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尝试回次卧睡,偏偏陆亦修那双不要脸的长手紧紧兜着她,脸还严丝合缝地贴着她的,她真是想逃都逃不掉,所幸放弃挣扎,继续闭眼了。
一觉睡到日上三竿,陈应月刚睁开眼皮就看见陆亦修穿了一件休闲睡衣,在做早餐。
从沙发上望过去,能看见他的背影,一米九的高个儿把整个房子都衬得矮了很多,挺拔的脊背、干净的脖子,陈应月出神的时候,眼前忽然冒出来“姘居”两个字。
她又在心里喊了一遍罪过。
陆亦修倒是心情挺好的,见她醒了,还跟她搭话:“我刚去隔壁菜场,碰到熟人了。”
“谁?”
“以前我们高中门口摆摊卖海棠糕的周阿姨。她现在改行卖水果了,看见我硬是塞了几个火龙果给我,还问我以前老跟我一起买海棠糕的陈班长去哪儿了。”
陆亦修把做好的早餐端过来,烤面包、温泉蛋和水果沙拉,都是陈应月喜欢的。他挑了挑眉,说:“陈班长,你说你上哪儿去了?”
陈应月听他叫自己陈班长,心里瘆得慌,匆匆忙忙将衣服穿上:“你这样走出去就不怕别人认出你吗,陆影帝?”
“刚周阿姨还问我在哪儿工作,看来我在南城知名度并不高。”
陈应月真想回怼他,作为南城旅游形象代言人,南城电视台可是天天播他的广告,那几句“有一种生活叫南城”都成了街头巷尾孩子的口头禅,也就是周阿姨这些不太会联想的老人家,才没有认出他。
她刚要开口,手机忽然震了一下。
屏幕亮起“沈亮”的名字,她下意识地将手机翻了个面,走到阳台才接起来。
“应月,待会回镇上吗?”
“嗯。”
“我正好也要回镇上,待会我过来接你吧。”
“好,我等你。”
沈亮没谈过几次恋爱,老实得很,听陈应月说等他,电话里头的声音都在抖,“还有五个路口,十分钟就到。”
“那我收拾一下。”
陈应月挂掉电话,一回头就看见陆亦修就站在阳台移门的后头。
刚才还阳光满面的脸,一下子就阴沉起来:“跟谁打电话呢?”
“没谁。”
“没谁你还等他?”
“一个朋友。”她越过他身边,捡起外套:“我待会回镇上,他顺路捎我一程。”
“顺路,你怎么老是能遇到顺路的人?”
“你什么意思?”陈应月推了他一记。
陆亦修站在她身后,冷冷地看她:“上海大雪,高铁都停了,不知道你是搭得什么顺风车回来的。”
“这不用你管。”
陈应月穿戴整齐,拎上包,站在玄关口的镜子前,将凌乱的头发撩到后头,发丝捋到额角的时候,一条细长的疤忽然露了出来。一瞬间,她像是触电了似的,下意识地将头发往前拨了拨,以盖掉那条疤。
陆亦修显然也看到了她的动作,针锋相对的话语忽然停了下来。
他语气淡淡的:“我听说你家里给你介绍了相亲。”
“嗯,有一段时间了。”
“你觉得他怎么样?”
“挺好的。”
“哪里好?”
“我二十八了,是该找个人定下了,他挺老实的,家里也不错。”
陆亦修沉默了一会儿,忽然站到她跟前,半弯下腰,与她视线齐平,眼梢带着狡黠的笑意。
“那你和他分手吧。”
“你有病吧。”陈应月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你看吧。”他拿她的手,捏着自己的脸:“你看吧,我也挺老实的,家境也不差,要不你考虑考虑我?”
陈应月舒了一口气,“陆亦修,一年前我们就说好的,谁都不要回头,谁回头就谁输。”
“然后呢?”
“如果你还有点原则,就不要说这种话。”
他托腮看着她:“可是原则就是用来被打破的。”
“你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我认输。”
末了,他还做了个摊手的动作。
陈应月被他气得不轻,整张脸都塌了下来,懒得跟他理论,转身就走。
与此同时,沈亮已经在楼下等了很久。
昨夜的积雪还没化,沈亮站在雪地里,搓着手,脚下还有两团深陷的雪,应该等了很久。
陈应月下楼,他赶紧走了几步迎上去,递了条大红色围巾给她,“我想着昨天你连夜赶回来也没带衣服,怕你冻着,就去商场买了条围巾给你。你皮肤白,大红色的,戴着好看。”
“谢谢。”
陈应月晕血,不太喜欢红色的东西,但沈亮这么热情,她也不好意思拒绝,只笑了笑,收下。
“对了。”沈亮领她到车子后备箱:“你说叔叔阿姨初一要留我吃饭,所以我赶着大早就去买了些东西,想让你帮忙物色物色,看哪几样更合叔叔阿姨心意。”
“这是泰国的燕窝,美容养颜的。”
“这是进口的海参,营养价值丰富。”
“…”
沈亮如数家珍地介绍着后备箱里的礼品,陈应月虽然很感动,但心里却又有一种说不出来的不适感。
手机响了起来,陈应月一瞧来电显示,居然是陆亦修。
她下意识地抬眼望了望自家四楼,果然窗户上有一张陆亦修放大的脸。
此时,手机瞬间变身一只烫手山芋,在陆亦修恶狠狠的注视下,她无奈接了起来。担心沈亮听见惹了麻烦,她故意退开几步,而沈亮也正沉浸在介绍礼品的喜悦中,俨然没注意到陈应月接电话的动作。
“喂,干嘛?”她手捂着听筒,声音小小的。
那头男人的声音却冷静如斯:“他就是你那个相亲对象?听说是叫…沈亮?”
“有什么问题吗?”
“昨晚送你回来的那个?”
“我不需要回答你。”陈应月抬头剜了他一眼。
陆亦修站在窗台前,饶有兴致地笑着,但是这笑容,却瞧得陈应月遍体生寒:“他准备的礼物还挺多的嘛,看样子你是打算年初一带他回家确认关系了。”
“这不关你什么事。”
沈亮见她在打电话,关上后备箱,准备开车。
陆亦修看着,在电话那头提示她:“陈应月,他在叫你上车了。”
陈应月懒得理会陆亦修,抬脚跨上宝马X5的副驾驶座,伸手就要挂掉。
结果那个红色的按键还没摁掉,电话里忽然传来男人沉沉的声线,一点都不像平日里陆亦修吊儿郎当跟她调笑的模样。这样的口气,她曾见过陆亦修发作过一次,就是在他们分手的那天。他站在她面前,摔光了两人公寓里的所有东西后,就是用这样的口气跟她说话的。
他说:“陈应月你再敢跨一步试试?”
“我为什么不敢?”
“我命令你马上给我从他的车上下来。”
“你没权利命令我。”
她仰起脸,跨前一步,与他对抗。
“很好。”他的脸消失在窗台上,陈应月听见电话那头换鞋的声音,有点慌。他不疾不徐地说:“那我现在就下楼,砸了他的车。然后安排经纪人发通稿,正好一年前咱们俩公开关系的那则通稿写得不错,一直没来得及发出去,我觉得这时候发也不错。你说,你跟我从高中起,折腾了快十年,这个叫沈亮的要是知道了,还会不会跟你在一起?他愿意,他家里人也不会愿意吧。”
“陆亦修,你是不是疯了?!”
陈应月吼了一声,沈亮听见了。他诧异地看着她,有些不知所措。
她走下车,手机里拖鞋踢踏在木地板上的声音还在继续,她深吸一口气,沉下嗓子:“好,我答应你。我现在就下车,初一回家的事情也就此作罢,这样你可以消停了吗?”
“可以。”
他这次倒是回答得很爽快。
换拖鞋的声音停了,陈应月哽在喉咙的一口气终于是舒开了。
陆亦修向来是个冲动派,说得出做得到。他说要砸车、发通稿,陈应月真是一点都不怀疑他会做。
毕竟陆亦修就是个疯子。
十年前,因为高年级学长在顶楼对她吹了一声口哨,陆亦修可是连跑了六层楼,把人家摁在地上往死里打,差点没把人打残。
陈应月跟沈亮道了歉,说是父亲打电话过来说初一临时有事,要改天才能请他往家里做客了。
沈亮没察觉出什么,心里虽然有点可惜,但也没再多说。
沈亮的车陈应月算是不敢坐了,借口有公事要处理,把他支走,重新回到了楼上。
推开门,陆亦修正翘着腿,看着电影频道里,无限复播的他的成名作《城府》。
刚才的言语火拼好像过眼云烟,他整个人十分懒散地靠在沙发里,连陈应月放下包走进来的时候,他也没多看她一眼,只是静默地说了一句。
“你刚才骗他说打电话来的是你爸?”
“你怎么知道?”
“这么多年你撒谎又精进了。”
“你是不是在我身上装了监听?”陈应月摸了摸口袋,想掏出点什么。
他说,“最近在筹备一部聋哑题材的电影,学了点唇语,能看懂。”
闻言,陈应月不说话了。
陆亦修将腿收下来,侧过脸看向她:“以后别坐别人的车回家了,我心里膈应,就是下大雪也不可以。”
陆亦修可真不想说,昨天在陆家嘴,他在车里等了她多久。久到他看见有辆宝马X5取代他,停在了她公司门口的老位置。他也看见了,她下楼梯后,跟同事有说有笑地上了那人的车,看起来特别的幸福。
后来,他急眼了,在雪夜的高速上飙车到200码,提前回到了悦西花苑。这里是他们俩人不靠父母,用毕业后攒下的第一笔钱,买的以后打算结婚的房子。
陆亦修从小最看重输赢,他分明跟陈应月说好,分手后谁再找对方就算输的。
可偏偏他都认输了,她怎么还不肯应呢。
她陈应月就是倔,倔得像头牛。
《城府》的情节还在继续。
陆亦修站起来,将陈应月揽住,拖回沙发上跟他一起看电影。
他说:“还记得吗?拍这部电影的时候,你刚答应跟我在一起。”
陈应月眼神飘向别处:“2011年的电影,距离现在已经七年了。我们用了七年的时间,证明了我们的不合适。”
“陆亦修这么多年了,你为什么总爱把我的生活搞得一团糟。”
第3章
003
遇见陆亦修的那年,陈应月循规蹈矩的人生,迎来了首次崩盘。
2008年9月,北京奥运会烧热了祖国大地。
16岁的陈应月,也迎来了她的人生赛场。
南城二中,整个南城最好的高中,本科录取率高达90%。很多人都说,前脚跨进南二,后脚985、211大学就在朝你招手。当然,这么高的升学率也完全不仅仅归功于过硬的教学素质,学校总还有一些歪门邪道…
为维持较高的升学率,保证全市第一的称号,南城二中每年都会在中考时,从南城外部贫困县级市里选取品学兼优、成绩靠前的学生,通过减免学费的方式,吸引他们来校就学。
陈应月就是其中之一。
南城九月,天气火辣得很。
刚领完书本,回到教室,陈应月流了一身的汗。
马尾辫沾上了脖颈里的汗珠子,蔫巴巴地贴着皮肤。
教室里坐满了人,个个都像是待蒸的包子,等在蒸笼里发酵。
笃笃——
班主任踩着高跟鞋,踏进教室。
准备就绪的陈应月挺直腰杆,两臂轻叠,在同学们一众的吵闹中,她显得独树一帜。
同时,也如她所料,班主任一眼就认出了她。
“你是陈…”
班主任拿捏不准“应”字的发音,她立刻接上去:“我叫陈应月,应是第四声。”
“陈应月…名字不错。”
陈应月昂起头,往老师那儿看:“佛经说‘如人以手,指月示人,彼人因指,当应看月。’父母从小就告诉我做人不能浅薄,所以才取了这个名字。”
“原来是这样。”
陈应月在心里暗骂了自己一口。什么如人以手,指月示人,彼人因指,当应看月全都是狗屁。她爸姓陈,她妈姓应,她出生在十五月圆日,凑起来就叫了个陈应月。为了扯这个高级的谎话,她可是看了好多的诗经、楚辞、佛经才终于编出了这一套。
老师说:“你是班里第一名考进来的,我听说你在初中就是品学兼优的好学生,所以班长的职务先由你暂代吧。”
“谢谢老师,我一定不负您的期望。”
她鞠了个躬,背后有唏嘘声,陈应月假装没听见。
教室里学生基本坐齐,在班主任简要的欢迎词后,时间留给了陈应月。
“下面有请班长陈应月为我们点名。”
陈应月站起来,走到讲台一侧,开始宣读名单,一边读名字,一边用笔在一旁勾画。
一切都很顺利,直到…
“报告。”
一个慵懒的、呼吸很重的男声,忽然从背后传来。
秩序被打破,不止陈应月、包括所有班里的学生都将眼神投到了教室门口。
此刻,教室门口正站着一个高瘦的少年,他眉眼清俊,利落的短发垂在额间并成了好几绺,发尖滴滴答答地冒着汗。那模样分明该是狼狈的,但在他好看的五官以及清澈的眼里,显得特别干净。
他一身篮球背心,底下是运动短裤,最尴尬的是,他左手还抱了个篮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