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要跟她说…?
离草暗暗摇头,心中却只是苦笑。
要告诉琳琅自己爱上师父的事么?
说了又如何,这已是无法更改也无法解决的事实,只是多叫一人替自己忧心而已。
于是,她便淡然的一句回道:“其实没什么,只是师父受的伤不轻,我心中担忧罢了。”
见她不肯说,琳琅也不再追问,只握住了她的手,目光闪闪:“小草,无论如何你定要照顾好自己,若是有任何需要帮忙的事就来找我,知不知道?”
有如此一位关心自己的朋友,离草心中一丝暖意划过,点点头,面上露出了一抹笑颜。
待离草到了灵鹫宫时,千羽灵将炼制好的新药交到了她手中。
然而离草转身正准备离开之时,眼前忽而一阵天旋地转,身子摇摇晃晃地便要朝地上倒下。
一双手蓦地扶来,虽然小,却十分有力撑住了她的身体。
“灵长老…”离草想要直起身,奈何脑袋却晕眩一片,两眼几乎发黑。
“别动。”千羽灵一手扣在了她的手腕上。
半刻之后,她眉微微一蹙,眸光直直看着她:“血气不足,近日你可是失了大量的血?”
说着,她已是一缕真气渡过去,这才让离草稍觉好些。
离草支吾地回道:“嗯…不小心划伤了,流了一些血…”
“划伤?”千羽灵却是一声嗤笑,微微挑了挑眉:“小小的划伤一般的仙门弟子都能自行治愈,如何还会失这般多的血?”
离草心中冷不丁地一跳,勉强扯了扯嘴角:“我…我当时情急,一时忘了治…”
千羽灵如此聪明之人,岂会看不出她在撒谎。
但她也并非好事之人,并不再咄咄相逼,却是别开眼,凉凉道了一句:“你体内魔气亦是深重。”
乍闻她这话,离草心下又是一惊,有些慌乱地看着她,生怕她察觉出什么来。
然而,千羽灵却只是淡淡道:“你是聪明人,应当知道该怎么做,慕师兄座下已出了一个堕入魔道的逆徒,你切莫又叫师兄失望。”
这话中深意离草怎会听不出来,她是怕自己也魔性深种,入了魔道罢。
只是,她并不知道这魔气是体内大叔的魔气,所以不会影响到她。
离草没有就此事再继续接下去,只迟疑了一下,才望着她问道:“灵长老,你可有什么补血的灵药?”
她这般下去估摸着师父的毒伤还没全好,自己就会失血过多倒下了。
而且,连琳琅都看出她脸色不好,只怕师父也迟早会看出来。
到时再一追问,她便不好搪塞了。
千羽灵淡淡瞟了她一眼,转身:“随我来。”
说着,人已是径自朝里殿走去。
离草紧随其后,跟着她穿过大殿,绕过几个回廊之后,来到了药房。
很大的一间药房。
一进门,便可见正中摆着一个大大的炼丹药的鼎炉,炉中火焰燃烧着,想来正在炼药。
而四周满是药柜药橱,摆满了大大小小的药瓶。
千羽灵走至一药橱前,顺手便取下了一只小瓷瓶,然后递到了她面前:“这是凝露丸,可益气生血。”
离草接过瓷瓶,喜声道谢:“多谢灵长老。”
正待离开之时,却闻千羽灵又低低唤了一声:“等等。”
“咦?”离草诧异地转回脸,看着千羽灵微微拧起了秀眉,似有什么纠结之事,不由问道:“灵长老还有什么事么?”
千羽灵这才又自袖中掏出一个小瓷瓶,淡声道:“这是给玉泱的药,你回去之时正好路过青鸾宫,便替我将这药送过去罢。”
原来又是给玉泱长老治眼睛的药。
离草恍然之下,立时接过药瓶应了下来。
然而,她却忍不住又多起事来:“灵长老,恕弟子斗胆问一句,当年…玉泱长老究竟为何会误认为是灵长老害死了那位凌波仙子?”
千羽灵微微皱了一下眉,声音微冷:“我说过,此事不是你这小辈该多问的。”
“我只是想帮灵长老。”离草一点也不掩饰自己的目的,直言不讳:“既然这其中有误会,那就该说清楚,解开这个心结,何苦要让误会继续下去呢?”
千羽灵却是一声嗤笑,看着她的目光带了些讥诮:“你怎知就是误会?说不定就真是我害死的容仙,我对玉泱有情,但他却喜欢容仙,我嫉妒之下,自然是想她死。”
她此刻竟是也丝毫不顾忌谈论三人之间的感情纠葛。
离草摇摇头,一脸的诚恳:“虽然我与灵长老接触时日并不多,但我亦能看得出灵长老不是这般恶毒之人,既然灵长老能不在意玉泱长老的误会,一直默默地为他炼药,更落得这副模样也依旧无怨无悔,可见灵长老必不会是为了感情的缘故去害人之人。”
千羽灵微微一怔,面上微微有所动容,眸光闪烁,却是露出一抹不知似喜还是悲的笑容:“你一个小辈竟也能看得如此通透,可惜,我与他那么多年的相处,他却不信我半分。”
离草知道她所说的他,必然就是玉泱长老。
她轻轻道:“所谓当局者迷,玉泱长老想来也是因为凌波仙子的死太过悲痛,才会如此罢。”
“呵…他那般爱她,她的死对他来说可谓是最沉痛的打击。”千羽灵微微闭了眼,似在回忆,口中幽幽说着:“我与玉泱还有容仙当年乃是同时入门,故而成为了关系最好的师兄妹…”
也许是因为心中压抑的太久,终于遇到一个可以倾诉之人,千羽灵将所有的往事都缓缓地道了出来。
“虽说修仙者该清心寡欲,但仙门之中却也不乏成亲生子之人,对于情爱一事亦不禁止。我一直都知道,玉泱喜欢容仙,所以,尽管我喜欢他,也只是放在心底,从不曾表达出来。我本想,这样就好了,看着自己所爱之人幸福也是一种幸福,可谁想容仙竟会爱上魔尊。”
“那一回,她自人间游历回来,整个人便变得有些不一样,我是她最亲近之人,她自是什么话都与我说。她说,她在人间遇上一个人,她…爱上了那个人。那个时候,她还并不知道那个人就是魔尊千冥。”
“我不知魔尊用了些什么花言巧语蒙骗了她,她对他极之信任,而又死心塌地,常与他私下相会。直到有一日,魔尊潜上昆仑欲盗昆仑至宝擎天弓之时,正为我三人所发现,也是彼时,容仙才终于知晓他魔尊的身份。”
听到这,离草忍不住问了一句:“呀!那凌波仙子知晓了他是魔尊还要与他在一起么?”
仙魔可是死敌,凌波仙子不知晓时还可以谅解,可知道后怎的还能再继续错下去呢?
“容仙当时自是十分震惊,玉泱与魔尊打斗之时受伤,魔尊逃离,容仙追了过去,我自是留下照看玉泱的伤势,也不知容仙与那魔尊后面又发生了何事,说了些什么,没过多久,便发生了容仙盗宝之事。”
“我知道,后来凌波仙子盗弓之时受了重伤,还为掌门所罚,之后魔尊便杀上了昆仑!凌波仙子为保昆仑,力战魔族,最后重伤不治而死。”离草记得当初兔师兄所说的过往,却是奇怪道:“可是,她的死与灵长老究竟哪里又有关系了?”
千羽灵紧紧蹙起了眉,幽幽一声叹息:“因为,她盗弓之时我亦在场。我劝阻她,她却求我莫要将此事说出去,她拿了弓只是借与魔尊一用,日后必会还回,她还说已准备与魔尊私奔。亦或许是心软,亦或是私心,想着她若与魔尊在一起,玉泱终有一日会死心,兴许我还有一丝机会,于是,我便放任她去盗走了弓。”
“却不料她为此受伤,更为魔尊所欺骗,引出了之后仙魔的大战。玉泱知晓此事后,便怪罪于我,若非我没有劝阻她,若非我知情却不说,她怎么也不至于落至这般下场!”千羽灵说到这,不由一声苦笑:“也是我存了私心的缘故,此事确是我之过,所以我便认了下来。”
159 情何以堪?
离草听到这,又是同情又是愤慨:“这不能全怪灵长老,都是魔尊太狡诈,欺骗了凌波仙子的感情,才会酿成这样的惨剧。”
千羽灵只是低头凄然一笑:“不,你不明白…其实,当时我也不知怎会有那样鬼使神差的念头,好似中了什么盅一般,只是一心想着她盗弓后对我的益处,若是我不这般自私,能劝阻住她的话,一切也都不会发生,我昆仑亦不会牺牲如此众多的弟子,容仙不会死,玉泱的眼也不会瞎…无论如何,确是与我有逃不脱的责任!”
这么多年来,这也成为了她一直无法释怀的心结。
所以,就算玉泱要怪罪她,迁怒于她,她也无话可驳,就这般默默地承受下来。
离草不知心底是一种什么滋味划过,爱一个人原来是这么艰难而又痛苦的事。
灵长老也许真的是有私心,但这样的私心又有什么错呢?
她也只不过是想追寻自己的幸福而已。
爱一个…并没有错。
只有,爱错了人而已。
正如她自己,爱上了不该爱的人一样。
“想不到今日我竟会与你说这许多话…”千羽灵忽而浅浅一笑,若一朵青莲开在水中,那般的柔而淡,犹带一丝清风的凉意:“果然,是年纪大了么?”
她的话音中透出浓浓的哀凉之意,离草胸口不由一缩,忙扬起笑脸故作轻松道:“灵长老,你这般模样若是也要叫作年纪大,那我可不是快要老死了?”
千羽灵斜斜睨了她一眼,似有嗔意,却是头一回未因着自己这童颜模样被提起而生气。
“其实说出来也好,一直憋在心里,只自己一人默默承受的话,终有一天会郁结而死的。”离草微微弯着嘴角,只是那笑意却在眸底尽数散去。
她这厢在开解着别人,实则自己又何尝不是无处倾诉。
不过幸好,她还有个大叔能陪她交谈,虽然他总不说些好话,但比她一人憋着终归要好的多。
千羽灵轻缓点头,清丽面容带着浅浅笑意:“真想不到慕师兄竟会收到这样一个徒弟,怪不得他对你如此上心在意,更甚之前的那个。”
离草微微一诧,随即心中浮起一丝喜悦。
她的意思是,在师父心中,自己的地位已经胜过了前师姐么?
“灵长老,前师姐为何会叛出师门呢?”尽管已知道原因,但离草还是想再了解得更详尽一些。
因为…她现在的情状和前师姐太像了。
都是爱上了自己的师父。
千羽灵看了她一眼,淡淡道:“因为她犯了一个不可原谅的错。”
明明很清楚,离草却还是听见自己的声音轻颤地问出口:“什么…错?”
“她勾引自己的师父,做出有背伦常之事!”
“勾引师父?!”离草不由瞪大了眼。
她只记得琳琅说,那前师姐爱慕师父,表白未果,才会恼羞成怒叛出师门。
却不知还有勾引这一事。
“她本也是个难得的奇才,天资聪颖,又乖巧伶俐,更生得一副好容貌加一张能说会道的巧嘴,莫说慕师兄,就连我们也甚是喜欢她。只可惜,她却爱上了自己的师父。”千羽灵谈及此事,似也颇觉遗憾,不由长长叹了口气。
“其实,也不怪她,她自幼便跟着慕师兄,她是慕师兄收的第一个徒弟,对她亦是倍加呵护,这般朝夕相处下来,怎能不成情意?慕师兄已是修仙得道之人,心中空明,自是不会有思及这些,但她到底是少女情怀初开,成长的这么多年,就只有这么一个唯一最亲近的男子,会爱上慕师兄倒也不足为奇。”
离草一听,眸光却是忽而一亮:“灵长老的意思是,对前师姐爱上师父并不觉得可耻?”
“爱本来就是一种不受人所控的东西,我是过来之人,如何会不明白?”千羽灵嘴角浮出了不知道是自嘲还是无奈的笑意:“所以,当初亦是我先看出她对慕师兄的爱意。”
“咦?”离草又是一诧:“竟是灵长老发现的?”
“不错。”千羽灵淡淡的语调依然不变:“那日,她受伤,我受慕师兄所托去为她医治,她看着自己师父时,眼中的情意师兄看不出,我又怎会看不明白?何况,她那本应极易治好的伤,却居然让我治了半个多月也不见好转,后来才叫我发现,她是私下倒了我所配制的药。”
“她为什么要这么做?”离草甚是不明白。
受伤乃是极痛苦之事,谁不会想早些好呢?
千羽灵轻轻一声嗤笑:“呵…你还不明白么?想想你伤痛之时,你师父是如何待你的,你便该清楚了。”
离草蹙眉回想着,那时师父一直陪伴在她的身旁…
想起师父看着她痛苦之时,眼中的那焦急担忧之色。
想起师父紧握着她的手,源源不断地输送着仙力为她缓解痛楚。
那个时候,似乎只是觉得很感动和温暖。
而如今想起来,心里却似是多了一分心悸的感觉。
似乎只要一想到有关师父的事,她的心,她的感情便有些不受自己控制地肆意蔓延,放大膨胀。
她这厢陷入自己思绪,却不知她变化的表情与眼神皆收进了千羽灵的眼中。
看见离草眸底那缓缓流露出来的情意和不自觉弯起了嘴角,她的眉心不由微微地拧起,略带惊讶的目光中亦闪过一丝担忧。
这丫头莫不是也…
离草完全没有留意到千羽灵的目光,只自顾自地喃喃道:“原来是这样…前师姐是眷恋师父的关心与呵护,所以才迟迟不肯养好伤。”
这般做法也确是过于痴傻了些。
千羽灵但见她的目光又恢复了一派清明,于是又接过她的话道:“我虽能理解,但这爱终究是禁忌的,我委婉地提醒过她,可惜她一直以来都被师父呵护得太好,以至于养成了那般倔强而又任性的脾气,只想着自己好,却从未想过,这种爱一旦被发现,会害她的师父落到何等尴尬的境地,这才导致后面那不可挽回的局面!”
“她…究竟做了些什么?”离草心中一紧,甚是关心地问着。
“不知是谁将她爱慕自己师父之事宣扬了出去,昆仑上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这无疑是一件丢脸之事,掌门私下找慕师兄商议解决之法,彼时正逢天墉派少主上门求亲,于是他们最终决定将她嫁出去,以绝了她的念想。”
“谁想她知晓之后,坚决不肯嫁去天墉,更对对方说此生早已决意永不嫁人,将人家痛骂一顿之后赶出了昆仑,慕师兄知晓之后自是气恼,将她斥责了一番,又担心她更加泥足深陷,而借闭关之名渐渐与她疏远。”
“可是她的性子却是极为偏执而又倔强,竟对自己的师父施以魅术,欲做出那等苟且之事,所幸慕师兄定力极强,这才未酿成不可挽回的大错!这到底是不什么光采之事,除了我们几位长老知晓之外,对其他弟子皆是隐瞒了下来。”
听到这,离草才恍然。
怪不得琳琅不晓得,原是因为被隐瞒了。
“师兄为此大怒,罚她进了寒冰洞,谁想她竟不肯认错,那夜她强行闯出了寒冰洞,更杀死了数名昆仑弟子,师兄气急之下断了她双手筋脉,关入牢中,却不知怎么逃了出去。许是伤心绝望,她因此堕而成魔,自此叛出了仙门。”
千羽灵说到这,不由一阵唏嘘喟叹。
本是最纯真的爱恋,无奈错得彻底,终致不可挽回的结局。
离草亦是有些感慨。
未想这位前师姐对师父的执念竟是如此之深。
千羽灵淡淡看了她一眼,忽而轻声叹了一句:“你也莫要犯傻,快趁早断了那念头罢。”
乍听这话,离草怔了好半晌,终于反应过来,不禁睁大了眼,满满的惊愕之色。
但见千羽灵那似是什么都已了然的目光,她不禁有些羞愧地低下了头:“灵长老,我…”
“你亦是个聪明的孩子,我相信你不会步上她的后尘,我知道爱这种东西并非说断就能断,但是,尽管痛苦,你也不得不将之压抑下来,永远地埋藏在心底,绝不能透露半分!你…可明白?”
许是觉得与她有缘,千羽灵头一回说了这么多的话,也是发自内心地对她劝解着。
“我明白的…”离草只觉仿佛被人狠狠抽了一鞭,心口骤然抽紧。
她苦涩地笑了笑,声音低低的,轻轻的,带了些喑哑:“我绝不会做出让师父难堪之事。“
她很清楚,若是她爱他,就绝不能让他的名声受半点伤害。
“你能这样想就好。”千羽灵虽然对她有怜惜,但除了叹息之外,却也再无他法。
“灵长老,谢谢你今日肯与我说这许多话,师父还等着吃药,我便先回去了。”
离草向千羽灵告辞之后,便匆匆地离开了灵鹫宫。
千羽灵望着她离去的背影,无奈地摇了摇头。
想她慕师兄,睥睨仙门之中,何等的绝世风华。
此生唯一收的两个徒弟,却偏偏都爱上了他这位师父,这是何等的冤孽啊!
只盼现在这个,不要再生出什么事才好。
回去的路上,离草自是没忘千羽灵的托付,去了青鸾宫。
因着没有守门的弟子,她便依着上回夙璃落带她进来的路,一直找到了内院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