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他的原因。”
“那是什么?”
“我们不太合适。”
“别骗我了,我这次回去都听叔叔阿姨说了。”沈亮抿了一口咖啡:“你跟他高中起就在一起了是吧。”
“我们一年前就分开了。”
沈亮是个外人,关于自己和陆亦修的那些事儿,无论父母说了什么,陈应月都选择守口如瓶。外人无需知道,也不能知道。
“那天在公寓里,就能看出来你们一直有联系,你何必骗我。”沈亮笑着摇头,眼神有些高深莫测:“况且,如果是为了叔叔的那场事故,赔了你的幸福,真不值得。”
陈应月眯眼,灼灼地看着面前的沈亮,那个憨厚的男人忽然让陈应月觉得陌生。此刻,她背靠着咖啡厅大门,门口悬挂着风铃,她听见有风铃叮叮咚咚地响,像是有人走进来,但此刻她根本无暇顾及。
“你什么意思?!”她质问他。
“应月,你别急。”
沈亮一把捉住她的手,诡异的眼神一闪而过,“叔叔当年被聚立集团害得脑损伤,失去一条腿的事情我们镇上的人都知道,但如果你是为了这些而且接近陆亦修,根本不值得。他虽然是聚立集团的大公子,但跟那些事儿也扯不上关系,你何必跟他纠缠,赔上自己的幸福呢。”
“我不懂你在胡说些什么。”
陈应月嫌恶地推开他的手要走,但他却将她攥得死紧。
他惺惺作态:“我都听叔叔说了,你根本不爱他。这么多年跟他在一起,只不过也是为了让他求而不得,这样报复聚立集团。”
“是谁跟你说得这些话?”陈应月警惕地看着他。
“这些都是叔叔告诉我的。”
“不可能。”
“是叔叔告诉我的。但他不让我说出来,因为这都是你的秘密。应月,我舍不得你,我不能看你这样害人害己。你无辜,陆亦修又何其无辜,你们何必互相折磨。”沈亮双手按住陈应月的肩,令陈应月动弹不得:“你这么多年跟他在一起却一直不敢公开,不就是因为当年叔叔的案件牵扯甚广,你怕被媒体披露出那场案件,所以才会一直对外保密,怕陆亦修知道真相后,再也无法被你利用吗?”
“放手!”
沈亮的话,让陈应月的情绪开始上涨。沈亮根本不放走她,反而将她抓的死紧,故意激她:“叔叔都告诉我了,当年都是他自己不戴安全帽害得,不能怪别人。他也跟我说了,你害怕蝴蝶,就是从那时候开始的。”
血液冲上脑门,“蝴蝶”这两个字,几乎击破了陈应月的心里防线。
十几年前的那天,蝴蝶在父亲鲜血淋漓的身体上不停吸血的画面又再次浮现,陈应月发了疯似的推开他,情绪崩溃,几乎是吼出来的。
“不是,不是我爸爸的错!”
“是他们聚立集团工地监管不严格,是他们根本不给予人道救助,赔偿款一拖再拖,害得我差点没有爸爸了!”
“我恨他们,恨他们所有人!”
陈应月的尖叫引来了旁人的注意,沈亮赶忙站起身来,凑到陈应月耳边,“应月,你冷静点。”
然而,沈亮刚从陈应月的耳边抬起头,却看见面前站了个高大挺拔的黑影。
“陆、陆先生…”
九点的咖啡厅已经很冷清,周边无人走动,连空气仿佛都是固态的。
咚咚咚——
每个人的心跳都像是一次地震。
陈应月缓慢地抬起眼,看见面前熟悉,却又陌生的那张脸。
他今天把自己保护得很好,黑色风衣、黑色鸭舌帽、黑色口罩一样不落。他没戴墨镜,暴露在外的,只剩一双眼,一双陌生又冰冷的眼,连带看陈应月的眼神,都像是在看一个怪物。
“都听到了?”陈应月深吸一口气,强硬地抿出一抹笑。
“是。”隔着口罩,他的声音闷闷的,“全都听到了。”
“那正好,也不用再重复一次了。”
陈应月拎起手包,转了个身,走到沈亮跟前的时候,她压抑着嗓音,对他说,“沈亮,今天谢谢你…”
“你…”沈亮一时语塞。
沈亮其实一早就看见陆亦修了,沈亮面对咖啡厅大门,从陆亦修进门的那一刻,他就瞧见了。自打他知道陈应月与陆亦修关系的那一刻,他就忍不住心里的火气。他从小没吃过什么苦,在陈应月身上用尽心思还没能得到,心里自然是不甘心,更何况陈应月浪费了他整整五个月的时间。他是个直肠子,原本想借着这事儿跟陈应月好好理论一番,结果没想到半路陆亦修出现了,他故意利用从陈父那儿套来的话激怒陈应月,结果没想到,陈应月居然一下子就被他激出来了。
陆亦修的出现,更是让他无法收场,他有点害怕,甚至有点恐慌。
但陈应月刚才那一句“谢谢你”,却忽然让他感觉挫败。
好像自己费尽心力布了局,结果自己才是局中棋。
九点半的小区花园,褪去嘈杂。
与一个人相爱十年是什么样的感觉,陈应月或许这时候能告诉你,仅凭脚步声就能认出他。
陈应月听到身后熟悉的脚步声,同样地停下来。
陈应月知道秘密是藏不住的,他总有一天得知道,与其面对昭告天下的狼狈,倒不如私下凄惨了结。她是个知分寸的,陆亦修那样的身份她配上,陆亦修那样好的爱她也不配。她明白陆亦修的脾气,也知道陆亦修是个没安全感的人,她刚才说出口的那些话,早就意味着再也回不了头。
“现在是最后的告别?”她站定身,强忍住鼻尖的酸涩,抬眼看他。
“算是吧。”他异常平静,“今天听到了我一直想知道的答案,却没想到这个答案这么令人意外。”
“还行吧,这是我的秘密。”
“这么大的秘密藏了这么久。”陆亦修笑了笑,“能忍,像你的作风。”
“要是我不能忍,我们早就结束了。”她也笑。
初春节气,小雨来得猝不及防。
陈应月乌黑的头发沾上了细密的雨丝,毛绒绒地嵌在发上。陆亦修走上去一步,用手替她掸去那些雨丝。
“陈应月。”
“嗯?”
“我把口罩摘了,你好好看看我,我也好好看看你吧。”
“好。”
分明是两张熟悉的脸,触摸、观察了将近十年,此刻却觉得陌生。
短暂的沉默后,陆亦修开口,“陈应月,这十年里,你到底有没有爱过我。”
陈应月没回应,只是说,“你心里有答案的。”
“也是。”
陆亦修苦笑一声之后,开始往长廊深处走去。
陈应月眼睁睁地看着他的人,从高大变得渺小,快要消失不见的那一秒,陈应月忽然心慌了。
记忆中,陆亦修总会在她目送他离去到快要看不见时,回过头,再回头,叹一口气之后,又跑回她的身边,跟她讨饶“小月亮,我错了。”
可陈应月知道,这次之后,再也不会有以后了。
她像是握到救命稻草的人,忽然喊住他,“陆亦修,以后我们就当朋友吧。”
他真的回头了。
“陈应月,你觉得以后我们还能做朋友吗?”
如预期的,他叹气了。
陆亦修笑着,像是他首次出演电影《城府》时,曾获得国内外影评人一致好评的,那温暖却又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微笑。
他说:“看在三年同窗的份上,以后看见我,一定要当不认识我。”
很久以后,陈应月才知道,经常回头的人,一旦决定再也不回头,那意味着永久的告别。
人心起初都是软如棉,但受过伤的人不一样,他们都心硬如铁。
第16章
或许一切起源,都源于陆亦修十八岁的那个夏天,在桌角上用圆规刻下、又匆忙划去的三行情书。
——陈应月,
——你知不知道,
——为了抱你,我抱了全班同学。
*
2008年,陆亦修殴打官二代学长的虐猫事件后。
因陆亦修父母的及时出场,成功力挽狂澜,让陆亦修免于退学惩罚。但班主任可没那么简单松口,为了让陆亦修长长记性,惩罚他打扫包干区一个月。
作为鼎力维护陆亦修的那个人,一向公正不阿的陈班长很不幸地,也被连累了。
入了秋的南城,梧桐叶簌簌地掉。
陈应月刚扫完一堆,水泥乒乓球台上,落叶又飘了好几张。都穿上高领毛衣了,这么一打扫,陈应月出了满身的汗。而一旁的陆亦修,还蹲坐在乒乓球台上,玩着一根捡来的树枝。
说也巧合,陈应月班里的包干区,就是上次被陆亦修撞见洗衣服的废弃乒乓球场。
陈应月从体育馆里提了个水桶出来,又拿抹布湿了水,用来擦栏杆。
等她擦完一半栏杆,准备清抹布的时候,一回头,就看见水泥乒乓球台上好像多了点什么。
凑近一看,居然是陆亦修用树枝当笔,用水当颜料画出来的一幅画,画的还是陈应月在擦栏杆的模样。
细节之处还没完善,陆亦修还在勾勾画画。
陈应月很惊讶:“你画的不错啊!”
“你要是不说话我能画的更好。”
“…”
没一会儿,陆亦修的画画完了。
陈应月以前初中里也有美术特长生,只不过她还是第一回 见有人用水和树枝就能画出一幅画来,还画的那么好。
“陆亦修你画画这么厉害,等高二文理分班的时候,可以考虑去学美术。”陈应月很认真地建议。
“不可能的。”
陆亦修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我家里人觉得画画是没有出路的行业。”
“家里人不喜欢不等于你不能学啊。”陈应月一屁股坐上乒乓球桌,笑眼弯弯的:“追求梦想的权力谁都有,况且你天赋还这么高。咱们先说好,如果有天你成名了,记得给我画个素描像。等你百年作古了,说不定就成了第二个毕加索,到时候我就把素描传给我的子子孙孙,这样也不愁没钱花了。”
“钱钱钱,你脑子里除了钱还有什么?”
“没了。”陈应月咯咯地笑。
“陈应月你他妈的真俗。”
“嘿嘿。”
陆亦修皱眉,皱的连鼻子都拧在了一块儿。不过好在他长得好看,连眉眼皱成一团的时候,都像闪着光的。
陈应月狡黠地笑着,晨间的清辉照在她凌乱的鬓角,那细碎的光,又穿过她发尖的间隙扎向他的眼里。他瞧见她唇角浅浅的窝,那窝很深,深得直将陆亦修的心给吸进去。
有点呼吸不过来啊…
陆亦修心慌。
他尝试说点别的话题,引开注意力。
“陈应月,你以后打算考什么大学?”
“考师范。”
“当老师?”
“是啊,我听说师范类学校都可以减免学费。”
“…陈应月你可真是俗不可耐。”
“那你呢,你打算考什么大学?”
“还没想好。”
“那你还不如我呢,我好歹有自己的方向。”
陆亦修从乒乓球桌上跳下来,捡起她挂在水桶边上的抹布,沾了水:“赶紧的,马上就要开始上课了,再不回去夏老师又要骂人了。”
“哎,我说…你什么时候这么听话了?”她拎起扫把,又重新把地上的落叶扫了一遍。
“这还不是怕你待会迟到挨骂,又要费点鬼心思,才能重新博得老师的喜欢。”陆亦修突然想到了什么,又跳上乒乓球桌,抱着臂,饶有兴致地看着陈应月,“陈班长,问你个问题?”
“什么?”
“你在跟隔壁班的周志伟谈恋爱是吧?”
小镇上来的陈应月哪禁得起这种话,血液轰地往脑袋上冲,她噌地红了脸,拎起扫帚,就往陆亦修那边甩:“陆亦修,你脑子有问题吧!”
“哟哟哟,恼羞成怒了。”
“你才恼羞成怒!”
陆亦修靠在墙角,玩味地摸着下巴:“我可是不止一次看见他送你回宿舍了。”
“那是因为我在食堂请教他题目!”
“那以后我以后是不是也可以请教你题目?”
“前提是你如果不被退学。”
“那你等着瞧吧。”
收拾完工具,两人准备起身回教室。
临走的时候,陈应月看了一眼那水泥乒乓球桌上的画。
秋风干燥得很,没一会儿,水就蒸干了,只剩一个浅浅的印。
“真可惜,都不能带走。”陈应月感叹。
陆亦修不以为然:“不过就随便画画的,又没什么意思。”
“我长这么大,拍照很少,更不用说跑进别人的画里了。”陈应月转着手里的扫把,念叨着:“怪难得,也怪可惜的。”
“有什么好可惜的。”
陆亦修看她依依不舍的眼神,简直烦死了。
扯着她的袖子把她往回扯,口气很不耐烦。
“回去我给你画本子上。”
“真的?”
“陈应月我就问你一句,我陆亦修有说话不算话的时候吗?”
*
周五傍晚,一声响铃宣告了南城二中的周末。
前两天陈应月领到了这个学期的助学奖金,将近一千块。放在自己身边她总不安心,想着在学校里用不到钱,就决定这个周末回家,把助学金给妈妈补贴家用。话说回来,陈应月因为车费考虑以及班里的事情开学这么久了也没回过家,想着今天要回家,心里有点小兴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