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齐正在回忆,田容平又把脑袋凑过来低声问道:“你恨不恨她?”
丁齐看着手中的酒杯道:“恨她?为什么要恨她?不,我根本就不恨她,也完全不应该恨她,我对她只有感谢。她陪伴了我生命中难忘的三年,给了我太多美妙的时光。
她不是我的仇人,对我也没有承诺和责任,更没图过我什么,只是给了我很多,给了我不曾拥有的,正是我渴望的,我所缺少的、我很想要的……”
田容平打断他的话道:“真受不了你这些排比句!但你说的对,那么漂亮的女生、刘丰大教授家的千金,跟你好了三年,让你白睡了三年,怎么样你也是只占便宜也不吃亏……”
丁齐赶紧举杯道:“打住,给我打住!快喝酒吧,堵你这张臭嘴。”
田容平干了一杯道:“你的心可真够大的。”
丁齐:“不然呢?”
田容平怔了怔:“对哦,不然又怎样?干嘛要有那么多负面情绪,只会让自己不痛快!”
这顿酒喝得晕晕乎乎,但是丁齐并没有吐,当然更没有断片,只是回去的时候脚步有些发飘,上楼要抓着扶手才能走稳。
第二天早上,丁齐九点才起床,刚刚洗漱完毕,突然又听见了敲门声。大年初二,又是什么人跑到他这儿来了?开门一看,不禁怔住了,竟是刘国男。
刘国男今天穿着一件修身款的无帽貂领呢绒风衣,还化了淡妆,纯黑色毛茸茸的衣领衬托得脸蛋很是白皙粉嫩。一见到丁齐,她就怯怯地低下头道:“丁,丁医生好!我是来给你拜年的。楼下的门禁用手一推就开了,我就上来了。”
丁齐没多说什么,只是点头道:“进来坐吧!”他将那张唯一的椅子拉了出来,自己则坐在了床上。
刘国男坐下之后,低着头,左手摸着右手。丁齐问道:“你怎么知道我住这儿?”
刘国男:“找人打听的呗。其实我是来给丁医生道歉的,上次我的说那些话……”
丁齐打断道:“不必说了,我理解你当时的心情。后来的事情,我还得谢谢你。”当初田相龙第一次报料后,次日就有人在网上反爆料,引导了舆情反转。爆料者声称是江北杀人案受害者的表姐,那当然就是刘国男了。
刘国男:“你不用谢我,那都是我应该做的。但我也没有想到,他们后来绕开安康医院,却专门将矛头指向你个人,把事情搞大了。有很多事要回头才能明白,我的确是错了,我不该那样认为、不该那样看你、更不该那样说你。真要说谢谢,其实我要谢谢你,你是个好人!”
丁齐笑了:“这是给我发好人卡吗?”
刘国男赶紧摆手道:“不不不,我不是那个意思,就是觉得你这人好。”
丁齐:“不必这么客气,我也没做什么。”
刘国男抬头道:“我知道你做了什么……不不不,我也不是那个意思,你不是杀人医生,警察都不能那么说!我的意思是说,田琦死了,你却要承受处分。这个世界太不公平了,总是无辜者倒霉,好人没有好报,你们学校太过分了。”她有点语无伦次。
丁齐淡淡道:“事情闹得太大,都是从我违反纪律开始,你如果是这么一个大机构的负责人,也会这么处理的。但好人也有好报啊,你不是来给我拜年了吗?”最后一句话是开玩笑的语气,缓和一下气氛,他不想让刘国男那么紧张。
刘国男的脸居然红了,又从随身的坤包里抽出一个鼓鼓囊囊的红包递过来,支支吾吾地说道:“我是来拜年的,这个是过年的压岁钱,给你!”
压岁钱?刘国男给他压岁钱!这姑娘不太擅于人情往来,她想对丁齐表达感谢,勉强找了一个借口,可是这非亲非故的……丁齐颇有些哭笑不得,摇头道:“我也是大人呀,你过年干嘛给我压岁钱?”
目测那个红包,其实是个红色的信封,看厚度应该是两万现金。为什么要送钱呢,她的想法应该和田容平差不多,认为丁齐已经失业了四个多月,想必是穷困潦倒、很是缺钱。给得太直接吧,又怕伤了丁齐的自尊心,居然想了“压岁钱”这么一个名目。
无论如何,丁齐还是很感激的。这几个月他在图书馆当临时工,每月一千五,但还免费住在学校的宿舍里,在学校的食堂里吃饭,倒是没什么别的开销。他原本有八万存款,借给了田容平五万可昨天已经还回来了,“年终奖”又拿了十万。
也就是说,他现在有十八万存款了,有生以来兜里还从未揣过这么多年钱呢,虽然正逢他最落魄的时候,今天刘国男又送来两万,这是要给他凑个整吗?
刘国男答道:“拜年嘛,总不能空手来,只是一点心意,你就收下吧。其实往年我每年都会给表弟压岁钱,今年他不在了,而我看见你,感觉就像看见他……不不不,你别误会,大过年说这种话不吉利,但我没别的意思,就是想说……”
丁齐赶紧接过红包道:“你不用说了,我明白你的意思。我不能拿这么多,这样吧,意思意思就可以了,大过年也图个吉利,谢谢你!”他打开信封,里面果然是两捆簇新的百元钞票,他一捆抽出了一张,揣进了自己的兜里,然后将剩下的钱放回信封,又还给了刘国男。
刘国男下意识地接过信封,有些好奇地问道:“这是什么风俗,百里挑一吗?”
丁齐差点乐出声来,钞票是一百张一捆,他每捆抽出来一张,可不就是百里挑一嘛,这姑娘有时候不太会说话,有时候又真会捅词!他笑着说道:“你给我两万压岁钱,我年纪比你小两岁,也给你一万九千八压岁钱,我们过年都有收获。”
刘国男没有再坚持,收起信封又问道:“听说你对象和你分手了?”说这句话时,她的声音很细,也低着头没敢看丁齐的眼睛。
丁齐摆手道:“大过年的,不说这些了,也谈不上谁和谁分手,只是没有继续走下去。”
刘国男:“我还听说,这间宿舍,学校给你留到下学期开学前,过完年就得让你搬走了……我家有一套房子还空着,是我爹妈早就买好的、准备给我结婚用的,眼下也没人住,你可以暂时搬到那里去,都是朋友,不用跟我客气。”
不仅她有空的房子,昨天田容平也说了,婚没结成,但为了上班方便,他就搬到新装修好的房子住了,新房里还空了一间屋,丁齐也可以搬过去同住,但丁齐谢绝了好意。
丁齐答道:“我现在不缺钱,真的,工作这些年也有些积蓄。年前我已经联系了中介,中介那边给我找到了房子,等放完春节长假我就搬过去,多谢你费心了。”
刘国男似是鼓起勇气般抬起眼睛道:“那不还得自己花钱嘛!其实你没必要跟我客气,我总想找机会为你做些什么。”
丁齐温和的微笑道:“你刚才提起了你表弟,说看见我就想起了你的表弟,这是一种心理学上的移情现象。要知道,我曾经是你的心理咨询师,后来又发生了那些事,在这个过程中,你可能下意识地就有情感投射……”
刘国男看他的眼神,可不仅仅是像看表弟,看得丁齐很有些不自在,感觉怪怪的。他选择了一种很“职业化”的方式,从专业角度谈起了什么是移情现象。
这让刘国男很无语啊,最后只弱弱的说了一句:“你已经不是心理医生了。”
好不容易送走了含情脉脉的刘国男,并拒绝了对方请他吃饭的要求,关上门之后丁齐连连苦笑,却感觉心境已开朗多了。
隔天大年初三的早上,丁齐起床后去校园的操场上跑了两圈,回到宿舍后又洗了把脸,擦了擦汗,正在琢磨中午吃点什么,忽然又听见有人敲门。过去的传统风俗,所谓的“大年”就是三天,没想到初一到初三都有人登门拜访,每天都不闲着呀!
楼下的门禁虽然不好用,但也没有谁贴纸条通知来客说它坏了,怎么人人都知道推一把,然后就直接上楼呢?这回又是谁,又是来干什么的?
打开门一看,却是个陌生人,年纪看上去不到三十岁,个子一米七出头,戴着无框树脂眼镜,看上去度数不深甚至是平光的,穿着很得体的中装,除了眼睛稍微有点小,也算得上是相貌堂堂。
来者拎着一盒海鲜干货大礼包,浅浅地躹了一躬道:“丁老师好,我是来给您拜年的!”
022、给您推荐一本书
此人的语气显得极有礼貌,举止也是温文尔雅,看上去就令人很有好感。丁齐纳闷道:“请问您是?”
那人放下礼盒,掏出一张名牌双手递过来道:“我叫叶行,镜湖市博慈医疗中心的董事长。丁老师不认识我,但我对丁老师您可是仰慕已久!请问我能进去说话吗?”
镜湖博慈,丁齐听说过,其实就是一家民营医院,主要经营特色专科,成立的时间只有两年。但是这家医院的前身历史可挺长了,丁齐很久之前就听说有这么一帮人专门承包各医院的科室,后来国家下了政策,不允许公立医院将科室外包给私人经营,所以这帮人又设立了民营医院。
想当年他们还曾找境湖大学校附属医院谈过合作,但那时丁齐还没上大学呢,所以只是隐约有所耳闻。
丁齐侧身道:“哦,快请进!”
他还是将客人让到了屋中唯一的那把椅子上坐下,海鲜干货大礼包被放在了书桌上。这个礼盒丁齐有印象,前天中午和田荣平出去吃饭,穿过一家商场时大厅里正在搞促销,这种礼盒标的特价是九百九十八。
丁齐逛街时不会刻意关注这些,但他曾受过心理学专业训练,熟练掌握“心册术”技能,有独特的思维和记忆技巧,并形成了习惯。所以他看见眼熟的东西时,往往能很快地回忆起准确的相关信息。
叶行坐得很端正,微微欠身道:“丁老师,很冒昧地大过年打扰您,您一定很纳闷,我为什么会找到这里来?”
丁齐点头道:“是的,我正在等叶总自己说呢。”
叶行开门见山道:“我是来请您出山的!我们博慈健康医疗中心今年新开设了心理专科门诊,想聘请您为头牌坐镇专家。”
丁齐一愣,反问道:“为什么会想到来请我?”
他的确很意外,真没想到,这家民营医院居然也设立了心理专科门诊,而且负责人特意跑来聘请他。民营医院也是一个法人机构,叶行是法人代表,但医院可没有总经理这种职位,院长负责管理。这位叶行并不是院长,所谓的董事长,其实只是投资方的代表。
好歹也算是同行,镜湖博慈的事情,丁齐多少也听说过。它最出名的特色专科有不孕不育、无痛人流、按摩推拿、美容整形、皮肤病、性病等,因为时常见到广告。但据丁齐所知,这家民营医疗机构最赚钱的科室其实是体检中心,这也体现了公关能力。
境湖市几大保险公司的定点体检单位都是博慈,很多保单生效之前都需要有投保人的体检报告,这是按规定必须走的流程,也是很大的一笔单子。
博慈能够拿到,说明他们的业务公关能力很强,而且私下里给的回扣也很高。除此之外,很多大型单位和机构每年都会组织员工体检,很多单子也是让博慈给吃掉了。
也不能说这一类民营医疗机构竞争力就很强、医疗水平就很高,因为公立大医院根本就没有兴趣和他们竞争,也竞争不过来。就拿境湖大学附属医院来说,这么多年门诊天天上午排长队,住院床位一直都很紧张,经常有人托关系才能住院做手术。
境湖市博慈健康医疗中心,据说是博天集团投资的下属医疗机构,如果查股权关系,很难说它与博天集团有直接的控股从属关系,但实际上从人员到业务听说都是受博天集团控制的。博天集团在国内直接和间接控制了很多民营医疗机构,引起的社会争议也较多,毁誉不一。
境湖博慈今年也新设了心理门诊,真的是很会蹭热点啊,这的确也是一个新的业务发展方向,未来很有潜力。其实境湖市内完全正规的心理治疗与咨询机构,原先也只有境湖大学心理健康中心这么一家。
安康医院是一家精神病院,也是政府指定的精神病强制医疗机构,但它并不对外开设心理门诊。还有一些人也在搞心理咨询服务,但是很不正规,专业水平也很难保证,而且缺乏一个正规的医疗机构为后盾,基本上都是小打小闹不成气候。
精神卫生专业或者说心理学专业的毕业生,也可以有别的就业方向,比如丁齐的师兄祁连峰就选择了营销,而田容平则在一家大公司的人力资源部门工作。丁齐也曾想过,被境湖大学以及校心理健康中心开除后,自己要找一份什么样的工作?
首先保证生活,然后发挥专长,再去想个人的发展。不料今天叶行找上门来了,就是让他继续干专业,这是丁齐最希望的,也是事先没有想到的。
叶行双腿并拢双手放在膝盖上,很认真地答道:“我们境湖博慈今年刚刚开设心理专科门诊,我们虽是一家民营医院,但背后的资本实力很强,要做的就是一炮打响。现在我们最急缺的就是像丁老师您这样专业水平高超又有名望的专家坐镇。”
丁齐有些无奈道:“叶总,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为什么偏偏要找我?您不会不知道我刚出了什么样的事,要说有名嘛,的确有一点,但在业内绝不算什么美誉,要说有名望嘛,恐怕谈不上。”
叶行笑了,放松身体道:“丁老师,您太谦虚了,也太低估自己了!我们的业务是面对社会大众的,您的社会知名度这么高,大众口碑也很不错,这就是最宝贵的资源。我们特地来聘请你,也是经过慎重考量的。”
说到这里他又看了看手表,“丁老师,该吃午饭了,我们找个地方边吃边聊吧。您先听我介绍一下境湖博慈的情况,了解我们的诚意,然后再决定接不接受聘请。”
反正也得吃饭,丁齐也就没有再推辞。两人从学校的北大门出去,来到了靠近江边的一座海鲜大酒楼。丁齐以前来过这里好几次,都是陪着导师刘丰应酬,丁齐从来没有结过帐,也轮不到他结帐,但知道这里的消费不低。
两个人吃饭在大厅里要个散台就行了,可是叶行却一定要包间,说是谈话方便。小包没有了,叶行只得让服务员安排个中包,最低消费一千六。
丁齐笑着说叶老板破费了。叶行却笑道:“今天是谈业务,花的是公款,我也算是沾您的光。”
包间中是一张十人座的圆桌,如果加椅子还可以坐十二到十三个人,此刻却只有他们两个,面对面坐着显得房间很空。叶行请丁齐先点菜,丁齐按照这里的消费水平,没点很贵的也没点很便宜的,只点了一道石锅鲍鱼小土豆,然后便说客随主便,将菜单还给了叶行。
叶行接过菜单道:“大过年的图个吉利,先来一艘富贵呈祥吧。”
富贵呈祥是这里的一道菜,一艘金灿灿的船,放在桌上有两尽多长,里面垫着冰块,冰块上铺着各色刺身。然后叶行又说道:“丁老师点了鲍,有鲍怎能无翅,每人来一盅燕麦捞翅吧。据说多吃燕麦,对男人可是有好处的……”
服务员也微笑着插话道:“是男人的加油站、女人的美容院。”
丁齐笑道:“我上次听人说这话,是在一家铁板烧,服务员推荐烤生蚝。叶老板啊,不用都点这么贵的。”
叶行很豪爽地摆手道:“第一次请丁老师吃饭,可不能怠慢了,就应该有诚意。”
丁齐笑出了声:“要不一人再来一只龙虾?”
叶行开口便道:“服务员,上一对澳洲大龙虾,每人一只!”
丁齐赶紧摆手道:“我就是开个玩笑,你还真点啊!”
服务员也笑着插话道:“富贵呈祥里面已经有龙虾刺身了,先生不必再点。你们只有两个人,差不多够吃了,再来盘素菜就好,刺身的最后还可以做汤或者熬粥。”
叶行也就没有再坚持,又点了盘素菜,问丁齐喝什么酒?丁齐想了想选择了黄酒,于是又点了两花雕,等菜上齐了,两人关上门开始边吃边聊。叶行却不着急谈正事,而是频频举杯敬酒扯闲话,加了姜丝和枸杞的黄酒半斤下肚,脸渐渐红了,额头上也见汗了。
喝得差不多了,叶行才放下杯子主动道:“丁老师,知道我为什么要特意来请您吗?”
丁齐也放下杯子道:“愿闻其详。”
丁齐其实一直在观察这位有些突兀的陌生来客。对方的言行明显有表演的成份,基本上都是刻意为了给丁齐留下一个好印象、让他更有信任感。在宿舍的时候,叶行显得很有礼貌,举止温文尔雅,来到饭店点菜时,又显得很大气,甚至有些装傻充愣。
现在他又做出一副已经喝多了的样子,语气让人感觉很真诚,因为酒后吐真言呐。可是丁齐身为一名专业的精神科医生,能分辨出醉酒过程的各种细微状态,包括病理醉酒与普通醉酒的特征,也包括从兴奋期到麻痹期的各种反应。
叶行并没有喝多,至少没有看上去喝得那么多。但丁齐并不以为意,陌生人打交道本就有个试探的过程,至少对方要聘请他并不是什么坏事。
叶行带着醉意道:“你出了事,而且闹得满城风雨,被境湖大学和心理健康中心开除了,连带安康医院都跟着背了锅。在这种情况下,没有公立医院肯聘用你,他们不缺人,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就算你还在官方体制内,背了这么段黑历史,以后评选啊、升职啊,总会有人拿出来说事,您也很难混,我说的对不对?”
果然是难听的话要留到喝多了再说,酒后无忌嘛。丁齐点头道:“说得很对,您继续。”
叶行:“有很多人这么认为,但丁老师您千万不能把自己看低了!知道什么是反向思维吗?凡事要辩证地看,你就是如今稀缺的专业人才啊,是我们博慈心理门诊最需要的专家。
我们开设了专科门诊,得有人来看病才行。又不是公立大医院,谁会知道你、谁又能信任你呢?就得去搞营销、打广告。可是一提丁老师您的名字,大家也都知道了,也清楚您的水平很高。
您已经是全国知名,如今在境湖市家喻户晓,这是我们打多少广告也起不到的效果!只要您来了,我们对外一宣传,大家也都知道了境湖博慈的心理专科门诊。
网上有人说你是杀人医生,还说你用催眠术杀人,这说明什么问题?说明大家公认您的水平高啊!不论传闻真假,你也是位大师了,年轻有为的大师!
听说过这件事的人,也都知道死者是谁,那是个精神病,该死的变态杀人狂。而他们又不是田琦,用不着担心自己,哪怕是出于好奇,也会愿意花重金来找你的。这样一来,连带着我们整体业务都得到了宣传,甚至都不必你亲自坐诊看病。
丁老师,我说的有些有话虽然不太好听,但也是有道理的,您说对不对?”
听完这番长篇大论,丁齐不动声色道:“的确有点道理,我听着呢,您接着说。”
叶行再度端杯相敬,干了一杯温热的酒,嗓门不知不觉就大了起来:“您虽然被开除了,但国家二级心理咨询师的证书还在吧?心理咨询师的认证考试虽然被国家取消了,但以前发的证书仍然有效吧?而且您还是经过卫生部核准的中级心理治疗师!
您并没有受到禁业处罚,我们博慈聘用您,法律程序上并没有任何问题。您要看到自己的价值,原先在校中心做心理咨询,是不是一小时收费六百?现在您名扬全国,在我们这里,一小时就应该收三千了!”
丁齐赶紧摆手道:“太夸张了,哪能要这么多,简直就是抢钱了。”
叶行:“丁老师是学院派出身,不懂我们这些江湖人的套路。这叫抬门槛,你一个人每天就算满打满算,又能接待多少病人?收少不如收多,精力是有限的,你是丁齐丁老师,不能随随便便就坐台!慕名而来的人,也不在乎花这三千块钱。他们敢花,我们还不敢挣吗?”
丁齐追问道:“什么是江湖套路?”
叶行突然压低了声音,脑袋前伸、探到桌沿里问道:“丁老师,您听说过江湖八大门吗?”
丁齐:“好像听过这个词,旧社会走江湖、跑码头的讲究,但并不是很了解,这跟干我们这一行有关系吗?”
叶行:“怎么没关系,惊、疲、飘、册、风、火、爵、要,这江湖八大门包罗万象。我给您推荐一本书,名字叫地师,有空你可以找来好好看看。”
丁齐当即就打开手机搜了一下,有些纳闷道:“网络书啊?”
叶行:“就是一本网络书,作者这小子虽然在瞎扯,但多少还知道一些皮毛和门道的。您好好看看,也能了解一个大概。不瞒丁老师您说,有多少江湖出身的人,做梦都想像丁老师这样扬名立万,羡慕得不得了,可他们没机会啊。
今天酒喝得痛快,我就再跟您交个实底。我们境湖博慈的背后,就是大名鼎鼎的中国博天集团。而博天集团的老祖宗,当年就是走江湖出身,凭着一张治皮肤病的偏方,白手起家一步步走到今天。”
他所说的人,就是博天集团的拥有者兼创始人施良德。施良德今年其实只有五十八岁,麾下各分支公司与机构数百、资产数百亿,集团每年的营业额过千亿。一位成功的企业家,在集团内部不是被称为施总、施董事长或老板、老大,而是叫老祖宗,不仅足以说明其地位,这个称呼本身也带着浓厚的江湖意味。
丁齐插话道:“我知道这张偏方,就是硝酸、水银和白醋,假如配比不正确,是有腐蚀和毒性的,但是用对了,确实能治不少皮肤病。”
叶行:“丁老师真厉害,您还精通外科呀?“
丁齐哭笑不得道:“这不能算外科。”
叶行:“不管他是哪一科,但仅仅靠一张偏方,能建立起分支机构布满全国、如今业务已延伸到东南亚各地,实力如此雄厚的博天集团吗?更重要的是高超的江湖手段,过人的眼光和视野,就是不走寻常路!……其实,我也是江湖八大门中的疲门传人。”
说出最后这句话时,他的神情语气带着三分得意、七分神秘,似乎就等着丁齐继续追问下去,令丁齐颇有些无语。
见丁齐没有顺势追问下去的意思,叶行又问道:“丁老师,我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您接不接受我们的聘请呢?”
丁齐:“叶总,其实您没必要说这么多。我只需要看看你们医院的资质,如果手续都是合法的、没有问题的,按正规的程序聘用,我就没什么问题。无论如何我很感谢您,这对我来说这相当于雪中送炭,我当然没有理由拒绝。”
叶行一拍大腿道:“那就太好了!我们是正规医疗机构,所有手续都是合规合法的,您签了合同直接来上班就行。您是我们机构的大牌专家,我们包吃包住。但我个人还有一个小小的要求,我知道您在境湖大学图书馆兼职做管理员,请您继续保留这份兼职。”
023、奇怪的要求
对方居然提出这样奇怪的要求,丁齐诧异道:“这又是为什么?”
叶行:“就算我个人的一点独特趣味吧,我没有上过重点大学,在我的心目中,大学图书馆一直是个很高尚、很神圣的地方。而图书管理员更是了不起啊,古代的道祖太上,当代的本朝太祖,可都是图书管理员出身。”
丁齐笑道:“古往今来那么多图书管理员,难道人人都是道祖太上和本朝太祖?”
叶行:“反正事情就这么定了,我会给专科门诊打招呼,您的挂牌预约时间,要和您在校图书馆的兼职时间错开,两边都不耽误。为了丁老师上下班方便,我们再给您配一辆专车。”
俗话说酒后吐真言,果真如此吗?其实有的人喝多了更喜欢胡吹大气,往往言过其实。而像叶行这样没喝多却偏偏装着已经喝得很多的样子,又往往言不尽实。但丁齐并不在意这些,人和人打交道经常如此,尤其是在生意场上,抓住核心问题就行了。
至于叶行刻意搞得那么神秘的话题,丁齐却没有没有跟着对方的套路走,只是一笑而已,由于职业的关系,他什么样的牛鬼蛇神没见过?
对丁齐而言,今天谈的是职业与专业问题而对叶行而言,谈的就是生意。既然是生意,丁齐必然有被对方看中的利用价值,否则也没得谈。丁齐愿意接受境湖博慈的聘请,因为这份工作正是他所需要的。
不论叶行说得多么天花乱坠,甚至还搞得那么神秘,连传说中的江湖八大门都扯出来了,丁齐真正在意的只有一件事,就是这家民营医院的资质是否正规、开设专科门诊的手续是否齐全,聘用他的程序是否符合规范?这些才是最重要的,而且有这些就够了。
每个人都有自己看待问题的方式,有自己的需求和目标,能达成协议,就是各取所需。在连连碰杯中,丁齐点了头表态愿意接受聘请,并向叶行表示了感谢。
叶行提出了一个要求,就是让丁齐继续保留境湖大学图书馆的兼职,所给出的理由却不怎么有说服力。但叶行既然坚持如此,丁齐也没什么不能答应的,只要时间安排得合理,这并没什么坏处,更何况叶行为此还承诺给他配一辆专车呢。
接下来就是谈聘用合同的细节问题,谈着谈着,丁齐也感觉真有必要暂时保留那么一份兼职了。对方的话虽然说得很好听,但这份工作的具体情况究竟会怎样,目前还真不好打保票。
境湖博慈眼下与丁齐签的并不是劳动合同,与当初的校心理健康中心一样,仍然是一份劳务聘用合同。这种情况在民营医院很普遍,他们有很多医生包括招牌专家教授其实都是外聘的,有不少还是退休后返聘的,人事关系都不在医院。
博慈承诺包吃包住还配专车,但是丁齐并没有底薪,这有点像工厂里的计件工资,他每个月的收入主要就是拿提成。叶行说每小时收费三千,丁齐却坚决不同意。境湖市乃至本省内的心理咨询收费,根本就没有这么高的。
丁齐最高只想收一千,可是叶行觉得一千太低,两人说来说去,最后达成的一致数字是一千五。叶行表示绝不能再低了,因为丁齐是头牌专家,收费太低影响专科门诊的形象,而且其他医生也不会答应,因为他们的收费都不好超过丁齐。
这一千五当然不全归丁齐,丁齐的提成是五百,另外一千归医院。这也没什么不公平的,因为医院提供了场所和设施以及各种从业手续,并有其他的运营费用。
一小时就净挣五百,听上去收入已经相当不低了,但也得有生意上门才行。将自己的牌子挂出去,还挂得这么贵,究竟有多少人愿意花钱挂号预约、找他做心理咨询活心理治疗,丁齐心里也没底。
而且丁齐也不可能一天二十四小时连轴转,假如以小时为单位,每天面对患者进行心理治疗或心理咨询的时间,达到三小时就相当于满负荷了。如果认真尽职,这其实也是相当消耗体力与精力的工作。
看来校图书馆的兼职还得暂时保留,每月的收入虽不多,但好歹勉强还够吃饭。叶行提出这一要求,可能是他心里也没底吧,虽然话说得那么大,但也不敢保证究竟会有多少人来找丁齐做心理治疗。
假如丁齐的“生意不好”,境湖博慈是不是吃亏了?那倒未必,因为境湖博慈并没有什么实质损失,心理诊室也不是丁齐专用的,其他医生照样可以用。对于境湖博慈而言,最重要的并不是丁齐个人能给他们挣多少钱,而是一种“名人”广告效应。
丁齐没有要求底薪,本来也许还可以再谈谈的,但他干脆没谈。因为对方也不要求他坐班,根据他在图书馆的兼职时间安排挂号预约时间,有挂号预约他便过去,平时并不需要考勤。丁齐只要求这每小时五百元是税后收入,叶行也很痛快地答应了。
酒桌上基本都谈妥了,但丁齐还要到医院去实地考察,看到各种正规的资质手续他才会签字。叶行主动离席绕过桌子跑来握手道:“丁老师,您年后就可以来上班,祝我们合作愉快!”
叶行看似随意点单,但是结账开发票的时候,连酒带菜打了个八八折,去了零头正好是一千六,不多不少就是这间包房的最低消费。
这个年,丁齐原以为自己会过得很孤单凄清,却不料三天大年一天都没闲着,甚至年后的工作和生活问题都有了着落。回去后他又对着镜子照了半天,喃喃自语道:“你是好人,好人毕竟有好运。”
大年初四这一天,丁齐收拾行李回到了老家宛陵市泾阳县的县城。他没有去乡下大伯家,也没有去见任何亲戚同学,就是在父母留给他的房子里住了几天。
每年他都会抽空回来两次,将屋子打扫收拾干净,交齐水、电、卫生等费用。过年时他为什么留在宿舍而不回这里,他不想让父母看见自己当时的样子,虽然父母已经不在了,这仍是一种潜意识。
过年时,丁齐只主动给三个人发了拜年的微信。第一个当然是导师刘丰,通过刘丰祝导师的全家春节快乐。第二个是大伯,通过大伯向亲戚拜年。第三个人是他的师兄,境湖市安康医院的辛主任。
丁齐违反纪律挨了学校的处分,辛主任也跟着背锅,虽然没有被撤职或开除那么严重,也没有受行政记过,但也象征性地受到了警告处分。丁齐心中很有些愧疚,反倒是辛主任回信息安慰与鼓励了丁齐一番。
令丁齐意想不到的是市公安局的卢澈处长,这位领导居然主动加他微信拜年,并告诉丁齐,以后遇到什么麻烦可以找他帮忙。
丁齐一个人回家乡“度假”,从大年初四到大年初七,他只待了四天,恰恰就是在这段时间,境湖大学的教工宿舍却出了事。学校的假期和其他单位不一样,不仅是春节七天假,还有寒假,除了值班人员,其他人的假期都很长。
丁齐走了之后,教工单身宿舍楼就空了,没人会那么早回来。可凡事偏偏有例外,有一位女助教回家过年被逼婚,连轴转被安排着相亲,实在是身心疲惫,干脆一跺脚就提前回校了。她的宿舍与丁齐同一楼层,位置在斜对面。
丁齐是初四上午八点钟走的,这位女助教是九点钟回来的。过了不久她听见了动静,原以为宿舍楼里根本没人,所以觉得害怕,既没敢开门也没敢吱声,通过猫眼悄悄往外看,发现了三个陌生人弄开了丁齐宿舍的房门。
这位女助教吓得够呛,随即就打电话报警了。校园内的治安由学校保卫处负责,保卫处是有正式警务编制的,过年也有人值班。保卫处的人及时赶到了,将那三个家伙堵在了宿舍中当场抓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