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修严沉默下来。

他也觉得自己无法想象那样的生活。

他喜欢每天早起看到袁宁躺在自己身边,两个人一起映着清晨第一缕阳光出门,回来吃点早餐去工作,一回到家又能和对方呆在一起,有时商量一下工作上的事,有时到阳台浇浇花,有时窝在沙发里看看电视,每一天都变化不大,可每一天又都是崭新的。

章修严想不出那种一个人游走在罪恶和刀刃上的日子。

章修严说:“每个人有每个人的追求,也许他喜欢那样过,毕竟他喜欢刺激多于喜欢平淡。”

袁宁微微皱起眉头,窝到章修严怀里,心里还是有些不太相信。他闷声说:“我觉得没有人会喜欢那样的。”如果尝试过安安稳稳、快快活活的生活,谁会喜欢那样的日子呢!

袁宁想起莱安那天说了一句“真让人羡慕”,现在回想起来那天莱安就是特意来向他们告别,告别之后就连夜离开了。

章修严想要冷酷地说“那是他自己的选择”,感受到袁宁低落的情绪,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袁宁什么都好,就是容易对别人的痛苦感同身受。莱安那样的人本身就是肆意妄为的性格,所追求的东西怎么会和他们一样?

想是这样想,章修严还是温言宽慰:“现在我们什么都做不了,等我们再走到高一点的位置才能接触到我们现在没办法接触的东西。到那时如果他需要帮助,我们也可以帮上忙的。”

袁宁想了想,觉得章修严说的很有道理。现在他们什么忙都帮不上,甚至还要靠别人庇护,纠结这些也没有用处。

第二天一早,袁宁就接到罗元良的电话,说附近有个不错的牧场要出售,什么时候有空的话可以带沈霁云过去看看。袁宁挂了电话,又打给沈霁云。正巧是周末,沈霁云没什么事,和袁宁约定好时间就让人过来接人,和袁宁一起飞去昌沧那边。

昌沧的冬天来得特别早,草原上的草早已枯黄,两人抵达昌沧时过了饭点,袁宁先把沈霁云领去自己的牧场那边。现在他在昌沧这边的牧场有了个新名字,叫云泽牧场。

取这名字自然是因为水泽那边的变化。

诺敏是最喜欢水泽的人,可连诺敏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水泽那边的植物突然就生长得特别好,夏天的时候葱葱郁郁一片,像是围着湖边的小树林,绿得青翠漂亮,秋天湖里的水浅了一些,露出小树林原本藏在水下的茁壮根系,被热辣辣的秋阳晒得发白,却没能阻断它们旺盛的生机。更重要的是这时候湖面会腾起一片白茫茫的雾气,像云霭一样令整个水泽变得朦朦胧胧的。

总之,水泽变得越来越漂亮了!

袁宁经常能在灵泉那边听树人们说起两边的情况,对水泽的变化倒不意外。寒冬即将来临,牧场的工人们忙着整理给动物们准备食物。远远看到袁宁来了,正在喂马的诺敏高兴地朝他们招手,接着跑了回去,叫人准备些食物招待客人。

外面风有些大,袁宁邀请沈霁云到屋里坐。韩家老大和艾彦先生竟也在,和牧场里的人熟悉之后,他们便也不遮掩了,平时没别的事都呆在一起。客厅的电视里放着球赛,韩家老大和艾彦先生在看着呢,听到开门的动静,转头看向袁宁和沈霁云。

韩家老大素来寡言少语,艾彦先生却是好脾气地招呼:“宁宁来了?”他记性好,记得沈霁云上次来过这边,脸上露出温和的笑容,“沈先生这边坐。刚叫人去准备,饭菜肯定还要一会儿才好,和我们一起看球吧。”

屋里的家具并不奢华,但铺着柔软舒适的皮毛,各种摆设也充温暖的满生活气息,即使是寒冬腊月走了进来,一身寒意也会被屋里火炉散发的暖热给驱散。

袁宁邀请沈霁云上前,自己也坐到一边,惊奇地说:“这就用上火炉了啊!”

韩家老大瞥了他一眼:“你艾彦先生身体不好,受不了冷。”

艾彦先生抱歉地朝沈霁云笑了笑:“不知道你会不会觉得屋里太闷太热。”他身体其实没那么弱,可恋人的好意让他无法拒绝。两个人分别多年,对彼此都非常珍惜,恨不得能把对方受过的伤、忍过的痛通通拔除,两个人健健康康、安安稳稳地相伴到老。

沈霁云瞧出了韩家老大与艾彦先生的关系,恍惚了一下,很快又回神,开口应道:“我也挺怕冷,这屋里够暖和。”

艾彦先生给沈霁云和袁宁说起现在的赛况,今年冬季赛国内又失利,主场都没进球,看着挺让人难过,可又忍不住想看,想盼着下一刻会不会来个逆转。可惜令人失望的是,一直踢到最后逆转都没出现,华国还是输了!

韩家老大见艾彦先生有些失望,开口说:“上场时看他们那松松散散的模样,我就说训得不够狠,要是早个几年把他们交到我手上——”

艾彦先生笑了起来:“一般人送到你手上,你能把他们全弄废了。”又不是人人都承受得住高强度训练,打铁还得自身硬,底子不行的话勉强不得!

袁宁插话:“艾彦先生有兴趣的话,下次去首都可以到伍叔那边去看看,他的俱乐部现在弄得挺像样的,林大石已经赢了好几场!”说起朋友的战绩,袁宁颇有些与有荣焉。

艾彦先生说:“好,到时我去看看。”

这时午饭准备好了,袁宁邀请沈霁云过去吃饭。诺敏和罗元良也过来了,诺敏一坐下,饭桌上就变得热热闹闹的。沈霁云一直没怎么说话,不过始终在旁听。袁宁身边这些是什么人,他隐隐能说出大概,听着他们像普通人一样吃吃聊聊,沈霁云有些出了神。

也许会有那么一天,他也能这样轻松自在地活着吧。

毕竟噩梦已经远去。

第245章 夜

吃过饭后, 诺敏告诉袁宁晚上有个圆锁宴, 也就是牧场里一个小男孩十二岁的“成人礼”, 昌沧这边的传统认为小孩子十二岁时才算“魂魄齐全”,可以打开“锁”让他健康成长。

十二岁以后除了要继续上学之外, 也要开始从父亲和叔伯辈那里学习在草原上赖以为生的技能了。哪怕时代在飞速发展,哪怕社会的面貌比草原更替得更快,一些古老的愿景依然在草原之中世代传承。

袁宁以前听诺敏提起过这个, 转头和沈霁云说起圆锁宴的风俗。圆锁宴要吃三餐,头一天晚上吃一餐,第二天中午和晚上再吃一餐。眼下秋收已经结束了, 周末各家人也有空,这位小男孩的家里人就商量着把圆锁宴办了。

沈霁云来过昌沧这边, 却没怎么与当地人接触, 还是第一次听说这事儿。他有了点兴趣, 含笑听着袁宁给他介绍。

吃饱喝足,袁宁挤开罗元良, 开出皮卡在平坦的草原大路上试开。罗元良坐在他旁边, 不时做一些指导。皮卡前方类似轿车,比较舒适, 后面则是敞开式的货车车厢, 可以用作牧场的运输工具。比起袁宁平时开的车, 皮卡动力强劲,而这边又不限速,让他难得地过了把瘾。

沈霁云这次没带太多人, 不过也有司机和助理,他坐在另一辆车上不紧不慢地跟着前面的皮卡。助理看着时不时从视野里消失掉的皮卡,忍不住说:“想不到小袁先生开起车来这么野。”平时袁宁看起来就是个乖乖牌高材生。

沈霁云本来看着窗外有些出神,听到助理的感慨后接了一句:“这才是他。”

平时安于平静、安于平常,骨子里却有着野性与赌性,别人想做却不敢做的,他想也不想就会迈出第一步。而第一步迈出去之后,他就会永远地领先于其他人。

在罗元良的指示之下,袁宁开着的皮卡很快到达目的地。

沈霁云坐的车要慢一些,不过过了一会儿也到了。

平日里沈霁云总有种体弱多病的感觉,现在看起来却好多了,脸上那永不散去的疏淡仿佛也少了几分。

袁宁不好意思地说:“刚才我开起车来有点忘形。”

沈霁云一笑:“年轻人就该这样。”

他们的车子已经开进了待售的牧场,牧场工人们正在给牛羊准备食物。已经是秋末冬初,地上只剩下可怜巴巴的干草,不远处的山上却覆盖着笔挺挺的松林,一棵棵都长得清俊挺拔,像是苍翠的小宝塔。

有人在烧松枝熏肉,特有的松香伴随着凛冽的风吹来,少了几分寒意,多了几分熏暖。

沈霁云说:“这里看起来很不错。”

袁宁说:“我也觉得很不错,这边的动物们和植物们都很精神,看来是个很棒的地方。”

罗元良说:“牧场主人要去外省发展,准备出售这个牧场。和云泽那边一样,工人他们都不会带走,只要买下就可以正常经营,不需要重新去找人。”

沈霁云点头。

牧场主人知晓客人的到来,朗笑出迎,亲自给袁宁一行人介绍牧场的情况。

这几年冬天特别冷,牧草又长得不太好,去年很多牧场的草料都快用完了。袁宁和罗元良早早了解过这样的情况,把各地的秸秆都往这边运,特定作物的秸秆是不错的饲料,混在草料里给牲畜吃可以熬过艰难的冬天。

只不过按什么比例饲喂才能让牲畜喜欢吃、让牲畜健康健壮不生病,还是罗元良逐步试验、逐步摸索出来的。

去年各个牧场最难熬的时候,罗元良把储藏的秸秆运输到各个牧场,并让牧场工人教会他们怎么利用秸秆喂养牲畜。这无私的帮助让草原人迅速接纳了云泽牧场,这不,这牧场主人一有出售牧场的打算马上就联系了罗元良。

牧场主人说:“我经营这牧场这么多年,对它的感情很特殊。如果把它交给别人我肯定不放心,不过交给你们的朋友就不同了,我相信你们肯定会把它变得更好。”

连对素不相识的同行都怀有善意的人,对自己的牧场肯定更加用心。云泽牧场这两年的发展所有人都看在眼里,既然一定要卖掉牧场,那么卖给袁宁和罗元良的朋友怎么看都比卖给别人放心。

双方都对对方非常满意,沈霁云当天就让助理留下和对方谈价格和谈合同,准备直接拿下这个牧场。

到要走的时候,诺敏领着四只狗狗从松林里回来了,肩膀上还多了只正在啃松子的红尾巴松鼠。红尾巴松鼠咔嚓咔嚓地啃了个松子,瞪着一双黑溜溜的眼睛看了其他人一眼,哧溜一声跳下诺敏的肩膀,三蹦两跳,迅速从所有人的视野里消失。诺敏露出甜笑:“鲁诺叔叔,你这边的松林好大,每年都能捡到好多松子吧!”

牧场主人笑了起来:“那是当然的。以前牧场的孩子们上学时每年都拿很多松子送给老师,都是他们自己去捡的,满山都是。现在孩子们都长大了,我儿子也是,结了婚生了孩子,夫妻俩都要工作,小孩没人带,我们过去帮把手。现在生意场上机会多,他们手上却没什么钱,只能干看着发急,卖了这牧场也能给他们周转一下。”他颇为感慨地看着自己一手经营起来的牧场,“要不是为了孩子,我真舍不得离开家。”

诺敏还小,不是很理解为人父母的感情,只忍不住瞄了眼旁边的罗元良。

牧场主人注意到诺敏的目光,话题一转,笑呵呵地说:“你们牧场里有个小娃娃今天要摆圆锁宴吧?”

诺敏说:“是的,等一下我还要回去帮忙准备呢!”

牧场主人打趣:“你的孩子什么时候能摆圆锁宴呢?”

诺敏一点都不害臊,大大方方地说:“自然是等他十二岁的时候!”

牧场主人哈哈一笑,抬手拍拍罗元良的肩膀:“小伙子,诺敏是个好姑娘。我们看着她长大,很希望她能找到一个能和她相伴一生的好伴侣。她不如外面的姑娘博学,不如外面的姑娘会打扮,但是她有着最美丽的心,所有的马儿和所有的动物们都喜欢她。”

罗元良看向一旁的诺敏,一脸自然地抬手替诺敏拿掉落在发上的一根细细的松针。

诺敏朝他一笑,眼睛弯弯的,像亮亮的月牙儿。

虽然罗元良没说什么,袁宁却了解罗元良的性格。若是不同意牧场主人的话,罗元良绝不与诺敏有这么亲近的举动。

袁宁心里高兴,回去的时候没和罗元良挤皮卡,而是坐到了沈霁云车上。他与沈霁云说起罗元良的事情,说起和罗元良相识时的情形,又说起诺敏对水泽的喜爱。很多很普通很寻常的小事,经袁宁一说好像就变得轻快而快活起来。

罗元良从小没了父母、从小被人欺负,但还是一步步走出阴霾。如今虽然还是不太健谈,可不管是能力还是其他方面都已经他远胜于常人。

诺敏也是跟着爷爷长大的小姑娘,但她没有太多的时间去伤心或者自怜,她觉得世上有那么多那么多的好事,有那么多那么多美好的东西,她喜欢早上很早就醒来,大口呼吸清晨清新怡人的空气,看着太阳从远处的地平线跳出来,照亮草叶上悬挂着的露珠。

沈霁云安静地听着,心里好像也为罗元良和诺敏高兴起来。这世上难过的事情虽然很多,但只要大步大步地往前走,前方总有很多好事在等着自己。

说话间,他们已经回到了云泽牧场。袁宁一下车,便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被四只猎犬团团围住,猎犬们汪汪汪直叫,被围住的人脸上没有多少表情,严肃地瞅着四只猎犬,像在考虑怎么训斥四只胆大包天的猎犬。

袁宁一乐,跑了过去,把四只猎犬喊开,用力抱了章修严一下。

“救驾来迟,陛下恕罪!”袁宁笑嘻嘻。

“救驾有功,恕你无罪。”章修严难得配合地应了一句,泰然自若地回抱袁宁一下才放开,看向从另一边下车的沈霁云。

对沈霁云这个人,章修严还是有些顾虑的。这人太难以捉摸,做事总像隔着一重。即使他主动表露善意,章修严也无法信任。

章修严说:“沈先生看中那个牧场了吗?”

沈霁云点了点头,应道:“已经叫人在那边谈合同和交接的事。”

三个人齐齐入内,已经是傍晚,牧场的居住区域彻底热闹起来。牧场的工人们平时都住在一块,彼此都很熟悉,各家有什么事都会聚在一起,永远热热闹闹亲亲近近。

晚上的圆锁宴比较正式,有司仪主持,有长辈祝愿,有各种各样的肉食。草原上最不缺的就是肉,大只的羊直接架在火上烤,处理得不细致,但粗野也有粗野的滋味,一大块切下来,外面滋滋地流着油,里头被烤得肉香四溢,吃进去整个人都饱暖起来。

末了年轻一辈还在外面堆起了篝火玩了起来。

袁宁也拉着章修严到外面凑热闹。

袁宁趁着别人不注意,在忽闪忽闪的火光旁偷偷亲了章修严一口。

章修严抬手揉了揉他的脑袋,眼里映着袁宁被火光照亮的脸。

第246章 友

第二天清晨, 袁宁从睡梦中醒来, 跟章修严在牧场周围散步。秋天早上有雾气, 远处的草野白茫茫一片。两个人绕了一圈回来,心情十分舒畅。

沈霁云也醒来了, 他站在晨曦之中,看着云间洒落的光线。见章修严和袁宁绕了回来,他笑着和他们打了招呼, 跟袁宁他们尝起了这边的饭食。章修严飞过来一趟,自然不光是来看袁宁的,他得去见见袁宁的师兄杜建成, 商量一下接下来的调任。

沈霁云也临时有事,去与人相谈事务。相比起来, 袁宁倒闲了下来, 他琢磨了一下, 绕去水泽那边找树人玩。平时他和树人们能在灵泉那边相见,不过袁宁还是想看看树人现在生活的地方。

树人已经长高了一些, 强壮的根系深深地扎在肥沃湿润的泥沼里。见袁宁来了, 树人高兴地舒展枝叶,向袁宁说起这边的见闻。自从在这边扎根之后, 它交上了不少朋友, 这一带的植物它都认识了, 还能远远地和袁宁种在西北边的防护林和超富集植物交谈。风和云是它们的伙伴,树人可以让它们帮忙捎话。

树人和袁宁谈起现在的进展:“棉花厂那边的污染情况已经转好,人参宝宝育出的新棉种也开始试种了, 它们的结实率高,对土地肥力的破坏性又没有那么强,很适合在这边生长。”

虽然都是树人,但不同的树人有不同的性格,生长在昌沧这边的树人就有些忧国忧民,思想特别积极上进,了解到这边的沙漠化问题和污染问题之后马上责无旁贷地跟进起来。

袁宁觉得这树人肯定是跟章修严学的。

袁宁笑眯眯地和树人说了一会儿话,发现树人周围的泥土干净湿润,远处漫过来的湖水清澈又漂亮,映照着明亮的日光,泛起粼粼波纹。他想了想,决定把人参宝宝们带出来玩玩,让树人注意着有没有人接近。

有树人在,没有人能无声无息地靠近这一片。人参宝宝们从出生开始就生活在灵泉那边,听说可以到外面看看,都兴奋得不得了,蹦蹦跳跳地围着袁宁打转。

人参宝宝们发芽的时间比树人们早,但心智发育得比树人们慢一些,按照人参的年龄来算,它们目前依然处于幼年。而树人不一样,树人还作为种子被母体孕养时,就开始接受遥远的传承,在种子成熟的那一天它们已经有了健全的思维与全面的知识。

当然这只是思维与知识方面,具体性格的生成还是与它们发芽之后接触到的人和事有关。这次长出来的树人就各有不同,有的和人参宝宝相像,有的和袁宁相像,有的则和章修严相像。

袁宁再和树人确定了一遍,才把欢欢喜喜的人参宝宝放了出来。人参宝宝一出灵泉,目光就被湛蓝又高远的天空吸引住了,哇地一声,七嘴八舌地惊叹:“蓝!蓝!蓝蓝的!”“还有云的!云先生说他要去南边旅行呢!”“好大的湖!好大好大的!”

听到人参宝宝的感叹,袁宁有点愧疚地放人参宝宝们自由活动。

人参宝宝这里摸摸那里碰碰,还跑到湖里抓了些鱼来看和灵泉那边的长得一不一样。不一会儿它们就各自抓了各种各样的生物来给袁宁看,有的是红红的螃蟹,有的是挥舞着长夹的青虾,有的则是带着壳的软趴趴的贝类。

水泽这边像个小宝库,什么生物都藏着一些,人参宝宝探险够了,高兴地爬到树人身上,身体依然白白胖胖的,没沾上淤泥也没沾上水,站在树人茂盛的树干上远眺:“宁宁宁宁,外面好大啊!”

袁宁说:“是啊,外面好大。多亏了你们培养的种子,这边的牧草和水泽生物才长得这么好。”不管是优质牧草还是良好的防沙防风植物,人参宝宝们都有帮忙筛选适合种植的种类。

人参宝宝们欢欢喜喜地说:“那我们要培养更多种子!”有人参宝宝跳到了袁宁肩膀上,声音充满了喜悦,“我喜欢大大的世界,我们都喜欢!”

袁宁笑了起来:“我也喜欢。”小的时候他对外面的世界总是怀着畏惧和担忧,畏惧未知的事物,畏惧未知的未来,害怕自己无法应对将要面临的一切。长大一些以后就发现其实没什么好怕的,不管有多少痛苦与磨难,这个世界终归是温柔而美好的。

不好的地方自然也有,可这样的“不好”恰恰是他们存在和努力的意义。

他永远被这个世界善意地对待着,那么多的人对他那么好,他愿意对身边的人也会以同等的善意。

袁宁陪着人参宝宝在水泽玩了半天才回到牧场的居住区。中午这一顿是圆锁宴的第二顿,似乎比昨晚更为隆重,有负责主持的、有负责奏乐的,还准备了丰盛的酒席和独特的“项圈馍”。

圆锁宴有一套固有的仪式,城里的人已经渐渐淡忘了,始终生活在草原上的居民们却还保留着完整的仪式流程。袁宁和章修严在一旁看着众人轻松却又认真地完成一个个古老的仪式,能清晰地感受到当地人对于自身信仰的敬畏和虔诚。

袁宁对项圈馍很感兴趣,那是按照十二生肖来做的,由白面蒸成,捏出十二生肖的形象,由德高寿高的长辈一左一右地拿着,一圈一圈地套到孩子身上。

项圈馍一共十二圈,每一圈都会对应一些吉利话,到后来孩子整个人都被套在里面,由他的父亲把他从馍圈里抱出来,意喻自由和高飞。

天底下的父母都对自己的孩子抱有相似的期望吧!

袁宁津津有味地看了半天,时不时和旁边的沈霁云说话,免得冷落了客人。

沈霁云看着众人脸上真挚而欢喜的笑容,顿了顿,抬手夹起一块炸得香酥可口的油炸糕送到嘴边尝了一口。用的不是什么特别好的米面,也不是什么好的油,口感有些粗糙,味道也不特别,他缓缓吃完了一块,说不上心里是什么滋味。

即使坐在热闹无比的地方,感觉四周还是一片寂静。就算认真尝试去看、尝试去品尝、尝试去感受,结果还是收效甚微。

吃过午饭,沈霁云就与袁宁道别,说有事要先回去。

袁宁还有事要办。

自从发现灵泉那边的气候变化,袁宁就拜托罗元良帮忙筹建温室。牧场经营了这么久,已经开始有盈余,袁宁手里的余钱挺多,罗元良乐于去开拓新的领域。

罗元良找过来就是让袁宁一块去看温室的。章修严这时也谈完正事回来了,他已经吃过饭,听到袁宁要去看温室,自然也跟着一起去。

罗元良看了章修严一眼,没说什么。自从那一次和诺敏一起撞见章修严和袁宁接吻,罗元良就知道袁宁以后肯定会和章修严绑在一起,很多事不必避开章修严。

今年才是第一年,袁宁没太心急,拉着章修严跟着罗元良去实地跟进。罗元良挑的地就在牧场边上,光秃秃的原野里多了一间间造型统一的温室,看起来有点显眼。

有章氏在背后支撑,袁宁手底下也网罗了不少人才,温室里里外外都是经过精心设计的,从外面看上去漂亮,里面更加漂亮。温室最重要的作用在于控温,袁宁一踏进温室,就感觉到温室里的温度比外面要高一些,暖洋洋的,像是回到了春天。

这真不错。

袁宁追问:“如果是极端寒冷的环境,这里面也能维持这样的温度吗?”他之所以拜托罗元良在这边筹备温室,就是担心灵泉那边的冬天不是一般的严寒,而是极端的冷。准备温室就是让人参宝宝可以熬过那样的极端寒冷。

实在不可以的话,他可以想办法让人参宝宝离开灵泉那边,找一个可以愉快生活的地方定居。

罗元良说:“还不知道,今年冬天看看有没有需要调整的地方。”他们在华中那边的温室技术已经非常成熟,但昌沧这一带的气候和华中截然不同,适合在华中那边用的技术在这边不一定适合。他顿了顿,“等你们调到昌沧这边来,技术应该就成熟了。”

袁宁还要大半年才开始实习,章修严也还要在首都掌控移动通讯网络的铺设,他们摸索出来的新型温室技术还不需要拿出来,可以慢慢实践、慢慢改进。

袁宁和章修严听懂了罗元良的意思,对视一眼,都看向罗元良。

罗元良不是能言善道的人,见袁宁两人齐刷刷地看过来,他开口说:“别的东西我不懂,但是我可以改进种植技术和养殖技术。在昌沧这边,畜牧业和农业还是很重要的。”

罗元良没有说什么“需要帮忙的话尽管开口”,他一向重行动多于重言语。

罗元良知道袁宁和章修严选了什么样的路,知道那样的路有多难走,如果能帮上一点忙的话他会很高兴。这些年来不少人重金挖他,有想让他去帮忙经营牧场的、有想让他去专心做研究的、有看上他的一身打斗本领的,但他对那些都不感兴趣。

现在这样就很好。

能帮上忙很好,帮不上忙牧场也可以成为袁宁的退路。

袁宁也没有和罗元良说多余的客套话,笑眯眯地接受了罗元良的善意:“谢了。”

三人正说着话,牧场的猎鹰突然从空中俯冲而下,尖啸着落到温室之外,朝温室里的袁宁叫喊。

袁宁眉头一跳,说道:“牧场那边有客人来了。”

第247章 奇泉

袁宁回到牧场, 看到了一批意外来客, 为首的两个还恰巧是他都认识的。一个是把他扔去开公共课的秦教授, 一个则是从郦国归来的司马弘,他们带着一批考古专家一起过来, 正捧着马奶在喝。

比起上次见面,秦教授和司马弘都清瘦了不少,精神却特别好。见了袁宁, 他们都搁下了手里的碗和袁宁打招呼。

秦教授单刀直入地说明来意。原来他们找到了线索,想要进沙漠挖掘遗迹。只是要进沙漠得找几个好向导,他们想来想去, 想到了袁宁这边。没想到一问之下发现袁宁正巧在这儿,他们自然乐滋滋地等着袁宁回来。

本来那个叫诺敏的小姑娘只叫一只猎鹰飞去找人, 他们都觉得不太靠谱, 结果那只猎鹰这么快就把人带了回来。秦教授说:“你看这事得赶紧给我们安排安排。”

袁宁觉得秦教授这些人都是费校长带出来的, 一个两个都没把他当外人,什么事儿都差遣他去做。

不过要进入沙漠——甚至在沙漠里挖掘遗迹, 没有靠谱的向导确实不行。正巧他也认识这样的人, 还真只有他能够安排好。

袁宁答应下来:“好,我找人准备准备。”

袁宁准备去找阿古拉先生他们, 当初他搞防风林时就是在阿古拉的牧场里落脚的, 阿古拉的牧场位于沙漠边缘, 认识不少常年与沙漠打交道的当地人。

艾彦也是那边的人。艾彦听了秦教授他们的打算,沉吟片刻,转头询问韩家老大的意见。他们这一年来安居一隅, 没做什么引人注目的事,生活算是安定了一些。但他们骨子里并不是安于宁定的人,偶尔也会想做点事。

韩家老大说:“那我们也去。”

艾彦当年就没少和沙漠打交道,韩家老大这几年为了“祭奠爱人”也经常出昌沧这边的沙漠,对那个遍布黄沙的世界不算陌生。

袁宁高兴地说:“有大舅你们在会更安全!”他对沙漠也很感兴趣,“我也挺想去看看的!”

韩家老大说:“如果你可以请假,也不是不能去。只要你不掉队,应该不太危险。”

袁宁还真心动了。

他和章修严商量过后,决定和费校长请两天假,去沙漠里头见识见识。既然想防止这黄沙怪物扩大,他怎么能不去好好了解了解它的真正面貌!

袁宁给自己找足了理由,便联系阿古拉先生那边,拜托他帮忙准备水和食物。这方面阿古拉比他们有经验得多,他们可以把阿古拉的牧场当补给点,到那边再把补给带上。

剩下的就是一些简单的准备工作了。罗元良得知袁宁要进沙漠,考虑了一下,弄来几辆车,也加入了队伍。自己有车,能带过去的东西就多一些,睡袋帐篷都备好了,头灯、指南针之类的零零碎碎的东西也人手一份。

艾彦联系熟悉的人再找了几个向导,同时准备一些骆驼,真正置身莽莽黄沙之中,有时还是这种古老的运输工具比较可靠。

章修严还要工作,不能像袁宁一样随时请假,当天晚上就回了首都。袁宁和秦教授、司马弘了解他们的进展,发现还真被他们找到了不少线索。

司马弘所要找的那个人没有后代,墓葬也不容易找,但司马弘大半辈子都耗在这上面,实地考察之后还是让他找着了一些线索。比如他借助秦教授的权限看到了不少修复后的古籍,从皇帝起居注里的只言片语里推断出了一个事实:那个人的尸体被人盗走了。

所谓的皇帝起居注就是由专人记录的皇帝日常生活,所记录的范围颇为广阔,既包括皇帝平日里与朝臣的奏对,又包括皇帝每个月啪啪啪几次、和谁啪啪啪、啪啪啪的时长等等,总之就是连皇帝每天吃了多少口饭都会详尽记录。

这本起居注残留的部分不多,而对方大费周章地盗走一具遗体,原因已经难以考究,写这段起居注的人也不敢明写,只隐晦地提及皇帝夜半醒来,无法再入眠,似在思念故人,可惜这个故人已经身陨魂消,连遗骸都无法收捡。

司马弘敏锐地抓住了这句话,结合当时的局势,很快想起了那位皇帝的丰功伟绩之中包括数次往北方征伐、一度将草原人远远驱逐。他脑海之中出现了一个荒诞至极的想法,而这个想法出现之后他就挥之不去——那位皇帝是向北上寻回那个人的遗骸!

有时候人就是这么可恨的生物,拥有的时候不会去珍惜,甚至恨不得摆脱对方;可一旦失去了,对方的种种好处又会来到眼前,并且因为再也无法相见,这份念想会越来越深厚、越来越强烈——所以最终那位皇帝狠下心清除了那个人的所有痕迹,不愿听到任何人再提起那个人,仿佛这样就能减轻那种锥心彻骨之痛。

这个荒诞的想法让司马弘感到莫名痛快,他甚至想仰天大笑出声。活该!真是活该!可这种痛快消散之后,取而代之的是绵长难绝的难过。

活该又怎么样,还不是痛苦着痛苦着就过去了。那个皇帝照样立后生子,照样四处征伐,照样坐享那个人的余祐名垂千古,而那个人却永远无声无息地沉眠在黄土之下,没有任何人会记得他的存在。

司马弘原本正和袁宁说着追查的进展,说着说着脸上却一片温热。察觉袁宁和秦教授齐齐看着自己,司马弘站了起来,走到外面静立片刻,才转了回来。他脸上的热泪已经干了,那种沉郁又悲伤的神色也渐渐褪去,只剩满满的坚定:“他应该被人记住的。”司马弘咬牙,“我知道他自己肯定不会在意,我知道他没有名垂青史的念想,我知道他不在意自己会不会被人记住,可是我们在意。”

袁宁与秦教授对视一眼,都没有说话。知道司马弘过去的执着,对于他说出的这番话就不会太过吃惊。司马弘为了追查这一切,甚至能在众人的不解中远走异国,一去就是许多年。

司马弘说:“不管记不记得,不管过去了多久,我们都很在意。”他握紧拳头,“我有预感,我们可以在沙漠里找到更多的东西证明他存在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