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潘潘则是一副看好戏的姿态,是的,它真的是那样的。我能看得出来。
后来,当我和瑞嘉、安心斗智斗勇终于让它又回到我身边之后,我无数次的回想起潘潘的一句话:他是我的表哥。
这句话很让我困绕。它知道表哥是什么意思吗?也许它只是从电视上或者别人口中听到过这个称呼呢?不知道为什么,只要一想起这句话,我心里就总会有些沉甸甸的,好象有什么事发生在我的身边,但是我却抓不住。
我们被困在山上的确是我的失误,也许是辞呈交上去却久久没有回音让我有点心烦意乱,想要找点什么事情发泄一下吧。但是那天天色暗下来的时候,我真的开始有点紧张了。潘潘是热带鸟类,我该不会害死它吧?
当它挣脱我的怀抱飞走的时候,我的心都提到嗓子眼了。我大概能猜到它是要干什么,它这样自作主张不但显得怪异,而且多少让我有点害怕。它的行为方式越来越背离宠物的范畴了,我该把它看做什么呢?家人?朋友?生活伴侣?如果我直截了当的去问它,不知道它会怎么回答我?
可是当这个软绵绵的小身体筋疲力尽的扑进我的怀里的时候,我什么也不想问了。就这样吧,这样不是就很好吗?何必要刨根问底呢,如果许仙不知道白娘子是异类,他们不是会一直幸福的白头到老吗?连郑板桥都说过:难得糊涂。
也许我的潘潘真的是尘世中的一个妖精。与其象故事里的妖精那样被人知道了底细就消失,我宁愿一辈子都不知道。
瑞嘉也许有同样的想法,因为他在研究巫术。他甚至说要把潘潘变成一个清秀的女孩子。这样严谨的人居然一本正经的沉迷于巫术这样荒诞不经的事,让我着实惊讶了一番。但是他的说法让我在笑过之后没来由的开始心跳,也许…我也这样想过?
如果真的能实现,我希望它变成谁?
我不敢再往下想了。
后来他请来的那个江湖骗子我猜是和巫术有关,但是我没敢细问。他的样子好象很受打击。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劝慰他了。
王安培的电话打来的时候,我曾经有过犹豫。但是一想到也许这是离职之前最后一次参加同事的聚会,还是答应了。
潘潘自从被安心惊吓之后就一直有些病恹恹的。但是它竟然知道打电话报警,还是让我的神经又接受了一轮新的考验。它真的知道怎么报警!而且它还会估算这条路的距离!我的心一直剧烈的跳、跳、跳,不是因为那帮小流氓,而是因为我确信…它真的是个妖精!
我的妖精宝贝让我度过了生命有始以来最感动的一天,它用那弱小的身体拼命的在保护我。而我,一直认为我是不需要照顾的,至少在家人和同事的面前,我是他们身后的大树。但是我的潘潘,它在尽它的力量保护我。
当它的小身体从空中垂直掉下来的时候,我觉得它一直落进我心底最柔软的角落里去。那个柔软的角落竟然真的存在,连我自己都几乎要忘记了。
那一夜,在冬日的星空下,望着他们呼啸而去的身影。我流下了成人后的第一滴眼泪。
当那个孩子的电话打来的时候,我觉得冥冥之中也许有只神秘的眼睛在俯视着我的妖精。 它是如此神奇的存在,在它的身上也许真有神秘的咒语在保护着。
它被瑞嘉接到医院的时候,还在昏迷。这里的主治大夫是我的一个朋友,他惋惜的告诉我潘潘的爪子恐怕要保不住了。翅膀的伤虽然不重,但是因为身体的平衡已经被打破,恐怕会有很困难的一段适宜期。
它的伤虽然很让我心痛,但是它毕竟又回到了我的身边。还有什么比这个更重要呢。
童海林也来探视,让我忽然有了一些荒诞的猜测。但是这应该是我神经绷得太紧,以至于有些草木皆兵了。他是泰晟名正言顺的继承人,而我做的事都是为了泰晟,他又怎么会愚蠢到不顾及自己的利益呢?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念头一直盘旋在我的脑海里。让我有些寝食难安。我一直在想,如果他真的宁可割掉一块肉也要处理掉我这个潜在的威胁,我又该怎么办?
我甚至没有一点证据。
我估计到了还会有事,但是没有估计到会来的这么快。那个人,终于失去耐心了吧。当我看到我们的目的地竟然是秋田别墅,我已经可以确认就是他了。公司的同事虽然没有人知道童海林有这样一处房产,我却在童总的办公桌上看到过一份报告。那是童总暗中派人对他进行的例行调查。里面提到了他的金钱流向。当然还有人际交往等各方面的情况。
我估计就是那个时候,童总对他的继承资格开始有了动摇。
我的妖精宝贝又去报警了。
唉,最近它总在做这种事。
但是这个傻孩子竟然又回来了,它是怎么想的呢?
我无数次的想,如果当时它没有回来,而是守在别墅的某个阴影里等着警察,或者蹲在哪个树枝上等着我去找它,又会怎么样呢?如果它没有扑回我的怀抱里替我挡住那一枪,有会怎么样呢?
午夜梦回,我的臂弯里仍然残留着它的小身体那软绵绵沉甸甸的质感。让我始终不能相信我是真的失去它了,并且是永远失去它了。
它是妖精,它身上不是有咒语在保护着吗?
我踩着椅子把头探到了书柜的上面,在它的香巢里,有我的一只手套,半瓶青草味道的香水,一本安心丢下的女士版《时尚》,还有…半块果仁巧克力。
一切都没有变。
我把那个花纹精致zippo打火机放了进去。
我知道,那是它喜欢的。
五十一
安哲
这是我印象中最寒冷、最漫长的一个冬天。当它终于过去的时候,我暗地里松了一口气。我的状态还是不好,这个我自己也知道。毕竟发生了那么多的事,我需要一段时间来恢复。
春天不知不觉就来临了,天气几乎一夜之间就暖和了起来。
外面开始变得热闹。汇星园的广场上天天都有一群大人孩子在放风筝。如果潘潘在的话,它是不是会兴奋的跟那些燕子、蝴蝶一起在广场上翻飞呢?
我最后还是留在了泰晟。我在面对一个老人的眼泪的时候,做不到无动于衷。我想最终
我还是会走的。只是会推迟一段时间吧。也许几个月?也许几年?我自己也说不好。
我觉得累。安心建议我休假。
去哪里呢?境外?境内?
要不就去九寨沟?那里有麻辣的小吃,是我和潘潘都喜欢的。
可意
我不喜欢过冬天。我怕冷。但是这一年的冬天感觉只过了一半就结束了。赚了。
我真正清醒过来的时候,春天也已经过去了一半,桃花都要开完了。又让我觉得亏了。
不知不觉我已经可以站起来看窗外渐渐浓密起来的绿荫,看楼下嬉闹玩耍的小孩子了。
过完这个夏天,漫长的康复期是不是就可以结束了?
我是不是就可以出去工作了?
我生命里将近一年的时间就这么莫明奇妙的过去了。瑞嘉提议我们出去旅游,我也觉得
应该陪着爸爸妈妈出去玩一圈。这一段时间他们太辛苦了,而且在我的计划里,我出现在安哲面前的时候,应该是一副精神饱满的样子。
远的地方肯定不会被批准,那去哪里呢?
成都?九寨沟?四川的小吃可是我的最爱,我和安哲都喜欢吃麻辣的东西。
安哲
秋天就这么不知不觉的来临了,空气开始变得凉爽。这是我最喜欢的季节。去年就是这个季节,潘潘被送到了我的家里。
我常常想起它刚来的时候那副傲慢的小样子,总是爬到窗帘杆上溜溜达达,不时的歪着
头看我。还和猫打架。
我现在总是这样,在闲下来的时候,总是想以前的事。也许我真的是老了。
在侯机大厅里,很意外的看到了瑞嘉。我曾经听安心说过瑞嘉要带着他的舅舅一家出门,但是没想到会是今天。我应该上去问候一下吗?还是等他们安顿好了再过去比较合适?
他的身边,是一对略微上了些年岁的夫妇和一个年轻的女孩子。我知道他和舅舅一家住在一起,那应该是他的舅舅舅妈吧?那个女孩子又是他的什么人呢?她正用一种我看不懂的目光远远的打量我。
她的目光让我恍惚之间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她是谁?
她的样子让我不由自主的想起瑞嘉研究巫术的时候,曾经说要把潘潘变成人的话:“变个女孩子给我当妹妹吧,清清爽爽留着及肩的直发,有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一笑起来脸颊上就露出两个酒窝。”
这个一直打量着我的女孩子就是这个样子。难道瑞嘉当时说的就是她吗?
瑞嘉顺着她的目光远远的冲我摆了摆手,然后转过头跟那个女孩子说话,女孩子很不甘心的收回了目光,瑞嘉不知道说了什么话惹恼了她,她的小脸立刻就耷拉了下来。
她的神态让我不由自主的又想起了潘潘。它有的时候也这样,灰溜溜的耷拉着脑袋,然后趁你不注意的时候,偷偷抬起眼睛瞟你一眼。
我怎么看着一个陌生的女孩子也会想起潘潘呢?还好别人不会知道我的想法,否则,那位少女又会做何感想?
可意
我得承认在我最初的日子里,的确是很不适应。
我有时会情不自禁的全身都往门把手上使劲,着急的时候,我会伸长手臂上下呼扇;有的时候看到吃的东西,会忘记了用手,而是歪着脑袋直接上嘴去咬,或者是情不自禁的抬脚。用他们的话说,大概是因为身体太长时间的闲置,造成的神经系统失控。
只有瑞嘉会笑。笑得神秘兮兮。在康复的阶段,我几乎成了他的笑话大全。
不过,看在他决定陪我们出门旅游的份上,我决定原谅他。尤其是,他告诉我我会在来回的路上看见安哲。
他说不保证我一定能认识他,只保证我们来回都坐同一架飞机。因为双方的机票都是安心去订的。她原本也想去,但是安哲说不用她陪。她刚宣称要追求瑞嘉,实在不好意思跟我的父母一起出门旅游。
我原本是打算逼着瑞嘉在候机大厅里介绍我们认识的。但是远远的看见他,我立刻就改变了主意。潘潘可以理直气壮的拱进他的怀里,但我若是主动的上去跟他搭讪,也许下一秒就被他列为拒绝往来户了。他那种酷酷的嘴脸我是见识过的,而且我曾经目击过秦某就是用这样的方式结识他的,我可不想加深他记忆里对某个异性的印象。
所以,我只能远远的打量他。
他还是那么帅,就是眼神很阴沉,他现在这个样子真的是名副其实的酷哥了。我怀念他满脸阳光的笑容,怀念他天天炖排骨的时候固执的表情,怀念他躺在浴缸里的时候,雾气缭绕下灿若晨星的眼睛…
咳,我都在想些什么呀,如果让人知道潘可意在侯机大厅里冲着一个帅哥流口水,还想人家躺在浴缸里的样子,那我以后还怎么见人啊。
该死的陈瑞嘉凑了过来,压低了声音挖苦我:“纸巾在旅行包的侧袋里。你的口水真的快要流下来了。”
我恼火的收回了视线,冲着这个光看戏不帮忙的家伙怒目而视。现在的我除了看着他流口水,还能怎么样呢?我沮丧的想起了泰戈尔那首老掉牙的诗:
世界上最远的距离/不是生与死的距离/而是我站在你的面前/你却不知道我爱你
…
…
安哲
我无意中侧过头又接触到了那个女孩子的视线。
她真的是在看我。但是跟其他女人看我的目光又不太一样,比如刚才那个送饮料的空姐,笑容格外的甜美,两只眼睛也亮闪闪的好象会发光。基本上那才是异性看到我的正常反应。这个女孩子的目光却显得有些忧虑,很伤感的样子。
难道是我勾起了她的什么伤心的记忆吗?
她的眼睛很大很圆,水汪汪的。清澈得象刚下过雨的小池塘。
想到这里我忍不住笑了,我知道自己不是罗曼蒂克的人,但是对着一个陌生的女孩子竟然浮起了这么傻里傻气的念头。
看到我的笑容,她的目光里有一刹那的恍惚。
我收回目光,忍不住提醒自己:安哲安哲,你可是老老实实出来游山玩水的。与旅游无关的内容,还是自动过滤好了。
可意
他看到我了。
先是平静的,略微带点诧异的注视。然后他对我露出了一个久违的笑容。
我似乎有一个世纪那么长的时间没有看到过这样温暖的笑容了吧?这一刹那,我脑海里闪过很多的画面:我从空中瞄准他俯冲下去的时候,他脸上宠爱的赞叹的笑容;他躺在浴缸里的时候,性感的魅惑的笑容…哦,该死。怎么又想到浴缸了?我真是不可救药。
他的脸孔又转了回去。
刚才的笑容难道是我的幻觉吗?
瑞嘉说最有利观察的一个座位让了给我,这真的是一个很好的角度。可以清楚的看到他的侧面。他的侧面,我曾经无数次的站在他的肩膀上看过,现在看起来,还是有些不同。
我忽然间很怀念他身上淡淡的青草味道。
安哲
以安心一贯偷工减料的思维方式,她绝对会把手里的事按照最简单的方法去解决。所以我想当然的认为她会把我和瑞嘉一家安排在同一家酒店。毕竟那样对她来说更省事,出乎我预料的是,她竟然没有。
晚饭后散步回来,我特意到服务台去查询。结论是他们一家根本没有订在这里。
我想打电话问问瑞嘉,可是电话拿出来我又犹豫了。在机场我也不过是跟那两位老人打了个招呼而已。那个眼睛清澈的女孩子我甚至还不认识。现在去问他们住哪里,是不是太冒昧了?
我又想打电话问问安心,最终还是放弃了。知道了又能怎么样?难道还跑去套交情吗?
也许我们会在哪个景点遇到也说不定呢?
事实上,当我真的看到她的时候,我心里相当的吃惊。
这条路游人不是很多,她就坐在树下,皱着眉头抱着自己的小腿。一双大眼睛叽里咕噜的到处乱转。看她的样子,身边连个小旅行包都没有,就知道她一定是和家人走散了,在等着别人回来认领。
看到我的时候,她明显的一愣。
“你怎么在这里?”我有点好奇:“瑞嘉呢?”
她的眼神忽然有点慌乱,长长的睫毛垂了下来,挡住了那两湾清澈的池塘。她的样子让我微微有点尴尬,我几乎忘了,她并不认识我。
“我是瑞嘉的一个朋友。”我连忙解释,心里狼狈的想着,她该不会把我当成是随便和女孩子搭讪的色狼了吧?
“我知道。”她抬起头,眼睛里溢出一丝笑意,我忽然发现她笑起来的时候,脸颊上会浮现出两个圆圆的酒窝:“你是安哲。”然后,她象是很高兴的冲着我伸出手:“我是瑞嘉的表妹,我叫潘可意。”
我握住了她的手,很软,很滑。好象一条随时会游走的鱼。
她姓潘?我心里忽然就一动,大脑里毫无预兆的飘过了潘潘的一句话:“瑞嘉啊,他是我表哥。”
我茫然的松开了她的手,我这是怎么了?就因为她姓潘?就因为她是瑞嘉的表妹?
“安哲?”她好奇的抬眼看我:“你怎么了?”
我摇摇头。大概是想掩饰自己刹那间的失态,我问她:“你的腿怎么了?”
潘可意轻轻的揉了两下膝盖,“没事,摔了一跤。”
我本来还想问她能不能走,转念一想,走到哪里去?瑞嘉还不知道在哪里着急呢。我赶紧给瑞嘉打电话,他几乎立刻就接了。
“你的表妹被我捡到了。”我半开玩笑的说:“你们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