则影跟随在后,他知道少爷要离庄了。

白纱蔓蔓,青石板桥通往一座大殿。石板桥下有鱼儿戏水,不时地跳出水面。大殿内摆放着一张石桌,几张石凳。石凳上坐着一男一女,男人生得邪魅非凡,女人温柔恬淡,两人正在执手下棋,那神情好不惬意。

这数年来,风战修与明珠过着平淡的日子,虽也有小吵小闹,但也不过是闺房逗乐。

明珠将黑子下落棋盘,高兴地说道,“我赢了!”

“是吗?”风战修端着茶杯茗了一口,不急不徐地放下,他执起白子,杀了个回马枪。

局势立刻逆转,原本处于优势地位的黑子眼看着败下阵来。

明珠不信,急急地挽救局面。可偏偏敌手太过强大,早已经四面埋伏,她措手不抵。有些生闷气,她站起身来,作势就要离开,“以后再也不与你下棋了。”

风战修笑了,伸手拉过她的手,硬是将她按回石凳,“再来一局。”

“不。”

“一定让你赢。”

明珠瞪了他一眼,闷闷地说道,“那我也不陪你下。”

听他说的,即便是她赢了,赢也赢得不光彩!再来她的棋艺确实不如他!

风战修急于讨好爱妻,又是诱哄道,“这次一定让你赢,而且我一定不让你察觉到我是有心让你!”

“你…”明珠一听这话,险些要吐血。瞧瞧,这男人连哄哄她都不会!

明珠哼了一声,气愤地站起身来,大步离去。风战修剑眉一皱,急忙起身追了上去。两人不免又是一场口舌之争,互不相让。一旁的仆人瞧见此景,只是窃窃私笑,不禁感叹王爷与王妃这感情真是越来越好了。

“你走开!”

“不走!”

“不和你说话了!”

“那我和你说话就成!”

风天耀刚走进前院,就听见他娘亲以及父亲让人感到恶寒的对话。风天耀皱起眉宇,却是已经习惯。他走到他们二人面前,明珠瞧见了他,立刻奔到儿子身边,“天耀,你替娘顶着,娘今日都不想看见你爹!”

每每两人吵架,明珠就会拿天耀来当挡箭牌。

一般来说,这两父子绝对会大打一架。

起初,风天耀的拳脚对于风战修而言只是如小猫一般,可是渐渐的,这小子的功力开始猛增。上回儿一战,可是足足打了几个时辰,从天亮打到天黑。风天耀当年还比风战修矮上些许,如今却已经与他齐平。

这一对父子面对面而站,同样挺拔威武的两人,同样的气势凛人。

邪肆、不羁、放荡…却是同样执着专注!

“闪开,别挡道。”风战修瞧见明珠走远,沉声喝道。

风天耀微扬起唇角,二话不说,直接扬手攻向了他。风战修立刻接招,正面迎他一掌,逼得他连退了三步。风天耀已不再是那个少年了,风战修清楚察觉。两人一连过了百来招,风战修忽然收了劲。

“要走就走,我不拦你。”风战修轻飘地放话,转身而去。

风天耀望着他离去的身影,作揖鞠躬。

当天晚上,明珠来到风天耀的厢房。她知道儿子明日就要离岛,这做母亲的自然也不放心。好吧,其实比起不放心他,她更不放心那些即将面对他的人。明珠走进厢房,轻声喊道,“天耀。”

“娘。”风天耀站起身来,立刻扶着明珠坐下。

明珠望着他,只觉得岁月匆匆不饶人。那么一眨眼,他们的儿子都那么大了。她眨了眨眼睛,好奇地问道,“天耀,你这次离岛想做些什么?”

“随便走走。”风天耀不露半点口风。

明珠挑眉,又是说道,“是不是想要去找一个叫苏碧落的女孩儿?”

风天耀面无表情,像是丝毫不在意。但是他越是不动声色,明珠却是完全认定。自己儿子,自己还不了解嘛!她握了握风天耀的手,感慨地说道,“你也是该出去走走了,别忘记去见见你皇兄。”

“我知道。”

“若是遇见什么好女孩儿,可千万别放过。她若是不肯就范,那你就直接抢回来。”明珠笑眯眯地说道,“最好会打麻将,这岛上挺无聊的。”

风天耀板着一张俊容,缄默不语。

次日一早,风天耀与则影只身上路,坐着船舶离岸。

明珠望着远去的船舶,忍不住红了眼眶,“我好担心!”

“有什么可担心的。”风战修问道。

“担心外面的人,他们该怎么办。还有那个叫苏碧落的女孩儿,真是太惨了。”明珠连连哀叹,被她儿子看上的女子,真是要倒霉了。

风战修搂着明珠走回山庄,天气正好,他突得说道,“要不再下一局?”

“一、边、去…”

※※※

阁邱国,都城。

本是春光烂漫的时节,苏家府邸却是冷清凄惨。

因为苏家老爷去了。

苏家原本是富裕之家,在阁邱国盛极一时,。但是家道中落,大好光景犹如花谢,再也不复。苏老爷患了久咳不治,这时日一长咳出血来,熬不过病痛,终于撒手人寰。

二夫人一手抱着七岁大的儿子,一手牵着女儿,正在哭天喊地,“老爷,你怎么突然就走了,这丢下我们孤儿寡女,这可怎么办…”

“爹!爹爹!”儿子哭得满是泪水,口齿不清地呼喊。

二女儿没太多感情,只是在一旁烧着金箔。

灵堂里还跪着另外两人,显然是主仆。

那女子生得水灵,一张标准瓜子脸,粉嫩肌肤,双眼却蒙上了雾气。恬淡的神情,微微蹙起的秀眉之间是化不开的愁绪,让人忍不住想要呵护疼惜。可偏偏她冷漠地跪在灵堂前,任谁说话,她也不理。

这女子正是苏碧落,苏家大小姐,苏老爷的独生爱女。

眨眼七个念头,苏碧落年芳二十了。寻常人家的姑娘家,到了这个年纪可全都嫁了。但是苏老爷身体微恙,她孝顺父亲,于是留在家中替父亲张罗生意。没有想到父亲还是撒手人寰,离她而去了。

苏碧落永远都不会忘记,父亲闭眼的时候,依旧握着娘亲留下来的手镯。

她更不会忘记,父亲临终前,意识混沌不清的情况下,他呢喃所说的话语。

“落落…”

“爹爹,我在这儿!女儿在这儿!”

“爹爹的乖女儿…爹爹要走了…你一个人留在这世上无依无靠…可该怎么办…还有你二娘和你两个年幼的弟妹…他们又该怎么办…”

“爹爹,我会照顾二娘,照顾弟妹!爹爹你别走!”

“好孩子…爹爹知道你一定会照顾你二娘和你弟妹…可是你总要替自己着想…傻孩子…人老了总要走…只是你娘亲走得快些…爹爹走得迟了些…不知道爹爹现在去追…还赶不赶得上…”

“爹爹…”

“夫人…我来找你了…”

苏老爷呜咽了一声,终于闭上眼睛,离开了这个人世,却走得那样不安心。

而苏碧落扑倒在床沿,哭到喉咙沙哑,哭到眼泪再也流淌不出。年幼的时候,她还不知道娘亲睡着之后就永远也见不到了,她以为娘亲还会醒来。如今又送别了一个至亲,这个世上最爱的人,她一向不爱流泪,忍不住簌簌落下。

再也没有亲人了,再也没有了。

苏家已经外强中干,二娘太会败家,二娘的弟弟又爱赌,府里不知为他偿还过多少银两,可却还是不够。生意一年不如一年,一家老小又要维持生计,苏碧落在皇家书院念书的第二年,她就回到了苏府替苏老爷打理生意。

但是苏府亏空太多,犹如一盘散沙,已经无回天之术。

苏碧落苦苦支撑,才维持到现今。

可是这个家,看来还是要散了。

“小姐。”喜儿扭头望向她,担忧地说道,“你不要太伤心,不然老爷地下有知,也不会安心地走了。”

“恩——”苏碧落抬头望向父亲的灵柩,恍惚地点头。

※※※

苏老爷终于下了葬,苏家的冷清却依旧没有散去。

春日中浓,树杈上长出了嫩绿的新芽。

书房内,苏碧落正点算着帐薄。她不时皱眉,觉得今后的日子难熬。

“小姐喝杯茶休息下。”喜儿体贴地将茶水端来。

“搁着吧。”苏碧落轻声说道,无心喝茶。

“小姐,你不要太担心。老爷以前就常常说,车到山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喜儿想要让她宽心,机灵地说道。

苏碧落在心里暗暗念着那句话,抬头笑道,“你这个小丫头,好,我喝茶。”

“是。”喜儿将茶杯端到她面前。

苏碧落接过刚要喝上一口,书房外却传来儿娘的声音。

“碧落啊!”二娘抱着苏家最小的孩子,也是苏老爷唯一的儿子,走到了苏碧落面前,哭天喊地,“碧落!这可怎么办!老爷走得那么快,咱们这一家老小可该怎么活啊!”

“二娘,你放心,只要我有一口饭吃,绝对不会饿到你和弟妹。”苏碧落放下茶杯,下了保证。

二娘一听这话,这才停了哭,“有你这话,那二娘可就放心了!你也知道如意这年岁也不小了,她也要嫁人,可是老爷这一走,如意可该怎么办!还有苏勋,这么小的孩子,还要上学堂,还要…”

二娘连珠炮似地诉说难处,苏碧落深呼吸一口气,径自打断,“二娘!”

“哎!”二娘立刻停声,为难地望着她。

苏碧落望了眼二娘,视线转向苏勋,这是她的弟弟,更是爹爹的孩子。苏碧落伸手摸了摸苏勋白净的小脸,苏勋乖巧地喊道,“姐姐。”

“勋儿乖。”苏碧落温柔地说道,又是望向二娘,“如意的嫁妆,我会置办,请二娘不要担心。至于勋儿,我一定会想尽办法让他上最好的学堂拜最好的先生为师。”

“哎呀!”二娘不再愁眉苦脸,立刻露出笑容,“碧落啊,这个家可全都靠你了!有你这话,二娘就放心了!好了,二娘也不打扰你忙了,你先忙着!二娘走了!”她说着,抱着苏勋转身走了。

喜儿瞪了眼二娘离去的身影,不甘地小声嘀咕,“太过分了!凭什么二小姐的嫁妆也得小姐你来置办!”

二小姐虽然姓了苏,可是她终究不是老爷的孩子!

况且,小姐都还没嫁呢,她倒是真会替自己女儿着想。

苏碧落终于喝了口茶,捧着茶杯望向喜儿,却也知道她是替自己抱不平,更替她叫屈,“虽然如意不是苏家的孩子,可她进了苏家的门,就是苏的人。爹爹若是还在,也一定会替她置办嫁妆。勋儿年纪也不小了,该上私塾了。”

“可是小姐,这钱呢!”喜儿气急。

“不是还有一箱银子吗。”苏碧落笑着说道,却想起了在皇家书院里生活的那段时日,更想到一个人。

一个再也没见过的人。

番外风天耀——旷世恶君12

“什么?小姐你要动那箱银子?”喜儿诧异地瞪大了眼睛,惊呼出声。

苏碧落点了点头,吩咐道,“喜儿,一会儿你让人将箱子从地窖抬到我房里。晚上的时候,我们清算清算。”

“不行!”喜儿直接否决,捍卫着属于小姐最后的东西,焦急说道,“小姐!这可是你当年在皇家书院里赚的最后一箱银子了!先前几箱银子,你全都拿出来给府上开销,这是最后一箱,你难道也要用去吗!”

这几年来,这家中上上下下,都是小姐挑大梁,为什么小姐要这么辛苦!为什么她要替别人置办嫁妆!这不是太伤人心了吗!再来,这最后一箱银子也是救命之时要用的救急钱两,若是用了,那以后该怎么办?

“喜儿。”苏碧落知道这丫头是护着自己,她心里一暖,笑着说道,“钱没了,还可以再赚。”

“小姐,你怎么总是…”这么替别人着想…

苏碧落伸手握住她的手,微微轻握,“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旦夕祸福,要来的,谁也躲不了。好了,快去吧。”

喜儿没辙了,瘪了瘪嘴,只好出了书房。

苏碧落瞧着她离开,这才继续算帐。

眨眼,到了晚上。

厢房内燃着一盏烛火,喜儿命人将箱子抬了进来,

苏碧落打开箱子,正在盘算,“这些钱府上需要开销,这些钱给二娘,这些钱留给如意,这些留给勋儿念学用。至于这些…”苏碧落顿了顿,扭头望向喜儿,“这些留给你出嫁的时候,给你作嫁妆。”

她的嫁妆?喜儿望着苏碧落,眼眶忽然一红。

“小姐,我不要嫁妆,我要一直陪着小姐。”喜儿真心说道。

“这可不成。你不嫁人,以后我可是要嫁人的。你不能跟着我。”苏碧落眨了眨眼睛,这话里明的意思是赶她,实则是舍不得她。

喜儿忽然流泪,只是觉得小姐过得实在太辛苦,“小姐!喜儿只想跟着你!”

“你要是还想跟着我,那就收下银子!”苏碧落用青布包了银子,塞进了喜儿怀里。

喜儿本是不想收的,可是想到小姐身边身无分文,若是她不收,以后也定是会被二夫人他们用了去。日后有个什么事也不好照应,人情冷暖,谁也不会认谁,于是她将银子收下,“小姐…那我收下了!”

“这才乖!”苏碧落终于笑了,伸了个懒腰,懒散地说道,“我好困啊。咱们歇着吧。”

“好!”

吹灭了烛火,一主一仆同塌而眠。

※※※

次日,苏碧落命喜儿去请了二夫人以及苏如意、苏勋。三人来到正厅,就瞧见苏碧落坐在一旁的椅子上。苏碧落也在同时瞧见三人,她立刻起身,轻声喊道,“二娘,如意,勋儿。”

“碧落啊,你这一大清早就喊我们过来,什么事儿啊?”二娘牵着苏勋入座,苏如意则站在她后边。

苏碧落瞥了眼喜儿,喜儿立刻拿出早就准备好的银两。

“二娘,这儿有两份银两,一份是给如意置办嫁妆用的。另一份给勋儿念学。”苏碧落不急不徐说道,喜儿将两只小盒子送到了二夫人手上。

二夫人接过接过两只沉甸甸的盒子,急忙打开,瞧家这么多白花花的银子,高兴地说道,“瞧瞧,瞧瞧,我就说我们家碧落会有办法,这就是能耐!这下如意的嫁妆还有勋儿的学费全都解决了。”

“如意,还不快谢谢你大姐。”二夫人喝道。

苏如意比苏碧落小上几岁,年芳十六,正是青春年华。她长得十分标志,身材婀娜,更是这附近出名的美女。她微微扶身,轻声说道,“谢谢碧落姐姐。”

“不必客气。”

“不过…”苏如意顿了顿,又是讪讪说道,“娘昨日才提了我的嫁妆和弟弟的学费,姐姐今日就拿了这么多钱出来,姐姐这钱来得可真快。前些日子还说府上生意不好,已经没什么钱了,这钱是从何处而来?”

苏如意笑得冷,“莫不是爹爹藏了银子偷偷给了你?”

“二小姐!”喜儿气得大吼,却被苏碧落喝了一声。

苏碧落扭头望向苏如意,她们虽是姐妹,但是平时也不大怎么谈心。苏如意不喜欢她,苏碧落自然是知道。她会这么说,她也不奇怪,若是换了自己,她也一定那么想。苏碧落倒是十分平静。

“即便是爹爹藏了银子,偷偷给了我。我若是不拿出来,你又能拿我如何。”苏碧落淡淡一句,直接说得苏如意哑口无言。

“你…”苏如意气红了脸。

“好了,这银子也齐了,我们走吧。”二夫人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嘟哝了一句,起身就要离去。

苏勋扭头望向苏碧落,眨了眨眼睛,却是挣脱了二夫人的手,奔向了苏碧落,“姐姐!”

“勋儿。”苏碧落张开双手拥抱他,感觉到一阵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