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向着月光的所在游去,不断地喊着石头。

她学游水的时候,阿爹说过,没人能在水面下许久的。那么……石头死了?

她手中的萤火虫瓶子脱开了,浮在水面上,不一会儿进了水,沉了下去。

谭香想去抓瓶子,可没力气。她觉得前所未有的恐怖,忘记了石头,只想返回到岸上。

就在这时,水底下有人托了她一把。她惊呼一声,石头的脸浮出了水面。

他领着她拼命划水,逃脱水底的磁力。谭香两脚重的下沉,可是终究被他带回岸上。

她倒在石头的大腿上咳嗽。石头眼睛发直,愣愣看着水面。

“……石头,你怎么啦?你娘呢……?”

“我找不到她。我看到……箱子在水下面。”

谭香没有听懂。老爹的火把,尼姑的灯笼,离他们近了。

谭老爹奔过来,抱着石头:“孩子!孩子?”

孩子的脸上,满是迷惘。他幽幽重复那两句话。他找不到他娘了……可箱子在水下。

老尼姑念叨:“罪过罪过。”

那女子为何在这样的夜晚跳入水中?没有人知道答案。

谭老爹希望石头能哭,但他就是不哭,他只是从怀里拿出一个盛水的瓶子,将湿了的萤火虫倒在湖畔草上。谭香抱着石头不停打战。许久,他拍了拍她。

“石头,我怕你死了。”谭香说。

“我不会死。我一直会活下去。”石头用她才听见的声音说。

那些萤火虫在草中重飞起来。就像孩童们的眼睛。

三天之后,人们在邻村的湖滩边发现一具女尸。天热,尸体烂了,恶臭扑鼻。

尼姑领着石头去认尸,那衣服就是石头娘的。石头磕头,无声呜咽。

谭老爹帮着那孩子将女人埋在村后的林中,陪着他坐到傍晚。

“老爹,我想走。”石头对他说。

谭老爹望着将采来的山花放在纹头的谭香,说:“走吧,我们一起去杭州。有我一口饭,就有你们一口。以后……你叫我爹吧……”

他们三个人悄无声息的离开了断桥村。

谭老爹推着独轮车,石头背着杂物。谭香的手里抱着一只篮子。

出了村口,谭香对石头说:“我可以唱歌吗?”

石头对着老爹笑了笑。老爹道:“唱吧,唱吧。”

谭香就唱了起来。

“油菜开花黄似金,

萝卜开花白如银,

草紫开花满天星,

芝麻开花九莲灯……”

她一直唱到出湖州地界。

石头忍不住回望。他那过去的日子,惟有萤火虫相送。

作者有话要说:出差,旅行,感冒,家事,几乎要一个月不能更新了。

希望这次是本书场连载期间最长一次的分别。

因我心脏并不强壮,感冒后很容易疲倦。所以每天都需要大量的睡眠。

4月下旬,我出差完毕,回到大陆。按照自己的计划,去了长江中游那一线长途旅行。

长江三峡之壮美,让我十分震撼。

有人说今日三峡已远不如昔日。当年真不知胜景如何。

仁者乐山,智者乐水。三峡之山水气势,中国少有媲美。

我们去过的九寨沟,喀纳斯,云之南,固然是美,但缺乏长江所积淀那种奔流着的国魂。

站在阳台上听船行之声,错觉拥天下入怀,

夜间游船抛锚,远望航标数点,宛如旧时渔火。

江风微腥,江涛拍岸,在房间内我们喝杯清茶聊天,

书桌上插放的红色康乃馨入眼,一点一点,缓缓渗透到印象里,

晨起之时,江上薄雾,旋即随着日出散去,

江鸥亮翅,随着鸟飞,两边现出座座新兴的城镇。

大学时代,有位学弟是三峡人。这家伙脾气暴,直爽,有古代侠风。

我倒是蛮欣赏他那份真,至今对那一线的人们存有好感。

三峡工程之后,当地人面临迁移和重建的任务,是不容易的。

三峡景色,各有千秋。最爱夔门。

过西陵峡的时候,露天甲板上风大无比,众人都躲下去,只要我们和另外一对还坚持着。

我穿着风衣,那女孩身穿薄衫。虽然其男伴脱下西装给她,最终还是先“撤退”啦。

阳台上看景,与站在甲板上看,到底不同。

我想一生能经过几次西陵?纵然感冒,也值得。所以我不顾劝告,顶风到底。

人图一时痛快,自然付出代价。代价还不小。

我到武当山,就感冒了。鼻子不通,咽喉肿痛,玩得辛苦。

不过,武当真是有座“仙气”的山。植被丰富,花木葱郁。

紫霄宫外开着丛丛鸢尾,宫内洋槐古树,幽静庄严,

唯有某网络广告在一个冷僻角落,滑稽的很。

逍遥谷虽然是人工景点,不过武当毕竟开发晚,里面的猴子还不“商业化”,腼腆可爱。

哪里像峨眉山的猴子,都是“老油子”啊。不是猴怕人,而是人怕猴。

前天是地震一周年纪念日,我看了数小时的电视节目。

去年地震后,我写了很长一段作者有话说,

当时给我留言的读者,大部分都不在新的书场内了。

去年年底,我家人也经历了一次考验。

之后,我对于生命有了更不少新感悟。

比起现实的生活,亲人的安危,虚拟网络上的一些纠葛,不足为道。

如果说外面的世界是大海,网络只是内陆的一个湖。

即便热门网络青春小说,在中国图书大市场内,其实还是受众狭窄的。

今年,对于地震一年记,不再做长篇大论。

读者中的很多人,比我见识多,也比我遇到的事多,更可能在灾区附近。

旅行时在某处看到一句话“弱者退,勇者进”。

深受鼓舞。大地震一年后,以此与大家共勉。

☆、蚕豆新娘,蜂蜜新郎

谭老爹带着孩子们沿路叫卖,走走停停,捱到杭州,已是七月末。

杭州乃海内名城,自古便是吟赏烟霞的繁华之地。谭香左顾右盼,拍手嗟叹。

石头望着苏堤上红男绿女,西湖十里荷花,双眼亮晶晶,却没说一句话。

到杭州,灵隐寺是少不得要去的。谭老爹领着孩子们进庙烧香,祈祷着谭香娘早日超生。

石头磕完了头,抖落衣裳,跑出佛堂,说去看一株千年老梅。

谭老爹寻到他,问:“菩萨面前给你娘求了吗?”

石头笑着摇头。谭香闻到灵隐寺门口素菜馆的菜油香,舔舔唇:“我饿了。”

石头掏出几个铜板来交给老爹:“爹,我拾的。寺附近的素斋必定贵,咱们走远些再吃。”

谭老爹瞅那孩子的瞳子,像琉璃盂里盛一半清水,在老树前静静映着日光。

石头眼中的灵隐寺并没有多么灵。这座传说里的古刹处处金碧辉煌,好似一个仿古的赝品。和尚们穿着半新袈裟,安然受着整个江南的供养,更不能令他产生尊敬。

他进寺的时候,注意到人多拥挤,心想难免有人会丢落铜钱。

因此他借着寻老梅的机会,一路留神,果然在被香客们踩烂的泥地里找到好几个钱。他收起,走在放生池边。放生池底铺满钱币,闪烁耀眼。可石头每洗净一个钱,都往自己怀里揣。

放养乌龟的香客口里念着阿弥陀佛,诧异瞧他一眼。石头回给他一笑。

有件事让他奇怪,谭老爹到杭州后,并未找山九,也不见钱塘帮的人前来接应。

老爹在栖霞山集市附近寻了两间旧屋。这次倒爽快,付了半年租钱。

石头问:“爹,要住那么久?”

老爹说是杭州毕竟人多,孩子也多,木偶能多卖些。

天一亮,杭州城醒来。车马碾过石板街,他们家附近叫卖声此起彼伏。

谭香像是只猫咪,常睡懒觉。石头帮着老爹熬稀饭,扫地,还把他一直送到集市口。

娘的葬礼用费是老爹所垫。石头要用告发边家所剩余的铜钱还上,可老爹死活不要。

石头只好把钱藏身上,直到杭州跟人讨价还价,买了一窝小鸡,在门前空地上搭个鸡棚。

他被人差使惯了。在谭家无人吩咐,也乐得多做些家务。谭香原就毛手毛脚,女孩家的细巧功夫全不肯学。自从有了石头,她简直成了位小姐,常有人伺候左右。

石头喜欢忙。因为一闲下来,他就会想到娘。他想不通为何那天晚上她要去投水?他在心里反复演绎过当时情景,娘还携着箱子,要撇下他?她想自尽,为何还带着那口箱子。

箱子沉在湖底下。娘的尸体入土了。想那些,似乎毫无补益,也是小小的心灵所不能装载的。所以石头最终把疑惑都封进了湖底的那个箱子去。

石头忙了大半日才歇。他手拿一支毛笔出神。除了鸡崽,他还买了这支笔。

不过,他有笔无纸。纵然有纸,他不舍得写。在笔庄买笔时,他偷偷摸摸雪白的上好宣纸。心里顿升腾起一种莫名的快乐。过了几日,纸的暗香像还粘在毛笔上。

他正在抚笔尖,谭香嚷嚷:“石头,我才看到一只彩色的凤啦。”

石头用硬笔尖点她的鼻子:“是吗?带我去看看。”

谭香拉着他往屋后的草丛跑。果真,黄白相间的杂草里,有几根绚丽的翎毛抖动。

石头“嘘”了几声,一只雉鸡跃过草地,飞快地逃向远处花墙。

他跟随上去,但雉鸡还是快一步跳入了花墙。他蹲下,透过花枝的缝隙,见雉鸡回到巨大的鸟笼中,正梳理凌乱的羽。

这时,他听到两个人的对话。

“老爷,小的就说这鸟不用去寻。瞧,自个儿回来了。”

“哼,到底是个没出息。想必贪图笼中吃食安逸。”那老爷轻蔑说。

“老爷,这鸟特别精神。过几天贵客临门,许是它能让您那位高徒笑几声。”

“这鸟精神,是因它还没有婚配。不信去买个雌鸟来,它即刻就蔫,还会掉毛。大丈夫娶妻,是传宗接代不得已为之。要澄清天下,心中便不能多女人的分。你问这次我到杭州来为何不带夫人,原因就在这。”

“老爷,别卖关子。您的疟疾早就好了,在这里是因为蔡……”

“咄”随着老爷的呵斥,仆人的话嘎然而止。

谭香扑在石头的背上:“彩凤呢?”

石头捂住她嘴,抱着她趴在花墙边。只见那老爷踱步到亭子里。

老爷不老,约莫三十岁,鼻子微鹰钩,皮肤黝黑光滑,身上罩一袭乌金绢长衫。

他的头向孩子们躲藏的地方一转,又若无其事转回去了。

书童将一打宣纸抱过来,问:“老爷,这些竟都不要了吗?”

“不要。”老爷斩钉截铁。书

童只能咕哝着可惜,将纸丢在花墙一角。

炎夏之蜃气如楼,花墙内外蛙鸣如管弦。谭香被蚊子咬了几个红包包,咿咿呀呀叫苦。

那老爷一边吃丫鬟献上的菱角,一边潇洒吟咏:“人皆苦炎热,我爱夏日长。熏风自南来,殿阁生微凉。”他朗诵时,脑袋转悠,末尾还加上长长的一声“唔”,似乎陶醉于其中。

石头听个迷糊。他惦记着老爷的宣纸。

老爷倒是合人心意。石头盼望他走,他就抹了嘴离开。

石头连忙折下根花枝,把枝头稍掰弯,到花园那角,从花墙缝隙里一张一张勾了出来。

“我们偷东西玩?”谭香兴奋得脸红。

“这是人家的废纸。”石头连忙说。宣纸上写着许多字。虽然他不辨书法好坏,甚至大多字都不认得,但他以为字里行间充满了力量,比杭州湖山更美观。

他方才听那主仆对话,老爷好像是有徒弟的。石头忽羡慕起那个未谋面的徒弟来。

他想,能拜老爷这样体面,字那么好看的人为师,家里一定非富则贵。

而他自己,连私塾都还没上过。谭老爹并不宽裕,上学的事情,石头虽有梦想,却不敢提起。

他把宣纸折叠起来,牵着谭香回去。恰逢隔壁老太婆便骂骂咧咧。

两个孩子不明所以。石头查看,才知是小鸡们跑到隔壁家,踩了一小块她养花的田。

石头赶紧赔礼道歉,弯腰作揖。

老太婆只是不消气,在屋子里拿着拐杖骂人。把谭香一家的三姑六婆都骂了遍。

谭香忍不住跳脚,却被石头关在房门内,不许她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