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派你来的。”

“电话联系的,定金到账就动手,我没有见过人。”

那男人的声音撕裂般沙哑,这次倒是很坦诚。

“多少钱买我的命,说来听听?”

“一百万,”霍崤之脚下愈重,那人缓缓吐出后两个字,“美金。”

“这么小气。”他听完便冷笑,“我给你双倍,干不干?”

男人还未作答,乔微惊得眼睛都瞪大,轻声提醒他,“霍崤之……”

霍崤之抬起头来,手肘擦干净眼睛里的血汗,嬉皮笑脸偏头道,“我开玩笑呢。”

那眼睛漆黑,只有露出的白牙是干净的。

乔微终于松下一口气,却又听霍崤之唤她,“微微,帮我把手机捡过来。”

“哦。”

她四下搜寻,在减速带附近找到两个手机。

她的那一个,已经摔成了两半了。

没有心思多想,乔微将零件都收好放进包里,站起来把他的手机递还。

霍崤之的屏幕虽然也坏了,但还勉强能用。

他低头拨了个号码,很快便有几个身形高大的陌生男子赶来,将男人带上车去。

车子已经被动过手脚,打不着火,霍崤之只能又通知4s店将车拖走检查。

“不报警吗?”

“报,等他们处理完就扔他进警局。”

霍崤之应着,把匕首封在袋子里,终于腾出手来打整自己。

他爱干净,这会儿地上滚得全身是灰,想把外套脱掉才发现,外套上的血大半已经干涸,伤口和衣服粘连在一处,黑发也乱糟糟的,他心烦意乱把头发往后撩。

抬头瞧见乔微还拎着琴站在一侧等他,心情才好了些,咬牙把袖子撩起来推上去。

衣服一扯,伤口又开始浸血,乔微吓一跳。

“去医院吧。”

“小伤。”霍崤之摇头,“上点药就好了。”

眼巴巴看着她,意有所指。

乔微的小区比医院近,小区外就有二十四小时药店。

乔微的手不再颤了,她叹了口气,放下琴盒,走了几步到他跟前站定。

叫霍崤之抬手,将那就要掉到伤口上、胡乱堆叠的袖子,一道一道卷好。

这一回,霍崤之终于如愿以偿跟着乔微,踏进了公寓内部。

米白墙,橡木地板,家具简单清新,到处一尘不染,和乔微的人一模一样。

窗边摆了两盆绿植,茶几上一本书半合着,靠阳台的曲谱架上有乐谱摊开。

踩在地毯上的触感是绵软的。

霍崤之身上到处是灰,实在难忍,只能先用保鲜膜把伤口裹起来,借浴室冲了个战斗澡。

新衣服是乔微几百块随意在小区对面商场买的,宽松款式,料子并不精细。

霍崤之套上也不嫌弃,对着镜子臭美,摆弄来摆弄去,才擦着头发从出来。

乔微正坐在茶几前,低着头修她的旧手机。

外部除了几道擦痕,已经被她组装好,样子和从前无异,只是开不了机。

虽然不知道她为什么对这旧手机这么在意,但霍崤之想了想,开口道:“是我摔坏的,给我吧,修好还给你。”

出乎意料的,乔微这次摇了摇头。

“不用了。”

“怎么了?”

“不修了。”乔微拉开茶几抽屉,将手机放了进去,招手示意他过来。

霍崤之疾走几步,坐到她身边,皱眉,“为什么?”

乔微已经低头轻轻揭起了他小臂上的保鲜膜,吃痛的伤口很快吸引了霍崤之全部的注意力。

伤口几经折腾,又因为霍崤之忍不了要洗澡,这会已经有些肿了。乔微怕他发炎感染,一遍又一遍清洗得很仔细。

为了在乔微面前体现出男子汉气概,霍崤之咬着牙,不肯让一点声音从嘴巴里溢出来。

倒是也有缓解疼痛的办法。

乔微眉眼低垂的样子很认真,细颈修长,白皙的锁骨线条摊平,越看眼睛越痒。

她抬手,肩头的黑发便落了一缕下来。

霍崤之忍不住伸另一只手去接,却被乔微余光瞥见,狠狠往他手背上拍了一下。

“别乱动!”

“嘶——疼疼疼!”

乔微赶紧收手,紧张道,“这只也受伤了吗?”

霍崤之眉头紧促,闭着的眼睛忽地睁开一只,瞥见她的神情,才理直气壮笑起来。

“没有!”

骗子。乔微松开一口气,若不是看他受伤了,真想再给他两下。

直到血污都洗干净,乔微上纱布的时候才问起来。

“你知道那人是谁派来的吗?”

“知道啊。”霍崤之吃着个苹果,语气平淡,遇到这样的事,他却并不大惊小怪。“我父亲外面生的儿子,你见过的。”

“哦……”他说到这像是想起什么,“这次的人应该是他舅舅雇的,只有那个铁公鸡才这么小气。”

他又咬了一口苹果,响声清脆,“毕竟还在六七年前,他母亲出的就已经是这个价码了。”

人生百态,世上每一个家庭背后,大抵都有着难对外人言的痛苦与秘密。许多时候,光鲜亮丽都是给别人看的。

二世祖的生活,也不似她想当然的那般放肆惬意,她从前其实对他有许多偏见,霍崤之活得远比她更加坦然豁达。

乔微最后把纱布打结系起来,沉思了许久,直到收拾完医药箱的时候,才缓缓开口。

“今晚摔坏的手机,是我爸爸留下来的。”

霍崤之怔住,偏头看她。

这是他第一次听乔微在清醒的时候,主动提起自己的父亲。

传闻中黎沉逸在退出乐坛后便隐退了,他扔掉果核认真起来,问,“他现在哪儿?”

“我不知道。”乔微摇头,“自他们离婚之后,我就没见过他了。”

从霍崤之的角度,只能看到她低垂的眉眼,睫毛微动。

“我爸爸从前手拉手教我拉琴。他走后,我其实很盼着他能来看看我。”

“等了好久,他一次也没回来过。”

“直到今晚,我忽然觉得,这也许就是上天想告诉我,执念结束了。一切顺其自然,不必强求。”

她终于抬起头来,面上的神情很淡,淡得已经像是在叙说别人的事。

眼前的景象,不知怎地,又与乔微在医院,梦中抱他的手哭的那一夜重合起来。

若不是那天的记忆还清清楚楚,他几乎要相信了她的话。

她并非是不再想了,而是已经习惯下意识将所有的情绪都隐藏起来,强迫自己一个人消化。

霍崤之扯开嘴角,移开话题笑道,“女侠,我忽然想起来你刚刚抡起琴盒砸人的时候了。”

乔微被他一提醒,才猛地想起来,转身打开琴盒,检查她的小提琴。她就剩这么一把趁手的琴,可不能再坏了!

木质的琴盒上有了些许刮痕,里面虽然有减震的垫子,但琴码还是被震塌了,几根弦没了支撑四下散开,可想而知她究竟用了多大的力气。

“别笑了。”乔微瞪他一眼,低头定弦。

霍崤之敛起笑意,把脑袋凑到她身边,“你现在是我的救命恩人了,有什么要求尽管提,我都满足你。”

从那松垮的卫衣领子一眼望进去,直接能望到他起伏的人鱼线。

乔微推开他,“你坐远点儿,休息好了就回家,我没什么要求。”

霍崤之不可置信地低头又看了一眼自己的身材,不干了,凑过来抱着乔微的小臂,“我不回家,刚刚经历过这么危险的事,你就不怕吗?”

“我不怕啊。”乔微摇头,抬手推他。

“那我怕!”霍崤之又抱回来,信誓旦旦道,“救命之恩,当以身相许,你放心,我会保护你的。”

乔微唇口微张,抬手摸了摸他的额头,真的有点烫。

“你是不是发烧了?”

霍崤之盘腿坐在地毯上,也跟着抬手摸了摸,认真道,“我不知道。”

刚刚微干的头发翘起来,样子有点儿呆。

乔微干脆爬起来找了温度计,再回来时,霍崤之已经坐的离她远远的了。

“你坐那么远干嘛?过来量体温呐?”

“你放在桌上,我过来拿。”

“为什么?”

“医生说,你不能发烧感冒,我会传染给你的。”

他的两颊飘红,漆黑的眼睛迷蒙,却又浸着说不出来的认真。

几乎是下意识的,乔微的鼻子酸了一下。不知哪里像是被棉絮包裹起来,软得人喘不过气。

她仓皇别开眼睛,将体温计依言在茶几上放好。

他大概烧得确实有些高,吃过药,抱了乔微的枕头,安静躺了会儿,又忍不住开始动。

“怎么了?”

“我饿了。”

乔微扔了个苹果给他。

他不舒服皱起眉,“我今天只吃了刚才一个苹果,不想再吃苹果了。”

乔微发愣,回头看时钟。

她不大会做饭,现在叫外卖大抵也来不及了。

“你想吃什么?”

“什么都想吃。牛排、黑布丁、甜甜圈、苹果吐司……”

“厨房只有面条。”

“要加荷包蛋。”霍崤之的要求降低得极快。

守着等水温时候,霍崤之已经等不及抱着枕头站在厨房门口了。

乔微是真的不太有厨艺上的天赋,食物做出来总是干巴巴的味道。

厨房不太开火,所幸冰箱里还有一盒没动过的鸡蛋。

乔微将平底锅放油,煎了两枚,手指还不防被溅起来的油星炸了个小泡。

金黄色的鸡蛋卧在面条上,怕不好吃,便没怎么放佐料,却只瞧着他低头,稀里哗啦就连面汤水都喝完了。

霍崤之活得精细,平日稍微有一点不喜欢就撂筷子,是最挑嘴的。

这次却吃的心满意足,即使乔微的面条清汤寡水,只有两枚荷包蛋。

第47章 Part 47

帝都新年的第一场雪姗姗来迟,一夜间,整座城市银装素裹,被大雪覆盖。

霍家前院里高大的落叶乔木被厚雪压弯枝丫,有风刮过时簌簌抖落,纷纷扬扬积到地砖上,等待清扫。

厨房已经做好了早餐,佣人在边上摆着碗筷。

主座的男人入座时,瞧见右手边空置的位子,动作微顿,猛地才想起来,小儿子已经许久没有回京了。

于蔓眼神微动,把亲自切好的蛋皮吐司推到男人跟前,递上叉子,笑道,“雪下了一夜,路上怕是正堵着呢。你平时这么忙,好不容易偷空休息会儿,慢慢吃完再去公司也无妨的。”

霍父接了面包叉,回头问起助理,“崤之呢?这么多天就一个电话没打回来过?”

助理低头,“二少人在G市,大概忙起来没顾得上。”

“他能忙什么,忙着吃喝玩乐?这混小子怕是还在为上回要拆他马场的事跟我置气。”霍父皱眉。

“再给他电话,通知他马上回来。再过几年就三十的人了,不立业不成家,成日游手好闲成什么体统。”

霍仲英听到这,暂停刀叉,劝道,“二弟这会儿怕是不乐意回来。”

“家在这儿,他有什么不乐意的?”

“我上次去G市的时候,听外面人传得难听,说他看上了席家那姑娘,天天围在人屁股后头打转——”

“仲英……”于蔓低声呵住他。

“讲——”霍父抬手。

“那姑娘是乔董前头生的女儿,原先打算配给席越当媳妇儿,二弟半路杀出来,就为这事儿,还和席越翻脸了……”

霍父沉思片刻,冷哼,“有家不归,由得他乐不乐意。”

早点快结束时,于蔓瞧着霍父平了怒气,又才小心提起来:“我瞧仲英这些天闲得发慌,不如叫他今天去公司给你打打下手吧,恰好外面风头也平息了……”

“是啊,爸,”霍仲英忙表态:“我呆在家有些日子了,今天和您一起去公司吧。”

“风头过了?”霍父咽下早餐,冷冷扔开刀叉,“霍氏的股价低迷至今,整个公司上上下下哪个不在讨论你的事,脸都被你丢尽了。我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儿子!”

“这事儿冤枉仲英了……”于蔓委屈插进来,“莫名其妙去警局受了那么多天罪,要说罚,也罚够了。”

“是不是冤枉你,你自己心里清楚。”霍父折起餐巾擦拭,对霍仲英冷声道:“我没给你机会吗?这样也做不好、那样也学不来,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以后要是再这样,还不如崤之什么也不做,叫我省点儿心。”

霍仲英心中冷笑。

老爷子忘了,从前他觉得最不省心的就是霍崤之。

那个败家子不管做错什么都能被原谅。唯独他,稍微一点错处便被拿捏着不放,还要时时拎出来提醒!和个下人有什么区别?

好像只有霍崤之是他的亲声儿子。

于蔓听着霍父话里松了口,赶紧顺水推舟,“仲英这次确实是交友不慎被人算计了,这次长了教训,以后不会再犯的。是不是,仲英?”

“是。”

霍仲英垂眉低头,拳头紧紧握起来。

“还不快去叫司机准备着!”于蔓又提醒。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