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姑娘说了,要你们都陪着她出嫁?”朱大娘的声音里带有惊讶,簪子点头,看向朱大娘的眼神有几分可怜巴巴:“大娘,我晓得做丫头的,是不能抗拒主人,可我不想像若雪她们一样,再说去到那么远的地方,我又那么笨,一定会被她们欺负的。”

朱大娘摸一摸簪子的脸,簪子的脸已经脱去孩童时的圆润,开始显出一张瓜子脸来,镶在上面的杏眼更显得水汪汪的。唉,就是这张脸惹的祸,平常人生的好些,还会惹来旁人的觊觎,更何况是做丫鬟的,寻几个姿色出众的丫头陪嫁本就是惯例,倒是自己糊涂了,忘了大姑娘毕竟是太太一手调理出来的人。

朱大娘叹一口气:“你也别担心,横竖还有一两年大姑娘才出嫁呢,在这一两年里我总想得出法子的。”簪子点头,那眼里的泪又收了回去,“大娘,是不是我太笨才惹出这些事来的?”朱大娘笑了:“说什么傻话呢?你也不是笨,是经的事少,等经的事多了就明白了,可这经的事多也不好。”

说着朱大娘叹了一声,如果能够,但愿时光永远停留在侯府那个小院里面,那时的无忧无虑,在现在早成了奢望。人都是会变的,面前的簪子也会变的,只希望这些变化,能够来的晚些,再晚些。

从朱大娘那里出来,簪子觉得有了主心骨,朱大娘说有办法,那一定能找到办法,自己只要安安心心服侍好大姑娘就是了,对了,还不能露出一点自己想要出去的端倪。簪子在心里给自己鼓着劲,往程玉轩院里跑去,刚跑出一段路,转过一个拐角,差点就撞上人,簪子急忙收住脚,已经听到传来饱含怒气的声音:“这是谁不长眼睛?没看到老爷出来么?”

这个声音,好像是林大爷的,簪子急忙垂手站到路边,平日在他们面前十分跋扈的林大爷此时满脸谄媚的笑,对一个中年男子说着什么。原来这就是老爷,簪子抬头看了眼就飞快地低下了头,能见到这位程家当家人的机会太少,簪子再没仔细看过他。

59章

簪子只想看看,老爷和大爷有什么分别?可也不敢使劲看,只看见老爷有一张圆圆的和气的脸,下巴上有胡须,别的再没看出什么.

徐大爷看见是簪子,脸上露出一个笑:“簪子,你怎么跑到这边来?不好好在大姑娘房里伺候?”当着老爷的面,簪子不敢像平时一样,恭恭敬敬地道:“方才去厨房寻朱大娘说几句话,正要往回赶呢。”徐大爷嗯了一声,听到朱大娘三个字,程老爷不由往簪子那里看去,簪子急忙福一福,程老爷这下看清她的长相,脸上露出吃惊之色,往簪子脸上看了又看。

簪子被程老爷看得不知所措,手下意识地卷起衣角,徐大爷是晓得自己主人性情的,微微咳嗽一声,程老爷这才回过神来,往前继续走去,但又回头看了眼簪子。此时簪子已经往里面飞快跑去,程老爷只看见簪子的一个裙角。

程老爷收回眼,话里带了一丝叹息:“这么标致的丫头,怎么以前从没见过?”徐大爷呵呵一笑:“这丫头原本是在大奶奶屋里的,后来不知为什么没得大奶奶的欢喜,上次要发作她,这才被大姑娘要去,照小的瞧来,只怕是这丫头生的太好了些,刺了大奶奶的眼也不定。”

自己女儿房里的丫头,程老爷收回思绪,这就有些难了。徐大爷试探地道:“老爷要真喜欢,这也不是没有法子的。先把人要到太太身边,过个一两年事情冷了,到那时收了这丫头,也是轻而易举的。”程老爷叹了一口气,话里似有深意:“罢了,这家里,已经够热闹了。”

够热闹了?徐大爷嘴里那句热闹什么咽了下去,明面上的程老爷身边只有个罗姨娘,别的人,记得原来也有过几个通房,日子久了不喜欢就让她们嫁了,比起别人家来,程老爷身边还算冷清的。

不过徐大爷是聪明人,自然不说出来呵呵一笑:“是,老爷您这也是心疼大姑娘,好丫头难找啊。”程老爷点一点头,主仆往外走去。

簪子已经跑回程玉轩的院子,坐在院里的桂花树下做针线的初晴看见她就叫住:“你方才是去了哪里?二姑娘方才过来,说想央你去做几件针线活,寻了半天没寻到,二姑娘都有些生气了,还是大姑娘哄了半日呢。”

怎么平日都没事,今儿才出去了一趟就这样?簪子啊了一声,就要往里面走,初晴忙拉住她:“你也不消担心,二姑娘哲人你也是知道的,一阵一阵的,等你人过去了,多做几件阵线活,她的气也就消了。”簪子感激地笑笑,抬步往里面走。

走到房门前放重下脚步:“大姑娘在么?”素琴已经从里面打起帘子:“簪子来了,这世上的事还怪呢,平日你在这院里也没人烦你去做事,今儿你出去一趟就有人寻。”说话时候素琴已经拉着簪子的手臂带她进了房里。

程玉轩着了家常衣衫,正坐在窗下拿了本书在瞧,看见簪子进来笑道:“方才二妹妹来,说要寻你去做几件针线活,你也是知道二妹妹为人的,口直心快,你去了那里要是二妹妹说了什么,你千万要看在我的面上,别去和她顶嘴。”

程玉轩说一句,簪子应一个是,见簪子着老老实实的样子,程玉轩更加满意,起身携了她的手:“走吧,我送你过去。”簪子哪敢让她送,退后一步跟在她身后。

程玉轩回头看她一眼,脸上的笑容更深一些:“瞧你这模样,真是人见人爱,又有一手好针线活,只怕去了二妹妹那里,她见的喜欢了,就一借不还了。”说着程玉轩就笑了起来,簪子一张脸顿时通红:“大姑娘,您别拿奴婢开玩笑。”

程玉轩眼里满含着笑,那笑却有一丝警告意味:“谁说我开玩笑了,那日在嫂子房里一见着你,我还不就喜欢上了。”簪子脑袋轰的一声,知道程玉轩是什么意思了,面上泛起的红色更重:“奴婢现在是姑娘您的人,怎能不听姑娘的话呢?”

说的好,程玉轩得到自己满意的答案,两人也来到了程竹轩住的院落,这院落更精致些,看见程玉轩走进来,立即有丫鬟迎着上来叫人,又有丫鬟打起帘子,程竹轩已经走了出来,鬓发有些松,想来是刚睡起来。

程竹轩一眼就看见程玉轩身后的簪子,惊喜地叫了起来,接着就拉住程玉轩的手:“好姐姐,果然是你疼我,说借就把人送过来了。”程玉轩拍一下妹妹的脸:“现在可不说我是故意的,不让人过来了?”程竹轩面上有些微赧色,姐妹俩手拉手说笑着进了屋,丫鬟送上了茶。

谈了几句程竹轩才想起正事:“也不是绣什么要紧的东西,不过就盖头、那日穿的鞋,还有帐子这几样。”程玉轩啐了她一口:“还说没什么要紧东西,连盖头和鞋都是,这些难道不要紧?”

程竹轩话里带有一些撒娇:“和嫁衣比起来,这些自然不是要紧的。”程玉轩拧她的脸一下:“好不害臊的丫头,这样就说出来,等出嫁了,更不晓得是什么样子。”姐妹俩说笑一阵,程竹轩让人把那些东西都拿出来,这些都要放在大绣架上绣,说好了簪子早上过来,一直做到晚上再回去。

程玉轩也就告辞,程竹轩送了她出去,嘴里的多谢不绝于口,房里绣架旁边,簪子已经穿针引线做起活来。程竹轩性子比程玉轩要急躁些,要求要高,盖头上的鸳鸯戏水,从用的线到绣的样子,都挑剔了又挑剔,务必要绣的完美。

好在簪子性情十分平和,就算程竹轩再挑剔,她也一一应下,决不会有为难之色,这让程竹轩赞叹不已,称果然还是姐姐有福气,有个这么好的丫头,长的出色是平常,针线活好也是平常,性子平和也常见,难得的是这三样集在一个人身上。

簪子牢记程玉轩的话,和程竹轩房里的丫头不过泛泛之交,对程竹轩只是恭敬听从,她要说什么只笑而已。转眼盖头绣好,鞋子做完,本来还要绣帐幔的,程二太太那边来了信,说在任上给女儿寻了顶好的绣娘,帐子这些都由她们绣了,等过几日就回来,顺便过年。

这样簪子的活就做完,程竹轩再没留她的理由,拿出一匹尺头,一对银镯赏了她,就让她回去。簪子回去禀告了程玉轩,程玉轩听完笑道:“你不肯忘本,果然是个好姑娘,这些东西既是二妹妹赏你的,你就拿了去,等以后嫁过去了,这种事只怕还要多一些,到时你都像这样就是。”

簪子唯唯应了,拿着东西回房,把东西放进箱子里,心里又是一片茫然,做了下面人,是要帮着主人的,能给主人脸上争光自然好,要是不能为主人面上争光,那可就,簪子不敢想下去,再想下去已经越过了她能想到的。只有这样过一天算一天,簪子重重叹气,再有好吃好穿好玩的东西,已经不能让她像刚进来时那么欢喜。

转眼又是过年,程二老爷带着全家回来,这么些年他官运亨通,已经做到了知府,这背后除了自己会打点之外,侯府也出了些力。等程二太太见到程太太时,面上更加亲热,又谢过程太太对程竹轩的照应。程二奶奶也来拜见伯母,身后的奶娘还抱着孩子,那是程二奶奶的头生子。

看着程二奶奶那宽大衣衫下遮不住的肚子,程太太不由有些酸味,程二爷和二奶奶伉俪情深,成亲三年来房里只有这一个,除了头生子程二奶奶又怀上了,哪像自己儿子,妻妾齐全,宋氏又张罗了一个通房给儿子。外人说起都道程大奶奶贤良淑德挑不出一点毛病,可是膝下也不过两个孙儿,还不是一母,哪有程二太太的孙儿全是一母说起来嘴响?

心里虽有酸味,程太太面上可半点都不露出来,给了见面礼,接过那牙牙学语的孩子逗弄一会儿,又让敛珍出来见过婶婆婶婶,让奶娘带着孩子们下去玩耍,这才各自归座。宋氏带着丫鬟在那服侍,程二奶奶虽才初回来,也抢着动手帮忙。

宋氏谦虚了几句,终究还是她们妯娌俩一起捧茶上果。坐在上面的程太太笑着对程二太太道:“瞧着她们小妯娌这样,才觉得我们真是老了。”程二太太也笑应,刚想问三太太呢?外面丫鬟已经道:“三太太来了。”

帘子起处,三太太走了进来,她现在和原先不一样,和程太太在外人瞧来,更像一对亲姐妹,也不似原先不出院门一步,也常来寻程太太说话。紧走两步笑对程二太太:“二嫂子回来了,方才我在那里寻衣衫,没去接二嫂,对不住的很。”

60 承诺

程二太太已经站了起来,笑眯眯地拉起三太太的手,往她脸上看了又看,三太太气色不错,衣着虽还是那样一色素的,但这是年下,在袖子上镶了一道金红的边,撑着她那粉白的脸,越发标致些.程二太太笑了出来:“三婶婶气色极好,终究不似我们平日在家操心,瞧这模样,说不到三十也有人信。”

三太太坐在二太太身边,程二奶奶已经上前行礼,三太太照例赞了几句,又拿了给程二奶奶和孩子的礼物,见三太太拿出的是一对金锁,程二太太咦了一声:“这不是你嫁妆里的么?这东西太贵重,她孩子家,怎么当的起?”

程二奶奶听见婆婆这么说,把本已拿在的金锁作势要塞回去,三太太怎肯收回,脸上笑容没变:“我无儿无女的,东西撂着也就撂着,难得一见这孩子就投了缘,二嫂你就别拦着。”旁边的宋氏面上本带着笑,听了这话脸色微微一变,程二太太看程太太一眼,见程太太不过吹着手中的茶,根本没往这边看,这才举目示意程二奶奶接下这金锁。

程二奶奶谢过三太太,接过那对金锁。金锁做工精致,上面雕出龙凤纹来,本是三太太出嫁时候她娘为她未来孩子准备的,可惜还没怀孕就死了丈夫,这对金锁就留在箱里。收了这么重的一份礼,程二太太有些不好意思,闲谈了几句就对三太太道:“也不是我们在你面前说什么,现在我和大嫂都抱孙子了,你何不过继个孩子到你膝下?”

三太太笑了一笑,手里拈了枚梅子却没往嘴里放,接着那面上神色添上几分忧愁:“我是个命不好的人,还过继什么孩子?何况大嫂一直对我照顾有加,若我过继了孩子,不是明白告诉世人,我对大嫂不满么?”程二太太没料到这话竟被三太太拗到这种地步,一时有些张口结舌起来,但她在官场上应酬也多了,很快那话就变了回来:“三婶婶,这话我可就要驳一驳,你过继一个孩子,也是为的三叔叔,那会让人觉得是对大嫂不满?”

三太太的唇往上一弯,笑容带上几分寒意:“二嫂你这番话本是为我打算的,不过我这人,早在三爷没了的时候就去算过,说我命该孤苦,膝下无儿无女才能保住平安,若不然不光是我,连孩子都不能保住。这个算命先生还是大嫂您专程为我去请的,大嫂您说是不是?”

程太太听的清楚明白,知道再不能置身事外,把手里的茶杯放下,看着三太太的眼:“三婶婶,难道你是在怨我,可你要知道人命中注定的东西,强求是求不来的,难道你也想你过继来的孩子因你而没了么?”程二太太就算再笨,也晓得三太太的话里句句挤兑着程太太,况且她本就聪明伶俐,在外应酬长袖善舞,忙要开口打个圆场。

就听到三太太笑了:“大嫂,你事事为我打算,我怎么敢怨你呢,只是叹几声我命苦罢了,况且我命苦也是实情,难道当了二嫂的面,还不能说出来么?”屋里气氛已不像方才那么融洽,宋氏心里狐疑,平日见了三太太,她和婆婆之间总是亲亲热热有说有笑的,今日怎么这样?

程二奶奶初次回来,这样的事也不好插嘴,只是安静在旁伺候。程太太低眉一笑,接着抬头那眼里已经多了几分关切:“三婶婶你说的是,平日我事忙,确是对你关心的有些不够,你见了二婶婶,和她撒下娇,抱怨我几句也是对的,我方才怎么就想不到呢?”

一句话就把三太太堵在那里,三太太手里的雪青色帕子都快被揉成了丝,不好再讲别的,只冷冷一笑。程二太太已经顺着程太太的话就把她搂在怀里:“大嫂说的是,我们隔了那么远,你今儿见了我撒两句娇又算得了什么?”

三太太手里的帕子落地,宋氏已经上前捡了起来递到三太太手里,满脸都是笑容地道:“平日三婶是个端庄人,谁知二婶回来了,才见到三婶也会撒个娇。”说着宋氏先笑了起来,程二奶奶也上前凑趣,她们笑了,底下人也跟着笑,笑声之中三太太握紧了手,想抓住什么终究还是抓不住。

吃过年夜饭,给过压岁钱,程竹轩的婚期定在了这年三月,程二太太还要操办女儿的婚事再走,程二奶奶也留了下来,只有二老爷带着程二爷回了任。

忙乱着程竹轩的婚事,日子似乎也好过了些,虽说那些大件不要簪子去绣,有些小活簪子还是要去帮忙,装赏人东西的荷包啊,要拿了作见面礼的手帕什么的。程玉轩特地让苏妈妈收拾出一间空屋子来,好让簪子在那里安静做活。

这样忙碌簪子自然不能常去厨房找榛子她们,只有埋头在小屋里做着针线。这日还在做着荷包,外面就有人喊簪子:“簪子,有人来寻你。”谁来寻自己? 簪子揉揉垂了半日,已经酸痛的脖子,放下针线走出门一瞧,站在院子中间的竟是榛子,算起来也有半年没见了,簪子脸上浮起惊喜神色,上前拉起她的手:“你怎么来了,快些进屋坐。”

刚要把榛子拉到屋里,才想起自己还要做针线,不好留她的。还在徘徊时候,初晴已经开口了:“你就把榛子带到那屋去,我送壶茶过来,再带盘点心给你,只要不弄脏绣活就成了。”簪子急忙谢过初晴,拉着榛子的手进了那间做活的屋子,搬个凳子给她,自己就匆匆又做了起来。

初晴已经端了茶和点心过来,榛子在厨房多年,也学了些眉高眼低,忙站起来谢过初晴,说了几句初晴就出去,由她们在里面说话。

榛子自己倒了茶,一口气喝干,啧啧赞道:“这茶不错,果然在这样院里才能喝道这样的茶。”又抓起点心吃了一块,面上的神色就有些不好看:“不过这点心算不上什么好的。”

榛子果然还是榛子,簪子丢过一块手巾给她擦手,笑着道:“你在厨房,天天都有好吃的,自然看不上我们这样的点心。”虽然榛子说点心不好吃,可还是连着吃了三块才拍拍肚皮,抓起手巾擦了擦手,看着簪子飞针走线,对簪子举一举大拇指:“簪子,你的针线活是越来越好了,难怪大姑娘这么喜欢你。”

簪子又绣了一针,这才抿嘴一笑:“朱大娘又不是不教你,是你不肯学的。”榛子皱皱鼻子:“不是我不肯学,那绣花针可没有大菜刀那么好使。”说着榛子摸了下簪子的手:“我的手又不像你的手那么白白嫩嫩的,学什么绣花?”

簪子笑一笑,榛子哎了一声:“你啊,还是这个样子,说会儿话就笑,我跟你说哦,来喜哥哥让我来问你一句话。”问话?簪子的眼眨了眨,榛子已经凑到簪子的耳边,她嘴里的热气喷到簪子耳上,但她说出的话让簪子的耳变的很红:“来喜哥哥说了,他得了大爷的恩准,后日就要离开程家,以后再不是程家小厮,想问问你,愿不愿意等他。”

来喜哥哥要离开了?簪子手里的针停在那里,阳光照了进来,照在满屋子里那些大大小小的绣活上面,有鸳鸯戏水、鱼戏莲叶、喜鹊登枝。上面的一针一线都是簪子绣出来的,现在要绣的也是一对鸳鸯,簪子的手在鸳鸯头上顿了顿,自己和来喜,以前从没想过,可榛子这话,让他们之间的那层窗户纸就要戳破。

榛子也不催她,过了很久簪子才脸红红地回答:“我还小呢,才十五,再说…”不等簪子再说下去,榛子已经白她一眼:“什么还小,二姑娘今年不也就十五,还不是一样出嫁了?”簪子觉得自己该从新开始做活,可是那针怎么也穿不过去,就算答应了又怎么样,做了别人家的丫头,生死都由着主人,更何况是嫁人这种事情?

见簪子沉默不语,急性子的榛子耐不住了:“我晓得,你怕是这边不肯答应,我跟你说哦,来喜哥哥还说了,他会去求大爷的,虽说大爷不能管大姑娘院里的事,可这出嫁前放出身边的丫头是常有的事。”真的么?自从那日听到程玉轩说要陪着她出嫁,簪子觉得人生已经没有了希望,作陪嫁丫头的苦也曾听说过,难道终身就这样被定了。

而榛子的话就像给簪子重新注入了希望,大爷这么倚重来喜,肯定会帮着他的,再说自己攒了这么多年的钱,加起来总够自己赎身的,再不成,还有琴童送的那几样首饰呢。见簪子咬着唇不说话,脸上只有笑容,榛子拍了一下她的肩:“好了,你这就是答应了,我等会就去告诉来喜哥哥。”

61章 旧事

见榛子转身要出去,簪子站起来,伸手拉了一下她的袖子。榛子停在那里,转身看着她笑了:“真不愧是大姑娘贴身服侍的,连这种做派都学了,之前我们在一起的时候,什么话不说呢?”簪子的脸更加红彤彤的,咬一下唇,榛子的眼珠一转:“哦,我知道了,你是要我给你的来喜哥哥带样东西回去。”

簪子这下再也受不了,啐了她一口:“呸,什么我的来喜哥哥?"榛子用手捏起脸,伸出一根指头在脸上划着羞她.簪子撑不住笑了,从腰上解下一个香囊,榛子已经伸手抢了过来:“这个,我拿去,要不要说什么?”

簪子已经羞的彻脖子都是红的,重新坐了下来,背对着榛子,拿起针线做起活来,她做的十分起劲,起劲的就像榛子不在这屋里,屋里还是她一个人。直到一朵牡丹花绣完,簪子才放下针线,抬头打算让脖子舒展一下,猛然对上榛子含笑的大眼睛,簪子脸上又通红一片:“你怎么还不走?”

榛子哈哈大笑一声,猛然想起这不是在厨房院里,脸上的笑容已经收了起来:“去,都没给我好处就想赶我走,别人是一拜堂就把媒人扔过墙,你这是还没拜堂就要赶人。”簪子起身伸手就往她脸上去拧她的嘴:“你在胡说八道什么?你再这样,我再不理你了。”

榛子掩口笑了起来,飞快地从簪子袖子里拿出一个荷包来:“这个送我好了。”簪子白了她一眼,榛子已经把香囊和荷包都收了起来,在簪子耳边小声说了句:“你放心,这是我连朱大娘都不告诉。”小厮和丫鬟私自传递东西,被主人家知道了后果是极严重的。

榛子这样在厨房的粗使丫头管得还松一些,在各主人房里的丫头就没这么松了。簪子本来要嘱咐榛子的,听她主动提出,没有说话只望着榛子。榛子用手捂一下眼睛,接着很快松开:“幸好我不是个男人,我要是个男人你这样望着我怎么也受不了。”

簪子脸上更红了,狠狠白她一眼:“才几个月没见,你就变的这么油嘴滑舌,也不知道和谁学的?”榛子的眼珠转了下:“你放心,一定不是和你的来喜哥哥学的。”

见榛子说来说去只是往来喜身上绕,簪子连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榛子已经掀起莲子出去:“来了这么大一会儿,我要回去了。”簪子嗯了一声送她出门,在院子里的初晴站起来迎道:“怎么也不多坐一会儿?”榛子笑着谢了:“厨房里还有事要忙呢,算着时候也该做晚饭了,再说簪子这也忙。”

说话间榛子已经走到门口,簪子没有再送出去,看着榛子蹦跳着往前走,心里有一种甜蜜升起,但愿来喜哥哥在外面有些产业,也能来为自己赎身。榛子的背影已经拐过去,簪子慢慢往里面走,迎面瞧见初晴笑眯眯看着自己,方才榛子来的时候簪子都忘了,也没打声招呼。

初晴误解了簪子面上那没褪的红色,拉一下她的手道:“大姑娘最喜欢不忘本的人了,你对旧时伙伴都这样好,大姑娘知道了只会欢喜不会怪你的。”簪子松了口气,又谢过初晴方才送过的茶和点心,见太阳还在天上挂着,忙回到屋里重新做起针线。

此时欢喜已过,渐渐有别的浮上心头,要是大姑娘不肯呢?大爷再有心,也不过就是劝大姑娘几句,大姑娘不放人,大爷也不能再和她要人。越想越心烦意乱,连续有两针出了错,幸好错的不多,拿起剪刀把那两针挑了,重新绣了起来。

这时却不敢再像方才一样乱想,可是若来喜在外面过的不好呢,或者过的好就忘了自己呢?心头万般思绪,真是按下了那个又浮起了这个。直到晚饭时候,平日能绣好三个荷包,今日不过做好了两个半。

许是觉得自己想的不对,吃过晚饭之后簪子又点了盏灯继续做到三更时分才去歇息。那时簪子的心已经平静下来,既有了盼头,就等着事情到了头上再说,现在最要紧的是好好把这些做好,多讨些赏钱,到时若来喜银子不够,自己也能帮衬着些。

簪子心里打着这个主意,却没发觉自己在想事的时候已经把来喜和自己连在了一起。

忙忙碌碌之中,簪子这里的活已经做好,程竹轩亲自瞧过,程二太太也来瞧过,对簪子赞了几句,吩咐婆子赏了她对银镯子,又对程玉轩笑道:“侄女的眼果然不错,这样好的孩子你是从哪寻到的。”

二房里的丫鬟自然也有颜色出挑的,但那几个人瞧着却不大安分。程二太太不会让她们去爬二老爷的床,又怎会挑她们去作陪嫁,那不是给自己女儿添堵?寻来寻去,除了一直服侍程竹轩的一个丫头,又另外挑了两个十三四岁的充作陪嫁。

像眼前簪子这样的容貌出挑,一手好针线活,看起来也是那种本分丫头,这种上好人选就没了。程竹轩已经笑了出来:“娘,大姐姐身边的丫头个个都好,素琴稳重,初晴…”不等女儿说完,程二太太已经拢了她的肩:“就要出嫁的人了,这一去是到别人家做人家的媳妇的,哪还这样撒娇,又不是孩子。”

程竹轩嘻嘻一笑,站在下方的簪子听着她们谈笑,这种被当作物品样的谈论簪子小的时候不明白,现在渐渐明白了,可是就算明白了又有什么用呢?怎么也要主人家开恩才能放自己离开,而瞧着大姑娘的样子,是不会开恩放自己离开了。

簪子的手不由握成了拳,来喜哥哥你一定要做出点基业来,好来主人家这里求我。一般来说,外人来求家里的丫鬟,主人家极少有不允的,这种事也是说明主人家厚道,谁家不愿得个厚道名声呢?

转眼程竹轩的喜期已到,那边送来催礼,程二爷押着妹子的嫁妆过去。程竹轩是二房长女,又从小定亲,这嫁妆备的极齐,足足六十四抬,中间还有不少是程二老爷在外面任上给女儿准备的,那些东西这里都少有人见过,更显得出众。

来看嫁妆的人都在那里议论纷纷,盘算着等自己家嫁女儿的时候也去让人给她准备一份,这样的议论让程家的下人觉得面上更有光辉。

到了正日子新郎喜轿上门,程竹轩打扮的仙女一样,盖上盖头上了花轿,到别人家做媳妇去了。喜轿虽去,程家这边就在预备三日后的回门,要请了亲朋好友,还要定了戏班唱一天戏。

可巧最近县城那里来了京里的一个戏班,那个青衣一把嫩嗓,唱出的曲子不是这里的班子能比,连那戏服也比这里的班子精致。程家也算这地面上数一数二的人家,早早就定下了这个班子,省得还要派管家去省城请班子,就为这么一天的戏,那也划不来。

到了回门那日,那戏班早早就来伺候,戏班班主带着青衣来叩见几位太太。程太太在侯府时候,什么名家大班的戏都听过,自然和程二太太这样不一样。

直到那青衣开口,程太太才睁开眼睛,这一看让程太太惊了一下,接着就恢复正常,笑着问道:“我方才听你说话,有几分三十年前莺歌子的品格,你师傅是谁?”青衣的眉微微皱了皱,没想到这样乡下地方,竟有人认得自己的来历,含笑答道:“太太耳力极好,算起来,那可是奴的师祖。”

程太太哦了一声,仿佛陷入思索,就在青衣觉得程太太不会再说的时候程太太又开口了:“我记得当年莺歌子后来进了程国公府,怎么又是你的师祖?”青衣更感奇怪,但还是老实答道:“奴本是程国公府里家班里的,三年前太后驾崩,诏令各世家公府不能再蓄伶人,奴才和奴的师父被遣了出来,不会别的,只有在戏班度日。”

说着那青衣眼角有一点微微的泪,程太太又嗯了一声:“程国公府,那程国公夫人还好吧?”青衣越发奇怪:“程国公夫人今年还不到二十,太太怎会认得她?”不到二十,程太太的手微微抽了下,接着就道:“是我糊涂了,都三十年过去了,是该称程国公太夫人了。”

三十年了,都物是人非乐。程太太低头,正好能看到茶杯里自己的影子,年华已经老去,自己再不是那个海棠花下欢笑的少女。青衣有问必答:“太夫人好着呢,出府之前,还赶上太夫人过五十大寿,奴还去唱了一段呢。”

程太太面上的笑容又和平时一样:“哦,唱的什么,唱来听听。”现在,这里么?青衣抬头看一眼,接着张口细细唱了起来,不过是一支贺寿,程太太却听的如痴如醉,如同当年还在侯府一般。

青衣唱完最后一个字,程二太太见程太太还是不说话,轻轻叫了声大嫂。程太太这才睁开眼,瞧着面前的青衣:“你师祖呢?”

62章议论

青衣虽低眉顺眼站在那里,但心里一直在嘀咕,听到程太太问到自己师祖,急忙恭敬答道:“奴的师祖,五年前就没了。”当年那风华绝代的身影又在程太太面前浮现。没了,五年前没的,算起来她还不到五十。程太太微微叹了一声,不让人间见白头,她这样的女子也不会让自己的容颜衰退吧?

班主微微咳嗽一声,虽说这主人家问起事情不好打扰,可眼看着就要开戏,还要去见男主人呢,哪能耽搁这么久?二太太已经笑了:“大嫂既听过她师祖的戏,今日又听她的戏,也算是缘分,大嫂就先点两出。”说着二太太已经接了班主递到陈大娘手里的戏单。

程太太并没看戏单,而是看着青衣,脸上的那种怅然若失之态已经不见了,面上依旧是那端庄的笑容:“你既是莺歌子的徒孙,游园一折该是会唱的,就唱游园和思凡吧。”这自然是会的,青衣行礼下去,程二太太也点了两出,把戏单递给一边的三太太,让她也点一出,三太太并没看戏单就道:“这戏也没什么好听的,大嫂二嫂点了就是。”

说完三太太就把戏单丢到陈大娘手里,陈大娘接了戏单,递给班主,班主又行一礼就带着青衣下去,还要请男主人点戏呢。

二太太瞧一眼三太太,脸上的笑微微浮现:“最近是不是天气渐渐热了,怎么觉得三婶婶有些心烦?”三太太正把手里的一盏茶一口饮尽,听了这话也没搭腔,程太太一笑就道:“最近天气是有些干,三婶婶觉得心烦就让厨房多预备些菊花饮、酸梅汤好解解烦闷。”

程二太太推三太太一下就笑了:“大嫂对三婶婶这么好,好的我都要吃醋了。”说着格格笑了起来,程太太也笑,但那笑容里的意味和二太太不同,看向三太太的眼和平常一样平静。三太太握紧手里的帕子,握的手心都疼,却不能再多说一个字。

一早去接程竹轩的婆子已经走了进来:“二姑奶奶回来了。”小姑子出嫁回门,嫂子是一定要迎出去的,宋氏已经扶着程二奶奶:“二婶婶,我们去瞧瞧二姑奶奶。”程二太太面上也露出期盼。

一时程竹轩被迎了进来,先要跪在地上行礼,早被程二太太搀了起来,瞧一瞧女儿的面色,觉得她比出嫁前更丰润些,心这才落了下来。等到姑爷进来磕头,被程二爷请出去外面坐席,程玉轩才从房里出来,和程竹轩行礼问候。

主人们在那里互相问候,程竹轩带去的丫鬟自然也跟着回来,这时就不是这家里的人,而是被当做客人样有人陪着。素琴是程玉轩的大丫头,隐隐众丫头也以她为首,当仁不让的就做了这个陪同之人。

横竖程玉轩还在前面,几个丫头就在后面的小院子里,摆上茶果,听程竹轩的陪嫁丫头说话。陪程竹轩嫁去的,一个叫喜彩,一个叫喜乐。两个丫头现在也是满嘴客气,谢过茶谢过果,这才坐下道:“才三天不在这里,竟像几年似的。”

初晴爱说笑,听了这话啐了出来:“呸,少和我们在这里装腔,难道去了姑爷家里,骨头也变轻了?还觉得几年不在似的?”喜乐扑哧一声笑出来:“初晴你还是这样,我和你说,等你陪了大姑娘出嫁,去了侍郎府,你才晓得各人家有各人家的规矩,不是这样在家人才知道的。”

陪了大姑娘出嫁?簪子的脸上闪过不被人觉察的焦虑。来喜已经出了程家,临走之前又托榛子给自己送来一根玉簪,那玉虽算不得什么好的,但这里面的意思簪子明白。榛子也要在今年九月满了日子离开程家,这两个人都相继离开,自己又怎能安心在这里呢?

虽然素琴她们待自己不错,但在簪子心里,原先和自己在厨房的榛子,才是真正对自己好的。也不知道大爷能不能说服大姑娘。簪子心里着急,也听不进喜乐讲的姑爷家的种种事情。猛然听见喜乐哎了一声:“只一点,姑爷身边的小厮没几个看起来清秀的。”

“噗”的一声,那是晓青喷了茶,喜彩身子往后靠了一下,免得被茶水喷到。素琴忙拿过抹布擦着桌子,初晴顾不上去呵斥晓青,用手指戳了一下喜乐的额头:“怎么才过去几天,就学会了这个,姑爷身边的小厮清秀不清秀,关你什么事?”

喜彩冷笑一声:“怎么不关她的事?姑爷昨日说了,以后我们几个是要去配小厮的,她自然要先挑拣。”喜乐被说出心事也不在意,只是皱皱鼻子:“总比你一见姑爷英俊不凡,就想着做姑爷的通房强。”喜彩愣住,见她们俩这样,素琴忙止住:“好了,都是程家陪过去的人,总要想着怎么帮二姑娘才是,怎么能先吵起来。”

喜彩闭嘴不说话,喜乐已经拉了素琴的手道:“素琴姐姐你不知道,姑爷房里原本就有两个美貌丫鬟。”说着喜乐一指簪子:“就和簪子的模样差不多。”有了这么两个美貌丫鬟,自然看不上相貌相对平庸的喜乐两人。

素琴怎不明白,又劝几句,喜彩已经半个字不说,只在那里拿点心撒气,也不吃,却拿手把那些点心都碾成碎片。素琴已经拍着喜彩的手安慰:“做陪嫁丫头的,和姑娘的荣辱是相关的,配的小厮也不是那种乱七八糟的,总要小厮里面出挑的,到时做了管事娘子,那福气比起…”

素琴顿了顿,接着就道:“远的不说,就说徐大爷一家,一年的银子也不少挣,大爷大姑娘见了,还要尊重几分,做了姨娘虽然外面说起来光辉,可你看罗姨娘还好些,大爷房里的刘姨娘,不过是面上情。”

若雪自从生下敛珍就再没怀过孕,程大爷进她的屋子的遭数也少。虽说宋氏给她的月钱这些不见少,身边也有两个丫头服侍,但管家娘子们对她不过是面上情,有时宋氏不在,急要用什么东西,总是推三阻四,要等到宋氏回来才顺顺溜溜的给。

若雪似也明白这些,女儿不是自己的,日子比起当初当丫头时还要难过一些,她几乎是寸步都不出屋,就在自己屋里枯坐。

说起若雪,在座的人都沉默了,她们都是从小丫鬟开始的,当初若雪在三太太身边的风光还是见过的,那时的若雪爱说爱笑,家里上下人等谁不夸她。而不是现在这个形容枯槁、心似古井的少妇。

喜彩搅着帕子,半天才道:“可还有罗姨娘这样的,她虽没生下孩子,可你瞧老爷对她还是言听计从,从无半点忤逆。”喜乐白她一眼:“那时大太太宽厚仁慈,若换了一个,罗姨娘这样的早不知道变成什么样了。”

做妾的命运,众丫鬟们叹了口气,做丫鬟虽然是服侍人的,可还是能有被赎的一天,可是做了姨娘,就进入了牢笼。

素琴年纪毕竟要大些,已经笑了出来:“那都是别人的事,我们不过就说些闲话,喜乐,姑爷家的规矩怎么样,大不大?”见素琴问到自己,喜乐绘声绘色讲了起来,众丫鬟的嘴巴张大,随着喜乐的讲话开始变化。

茶喝了好几遍,点心也换了几盘,陈大娘又命厨房送来一桌酒席,让素琴她们陪着,等到酒足饭饱,已是日头西落,算着差不多程竹轩该回家的时候,喜乐两人擦了把脸,用茶漱了漱口,嘴里的酒味淡了些,这才急匆匆往前面来。

前头的酒席已经散了,戏已唱过几出,程二太太一直拉着女儿说话,问东问西唯恐有问不倒的地方。满座宾客里面,专心听戏的没有几个。素来不爱听戏的程太太今儿却听的格外专心,不时还随着戏台上的变化叹气皱眉。

63章外面

三太太手里拿着一把瓜子,却没往嘴里放,只是用手搓着瓜子,直到把瓜子都搓成碎屑,掉落一身。三太太的眼往戏台上扫去又往程太太那里瞧,过了会儿突然笑起来:“大嫂要真喜欢这个丫头,何不去和班主说了,让她留在程家?”这话算得上是石破天惊,本端庄坐在那的程玉轩没料到三太太竟这样说,微微张开了唇往三太太在的方向看去,想要开口说话,自己一个没出阁的女儿,这种事情怎好开口说?

周围没走完的客人们也开始窃窃私语起来,宋氏和程二奶奶本在那里陪客,听到了想解释也不好,不解释就更不好。三太太却没停止,那眼却飞向程太太:“大嫂你既爱听她的戏,放在家里岂不两便。”程二奶奶醒过神来,已经走到还只顾着和程竹轩说话的程二太太那里:“婆婆,妹夫家已经来人接妹妹,来的人已经用过了酒饭。”

这话让程二太太眼里含的泪登时就流了下来,握着女儿的手站起身,见要送程竹轩出去,别的客人也站了起来,一起送她们出去。三太太起身时候,对程太太一笑:“大嫂,我方才的话你听见了么?”程太太抬起眼看她,眼神十分平静,三太太不由微微抬了一下下巴,程太太突然笑了:“也好。”

程玉轩本来是要赶上前去,听了这话叫出一声母亲,程太太的脚步比方才要轻快地多,伸手挽住女儿,示意她和自己一起去送程竹轩。台上的戏已经停下,青衣正伸出一只素手把头上那有些松的钗环紧一紧,水袖滑下,露出一段赛雪欺霜的胳膊。

程太太和程玉轩双双回眸,正好看见这幕,程玉轩眼里顿时染上厌恶之色,程太太的眼里有柔情闪过,三十年了,转眼已经三十年了,女儿已经长大,自己也已老去,不知道那个人是否和自己一样?

程太太抬头看着女儿,伸手把她发边的乱发拢一下,温和地道:“明年你就出嫁了,再不能毛躁了。”程玉轩面上飞起一抹红色,点了点头,等女儿明年出嫁,自己就能回京了,送女儿出嫁这是天经地义的,谁也管不着。

只是年华已经老去,当年的红颜今日变成了白发,想必那个人也一样吧。程太太又回头看了眼,戏台上已经空无一人,唱词还在耳边回转,似乎能看到漫天水袖飞舞,过去的时光如同记忆中一样缠绵婉转。

程竹轩出了嫁,程二太太也就带了儿子回任所,程二奶奶的肚子已经七个月,本打算让她在这里待着,可程二爷担心这里毕竟和任所不一样,再说一路都是驿站,走慢一些也就七八天的事,还是带着她一起回去。

送走了二房一家子,日子又回复了原来的样子,安静平和,没有半点波澜,如同一滩死水。转眼九月到了,榛子的身契在这年满了,离开了程府,过了几天就托人送了信来,说家里已经给她定了门亲事,腊月十五的好日子,在程府这么多年,相好的人就那么几个,想请他们去喝自己的喜酒。

没想到榛子这么快就出嫁了,好像还是榛子刚进府的那一日,睁着一双大眼睛,在那里听着厨房的人说些各处的见闻。朱大娘拍了下她的头:“这样的事主人一向都会放的,只是榛子家离这里有七八里路,你又在大姑娘身边,总要去求一求。”

簪子的眼里顿时闪出激动之色,自从进了程家,就再没出过那扇大门。丫鬟们没有事是不能出去的,大伯那边也从来没有来个人问问簪子过的怎么样,仿佛拿了簪子那十两身价,簪子就还清了当日大伯抚养她的一切,两不相欠。

至于娘,簪子叹口气,她已经另嫁,那边的弟弟妹妹们还小,她要去照顾,而且大伯母也不喜欢娘回来看自己,每次娘来,大伯母都是指桑骂槐,恨不得拿扫把娘赶出去。

没有人探望,自然也就不能出去,这次真能出去么?朱大娘又拍一下她的头:“这有什么,那日又不是只有你一个,还有我呢,保不住这里面还有别人也要去,那么三四个人一起出去,主人家是会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