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那天和陈应月从川菜馆里出来, 知道陈应月独自一人先来象山,同事还得往后一拨, 他就有意地开始和陈应月热络起来。每逢饭点,总要问上陈应月一问。

问得趟数多了,陈应月也总不好次次回绝, 总有几回是出来的。毕竟将来还有业务合作,不好不留情面。

碰头多了, 原本不相熟的两个人,话题也开始多了。

午饭结束, 吴新伟将陈应月送回酒店。

九月的太阳, 热辣得快将人晒脱一层皮。

路过一家便利店的时候,吴新伟说口渴要去买饮料, 陈应月就一道跟了进去。

吴新伟去冰柜边挑饮料, 陈应月就漫无目的地逛着。他买好饮料, 回头去找陈应月的时候,她正好停了饰品货架那边。

“买好了?”陈应月问。

“嗯。”

“那就准备走吧。”

吴新伟却忽然喊住了她,“等等。”

“怎么了?”陈应月有点诧异。

他抱着肩, 上下打量她:“应月,其实我不太懂, 为什么你会剪短发?”

陈应月捋顺着短发,“我长得不算高, 样貌也不拔尖,剪个短发,好歹能看起来利落点, 有点儿威慑力。”

吴新伟被她这个理由弄得苦笑不得,“以一个摄影师视觉审美的角度来说,你是鹅蛋脸,应该长发会更好看。”

“谢谢你的意见。”陈应月接过吴新伟递来的饮料,跟他碰了碰:“我会考虑采纳的。”

陈应月转身回头,趁这间隙,吴新伟赶忙把手上的饮料搁到货架上,罐子上有水珠,他往身上揩了揩,才从饰品货架上取了个粉色发箍下来,怕被陈应月看见,急忙背在身后。

陈应月已走到下个货架,他赶忙快走几步,跟上她。

“有没有人跟你说过,你的短发看起来并不那么地成熟睿智。”

“是吗?”

“要不是你告诉我,我根本不相信你今年三十。”

“我保养有道。”陈应月开玩笑。

“短发的你,更像个女高中生。”吴新伟低头看她,趁她脚步放缓,他眼疾手快地把那只粉色发箍套到了她头上。

陈应月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等她回过神去,借着便利店狭长的镜子,才发现自己的头上多了个发箍。对于30岁的陈应月来说,把这样幼稚的粉色戴在头上,有些羞耻。但这样少女心的时刻,她也并不反感。

吴新伟显然很欣赏自己的成果:“粉色发箍配十八岁的陈应月,正正好好。”

他好玩地凑了过来,镜子里头不再只有陈应月一人,吴新伟也入了镜来。

狭窄的镜子,拉长纵向人像的同时,也缩短了横向的距离。

吴新伟与陈应月的距离,变得很近很近。

镜面反射的人影,开始变得模糊,吴新伟的模样忽然与记忆中的陆亦修有一瞬间的重叠。

她仿佛想起复读那年,课业很紧,全校实行封闭式管理,仅有周日上午允许学生出门采购日用品,同学们都把这段时间笑称为监狱里的例行“放风。”

那时候,陆亦修经常在校门口等她。

陈应月每回从班级里走到校门口的那一路,永远是最紧张的。学校没收手机,她跟陆亦修彻底断了联系。她担心陆亦修过来,害羞不知道怎么跟他单独相处。她又担心陆亦修不来,一整个星期的期盼都落了空。

每一回,她都会不落痕迹地在校门口观望一阵。

但陆亦修倒好,总会故意躲在犄角旮旯里,等陈应月找得着急,再蹦到她面前。

“陈应月你说你是不是偷偷在找我。”

“没有。”

“你就嘴硬着吧。”

陈应月懒得理他,年少的她觉得他可真是恬不知耻。

她心想,你看穿就好,干嘛还要说穿!

在校门口保安的众目睽睽之下,他总会毫不客气地牵上她的手,大大方方地带走她。

那时的她和他也没地儿去,加上时间紧张,只能校园周边逛逛。难得出门,日用品免不了,陈应月家境节俭,就总爱把陆亦修往学校旁边那家两元店带。

两元店里日用品多,女生饰品就更多了。

陆亦修总爱变着法地把发箍往她头上戴,发卡往她发上夹。

那时你爱笑,他爱闹,两元店的镜子里,每一面都留下过他们打闹的影子。

便利店里。

想起往事,陈应月怔在了一边。

吴新伟问她:“怎么了?”

陈应月回过神来,说:“没什么。”

她摘下头上粉色的发箍,拿在手上来回瞧了一遍,忽然耸肩笑笑:“我已经过了戴发箍的年纪了。”

她退回饰品货柜,将发箍物归原处。临放手的那一刻,她还摸了摸上头的廉价的粉色蝴蝶结,它有着陈应月记忆里相同的形状。

陈应月知道,她不仅仅是过了戴发箍的年纪,更多的,是因为身边少了那个爱把发饰一股脑儿地往她头上戴的男人了。

短小的插曲过后,陈应月和吴新伟到柜台结账。

打火机陈列在柜台一侧,吴新伟忽然想到了什么,和收银员对了个眼色,示意她稍等。收银员会意地停下来,这时,吴新伟忽然转头向陈应月:“我想抽根烟,你有打火机吗?”

“嗯?”陈应月蹙眉,“你不是不抽烟的吗?”

她的回答不对,吴新伟叹了口气,好整以暇地说:“忽略这些细节,我想问你,你有打火机吗?”

“没有啊。”

“那你是怎么点燃我的心的。”

陈应月“啊”了一声,没听明白。

一旁的收银员听懂了,掩着嘴偷笑。

过了会儿,陈应月才反应过来,吴新伟这是在说正流行的土味情话呢。

陈应月将饮料递过去,收银员抬头望了一眼两人,低着眉头在笑。

吴新伟见状,忽然伸手,揉了揉陈应月的脑袋,语态亲昵说:“抱歉,我女朋友比较害羞。”

女朋友?

陈应月被他这三个字吓得一愣。

等出了便利店,陈应月才拦住他:“你干嘛说你是我的女朋友?”

吴新伟知道陈应月一定会问他,早有准备。他酝酿了一会儿,转身面对陈应月,漆黑的眼眸里泛着笑:“我是从来都不相信一见钟情的,但前两天的那趟飞机,让我相信了。”

“什么?”

吴新伟拿手掩着额头,很腼腆:“我想,我可能对你一见钟情了,陈应月。”

一辆迈巴赫疾驰而过,轰鸣的发动机声,盗走了吴新伟的那句话。

面前,是象山的希尔顿酒店,各色有头有脸的娱乐圈人物在这里来往密集。

陈应月一抬头,就看见了两个熟悉的人影,一下子将她的注意力圈吸引过去。

那是一男一女,男的是当红小鲜肉卢毅,至于那女的,陈应月只看见一个背影,但凭她性感的身材和披肩的长发,她已经大致猜出了是谁。

吴新伟身形高大,她怕被发现,稍稍侧了侧身,往他的背影里躲了躲,将将露出一双眼,窥探着面前的一切。

同时,吴新伟也发觉出了异样,转头看向背后。

酒店平台上,迈巴赫已停好。

卢毅接过司机的钥匙,走向驾驶座。女人依依不舍地跟了过去,把手圈在他脖子里,整个人都挂在他身上。卢毅勾唇邪魅地笑笑,拿跨顶了顶那女人,女人识相地勾起一只腿,挂在他腰上。

大白天的,陈应月觉得这场面有点辣眼睛。

她刚想别开眼不去看,结果那女人一转头,果然正中陈应月的猜测。

是林艳琼。

林艳琼和卢毅的纠缠还在继续,他们开始旁若无人地热吻起来。

陈应月一瞬不瞬地盯着,可偏偏,半路却横出一只手来。

“别看了,知道太多对自己不好。”吴新伟说。

陈应月眯眼:“你知道些什么?”

吴新伟笑得理所当然:“我也算半个华映的人,运营部林编剧身材姣好、功夫了得,深得已婚总监的宠爱,是大家众所周知的事情。只不过林编剧脚踏着总监的大船,要是还准备搭个游轮,这我就不清楚了。”

“她既然准备搭游轮,就别怕大船上的船工,把她拉下水了。”陈应月眼神一变,目光凶狠而危险。

“你想干什么?”

陈应月不答,只是从包里掏出手机,打开相机。林艳琼和卢毅还在旁若无人的热吻,她“咔嚓咔嚓”连续摄下好几张照片。

吴新伟赶忙去捂她的摄像头,“赶紧删掉,留下这种照片只会树敌。”

“凭什么?”陈应月反问。

他见她没停下来的动作,索性去抢她的手机:“林艳琼是华映的红人,现在又巴上了卢毅。你我要是得罪了她,吃不了兜着走。”

陈应月无视吴新伟的警告:“她当初敢设计陷害我,就别怕我现在出头报复。”

“现在不是和她伤和气的时候。”吴新伟说。

“所以你现在是在害怕吗?”陈应月反问。

吴新伟算个男人,面对喜欢女人的质问,即使没底气,都要迎难而上。他假装轻松,但磕绊的话,已暴露出他的紧张:“我…我怎么可能会害怕树敌?”

“对了,你刚才说你喜欢我是吗?”

“是。”吴新伟深吸一口气。

“好。”陈应月朝他摆摆手,“那你跟我走,我带你看看什么叫鱼死网破。”

陈应月头也不回地往希尔顿酒店走去,吴新伟在后头走得很慢。

彼时,林艳琼和卢毅还沉浸在旁若无人的亲吻中,连陈应月走到跟前,两人都没发觉。

陈应月嘴角扬起奸计得逞似的笑意。

然后,她抬起手,猛地用力拍了一记林艳琼的肩。

啪——

力道很大,声音很响。

林艳琼吓了一跳,嘴上没轻重,咬破了卢毅的唇,卢毅“卧槽”了一声。

陈应月看见林艳琼转过身来,一脸见了鬼似的模样。

“你…你怎么在这儿?”

陈应月很得意,微笑着露出八颗牙齿,“看到同事,难道不该来碰个面吗?”

“更何况,这种搁电视剧才能见到的郎才女貌热吻的画面,我不该多欣赏欣赏,才能让以后写剧本灵感多多,不被林编剧嫌弃针对,难道不是吗?”

林艳琼姣好的脸,一阵青一阵绿。

第38章

030

《夜火》开机当天, 场地内外围满了粉丝和记者。

时隔两年没有新剧上映的陆影帝,忽然接下名不见经传的现代军事题材电影, 对于粉丝和媒体来说,都是一桩大事儿。

不过是去个洗手间的光景,等陈应月回来的时候, 面前已经竖起人墙,挤都挤不进去。

她拿工牌跟保安说明了情况, 壮硕的保安面对人海也有点儿为难,最后碍于工作职责, 只能带陈应月冲了进去。

场面实在混乱得很, 挤了近五分钟,陈应月也没看到人群的尽头在哪儿。开机仪式在早晨七点, 陈应月忙着布置工作, 没来得及吃早饭, 挤在人群中,逐渐呼吸不上来,脑袋晕晕的, 有点低血糖发作的信号。

越往跟前人越多,快挤出人群、到达开机场地的时候。陈应月眼前一黑, 身体晃了晃,不巧就撞上了抬香炉的小哥, 小半滚烫的香灰洒在了她身上。

抬香灰的小哥有点懵,“对不起、对不起”了好几声,怔在当场有点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从不远处走来个工作人员, 着急询问她:“没事吧?!”

香灰落在陈应月裸露在外的小臂上,泛起大片的红。陈应月脑袋闷闷的,连痛觉都变得迟钝:“没事。”

“您这胳膊都烫红了,得赶紧做降温处理,不然待会就要起水泡了。”

“请问附近有冰块或冲水的地方吗?”

“有,我带你去。”

工作人员怕耽误陈应月的伤,走得很快,陈应月跟在后头,渐渐地有些喘不过气来。小臂麻麻的,眼前眩晕着,陈应月知道身体不对劲,赶忙停下来,扶住一旁的栏杆。

工作人员没发觉陈应月的停留,还在跟前快步走着。

可即便有栏杆支撑,陈应月整个人还是摇摇欲坠的。

彼时,陆亦修正在露天的录影棚里,接受记者的采访。

自打陈应月拨开人群跑出来的那一刻,他就注意到了她。看她迷迷糊糊,把香灰撞在手臂上的时候,他很着急,赶紧派了工作人员帮忙照顾。可现在她闭眼靠在栏杆上,脚步明显不稳,甚至还有点快要倒下的样子,整个人看起来病恹恹的。陆亦修捏了一把汗,所有的精神都一门心思放在了她的身上,目光直往她那儿去,根本顾不上采访。

“陆先生?”

“陆先生方便回答下这个问题吗?”

低血糖的反应越来越大,陈应月没站稳,手上也没力气,身体开始往一侧倾斜,眼见就快倒在地上!

陆亦修“蹭”地一下,从椅子上站起来。

面前是千万号粉丝和媒体,还有一台实事直播的摄影机,但他根本顾不上这些,也顾不得别人的想法。他推开椅子,跨开步子往陈应月那儿去…

他向来知轻重,因为陈应月才是他的重中之重。

然而,他刚跨出一步,就看见有个黑白耐克T恤的男人,已经飞奔过去,越过他站到了陈应月的跟前,稳稳地扶住她。

陆亦修悬着的那颗心,终于松了些。

可当那男人转过身来,露出了那张在微信头像上一模一样的脸时,陆亦修忍不住握紧拳头。

吴新伟小心翼翼地扶着陈应月另一只未受伤的手臂,将她往休息室里带。一边走,他还有说有笑地跟陈应月聊着天。陈应月半闭着眼,脑袋耷拉在他的肩膀上,看起来很安心。

适当的角度下,陆亦修看到他们贴得很近,这样的发现几乎快让他爆炸。

“陆先生,怎么了?”记者问。

陆亦修深吸一口气,拉开凳子坐下:“没什么。”

坐下后的全程,陆亦修的目光一直紧紧盯着陈应月那儿,生怕俩人做出什么让他无法接受的事。

记者感觉到不对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