婶主动勾引,克扣了刘大婶的全部工钱后寻思了个借口便将她赶走。那家绣坊上头有当官的撑着,官官相护,刘大婶自然讨不了公道。此后,刘大婶名誉败坏,也没有一家绣坊肯收留她了。
“大婶您说的那家可是陈记绣坊?”小舞听完刘大婶的述说后,按捺不住开口。
陈记绣坊素来名声不正,不过背后有官府撑腰,便耀武扬威起来,与彩蝶轩素有商业上的冲突,所以小舞一猜便猜到陈记。
“这位小哥怎么会知道?难道我的事……咳咳咳……在整个京城都传得人尽皆知了?咳咳咳……”刘大婶虽然知道自己不可能这么出名,但是她脸皮薄,一想到有这种可能,便急得猛烈咳嗽起来。
“不是不是,大婶您不要着急。”宋骅影没好气地瞪了小舞一眼,扶着刘大婶喝了口水,才随便寻思了个借口,“大婶您也知道陈记绣坊虽然名气不小,不过名声却不好。前日我这小童奉家中长辈之命到陈记买了些绣品,但是买回来的绣品非但材质不佳,而且色泽也不怎么鲜亮,被家中长辈教训了几句,所以心中不满,此时听大婶您说起,她心中气恨陈记,便随口猜了陈记。”
小舞扁了扁小嘴,也没再说话。
“原来是这样。”刘大婶放下了心,悠悠一叹,对着小舞语重心长的说道,“这位小哥,小妇人说句老实话,陈记绣品的质量在整个京城来说,也排不到前面去。要说这绣坊,最好的当属彩蝶轩了。以后你要买便去彩蝶轩买,你家中的长辈定然不会怪罪于你了。”
宋骅影主仆三人对望一眼,眼中的骄傲不言而喻。
然后,就见小舞故作天真地瞪大眼睛,“彩蝶轩的绣品真的很好吗?”
“你们毕竟是男人,分辨不出也是实情,因为小妇人也是做惯阵线活的,一看便知道好坏。前几日,隔壁王二家办喜事,花了大钱到彩蝶轩买了一副枕套,欢喜的不得了。小妇人看过那针线活,确实是好。”
“既然彩蝶轩这么好,而刘大婶您的针线也这么厉害,那您为何不去彩蝶轩试试?”小蝶不动声色地暗示。
“唉。彩蝶轩虽好,却哪里有小妇人的容身之处啊。”刘大婶悠悠叹了口气,“当年陈记事件后,就再没有哪家绣坊肯要小妇人了,更何况是彩蝶轩这么大的绣坊?只怕没走到门口便被呼喝出来了。”
刘大婶当年离开陈记后,也找过几家绣坊,但是那些绣坊管事一听说她是被陈记赶出来了,便二话不说就将她打发走了。后来有一次她没有提起陈记,在一家绣坊做了几天,但是那家的管事还是很快便寻思了借口将她赶走。她是听别的绣工说起才知道原来陈记给这家绣坊的坊主施了压力,以至于没有人敢再用她。
“区区一个陈记而已,有什么了不起!”冲动的小舞义愤填膺地挥了挥小拳头。
“陈记有大官在背后撑腰,所谓官官相护,我们惹不起的。”刘大婶示意他们小声,以防隔墙有耳。
大官能有多大?不就是陈记坊主的姐姐做了户部侍郎的第九房姨太太吗?自家小姐背后撑腰的可是皇帝,他一个小小的侍郎能比吗?一根手指头就能把他掐到尘埃里去。
小蝶比较冷静,她得到宋骅影示意,便状似无意地开口,“那大婶您以后有什么打算?如果有机会可以进去彩蝶轩您愿意吗?”
“愿意,小妇人当然愿意!可是……陈记……”
宋骅影见她有这个意思,便淡笑开口,“大婶您放心吧,过了这么些年,这件事陈记可能早就忘记了,就算他没有忘记,不长脑袋的来彩蝶轩闹,我们又怕他什么?!”正好可以帮刘大婶将旧账给清一清。
“但是就算没有陈记的事,彩蝶轩又怎么肯要小妇人呢?”
“彩蝶轩号称海纳百川,素来喜爱招揽人才,刘大婶您有这样的手艺,彩蝶轩高兴还来不及呢,怎么会拒您于门外?所以只要大婶您明天拿着这荷包去找管事的刘嬷嬷,她必定会留你的。”宋骅影见她眼中略有犹豫之色,便加紧劝道,“彩蝶轩归于落华影商号旗下,这点刘大婶您不会不知道吧?这落华影名声显赫,富可敌国,不仅可以庇护你们的安全,而且落华影还专门建了一家书院,只要是在落华影里做活的,便可以将自己的孩子送进书院念书,束修费全免。小桌子年纪这么小,长得又聪明伶俐,念书一定会有出息。而且就算念书不成,也可以在落华影里学一门手艺,将来岂不有保障?”
宋骅影这番话彻底打动了刘大婶。李大婶寻思着,她自己还可以将就,但是怎么也要为小桌子的将来打算。落华影的玄墨书院在整个京城都赫赫有名,不少官家少爷,富家子弟都以进入玄墨书院为荣。不远处刘员外家听说交了很多束修才能进入玄墨书院,那天他们家整整摆了一个晚上的酒席,整条街都知道了。
如果小桌子能够到玄墨书院念书,将来一定会有出息。刘大婶放在炕上的手不由的紧了一紧,心中已经打定主意,只等明天病一好,便要到彩蝶轩去试一试。
宋骅影见她这样的神情,心中早已了然,淡淡一笑后,便带着小蝶小舞告辞而去了。
回到马车上,小舞第一个忍不住开口。
“小姐,你确定刘大婶一定会去吗?”
“看刘大婶那神色,去是一定会去的,只是不知道刘嬷嬷会不会收。如果刘嬷嬷知道陈记的那件事,不敢收,那倒如何是好?”小蝶面带忧色地帮宋骅影整了整靠垫,不解地望着宋骅影,“小姐为何不干脆写一封推荐信让刘大婶带去给刘嬷嬷?或者我们派人去通知一下刘嬷嬷?”
“写推荐信我也不是没想过,只不过刚刚为了帮小舞圆谎,说去陈记买绣品,此刻又怎么好意思说与彩蝶轩熟识?”宋骅影没好气地看了小舞一眼,示意她给自己捏捏肩膀,享受了会儿,才继续言道,“刘大婶毕竟心中有阴影,这阴影谁也帮不了她,只有她自己才能走出来,所以要她自己去彩蝶轩便是这个道理。说到刘嬷嬷,我交给她这个大一个彩蝶轩,又岂会不了解她?刘嬷嬷只要听说了陈记的事,以她那疾恶如仇的性子,再加上商场上与陈记的敌对,就算刘大婶没有拿出她的绣品,多半也会被留下。更何况刘大婶的手工真的是百里挑一,以刘嬷嬷的眼光,又怎么会错过这样的人才?”宋骅影说的笃定。
“原来小姐将一切算计好了,亏我和小蝶还在瞎担心呢。”小舞一听刘大婶一定能留在彩蝶轩,便高兴起来。
三个人在马车上说说笑笑,倒也不觉得寂寞。
马车快速奔驰,外面寒风呼啸,如刀刮面,透过帘幕的细缝,吹进了马车内。宋骅影怀里虽然抱着暖袋,却还是不由的打了个哆嗦。
“天气怎么转的这样冷。”宋骅影微微皱眉,“不知君儿房内可还有辟寒香丹没有?他身子骨原本就不好,可受不得冻。”
辟寒香丹只要放在香炉里燃烧一枚,便会暖气袭人,伴着淡淡馨香,暖上整整一个晚上。不过这辟寒香丹原料稀少,制造极其繁琐,所以价格奇贵,很难买到。
“小姐,少爷房内还有五枚,小书小画都收着,她们有分寸的,不会让少爷受一点点冻。”小蝶见宋骅影担忧,忙说道。
小蝶见她冻成这样,和小舞对视一眼,转身拉开车橱里的一个暗阁……
“小蝶,我不冷,不要浪费了这枚辟寒香丹,回头你送到少爷房里。”宋骅影怀里抱着暖袋,暖袋外面是毛茸茸的貂皮,倒也真不是很冷,“不知这寒流会持续多久,只有六枚肯定是不够的。小舞,回去后,你与秋大哥联系下,他轻功好脚程快,叫他再跑一趟云州。”
只有云州的一家私人商号才有卖辟寒香丹,而且那位幕后老板脾气怪异,不易相处,不过和秋亦青却甚是投缘,只卖给他。而且辟寒香丹不易制造,那位幕后老板一次最多只卖十枚,所以这件事便要常常麻烦秋亦青。
秋亦青原本是秋沉落留下的暗线中一位明面上的人物,秋沉落和李颖华走后,小舞有事没事便去找他求教,时间一久,两人亦师亦友的关系就变得越加复杂了……
小蝶闻言,无言地叹了一口气。小姐做什么事都是为少爷考虑,她对少爷的好,每个人都看在眼里,只是不久后小姐便要嫁入王府,到时候不能再跟少爷住在一起,还不知道要如何担心少爷呢。
宋骅影担心宋骅君在家中冻着,小舞一听到秋亦青的名字就心中荡漾,而小蝶却为着小姐和少爷的分开而忧心忡忡。三个人心思各异,在脑中默默地想着,忽然感到马车一阵晃荡,便都回过神来。
“河伯,发生了什么事?”好动的小舞边问边钻出马车,见河伯径直跳下马车,惊慌地朝车轮一边跑去,她也跟了上去。
“小姐,不好了,我们的马车好像压死人了!”小舞高亢的音调中带了一丝惊慌。
车内的宋骅影和小蝶一听,心中俱是一惊,位置靠外的小蝶赶忙掀起厚重的帘幕,宋骅影娇小的身躯便跳下车,直直朝小舞发出声音的方位走去。
小舞手中提着一盏明灯,宋骅影便照着光亮看去,却见河伯怀中抱着一个人,那人脸上血水与白雪混合,看不清楚面目,但是看他的轮廓极是俊美,而且那长袍外紧裹的玄狐皮衣,手工精细,质量上乘,不是普通人家能够穿的上的。
看他鼻翼间似乎还有气,宋骅影当机立断,抓起他的手,搭在他的脉门之上。
宋骅君腿有隐疾,再加上从小身体就不好,宋骅影照顾之余,便也略通医术。
脉象浑浊,时而强劲,时而虚弱,不像是寻常病,倒像是中了毒的迹象。宋骅影微微蹙眉。
“公子,醒醒。这位公子,醒醒!”宋骅影试图唤醒他,而他却一点反应也没有。
“小姐,这位公子怎么样?还有没有的救?小人撞死人了?小人可拿什么去陪啊……”河伯紧张的絮絮叨叨,手足无措,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他还没有死,而且他原本就躺在这雪地里,不是被我们马车撞的。只不过他头上的血迹只怕真的是被马车溅起的冰凌伤到了。”宋骅影指了指旁边的雪坑,足有一尺之后,应该是他倒下之后下的积雪,“快帮忙将这位公子扶到马车上,这里天寒地冻的,就算不病死也会被冻死。”
于是四个人手忙脚乱的将这位年轻的公子弄到马车上。不过马车中因为之前掀起过帘子,所以虽然比外面要暖和些,却也冷很。
宋骅影看看眼前一动不动躺着的年轻公子,微微咬牙,极其不舍地对着小蝶吩咐,“焚辟寒香丹。”
辟寒香丹徐徐燃烧,温度却迟迟未上升。宋骅影知道护住心脉最为重要,但是她不懂得武功,小舞也是半吊子,帮不了忙。于是宋骅影便将自己先前搁在一旁的暖袋放入这位年轻公子怀中,暂时为他驱赶寒气。
在小舞的帮忙下,将年轻公子身上残留的积雪擦掉,以免等下车厢中温度回升,雪融化成水,沁入体内。
“咦——”拿着帕子擦拭年轻公子面容的小舞瞪大了眼睛,愣愣地盯着眼前的他,手中的帕子高举,却是一动不动。
“怎么了?”宋骅影见她如此,不由的凑上去一看,这一看,倒让她惊心不已。
这是怎样一张脸啊,简直是让男人自惭形秽,让女人神魂颠倒嘛……俊美的简直不像话!这样的面容,只有在喜爱扮男装的秋沉落脸上才能得以一见,倒是没想到眼前这位陌生的年轻公子竟也有如此俊逸的容貌。
只是不同于落儿一脸温暖感染人的笑意,眼前的人紧闭双目,薄唇紫青,一动不动,即使在昏睡中,全身亦散发出冷漠疏离的气息。
究竟是怎么样的人,即使在昏迷中,也要带有这样的戒备与威严?
“小姐?”小蝶出声呼唤,将拧干了的帕子递给宋骅影,担忧道,“小姐,这位公子到底是什么病?说到底头上的伤也是我们撞的,我们还是设法救一救吧?”
“他头上的伤倒不碍事,涂了金创药,过不了多久伤口就会自动愈合,也不会留疤。但是从看他的迹象来看,应该是中了极厉害的毒,所以才会昏迷不醒。”
“中毒?”小舞小蝶面面相觑。
说话间,只见那年轻公子突然脸上泛青,剧烈咳嗽起来,而且手脚筋脉痉挛扭曲,脸亦呈现出异常痛苦的神色。
“小姐,快想想办法啊,这位公子只怕不行了……”小舞小蝶紧张道。
“河伯,离陈大夫的医馆还有多远?”宋骅影抬头问车外因愧疚而挥着马鞭竭力赶马车的河伯。
陈家世代行医,陈大夫还曾是宫中的御医,后来年纪老迈,便辞了回到家中。陈大夫的医馆在城西,而她们回来的方向是城东,这城东城西算起来并不近。此刻天气阴冷,又时至晚间,街上行人几不可闻,所以马车奔驰的飞快。
但是即便如此,尚需半个时辰,只怕这位极其俊美的公子熬不住。此刻看来也只有死马当活马医了。宋骅影自荷包中取出一枚棕色的药丸,顿时香气扑鼻。
“扶他吞下九转还魂丹。这药丸据说能解百毒,至于能不能解这位公子身上的毒我就不敢保证了。不过希望他福大命大能够逃过此节吧。”当初落儿也只留下两枚丹药以备不时之需,现在她慷慨地献出一枚给一个陌生人用,也算是仁至义尽了,至于能不能醒就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年轻公子铁青着脸,牙关紧咬,好不容易才让他吞下药丸、过了好一会儿,果然见他浮现在脸上的青气慢慢淡去……落儿留下的药丸果然能解此毒,不过是药三分毒,自己胡乱给用药,希望不要有后遗症才好……
“小姐,陈大夫的医馆到了。”河伯在帘幕外唤道。
“小舞,你跟河伯一起下车,河伯放好人后即刻回来,待马车离开后,小舞你再行敲门,然后立即隐在墙角,总之不能让任何人知道他是我们送人来的。”宋骅影冷静地吩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