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是,深宫孤寂,太后身边那些人,估计也就和延平能说得上话。
那种无人能说上话的滋味,他是知道的,且深有体会。
他朝延平行个礼,抬脚大步走了。
第12章 祸起
延平沿着丹陛阶上了丹樨,温雅迎了过来,笑说道:“等你好半天了,走吧,到我那儿去。”
到了宝慈宫稍坐一会儿,丽贵太妃在前,惠太妃静太妃在后,进来见过礼,温雅微笑道:“都免了,端午节没有赐宴,今日延平进宫,我们凑一起热闹热闹,永安和永宁还没下学?书读得如何?都学些什么?”
“回太后的话,两位长公主学得很快,《三字经》就快学完了,写字也得了女夫子称赞,除去读书写字,二人还学些女红烹饪,永安更喜欢女红,永宁偏爱烹饪。”丽贵太妃笑着回道。
“很好。”温雅颔首,“让人去传话,两位长公主下学后都过来。”
“学归学,认几个字就行了,可别累着,女红啊烹饪啊,有的是人服侍,会与不会全看她们兴致,可别逼着。”延平心疼两个侄女,连忙说道。
丽贵太妃笑道:“她们身份再尊贵,将来总要嫁人,在公婆夫君面前,会的多些总没坏处。”
静太妃叹一口气:“不是谁都有延平这样的福气,驸马年纪轻相貌俊脾气好,家里好几个哥哥,公婆能许他长住公主府,连我在深宫都能听说,大长公主夫妻十分恩爱……”
静太妃没再说下去,延平毫不忸怩,坦然说道:“茂茂年岁小,需求多,又花样百出的,有时候不管不顾,估计被人听去了动静,在外面传些闲话,没想到会传到宫里来。”
惠太妃啧得一声:“驸马毫无忌讳,还不是给惯得?”
“我愿意惯着他。”延平说着话抿唇一笑,一手扶在腰间,“常常折腾得我腰酸背疼……”
温雅敛了眼眸倚坐在榻上听她们说话,刚刚过问荣恪与张诚的案子,有些疲累,一耳朵进一耳朵出,没留意她们说什么,就是说话的人多,觉得热闹,唇角一直含着笑意。
“腰背酸疼的话,我那儿有些膏药。”丽贵太妃唤一声鸳鸯,“都拿过来给大长公主。”
“想来是贵太妃也曾腰酸背疼过,我倒没有尝过那样的滋味……”静太妃酸溜溜说道。
丽贵太妃没说话,惠太妃哼了一声:“尝过没尝过的,以后可再也用不上了。”
延平瞪她一眼,冲着丽贵太妃笑道:“贵太妃进宫那年,哥哥的后宫接连有孕,是不是有那方面的香啊药啊的,就是能助孕的。我一直怀不上心里着急,今日想起来了,话说到这儿便问问贵太妃,我要说错话,贵太妃别恼我啊。”
延平难得小心翼翼,认真望着丽贵太妃,等着她回答。
“快别提这些了。”丽贵太妃涨红着脸摇手道,“我进宫的时候十五,比太后进宫时还小一岁,什么都不懂,虽有姑姑教导,心里害怕惶恐,没记住多少,在宫里过的头一夜,因为想家彻夜未眠,枕头都哭湿了,凌晨的时候先帝来了,瞧着我那狼狈样,也不生气,反倒哄孩子一样哄我……”
提到先帝,丽贵太妃的眼泪落了下来,哽咽着说不下去,惠太妃在旁边凉声说道:“丽妃进宫前,先帝的后宫只有皇后,我,静妃,皇后就不用说了,跟先帝两相冷淡,我呢,先帝为了拉拢我伯父纳我进的宫,长相平庸嘴又笨,自然不得先帝欢心,也就静妹妹生得秀丽,先帝常去她那儿。”
“先帝偶尔去我那儿,不过坐会儿就走,丽妃进宫前没碰过我。丽妃进宫几个月后,突然有一夜过来让我侍寝,我开始挺害怕的,后来又总盼着,慢慢得就琢磨明白了,丽妃信期的时候,先帝就会来,惠姐姐那儿也是,皇后那儿,初一十五例行公事。”静太妃哀怨看着丽贵太妃。
惠太妃一声冷笑,“原来是这样,可笑我这会儿才明白。我一直以为是在宫中呆得长了,先帝对我有了些感情。”说着话看向丽贵太妃,“好处都让你占去了,还有什么好哭的,就显得你与先帝情深义重。没错,你是独宠七年,可后来那三年呢?”
说着话看向温雅,到底没敢说下去,温雅早在她们提及先帝的时候就坐直了身子,听到惠太妃的话,板一下脸说道:“行了,都这会儿了,还拈酸吃醋,多想想先帝的好吧。”
“惠姐姐,先帝待你我不薄,虽说算不上宠爱,可一直是锦衣玉食,见了面也和气,还总顾念着我们的娘家。”静太妃眼圈一红,眼泪落了下来。
惠太妃举帕子拭着眼角:“人不在了,以后也只能聚在一处,说说这些陈年往事,当做对先帝的追忆了。”
丽贵太妃和延平也落下泪来。
温雅心头涌起凄凉,强忍着看向落泪的众人:“今日是为了凑一起热闹热闹,快都别哭了。”
待她们止住伤怀,对延平说道:“你的想法也有些道理,回头我瞧瞧那几年的起居注,也许能帮上你。”
惠太妃凝眉思忖:“我记得那会儿宫里有一位郎中,是民间请来的,一直跟在先帝身边,专为先帝做一些药膳调理身子,姓吕,叫什么来着。”
“吕太昌。”静太妃说道,“惠姐姐有孕后,他来诊过脉,笑对先帝说大功告成,就执意离开了。”
温雅嗯了一声,对延平微笑道:“那就找这个吕太昌来,让他为你和驸马把脉开方。”
“我见过吕太昌好多次,总端各种粥啊汤啊到福宁殿,我一直以为他是哥哥身边的白胡子御厨,有一次我闻见那粥香,想喝几口,哥哥不许,我耍赖非喝不可,哥哥红着脸训斥我几句,说我不懂事,我气得好几天没理他。”延平绽开了笑颜,对惠太妃称谢道,“多亏惠嫂子提起来,还真得找找这吕太昌。”
“没曾想还有这么一日,延平公主会叫我一声嫂子。”惠太妃半打趣半怨愤,“说起来,你都没叫过皇后嫂子吧?”
“冷着一张晚娘脸,对我哥哥又不好,我为何要叫她?”延平唇边绽出一丝冷笑,“她仗着是太后的侄女,祖父贵为太师,觉得自己出身高贵,哥哥虽是皇子,可母后出身低,被宠幸的时候只是太后身边的宫女,她看不起哥哥,总是冷眼相对。哥哥登基后,太后活着那几年,依然冷淡,太后去世后她为了保护母家,才放低了姿态,但总是一脸委屈与不得已。哥哥不与她计较,我却不放过她……”
延平咬一下牙没再说下去,温雅笑笑:“扮鬼?下泻药?依你的性子,我想不出别的。”
“她呀,在宫中养猫。”丽贵太妃也笑。
“皇后怕猫,听到猫叫就躲进寝室,拿被子蒙住头不敢出来。”静太妃讥嘲得笑。
“与其说是怕猫,不如说是怕猫毛,沾上了就从头到脚起疹子。”惠太妃摇头,“她进宫后,宫里严禁养猫,可她管不住延平。不过,延平你这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对冯府那位老夫人,却无可奈何。”
“就是说,驸马的那位通房丫鬟,还养在冯府?”静太妃睁圆了眼,“延平,你就能忍得?”
“她原本是老太太贴身的侍婢,老太太喜爱她,非送给茂茂做通房,茂茂与祖母感情好,不想惹祖母不高兴,我呢,不想让茂茂不高兴,只能忍着了。”延平转着手指上的戒指,“再说了,茂茂没碰过她,只是养在府里的一个闲人而已。”
“驸马哄你的。驸马认识你之前,她就到了驸马身边,二十大几的小伙子,能不沾荤腥?”惠太妃一脸疑问。
“茂茂说什么,我就信什么。”延平笑道。
说笑中饭菜上桌,正要说开宴,芳华领着延平身旁的大宫女红蔷走了进来,红蔷附耳在延平身边说几句话,延平沉默片刻,站起身面无表情说道:“家里有些事,我先告退了。”
也不等温雅回答,脚步匆匆出了殿门。
“怎么了这是?”温雅看向芳华。
芳华摇头:“奴婢也不知道,红蔷只说有急事要见大长公主,奴婢就赶紧带她进来了。”
“那就回头再说。”温雅看向三位太妃,“我们开饭。”
吃几口又吩咐:“这些饭菜都是延平爱吃的,照着原样给公主府送一份去,柳姑姑带人去吧,顺便出宫散散心。”
夜里柳真回来,对温雅道:“都打听清楚了,驸马留在家中那位通房,叫做何五儿的,有了身孕,冯老夫人今天让驸马回去,说是要给个姨娘的身份。”
“不是说驸马没碰过她吗?”温雅讶然。
“驸马每旬回一趟冯府,遇到大的节庆,大长公主才跟着,平日里都是驸马自己回去,据那五儿说,两个多月前驸马回去,和侄子们喝了酒,喝得烂醉后回到自己房中,一把拖住她,把她当成是大长公主了。”柳真说道。
温雅叹口气:“延平呢?在做什么?”
“牙都快咬碎了,驸马还没回来,大长公主说了,一夜不睡也要等着他。还让我告诉太后不要为她烦心,不过是家宅琐事,她应付得了。”柳真看温雅面有忧色,又说道,“大长公主也是个厉害的,打小在宫里见得多了,姑娘放心吧。”
“别说区区一个通房,就是冯老夫人,延平对付她也不在话下。”温雅咬一下唇,“只是,驸马对延平说谎,她该有多伤心。”
柳真侍奉她睡下后,她抱着自己的布虎说道:“要依我的脾气,宁愿被枕边人杀死,也不愿被他欺骗。”
柳真凛然心惊,想说什么,终是紧闭了双唇,抬起手放下床幔,轻手轻脚出了碧纱橱,坐在矮榻上怔怔发呆。
第13章 命案
过了子时,冯茂才回到公主府,进了寝室,纱灯红色的光晕下,延平侧身倚坐在榻上,听到他的脚步声,坐直身子朝他看了过来。
冯茂顿住脚步,忍不住红了眼圈。
延平紧绷着脸,缓缓站起身朝他走了过来,来到他近前抬起手,搀上了他的手臂,轻声说道:“我一直在等你,吃饭了吗?饿不饿?”
冯茂摇了摇头,延平向外吩咐一声:“把温着的饭菜端上来。”
然后拽着冯茂过去坐在榻上,举起帕子给他拭去额头的汗,亲自去给他斟了茶过来:“忙到这会儿吗?”
冯茂就着她手喝一口茶,小心看着她的神色:“生气了吗?”
“很生气。”延平点了点头,“你若是回来得早些,我就一刀劈过去了。”
“是这样。”冯茂看着她,“两个多月前,二月二过后那次回家,应该是二月十六,大侄子冯骏从军营回来,非拉着我喝酒,几个侄子轮番劝酒,我醉得不省人事,醒来的时候睡在我自己房中,五儿在外屋煮茶,都是衣衫整齐的,我还问她我怎么睡到这儿来了,她说是我自己回来的,我也没想别的,这事儿就过去了。”
“今天回去的时候,祖母先是骂我,端午也不回去,我说先帝还在丧期,我们没有心思过节。祖母又说昨日夜里,五儿服侍她用晚膳时,突然干呕不止,叫了郎中来诊脉,说是喜脉,我觉得奇怪,当着祖母的面让五儿过来,五儿说我喝醉那次,把她当成你拖到了床上,她当时害怕,就没敢说,她也没想到就会有孕,她跪着大哭不止,连说自己该死,都是她的错,祖母又骂我,说我亏待了她,既然有了身孕,就该给个姨娘的身份。”
“我当时脑子里一团乱,只想到打发庆喜进宫一趟,给你传个信。后来我慢慢冷静下来,我央求祖母说,不记得碰过五儿,就算喝得烂醉,不可能一丁点记忆也没有,是不是冯家的子孙,确认后再给她身份不迟,祖母一开始不答应,耐不住我软磨硬泡,勉强点了头。”
延平笑了一下:“怎么软磨硬泡?是不是说再不回去了,或者说要去寻死?”
“反正老一套,祖母疼我,百试不爽。”冯茂抿一下唇,接着说道,“我又去问五儿那天的情形,她说当时很慌乱,记不太清了,只记得推着我死命挣扎,想要阻拦我,可她越挣扎我越用力,我还不停喊着延平延平,事后她怕惹你不高兴,趁我睡得死,把一切痕迹都收拾得干干净净。她不停得哭,扇自己巴掌说自己该死,她说要到家里来向你请罪。”
“用不着。”延平冷笑。
“我又出城去了趟军营,找到冯骏询问,他嘲笑我贪杯酒量差,说我醉倒后,就让人把我扶到了他的院子里,睡在他书房里卧榻上,他因为有些军务急着处理,就骑马回军营了。我也问过他院子里的婆子,那婆子说我睡了一会儿,自己爬起来离开了,喊我我也不理,我院子里平常就五儿一个人,再也无从问起。”
他朝延平靠近些,一把握住她的手认真看着她:“就算我喝得烂醉,也不会把别的女人当成是你。你信我吗?”
延平抽出手:“信与不信,她确实有了身孕,你准备怎么办?”
“孩子不是我的,我得设法证实,宫里有高明的太医和稳婆,你帮帮我。”冯茂央求望着她,双眸中浮上水汽,手往前伸着,却不敢再去握她的手。
“怎么证明?就算滴血认亲,也得等孩子生下来。”延平低下头避开他的目光,从袖筒里掏出一个瓷瓶,“这药给她吃下去。”
“祖母早已将卖身契还给她,她不是我们家的婢女,不能随意要她的性命。”冯茂连忙说道。
“这么说,你今日动过杀机?”延平抬眸觑着她。
“是。”冯茂咬牙, “我不能忍受我们的长子非你所生,我当时确实想要掐死她,一了百了,庆喜看出我的心思,提醒我杀了她要偿命。”
“这药不会要她的命,只会让她堕胎。”延平冷静说道。
冯茂接过那个药瓶收了起来:“这事儿是我错了,我一提起送走她,祖母就哭闹不休,祖母年纪大了,我不想惹她伤心,想着再等几年,没有及时把她赶走,才留下今日祸患。”
“你知道她怎么讨好祖母的吗?捏肩揉腿搓脚沐浴,话拣爱听的说,爱穿的夸成一朵花,爱吃的偷偷多给,不爱喝的苦药给倒掉,整日把老太太哄得云里雾里,老太太自然离不开她,问她想要什么,她就哭着说,只要不离开老太太,不离开冯府就行,老太太就把她给了你。”延平伸手握住冯茂的手,“并不是我小器,成亲前知道你有个通房,我就让人仔细打听过她,若是个老实的,我也就应了。”
“你应我不应。”冯茂拉着她往怀里一扯,“让我抱抱,刚刚手都不让拉,我的心都快碎了。”
延平靠在他怀里叹一口气:“你没回来之前,我还想过,我怀不上,她怀上了,也许是好事,可她装得那样无辜,让我厌恶得想吐。”
“就这么定了。”冯茂在她脸颊上亲了亲,冲着外面扬声说道,“饭菜端进来吧。”
用过饭菜沐浴后又说一会儿话才睡下,冯茂忍着不去碰延平,心想,一定要把五儿的姘夫揪出来,给延平个交待,与她恩爱的时候才能心安理得。
第二日天刚亮,柳真就来了,说是太后惦记着大长公主,打发她过来瞧瞧。
冯茂起得更早,正在小厨房里看着煲汤,隔窗瞧见柳真,连忙跑出来嘘了一声,压低声音说道:“延平昨日因为我的事熬了半宵,姑姑就不要叫醒她了,让她多睡会儿。”
柳真点头,看一眼炉子上煲着的汤,笑说道:“驸马和大长公主好好的,太后也就放心了。”
“我和延平已经商量好了,让太后放心吧。过了今日,我进宫向太后请罪。”冯茂笑道。
温雅正惦记着,柳真回来了,进殿门笑说道:“姑娘放心吧,两个人好着呢,我去的时候,驸马正在小厨房亲自看着炉子,给大长公主煲汤,驸马说大长公主熬了夜,不让叫醒她,怕累着,又说两个人已经商量好了,让姑娘放心,说明日就进宫来和姑娘细说。”
温雅这才放下心,笑说道:“这就好,恩爱夫妻万事好商量,我倒有些好奇他们怎么处置,两个人谁会让步,就等一天吧,看明日他们怎么说。”
忙碌到傍晚,看暑气散了,出垂拱殿往后苑而来,在金明池畔看着夕阳倒映湖面,恍惚间回到与先帝话别那日,也是这样彩霞满天,心口拧得生疼,转身背对着夕阳说道:“回去吧。”
薛明迎面跑了过来,气喘吁吁说道:“太后,大事不好,驸马冯茂因为杀人被刑部拘了起来,公主府也被官兵围住,不许任何人进出。”
温雅屏息凝神冷静下来,指指薛明道:“你慢慢说,把话说清楚了。”
“是庆喜进宫报的信,说驸马爷早起煲一锅乌鸡汤,装在铜钵里,拎着铜钵骑快马回了冯府,进大门直奔自己的院子,到了五儿房中,说是亲自煲了汤给她滋补,五儿十分高兴,喜滋滋盛了就喝,刚喝几口,一头栽倒在地,七窍流血死了。正好院子里有一个洒扫的婆子,隔窗瞧得清楚,杀猪一样喊了起来,冯府上下都跑进了院子里,一大堆人都瞧见了,盖也盖不住,冯老爷就命报官,京兆尹亲自带人上门,本来只是问案,驸马爷突然招认,说是五儿把自己骗上床又有了孩子,自己对不起公主,就在汤中下毒,本来想要趁着一大早,无声无息毒死她,没想到会被那婆子瞧见。就这样,驸马爷被带到刑部关进天牢当中,又因为那煲汤的锅在公主府里,刑部派人去拿罪证,与公主府守卫发生冲突,刑部向禁军借兵,把公主府围了起来。”薛明憋着气喘,说得十分清楚。
温雅坐到石凳上沉吟一会儿,吩咐道:“薛明和翟冲去公主府传我的旨意,此案既与公主无关,为保护公主贵体,接她进宫暂住,刑部要搜公主府,尽管去搜。”
薛明匆匆走了,又吩咐柳真道:“去垂拱殿,召刑部李尚书与两位侍郎前来。”
李德敬和两位侍郎来到垂拱殿,外面天色已暗,殿内灯火通明,太后端坐在御榻上,紧绷着脸看着他们,沉声说道:“驸马冯茂的案子我听说了,他虽已认罪,可刑部定罪不能只靠口供,务必要罪证确凿,严查前因后果,定案前将卷宗拿给我看。”
李德敬连忙说是,太后问道:“由谁来主审?”
“驸马是皇亲国戚,臣等不敢怠慢,定了由刑部主事魏如主审,历来王公贵族的案子,都是魏主事来审,他经验丰富,精通律法,办案公正。”李德敬回道,“我和两位侍郎副审,再求太后派一位内阁大学士监审。”
“孙相国吧。”太后说道,李德敬愣了愣,放着刑名出身的邱大学士不用,为何是孙相?拱拱手又说道,“冯驸马这案子,延平大长公主也有嫌疑,臣想着……”
“大长公主金枝玉叶,谁也休想传她问话。”太后不容置疑说道,“她有没有嫌疑,由我来问,若她牵涉其中,我不会包庇。”
李德敬喉间吞咽一下,没敢再说话,看太后端起茶盏,只得告退而出。
由垂拱门至大庆门,在大庆门外迎面碰见大长公主仪仗,大长公主帷帽遮面,端坐肩舆之上,前呼后拥威仪赫赫,由内禁卫统领翟冲亲自护送,往垂拱殿方向而去。
第14章 迷局
“他是为了我……”延平瞧见温雅,扑过来跪倒下去,“那药是我给他的,他以为我想害死五儿,他为了替我顶罪,就承认自己是凶手。”
温雅扶起她摁她坐在榻上:“你慢慢说。”
延平把昨夜里和冯茂的对话一五一十说给温雅,啜泣着说道:“真的只是堕胎药,是我打发人向龚太医要来的,龚太医可以作证。”
“你先别急,你来之前我已召见了刑部一尚书二侍郎,让他们详查此案,勿以口供定罪,冯茂虽在天牢,没人敢苛待他,必是好吃好喝招待着。”温雅和煦得劝慰。
延平点点头:“打发庆喜过去看了,回来说他挺好的,没有受苦,他肯定吓坏了,他那个人心软,眼睁睁看着一个大活人七窍流血死在他面前,心里的滋味肯定不好受,昨夜里我有些生他的气,睡觉的时候故意面朝着墙躲着他,其实他也是一日担惊受怕,我该好好抱抱他的。”
“只要他没杀人,你们夫妻恩爱的时光长着呢。”温雅扶着她肩,“这些日子你就住在宝慈宫,免得他们冲撞了你。”
夜里睡下后,延平在黑暗中唤一声雅雅:“这案子挺难的吧?人证物证俱在,茂茂又供认不讳。”
“难与不难,有刑部的堂官们,你放心吧。”温雅说道。
“最让我难过的是,茂茂以为我想要杀了五儿,他不信我吗?”延平说道。
“那你呢?有没有觉得是他下毒?”温雅反问。
“茂茂招认说,五儿把他骗上床又有了孩子,他觉得对不起我,就在汤中下毒,本来想要趁着一大早,无声无息毒死她,没想到被那婆子瞧见。庆喜这么说的时候,那一瞬间我起了疑心,也许他确实想杀了五儿,然后悄无声息处理掉,冯府偌大的宅邸,死一个下人,若是掩盖得巧妙,再多给她家里些银子,确实不是难事。”延平叹气。
“那怎么又不怀疑了?”温雅声音里带着轻笑。
“犯不着啊。”延平声音轻快起来,“我们两个小日子过得好好的,犯不着为了一个五儿,摊上人命官司。”
“这就对了。”温雅笑道,“薛明跟我禀报的时候,我丝毫没有怀疑你们两个谁会杀人,其中隐情总会水落石出,放心睡吧。”
“没有茂茂在身边,我睡不着。”延平怏怏说道,“你跟我说说话。”
温雅嗯一声,延平笑道:“那么大个人了,还抱着布虎睡觉。”
“你有你的茂茂,我只有我的布虎。”温雅把布虎抱得紧了些,“我这布虎啊,是满月的时候外婆亲手缝的,人家都说我不像我娘,像我外婆,容貌和性情都像,我打小和外婆很亲,每年夏天都去外婆家住几个月,还有大舅父家的表姐,待我跟亲姐姐一样……”
温雅说着话喉间哽了一下:“后来人都没了,我失去了我的乐土,被逼着长成了大人。”
延平唤一声雅雅,没敢再说话,外婆没了,老人家寿终正寝正常,可表姐怎么会没了呢?后悔问起布虎勾起温雅伤心,大大打了个哈欠:“困死了,昨夜里就没睡好,今夜里我要在雅雅身旁好好睡上一觉。”
“睡吧。”温雅轻声说着,翻个身蜷起身子合上了眼眸。
次日垂拱殿听政,孙智周禀报甘州大旱,盛夏时节连续五十日没有降水,地方奏报灾情,乞求朝廷赈灾。温雅问以前遇见灾情怎么做,孙智周含糊道:“我朝过去十载不见旱情。”
“旱情没有,洪灾是有的,我记得十岁那年,从江宁去往岳州外婆家,碰上洞庭湖湖水泛滥,淹了好些村庄,外婆家开仓放粮,等着施粥的队伍排了好几里。”温雅说道。
“是,太后记得没错,九年前洞庭湖湖水暴涨,多亏岳州大富曾家放钱放粮,缓解灾情防止民变为朝廷分忧。睿宗皇帝大喜,御笔亲题大富之家的匾额,挂在曾家府门门楣之上,现在曾家更加昌旺了。”孙智周连忙说道。
“也没有更加昌旺。”温雅敛了眼眸,“曾家老主母去世后,一年不如一年。”
方太师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想着今日皇帝的课业,还有过会儿怎么为冯茂求情。
徐泰听不明白,不是说旱灾吗?怎么扯上了洪灾?又怎么扯上了一个姓曾的人家?这曾家是昌旺还是没落,关朝廷何事?这小太后今日怎么如此啰嗦?
孙智周没敢接话,温雅轻咳一声:“既有过洪灾,就问问户部,朝廷赈灾的时候以何依据拨付银两,我想不外是人口和耕地数目,岳州与甘州两相比对计算出数目,加上这九年银价贬值的成数,也就有了,让户部刘尚书带着手下主事仔细核算,然后会同内阁给我一个数,计算依据也给我看。”
这小太后怎么什么都懂?似乎还懂算学?孙智周连声称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