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洛偏了偏肩膀,略略笑一下,问:“我说的不对哦?难不成凤凰生小鸡,小鸡生凤凰?”

姜冰冰更气,追着周洛打;周洛闪开,双手插兜面对着她,在巷子里快步倒退,要跑不跑;姜冰冰追上要打,他比猴子还灵活,左躲右闪:“这儿,这儿——”

张青李见了,默默低下头。

陈钧杵一下张青李:“想多了,不是她。”

张青李一愣:“你知道?”

陈钧摇头:“不。是我问过她了。”

问她那天是不是跟周洛钻树林了?张青李哭笑不得。

陈钧说:“再过十多天就跨年了,趁那天晚上你抓紧时机,想说什么都说明白。”

张青李一时心情复杂。时间过得真快,转眼十二月底。她单恋那么久,也该说出来了。

……

1999年的最后一天如约而至。

放学时,同学们都很兴奋。新年前夜,世纪之交,千年之交,这是千年一遇的呀,众人商量着去哪儿守夜迎接千禧年到来。

陈钧跳到课桌上,卷了书当喇叭,大声喊:“今晚八点,先去我家院子吃烧烤,然后去溜冰,再去街上游荡,玩游戏,放烟花。一起倒数!”

班上同学一阵欢呼,热烈响应。

陈钧跳下课桌,拍拍周洛的肩膀:“别忘了啊!”

周洛简短嗯一声,心里却只想着南雅。

张青李扭头看他一眼,没看出异样。

一出校门,周洛照例甩开所有人,抄小路一路狂奔,今天是这个世纪的最后一天!是这个千年的最后一天!

这一天你将和谁一起度过?!

少年得意激昂的狼叫声惊起树林里一阵飞鸟。

周洛翻过矮墙,滑下山坡,到了旗袍店后门,兴冲冲要推门进去,却听见一个男人的声音:“——你要让我求你到哪种地步?——”

周洛刹住脚步,皱眉,没想到徐毅还来骚扰南雅。火气上来正想冲进去赶人,可一想现在是敏感时机,要是被徐毅揪住大做文章只会给南雅增加麻烦,又止住。

“南南,我真的知道错了,你还要我怎么做呢?我是爱你的你不明白么?我发誓绝不再碰你一根手指头,不再做伤害你的事。我只是有时候脾气不好,以后会控制的,你怎么就不相信我呢。”他语气异常虔诚,和打人时的徐毅判若两人。

别相信他的话!周洛握紧拳头。

南雅的声音并不太清晰,但听得出不耐,似乎不想多说一句:“道了三年歉,我早已不信。”

噗通一声,有人跪下,自打巴掌,男人一直在道歉乞求。南雅那边则很久没声音,周洛不知道里边什么状况,生怕南雅心软,恨不得冲进去给南雅做决定。但南雅始终不表态,过了很久,忏悔和道歉终于停止,变成怨恨:“这么无情?看都不想再看我一眼?——我就知道你跟别的男人好了?谁?杜青?江智?许明宇?还是林方路——”

“你闹够了没有。”南雅语气很淡,“徐毅,你从没信过我,夫妻做到这个份上,还有意思吗?”

徐毅说:“有意思啊。你以为别的男人会对你好?我怎么对你的?跟你谈恋爱的时候我就不是处女了,我嫌弃过你没有?”

南雅说:“是,承蒙你的不嫌弃和真爱,我很感激,嫁了你。既然你说是真爱,就请好聚好散。”

“好散?你别做梦了。只要我活着,你休想离婚。”

南雅似乎极轻地笑了一下:“和去年一样?叫你堂兄出来帮忙?”

徐毅被抓到弱点,受挫道:“哪怕是看在宛湾的面上,你想宛湾没有爸爸?”

“别提宛湾。”南雅声音里有了隐忍的怒,“就算是为了宛湾,我也不想再跟你过一天日子。她现在还小,偶尔撞见不好的事,我还能骗她。等她长大就骗不了了。我不会让宛湾继续在这样的家庭里长大。”

徐毅被激怒:“你要让她在怎样的家庭长大?你要去和谁建立新的家庭?”

“这辈子一个人,也好过和你一起。你以为遇见你之后,我还对男人抱有希望?”

“不对,你肯定是在外边有人了。”

“我没话跟你讲了。”

“我问你,你是不是已经找好下家?!”

南雅不做理会,响起脚步声;男人脚步声追过去,“为什么离婚?和谁约好的?是不是林方路?还是杜青?是不是?你说话!”

突然传来椅子倒地声,随即是柜台被撞移动的声响,接着衣服被撕裂。

后门口周洛一惊,立刻冲进隔间,跑到帘边一眼透过缝隙看见徐毅把南雅整个儿压在柜台上,她衣领破开,露出白白的肩膀,他已扯开她的裙子,撕开丝袜。

白雪般的大腿暴露出来。

在周洛要冲出的前一秒,徐毅却停下,双手慢慢张开。

南雅双手握着裁布刀,对准徐毅的喉咙。

徐毅惊愕,仍张着双手,往后退了一步;南雅缓缓直起身,刀尖紧抵他的喉咙。她喘着气,极低地吐出一个字:“滚。”

徐毅要开口,却被她眼底的狠意吓到:“滚!”

他很快从卷帘门下钻了出去。

南雅坐在柜台上,握着刀的手轻轻发抖。她披头散发,衣衫不整,好久才缓缓垂下手臂,纤弱的背脊也弯了下去。

周洛在门帘背后,想过去摸摸她,但最终,他蹑手蹑脚地退出去了。

周洛站在冬日的冷风里,想着南雅握刀颤抖的样子;想着她说的那句“你以为遇见你之后,我还对男人抱有希望?”

他垂下脑袋,用力揉了揉眼睛,忽然就有些想哭。

第15章

周洛放下书包,把准备好的那首诗夹回本子里,又重新拿纸写了一行字。

做好之后,他在原地等了十分钟,才声势浩大地推开门,花了比平时长的时间锁好后门,走进隔间掀开帘子。

南雅安静而整洁地坐在柜台边对账本,仿佛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

周洛也装作不知,拉了把椅子,骑木马的姿势坐着,凑到柜台边唤一声:“小师姐?”

南雅抬眸看他一眼,莞尔一笑:“干嘛?”

周洛的心瞬间就像刀捅了一般。

或许之前的很多天,她都遭遇过更坏的事,但她全部隐藏得很好。

他也隐藏。

周洛拉开校服拉链,摸摸身上的黑色毛衣,不无得意地炫耀:“我同学都说我这毛衣好看,问我在哪里买的。所以我来问你。”

南雅看他胸膛一眼,说:“就这一件,没了。”

周洛心中一喜:“怎么就这一件?你打的?”

南雅避而不答:“我是毛衣贩子么?回回找人捎男装?”

周洛瘪瘪嘴,骑着椅子摇来摇去,说:“上回问你什么材质,你不是说不晓得么?我烧了一撮毛验证,你猜是什么?”

南雅拿眼角瞥他。

“不猜就不猜,告诉你吧,是羊毛。”

“烧?”南雅歪过头来直视他,微微挑眉:“你就可劲儿糟蹋吧。只这一件,下次没人给你带了。”

“就一小撮,我可珍惜啦。”周洛揪起毛衣,低下头,夸张地拿脸蹭蹭,“可珍惜的咧。”

南雅见不得他那鬼样子,要收回目光,见他又习惯性地翘着椅子,下巴快要搭在柜台上,她忍不住拿笔敲一敲他额头,“我这儿的椅子跟你有仇么,放那儿好几年都没事,你坐上几个月,椅子腿全磨坏了。”

周洛低头一看,还真是,他也不推脱,负责任地说:“改天我去买把新的给你?”

“新的不用,你坐规矩点就好。”

“又不是课堂,那么规矩做什么?”

南雅懒得和他斗嘴,端了杯茶喝,一边对账,又问:“今天没有诗?”

“只有一句话。”周洛说,慎重地从书包里拿出那张信笺纸,清咳两声。难为他搞出一副煞有介事的样子,南雅便配合地盯着他瞧。

周洛捧着纸,念:“愿你此生得善待,有人爱也有人爱。”

南雅目光微微凝滞。

他念完这首“诗”,把纸递给她。

南雅接过,盯着那首“诗”看了一会儿,不说他每次找的诗都是她一眼喜欢的,只说:“你的字写的比之前好看。”

“是么?我随便写的。”周洛抓抓头发,满不在乎地说。才不会告诉她,天冷手抖,他写了十遍才挑出一张最好看的。

南雅拉开抽屉,把信纸放进去,和另外一小摞相同的信笺放在一起。

南雅看一眼手表,刚要开口,周洛先堵了她:“拿了诗就赶人,没你这样的。”

南雅张口要辩解,周洛再度先发制人:“宛湾放学还有一刻钟呢,你从这儿走去撑死了八分钟。”

南雅:“……”

周洛:“我辛苦给你念了诗,口都干了,好歹让我喝杯茶再走。”

南雅道:“什么时候欠过你的茶水。”

她白他一眼,低下眼帘对账。

周洛被她白得心情好了些,端起茶杯慢慢喝;南雅也不管他,继续做自己的事情,警告一句:“别吵我。”

“OK.”周洛比了个手势;南雅低着头,根本没看。

周洛慢慢喝了一会儿茶,见桌上有几张彩纸,眼珠一转,忽然起了主意。

“小师姐,借几张纸没问题吧?”

“嗯。”

“小师姐,借一下裁纸刀。”

“喏。”

“小师姐,有图钉么?”

“……”

“别针也行?”

“拿去!”

“哦,有图钉啊。”

“……”

“小师姐,有尺子么?”

“……”

“小师姐,没有尺子么?”

尺子“啪”一声摔他面前。

“哦,有尺子不早说。”

“……”

不一会儿,他又推推她的手臂:“小师姐。”

南雅不胜其扰,“你吵死了!”一抬头,一个彩色风车在她跟前转啊转。

南雅愣住。

“喏,小师姐,送给你。”

“——谢谢。”南雅接过来,“呼”吹一下,风车哗啦啦转得飞快。

她一下子就笑了。

那是怎样的一个笑容呢,周洛不知道怎么描述,但那一刻,好像窗子都明亮了。即使是很多年后,他都记得她吹动风车时的笑容,孩子般灿烂,点亮了他的心。

南雅玩了一会儿风车,看下手表,说:“真要去接宛湾了。”

周洛却没起身,一把抓住她的手臂,庆幸是冬天,隔着衣袖,不然她肯定会抽走。

“小师姐,今天晚上一起出去玩吧。”

南雅诧异不小:“你说什么?”

“知道今天什么日子么?”周洛微笑看着她,“1999年12月31日。过了零点,就是2000年了。一千年才有这么一天。”

南雅垂下眼眸,犹豫一瞬,复而抬起看他。

“小师姐,”周洛轻声,黑眼睛笔直盯着她,像在期盼又像在轻哄,“下个千年在一千年之后,投胎都来不及,轮回也轮不上我们。——这世界上活过的人,以后要活的人,有多少不会经历千年之交的那一刻?”

南雅好像有些心动,但最后还是轻轻地摇了摇头:“我不好放宛湾一个人在家。”

周洛无言,松了她的手臂。

……

晚上,陈钧家像炸了锅,一帮少男少女把他家不大的院子挤得水泄不通。虽然是冬天,谁都不怕冷,他们唱歌,玩笑,喝啤酒,烤烧烤,喊叫声要把天都炸了。

周洛跟着玩了会儿,渐渐意兴阑珊,脸缩在竖起的衣领里,手插在兜里,一动不动坐在角落,想着南雅此刻在干嘛。

估计在给小宛湾洗脚,小孩子一般睡得很早。给小家伙讲完故事哄睡觉了呢,南雅要做些什么呢?不管做什么都好,肯定不会出门。

周洛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好烦啊,烦得他想在地上打滚,把草坪跺得稀巴烂,把周围喧闹的同学全炸到月亮上去。

——等等,还是他和南雅到月亮上去吧。

这么想着,周洛抬头望天,真意外,今晚月亮很好。或许,南雅此刻也在看月亮呢。

周洛发了一会儿愣,又觉得没意思。见同学们都玩疯了,抢啤酒抢吃食,他也上去跟着抢。张青李递给他一串烤鸡翅,是给他留的。周洛说了谢谢,大快朵颐。而张青李看着他,紧张得直发抖。

陈钧家院子里杯盘狼藉,一群少年转战溜冰场,这无疑是个错误的决定。今晚,年轻人都在外面晃荡,镇上两个溜冰场挤满了人。一拨同学坚持下饺子,一拨同学去街上撒野,一会儿唱歌,一会儿跳舞,整个镇子都笼罩在少年们的鬼叫狼嚎声下。

他们在街上晃荡,跑跳,追打,讲笑话,说脏话,放声歌唱。渐渐,人越来越多,年轻人全跑来户外。不一会儿,就到了晚上十一点半。

“十一点半啦!”

在流逝的时间面前,他们渐渐兴奋,紧张;渐渐,伤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