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了,不跟你废话,自己边玩儿去吧。”乔微不知道跑哪儿去了,霍崤之惦记着出门找,匆匆就要掐电话。

“晚上八点,记得准时啊——”临挂断前,严坤最后吼一声。

再抬头,他便瞧见乔微回来了,马尾在身后微晃,手上还拎了袋早点。

为了谢他昨晚帮忙,乔微算是绕路去医院对面的快餐店买的。

把早点放在床头的桌子上,她指了指:“你的新毛巾新牙刷,洗漱完吃了早点就回去吧。”

说完,她往拉平整的床铺上一坐,拿起枕头下摊开的书,未着地的小腿还微微晃起来。

她大概今天心情不错。

霍崤之好不容易才把视线从那白皙细瘦的脚踝上移开,洗漱完回来又问道,“你不吃吗?”

“等抽血,不能吃。”

那就是特意替他准备的了。

霍崤之美滋滋打开纸袋。两张热香饼,浇了糖浆,涂了黄油。

早餐纸袋里头,不知怎地还有个戴墨镜的史努比挂件。

“是快餐店送的吧。”乔微回头看。

霍崤之才不管是不是快餐店送的,拿在手上把玩半晌,这才塞进外套口袋里。

他平日挑嘴得很,从来不吃快餐,这会儿意外的觉得热香饼的味道真是香甜又治愈。

乔微这血一采,就抽了七八管,霍崤之瞧着她脸都白了,眉头皱起来。

“非要抽这么多?”

“这才是开始呢,”护士抬头瞧他一眼,“以后就习惯了,每次化疗前都得抽。”

乔微血管细又埋得深,抽了一半血出不来,只得又换只手扎。

“家属来帮忙按着这边出血点。”

乔微的手又白又细,霍崤之犹豫着,那护士又催促,“快点,磨叽什么?没看见后面那么多人等着。”

他只得又快步上前,把乔微的手接过来。

“您误会了,他不是家属。”乔微帮他着说话,回头又对他说了声谢谢。

霍崤之没说话。

他个子高,微俯着身才够着把拇指按在棉签上。

乔微的皮肤入手像块玉,摸起来是细腻微凉的。他有点儿口干舌燥,不自在地移开视线往窗口里看。

还没从突如其来的福利中回神,霍崤之余光瞧见护士的动作,眉毛便不自禁冷竖起来。

“喂喂喂!”他敲玻璃提醒,“你认真点儿行不行?这扎人呢,又不是扎牲口,还想戳几下——”

没来得及说完,乔微赶紧伸手扯着他的袖子用眼神呵止他。

护士眉头已经皱起来,“病人的血管本来就难找,觉得我不行,不然你去旁边几个窗口试试?”

“嗨,”这下换霍少爷不乐意了,“换就换,你这威胁得了谁,我就不信还找不着能一次扎进去的。”

他说着便低头,单手从外套里拿出手机翻号码。

“霍崤之——”

乔微的秋波眉已经不自觉拧了起来,疾声唤住他,又赶紧对护士颔首道歉。

待到血都抽完,去做心电图的路上,乔微才把单据都要过来,轻声对他道:“你先回去吧。”

大少爷大概这辈子没尝过人间疾苦,他出发点是好的,但却总在帮倒忙。一上午在替她挑剔这个挑剔那个,乔微其实半点不习惯总平白接受别人的好意。

“你生气了?”霍崤之敏感地察觉。

“没有。”

“你觉得我哪里做错了?”他不依不饶。

她轻叹口气,缓声开口,“医生和护士每天看那么多病人,大家都是相互体谅,你不应该那样。”

霍崤之自己还憋了一肚子气,只听完,没应声。

乔微心里摇了摇头。

人怎么处世不是一朝一夕能改掉的。霍崤之这样含着金汤勺的大少爷,生来就已经习惯了颐指气使,纵然再坏的脾气,再傲慢的态度,再桀骜古怪的性子,多得是一堆恭恭敬敬跟在屁股后头捧着他的人。

叫他知道什么是设身处地,那才是难了。

“剩下的我自己来就行,今天也谢谢你了。”

乔微说完便低头朝前走。

霍崤之伸手扯住她外套的帽子,漆黑的眼睛里充满了不可置信,“你在赶我走?”

他什么时候这样细致替别人着想过?

明明一个电话就能全部解决的检查,为了照顾她的感受,他陪她在这儿排了这么久的队。她不领情也就算了,还赶他走?

“我不是在赶你,你已经帮我很多了……”乔微回头,无奈。

今天早上不是还说好吃完早点就回去的吗?怎么一会儿功夫就全然忘了?

“你撒谎。”

霍崤之精致的五官沉凝,“你就是在怪我多事,给你添麻烦,对不对?”

乔微头疼,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答他了。

怎么都感觉自己在哄一只大型的熊孩子。

“我知道了。”

霍崤之半晌没得到回复,神色彻底冷下来,松手放开她外套,转身便走。

长腿阔步,走出两步,他又回头看一眼。

乔微已经不在原地了。

心里憋着一团火,越烧越盛,此刻更是燃到了顶端。

他伸手,把口袋里早餐送的墨镜史努比挂件掏出来,往地上狠狠一扔。

别人随意又廉价的感谢,也只有他当成礼物。

“以后再犯傻贴上来,我他么就不姓霍。”

乔微到底听见声响,再回头,霍崤之的背影已经走远了。

她叹了口气,往回几步,又把那地上的墨镜史努比捡了起来。

一早上做完检查,乔微刚吃过饭,便被医生通知下午开始化疗。

乔微之前便在网上查过资料了解流程,医生也与她说清楚了关系利弊,还有化疗治疗可能带来的副作用。乔微以为自己已经做好准备了,可真的当她躺在床上,看着护士医生都围上来时,那种令人窒息的恐惧感又一次在周身弥散。

“家属没陪着来吗?”医生皱眉。

乔微摇头。

“医生,”一旁的护士轻轻扯了扯他,低声道,“她之前说过没有家属。”

“放轻松,放松……”护士又拍了拍她的手臂,试图让血管更清晰一些。

早上抽血的地方已经一片乌青,两只手都如此,更给扎管子的护士增加了难度。

护士侧开身对着光线埋头半晌,才把针头缓缓插了进去。

“这皮肤嫩的,以后埋了Picc管就没这么难扎了。”隔壁床的奶奶瞧着她手肘内侧的乌青摇头安抚,“你深呼吸,小姑娘一会儿就输完了,奶奶这么大年纪,血管弹性差,扎起来比你还费劲呢。”

乔微冲她神色苍白笑了笑,点头。“好。”

输液的药一共八组,其中只有两组是化疗。

护士第一次每分钟五滴,瞧着乔微的反应没有不适,又逐渐加到十滴,十五、二十滴。

乔微鼻息间全是消毒水的味道,不想再看墙壁、天花板、白大褂间的一片惨白,只得闭上眼睛。

没有输液的那只手抓着身下的衣摆,越抓越紧。

也许就连她自己都没有察觉,她其实很怕。鼻子也酸。

这一刻,所有人说话的声音都远去了。

乔微的神思有些模糊,总有乱七八糟的记忆在脑海中一闪而逝,但那冰凉的液体滴进身体里的触感确实无比分明。

像是活力随着时间的推移在一点点流逝。

第37章 Part 37

严坤电话里听着口风,崤之原本是不打算来的,因此便干脆把聚餐改成了Party,叫了一堆细腰长腿前凸后翘的美人助兴,谁知霍少爷中途又打了电话愿意来了。

这少爷一身养尊处优的毛病,吃饭时候不喜欢吵闹,口味挑剔……之前的聚餐选址就是特意迁就他,狂欢趴可没那么多讲究,现在要临时换厨子,把女孩儿们遣散也来不及了。

谁知今天霍崤之好像心情不大好,也没了讲究的心思,从头到尾没说几句话,刀叉随意动了两下,不合胃口便扔开,热身游泳去了。

他高大英俊,腹前人鱼线起伏,比那些知名模特也不逊色,一猛子扎进游泳池时,还惊起了岸上小片惊呼。

严坤偏头,发现身边的女人眼睛都看直了。

“严哥,那人是谁呀。”

“怎么,瞧上他了?”

“哪呢,就是瞧着有点儿面生……”女人娇笑。

“他你就别想了,这少爷眼光挑着呢。”严坤晃了晃酒杯里剔透的红葡萄酒,给她数了几个社交媒体上常出现的名媛,还有女明星。

“严哥跟我说这些名字干吗?”女人不明就里。

“教你们省着点儿力气花,我说的这几个姑娘排着队想投怀送抱,他都看不上呢。”

和那些名媛玩儿,确实不自在,甩脱的成本也高了点儿。

女人不以为意,血气方刚的年纪,她还真不相信这世上有坐怀不乱的男人。

霍少爷在G市呆了有段时间了,而且这些日子意外地低调。

他不出来玩儿,G市这群常跟在他后头的朋友们还颇为不习惯。加之他整晚泡在泳池,约他过来玩儿也不理,岸上几个人便悄声讨论起来。

“也不见霍少回帝都,今天也整晚闷闷不乐的,该不会是被那对母子排挤得在那边待不下去了吧?”

“你可真能想,就凭着崤之这霸道脾气,凭着他亲妈,徐家,他奶奶……谁敢排挤他呀,”接话的人绘声绘色描述,“你是没见过霍大少在他跟前那受气包样……”

……

“嗯哼——”

身后严坤重重一声清咳打断了他们的谈话,眼神急色。

两人回头定睛,霍崤之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身后不远处,他肩上搭了块毛巾,面上没有表情,漆黑的眼睛也无浪无波,却叫被俯视的人心底生出寒意来。

他们在背后对人评头论足被逮了个正着!

两人心下一慌。

若是别人也就罢,霍崤之这祖宗记仇,而且行事无所畏惧,从不按规矩出牌,得罪了他,很可怕!

他们面上失了颜色,正要说点什么,霍崤之已经打量完,记住了这两张脸,不留余地转身便走。

留下的两人只听见尚未走远的说话声传来。

“严坤,你交朋友的眼光还真是越来越不怎么样了。”这口气漫不经心却带着睥睨。

“是是是……”严坤忙应,递上浴袍酒杯,只盼着这少爷能赶紧消气。

毕竟谁的家事被这样当做谈资,都拿不出好心情,崤之今天已经够给他面子了。

霍崤之半晌才接了浴袍,系好腰带坐下来,没一会儿又听好友道,“我刚听说乔微从席家出来了,而且搬出来那天乘的是你的车。”

严坤挤挤眼睛,“崤之,这是不是你怂恿的?”

也不知道他哪来那么多琐碎的消息,连霍崤之自己都不清楚这事儿。

只是严坤话说到这儿,他下意识回忆起了那天下山时候。当时乔微只拎了个琴盒和旧箱子,还是司机把她送到的公交车站……

又孤独又萧瑟。

那时候他不知道,还开玩笑问她是不是离家出走,现在想想,乔微当时是什么心情?

他认识的那些女人,指头上破了个小口子都要娇滴滴喊半天,输个液恨不得发遍朋友圈叫全世界的人都知道自己病了。

乔微不一样。

她是真的很特别。

霍崤之晃几下脑袋,想强迫自己别再想这些叫人低落的事情,偏偏身边的人就是提个不停。

“乔微?”林以深放下刀叉,回头加入谈话,“这名字挺耳熟的。”

“前段时间崤之的新邻居,席家的继女,我不是提过吗?”严坤回他。

“不是那次,”林以深折了报纸,思虑了半晌才开口,“她之前是不是在G大念书?”

“是吧……”严坤偏着头想,“听说实打实考上的。”

G大在国内是响当当的名牌儿学校。

这圈子里到了年纪多半便出国镀金去了,学历拎出来清一溜都是金光闪闪,但彼此的学识究竟有几分水分,大家都心知肚明。也因此,对那些真正学得好的人,他们打心底还是存着几分敬意的。

“她退学了。”林以深扔出平地一声惊雷。

“什么?”严坤诧异,“真的假的?她是你学生?”

霍崤之也缓缓坐直了,他还是头一次听说这件事。

“是,从前还以为是同名,没对上号,你说她从席家出来,我才想,这么有个性还叫乔微的,这世上大概没几个。”

“她跟我说要回去拉琴,临走前还把留给她的实习名额让给朋友了。”

“哇哦,”严坤鼓掌,“那还真有个性,早前我怎么就没好好跟她认识认识——”

话音没落,他一时不妨,便被霍崤之一脚从后面踹上来,踢下了泳池。

“喂!”他扑腾了两下,一把擦掉脸上的水站稳,“霍少爷,我这儿又是哪儿招你了。”

“多在池子里凉快会儿你就想起来了。”

夜风哗哗地招呼在裸露在外的皮肤上,霍崤之仰头往后一靠,只觉得乔微的面孔在脑海里越发清晰起来。

鼻子的弧度,嘴巴轮廓,清冷的眉眼。

今早她还给他买了热香饼呢。

粘在指头上的热糖浆很甜。

霍崤之还记得乔微前几次见他冷漠又疏离的样子,其实现在相比从前已经好很多了。

他们在一起排练音乐,总有种心灵相通的共鸣。

乔微不应该讨厌他。

也许今早真的是他冲动了一点?

霍崤之反思许久,觉得他的脾气确实坏了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