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修严也默不作声地帮忙。
等把东西搬完了,孩子们也在一边看很久了。袁宁拍拍手上沾的灰,拉着章修严进了里头,朝好奇地看向自己和章修严的孩子们介绍:“这就是我大哥!”
“袁宁哥哥的大哥!”
“会做风筝的大哥!”
“不会做饭的大哥!”
“在首都大学念书的大哥!”
“看着凶其实很好的大哥!”
章修严:“………”
为什么连不会做饭都知道?
老院长笑呵呵地说:“宁宁常跟我们说起你呢,他最喜欢你这个大哥了。”
章修严心中一软,昨天那种被排除在外的不快彻底烟消云散了。袁宁有多在意、多重视他这个大哥,他自然是知道的。他不知道那些人那些事,是因为他没去关心、没去询问。如果袁宁不问,他会向袁宁说起交上了什么朋友吗?
袁宁不知道自己无意间又抚平了章修严心里的焦躁和不快。他和孩子们说了一会儿话,又特意拉住郁斌问他习不习惯。郁斌警惕地看了看章修严,挨着袁宁坐下:“习惯。”
既然章修严来了,袁宁自然不可能让他闲着。重阳节快到了,孩子们也该出去秋游踏踏青。袁宁一直认为即使是身在福利院,也不该把日子过得凄凄惨惨来引人同情。就算日子再艰难,也该过得快快活活啊!
袁宁和老院长商量着准备做些风筝,等孩子们秋游时去放一放。迎着风跑一跑、呼吸一下新鲜空气,整个人都会精神很多!
章修严被委以重任。
被一群孩子齐刷刷地、满怀期待地盯着,章修严不太习惯。
这一忙活就忙活到吃过午饭。孩子们要午睡了,只能依依不舍地送走袁宁和章修严。
袁宁很高兴。
他瞄了眼章修严,说道:“大哥,这世界上还是有很多很多很好的事和很多很多很好的人,对吧?”
章修严对上袁宁那双清亮的眼睛,点头说:“对。”
袁宁说:“重阳节我们去牧场放风筝吧!”
“好。”
两个人骑着自行车回家,路上又遇到那个卖橙子的,对方喊住他们,把最后两个橙子送给他们,说他们是他见过的最俊的小孩,希望他刚出生的孩子也能这样和哥哥相亲相爱。
袁宁高高兴兴地和章修严回到家,沈姨见了他,说道:“宁宁,刚才书法协会的张会长给你来电话,说国庆的时候协会有个活动,你得去亮个相了。”
第122章 故人
袁宁听完沈姨的话, 马上去给张会长回电话。张会长中气十足的声音从电话里传来:“怎么?宁宁回到家了?你沈姨都跟你说了吧?不会怯场吧?”
“不会!”袁宁说, “是什么活动?我要做什么准备吗?”
张会长说:“书法协会能有什么活动, 研讨一下书法,现场比比书法之类的。不过这次活动比较重要, 是三省联合的,首都那边的人也会过来。怎么样,紧张不紧张?”
袁宁说:“…怎么觉得老师您很想我紧张啊?”
张会长哈哈一笑:“这都被你看出来了。你这小娃娃整天一本正经, 像个小老头儿,什么事都要忙活,我想看看你是不是也会像别家小孩那样紧张。”
“老师您太高看我了。”袁宁说, “我每次都很紧张的。”要是有大哥在场的话,他会忍不住想要依靠大哥、想要和大哥挨得更近。只是当大哥不在身边的时候他只能努力保持镇定, 努力让自己独自去面对一切。
“看不出来。”张会长说, “至于要准备什么, 你好好练练字就行了。你可是我一力保荐进来的,要是让你写几个字你写不出来, 那我的面子也跟着没了啊!”
袁宁顿时严肃起来:“好, 我会好好练的!”
“也不用太紧张,”张会长说, “照常发挥就好。对了, 上次我说的那个书法协会最小的成员也会过来——当然, 现在最小的是你。”
袁宁心里咯噔一跳。张会长特意提一句,不会是指对方是冲着他来的吧?那人本来是书法协会最小的成员,现在被他取代了, 会不会不太高兴呢?袁宁忍不住问:“他会不会不喜欢我?”
“我也不知道,”张会长不负责任地说,“我只知道他老师不太喜欢我。”
“………”
袁宁觉得完蛋了。上回他在书法大赛上赢了对方,这回又在书法协会的活动上狭路相逢,他们的举荐人之间还有点仇隙!
袁宁挂断电话,见章修严坐在那儿看报纸,说道:“大哥,我上去练练字!”
章修严眉头一挑:“临时抱佛脚?”
袁宁反驳:“我每天都有练字的。”
“那你担心什么?”章修严说,“拿出你平时的水平就好,太刻意反而丢了你的本色。”
袁宁一想也对,也就没有特意去练习。
又上了几天课,国庆长假开始了。经历了塌楼事故、黄贾两主任齐齐被抓,学校还是要运转下去。袁宁跟着游师兄他们组织新生参加志愿者活动,帮着完成了市里的国庆庆典,借此打响了他在实践部的第一炮——这活动是袁宁牵的头。
没想到新生们才当了大半天志愿者,游师兄就被教导主任找到了:“你们怎么能用学校名义在假期组织外出活动?要是出了事谁来负责?谁允许你们这么做的?”
袁宁正跟在游师兄身边忙活,听教导主任这么说,愣了一下,不由插话:“可是小学的时候,我们学校都会在方家时组织一些活动啊。”就是因为这样他才去和高中生抢了点名额,拉一些国庆有空的新生一起来当庆典志愿者。他们省可是重要的建国根据地呢!
教导主任语气咄咄:“你叫什么名字?哪个小学毕业的?”
“我叫袁宁,”袁宁仰头看着教导主任,“是望先小学毕业的。”
“又是望先小学!”教导主任显然很不喜欢这一套,“那是个贵出名的贵族小学,老师工资也高,节假日工作还有高额补贴,他们当然愿意加班。这些东西在公立学校是行不通的,要把安全摆在第一位!”
袁宁哑然。
眼看对方要盘根问底,揪出个责任人来,游师兄只能打圆场:“现在岗位已经安排下去了,大家也都没出什么事,下回我们会注意提前向学校申请的。”
教导主任对游师兄的态度很不满意:“等出了事再来注意就完了!”
游师兄说:“那您的意思是?”
教导主任还没说话,就看到市长满面笑容地走过来,笑望着游师兄:“小游,这是?”
游师兄忙向市长介绍:“这是我们学校的教导主任,过来这边跟进我们的志愿者工作。”他识趣地没提起教导主任刚才那些话。
市长听了,欣慰地看着教导主任说:“你们学校不错,过来的志愿者很尽责。看来虽然前段时间出了事故,你们学校却很快就调整过来,没有丢了华中第一初中的面子!”
“市长!”教导主任脸色顿时变了,少了刚才的不近人情,多了几分近乎谄媚的笑容,“这只是我们的常规活动!我们还会开展植树造林、帮助孤寡老人等等行动!”
“很不错,”市长夸道,“这些事就该从小开始培养。”
市长忙得很,只停留了一会儿就转去别的地方。游师兄和袁宁对视一眼,都默契地没提教导主任的态度转变。
教导主任看向袁宁两人,脸色有些不自然,但还是绷着脸说:“好了,市长都知道我们学校有志愿者过来了,你们好好干,别丢了学校的脸!”教导主任说完就走了。
等教导主任走远,游师兄眨了一下眼,对袁宁说:“他就这德行,胆子小,又想要面子和功劳。不用管他!”
袁宁点点头。大人真是难懂啊!既想要功劳,又连组织个活动都担心不已。世上哪有那么好的事呢?
庆典的事忙活完了,第二天就是张会长说的日子。袁宁推了别的邀约,提前到达活动会场:位于市中心的文化馆。
袁宁抵达时另一辆车也停在了文化馆门口,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先下车,接着另一个五十来岁的中年人也下来了。那中年人看着儒雅有度,涵养似乎很不错。他打量着华中文化馆三个字,有些唏嘘地慨叹:“都好几年没有回来这边了。焕然,我就是这里出来的。当初这里没了我的立足之地,我就去了首都,首都是个包容性很强的地方,我很快在那边站住脚。不过我心里吧,其实还是有点遗憾。”
袁宁正好就在不远处,可以清楚地听到对方的话。他稍稍退开一些,不想窥见别人的秘辛,不想不小心提到了旁边的花盆。花盆挪动时弄出了嘎吱一声动静,惹得那两人齐齐往袁宁看来。
袁宁只好礼貌地向他们问好:“您好!”
那少年拧起眉头瞅了袁宁一会儿,约莫是猜出了袁宁是谁,语气不善地说:“你躲在后面偷听?”
袁宁红了脸:“没有,我也是刚下车,要往里走呢。”
中年人看了少年一眼,说:“焕然,别吓坏了人家小娃娃。”中年人仔细打量着袁宁,觉得袁宁的眉眼有些眼熟,却想不出在哪里见过。他说道,“小娃娃你是来文化馆上兴趣班的?”
袁宁正要回答,那少年已经帮他把话说了出来:“他和我们一样,是来参加书法协会的活动的。”少年语气依然不太友善,“我见过他,上回我们一起参加书法比赛。”
“哦,我知道了,”中年人朗然一笑,“你就是那个‘小松’对吧?焕然他一直记着你了。还有你们罗会长——你应该认得吧?就是你们那届书法大赛的负责人。你进协会就是他给批的,这回他也会过来。”
袁宁认真听着中年人说话,和他们师徒二人一起走进文化馆。那少年对袁宁还是有些不喜,不过见中年人和气地和袁宁说话,也就乖乖跟在一旁不再作声。
袁宁通过和中年人交谈,知道对方叫黎云景,是有名的书法大家,字写得方正刚直,很适合用来指导少年人练字。
黎云景似乎早早得了上面认可,这些年他的字被印成字帖在各大中小学推广,可以说现在国内练“黎派”的人是最多的。相比起来,他们张会长倒是没那么有名。
少年是黎云景的关门弟子,叫米焕然,在书法上颇有些天赋,一直都是人人夸赞的天之骄子,参加什么比赛都能拿第一。直到那一次遇上袁宁,他才惨遭滑铁卢——虽然还是抱回了第二名,可是二等奖和一等奖的意义差得远了!
是以米焕然对袁宁有些敌意。三人边说边聊,不一会儿就到了活动地点。袁宁见里头亮着灯,敲了敲门,推开门往里一看,张会长正坐在那儿看与会名单。
张会长听见敲门声,抬头看向袁宁三人。见他们提前碰上了,气氛却不算太糟糕,张会长有些讶异:“没想到是你们先过来。”
黎云景说:“知道你会早到,提前过来找你说说话。”他望着张会长,“老吴是你帮着下葬的吧?这么多年了,还是不肯带我们去看看老吴吗?”
第123章 思变
袁宁听得懵懵懂懂。张会长说, 米焕然的老师和他不太对付, 现在看来倒不是这样。黎云景看来很和气, 倒不像是张会长所说的那样会因为上次的比赛针对他。米焕然也一样,虽然不喜欢他, 但也就是像杜骁杰那样因为他抢了第一而不喜欢吧?
袁宁乖乖帮张会长整理材料。
米焕然看在眼里,有点不屑。年纪小小的就知道献殷勤!
黎云景开口之后,张会长就不说话了。大人之间的气氛有些古怪, 米焕然感觉不太自在,和黎云景说想出去看看。张会长对袁宁说:“别忙活了,带黎大家的高徒出去走走。”
米焕然眉头拧了起来。这“黎大家”里面可没有多少恭维的意思啊!
袁宁把米焕然呆了出去。文化馆这边有书法展厅, 袁宁问米焕然有没有兴趣去看看。米焕然睨了袁宁一眼,发现袁宁比自己矮了整整一个头, 也摆不出冷脸了:“也好。”
袁宁说:“首都肯定更多书法展吧。”袁宁有些羡慕, “大哥常对我说应该多看看别人的作品, 不要整天埋头苦练。”
米焕然说:“你大哥说得有道理。他也是练书法的吗?”
提到大哥,袁宁可高兴了:“对啊, 就是大哥教我练字的!以前我们每天都一起练字呢!到过年的时候我们还会给祖父他们写春联, 祖父都说我们学得不错!”
米焕然:“…”
袁宁注意到米焕然的静默,知道自己的话有点多了。他不好意思地说:“我是不是有点聒噪?”
“有点。”米焕然硬梆梆地说。
“对不起。”袁宁马上道歉。他把米焕然领到书法展厅, 和米焕然一起安安静静地看了起来。
这下换成米焕然不太习惯了。他把书法展厅里展出的作品看了一轮, 夸道:“华中省果然是文化大省, 出了很多书法名家。”他顿了顿,“你知道我老师和你们会长之间是怎么回事吗?”
袁宁摇头。他不太清楚大人的事情。
“我也不知道。”米焕然眉头又皱了起来。他转头看着袁宁,“你觉得我老师的字写得怎么样?”
袁宁回想了一下, 说道:“很好!”
“怎么好法?”米焕然盘根问底。
“容易学,容易写得好看。”袁宁说出自己的看法,“大家只要照着练,很快就能把字写得规规整整,非常好看。”这就是黎云景的字被推广的原因。对于大部分人来说,能按部就班练出来的字才是最好的字,毕竟不是所有人都有很好的天赋。
米焕然瞪着袁宁:“你觉得我老师的字很好学?你倒是学一个给我看看!”
袁宁一愣,涨红了脸:“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问过罗叔我写的字哪里不如你,他说我的字多了匠气,少了灵气。技巧很好,就是没有神韵。”米焕然说,“我想不明白。”
说他字写得不好,说他字写得不对,他都可以改,可是灵气和神韵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怎么改?他输得不服气。
袁宁刚才听黎云景说那年主持比赛的负责人姓罗,应该就是米焕然所说的罗叔了。他认真地说:“我知道名次时也很吃惊,我写得没你好。”
米焕然继续瞪他。
其他人陆陆续续过来了。张会长和黎云景已经谈完话,米焕然又回到了黎云景身边站着,不再和袁宁说话。袁宁也跟到张会长身边。
张会长见两个小孩似乎不欢而散,也不在意,开始领着袁宁去认识人。那位“罗叔”果然到了,他对袁宁最看好,和袁宁说了好些话,还让他到了首都后记得去看看老会长。
袁宁受宠若惊,一口答应下来。
米焕然见黎云景神色有些沉郁,不由关心地问:“老师,怎么了?是不是刚才谈得不太顺利?”
“没有。”黎云景说,“我和他的矛盾由来已久,老吴的事是我耽搁了…”他的声音变得很低沉,“那时我离老吴最近,要是早个一天…”
即使他越过省书法协会入了全国协会,即使他得到越来越多人认同,他们之间的矛盾也不会因此而化解。他于心有愧,却连去坟前道歉的资格都没有。
米焕然见黎云景神色沉沉,拉着他说起刚才看到的一些作品,也说起自己的疑惑。
黎云景说:“我的字确实匠气了些,没有半点洒脱自如的感觉。至于灵性,你的一些习作就很不错。我收你当徒弟的时候就看出你的成就会比我高——只是你在比赛时都是按我的路子走,才会显得‘匠气’。”黎云景拍拍米焕然的肩膀,“具体的我回去再和你说说。”
米焕然点点头,目光又落到袁宁身上。
黎云景看出米焕然已经把袁宁当成“毕生敌人”,也没多说,甚至还有点乐见其成。他这个徒弟天赋不错,学什么都快,一路走来没遇到什么坎坷和挫折。也正是因为太顺风顺水了,才渐渐滋生了骄傲自满的情绪。能有人来打磨打磨他这骄傲脾气倒是不错。
等人都到齐了,张会长正式向到场的人介绍袁宁这个书法协会新成员。袁宁的年龄免不了又引起一番议论,不少人都觉得张会长是在和黎云景较劲——黎云景让自己十四岁的弟子进来了,张会长就那个十岁的小娃娃进来!
有不明旧情的人觉得张会长这是落黎云景的面子,不由站出来质疑:“我们书法协会是靠作品说话的地方,不知道袁宁‘小同志’有什么作品?不会只有那幅‘小松’吧?”
作为全国书法大赛最年轻的获奖者,袁宁拿奖的过程在圈里也是广为人知的。
袁宁听到对方的话后愣了愣,他是被张会长带进协会的,不知道还得拿出作品来。他平时只是练字和参加一些小比赛,哪里来的作品呢?袁宁望向张会长。
张会长早有准备:“这正是华中省这次活动的议题。”他神色稳如泰山,“接下来我会详细地说明我让袁宁进我们华中省书法协会的原因。”
其他人都注视着张会长,看张会长能怎么把这事说出花来。张会长看了眼也有些茫然的袁宁,缓缓说:“华中省正在推行中小学教育免费政策。可以说比起以前任何一个时代,我们现在都是文盲率最低、受教育率最高的时代。可是也正因为现在的孩子需要学的东西那么多——以及一些别的理由,‘文化’的处境变得有点尴尬,书法也一样。能静下心来练书法的人少,能考虑让孩子真正下功夫学书法的人更少,大部分人都觉得只要能把字写工整就够了。”
张会长的话得到了大多数人的认同。就是这样的,识字的人越来越多,书法的传承却越来越难。归根结底,是因为国内已经慢慢进入功利化的时代。
物质生活的提高带来的是更多的诱惑与追求。
张会长说:“我前段时间去西方考察,他们用上了一样新机器,叫计算机。很多文字、数字工作可以在里面处理,非常方便。现在国内还没有用上它,如果用上的话,根本不需要使用纸和笔就可以输入文字、展示文字。”他不无忧心,“越来越多的新技术发展起来,老的东西、旧的东西,如果还是固步自封、不思改变,将来肯定会被淘汰。”
黎云景说:“你说得很对。”
张会长让袁宁把旁边的资料都分下去,等袁宁绕了一圈回到原位,也看见了资料里的内容。居然是他这两年来做的一些宣传广告、招牌和花盆碗碟。这些东西被正正经经地整理出来,让袁宁有些脸红。里面很多都是他弄着玩的呢!
“既然你们说要用作品说话,那就看看袁宁的作品,”张会长说,“这些都是袁宁参加各种活动时完成的,你们可以仔细看一看,上面基本都有书法的存在。这就是我让袁宁加入书法协会的原因。时代在进步,书法也应该与时俱进,加入到刚刚兴起的广告行业里、进入到所有人的生活里——而不是继续关起门来埋头苦练。不管是书法还是画画、雕刻,都应该走出去了!让大家看见它、认识它——然后学习它、掌握它、运用它。如果一样东西非常实用——而且常用,还怕没有人愿意把它传承下去吗?”
所有人都安静下来。
穷则变,变则通!
看着袁宁稚嫩的脸庞,与会的人都有些恍惚。是啊,该变了,该抛开一些旧的东西、让新的血液注入进来。
张会长说:“所以我建议接下来一年里我们可以开展一项活动,《书法走进千万家》。”
第124章 表舅
袁宁和张会长一起送走所有人, 已经是第三天的下午。跟着跑了三天, 虽然不用做什么, 袁宁还是有点累。他正要回家,却听张会长说:“和我去看个人吧。”
袁宁见张会长脸色不太对, 乖乖点了头。他坐上张会长的车,与张会长一同去了墓园。袁宁怔了一下,跑去买了两把白菊, 递了一把给张会长,才与张会长一起走了进去。墓园的楼梯很高很长,袁宁跟着张会长一步一步地往上迈。
秋天的松柏越发深青, 有些感觉绿得发黑,风吹过也不怎么动。怕了好一会儿, 张会长才转了个弯, 走向其中一块墓碑。
墓碑上没有照片, 字也不多,只齐整整地写着“吴栖桐”几个字, 应当是对方的名字。袁宁想起了吴溪笔, 也想起了张会长说起的那些往事。“吴栖桐”三个字让袁宁想起一句话:凤非梧桐不栖。
凤凰生性高洁,非梧桐不栖, 非竹实不食。这样一个名字, 或多或少影响了这位老前辈的一生吧?袁宁把买来的白菊放在墓前。
张会长也把花放了上去, 低声说:“我过来是临时起意,什么都没买,你不要见怪。”他说完, 竟有些想笑,感觉好像老朋友又回到了身边,“你要是还在,听了我这话准会和说‘来看我要带什么东西?’你这人最受不得别人的好,别人对你有一分心,你会还他十分。”
“黎云景说要来看你,你想见他吗?我觉得你是不想的,所以我没有带他来。”张会长顿了顿,定定地望着那冰冷沉郁的墓碑,“我带了个孩子过来,他还很小,不过很了不起,给了我很多启发。我想你会喜欢他的,你喜欢孩子,不管是大的孩子还是小的孩子,你都很喜欢,明明自己都三餐不继了,还爱买糖分给他们。你说看着他们的笑容,就跟做笔一样让你快活。你说,有些事我们可能看不到了,但是孩子们能看到。你还说,你喜欢孩子们的眼睛,又明亮又干净。”
“你说过的话,我都还记得。”
张会长眼眶有些湿润,却没有当着袁宁的面落泪。他只是沉默,长久地沉默,沉默到眼泪都堵了回去,沉默到暮色都已经降临。
袁宁也陪他站着。
张会长终于转过头,问袁宁:“比起行凶作恶,软弱和退缩也就显得微不足道了,你说对吧?”
袁宁一愣,不是很明白张会长的话是什么意思。他犹豫地说:“应该是的。”
“可是我还是不愿意带他们过来打扰他。”张会长又凝视着那冷冰冰的墓碑。
袁宁安安静静,没有说话。
张会长说:“他最喜欢清净了。”
张会长又站了一会儿,转身送袁宁回家。车开到章家门口,停了下来,袁宁见张会长神色郁郁,乖乖下车,没邀请张会长进屋,只朝张会长挥手道别。袁宁走进大门,和长在花园里的含羞草打了个招呼,跑回主屋那边。
今天章先生要晚一些回来,所以家里还没到吃饭时间。袁宁见章修严不在客厅,蹬蹬蹬地跑上楼,敲响章修严的房门。
“进来。”章修严的声音从屋里传来,还是那么冷静自恃,仿佛永远不会失了从容。
袁宁推开门,从半开的门缝挤了进去,又把门关上。章修严坐在有阳光的书桌旁,夕阳余晖照进来,落在章修严脸上,让章修严细碎的头发在额上留下淡淡阴影。袁宁觉得章修严看起来暖烘烘的。
袁宁跑了过去,一把抱住章修严。有些事他不懂,他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可是感情这种东西是很奇妙的,即使不懂、不明白、不清楚,还是能一下子感受到那种浓浓的悲哀和悲伤——那种浓浓的思念与怀念。袁宁收紧小小的手臂,把章修严紧紧抱在怀里。他胳膊短,没法环抱住章修严,只能把脑袋埋进章修严胸口。
章修严心脏麻了一下,只觉得这大半年来分隔两地在心口挖出来的空缺被狠狠地填满了。他拧着眉头问:“怎么了?遇上什么事了?这几天不是跟着书法协会的人出去吗?”
“是。”袁宁声音闷闷的,把脑袋埋得更严实,“刚才老师他带我去看他的一个老朋友。那个老朋友叫吴栖桐,已经不在了。我站在老师身边,觉得老师好难过。大哥,我们现在很和平对不对?我们现在不会再有那么多的生离死别对不对?”
章修严一听就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袁宁身上有种独特的魅力,常常会让人忘记他只是个半大小孩——常常会让人想和他倾诉、想把心中埋藏着的悲伤与痛苦说出口。可是袁宁毕竟只是个小孩!了解那一切、感受那一切,对他而言太早了,也太难过了。他本来就是敏感的小孩。
章修严说:“对。”他拍拍袁宁微微颤抖的背脊,“我们现在很好,那些事不会再发生,谁都不会死的,我们都会好好地活着。”
袁宁这才稍稍安心。大哥从来不说谎的,大哥从来不会骗他。大哥说他们现在很好,那现在一定很好,再也不会发生那样的事!袁宁松开紧抱住章修严的手,和章修严说起这三天里书法协会商讨出来的成果:“我们书法协会接下来要忙起来了。”
章修严揉揉袁宁脑袋:“你什么时候不忙?学校的事你要忙,协会的事你要忙,都成家里最忙的小忙人了。”
袁宁脸蛋红通通的:“才不是,大哥也忙,父亲也忙,姐姐他们也有很多事做。”
这时沈姨来喊他们出去吃饭,说章先生已经回来了。袁宁和章修严下了楼,看见的不止是章先生,还有刘厅长和负责跟进贾斯文那桩案子的女警。章先生见到袁宁,让袁宁到他身边坐下,说:“你刘叔叔带许姐姐过来和你说说案子。有些事是不能外传的,你在家里听听就好。”
袁宁认真点头,望向女警。女警脸上没有多少笑容,叹了口气,把这段时间的成果说了出来:“我走访了二十六家人,只有五家人愿意出面作证。剩下的家庭都没有真正走出当初的阴影,有些家庭甚至已经彻底被毁了。如果不是想让那假斯文再判得重一些,其实我也不想去打扰他们。”
章修严皱起眉,不赞同地看向章先生。刚才袁宁的难过已经够让他担心了,现在再听到这些,袁宁岂不是更难受?章修严说:“为什么要特意来和袁宁说这些?”
刘厅长和女警对看一眼,都听出了章修严声音里的愠怒。刘厅长忙说:“其实我们也就是遇上了章先生,跟他提了几句,章先生说宁宁应该也想知道,我们就跟张先生一起过来了。”
章修严望向章先生。
章先生没理他,而是转向袁宁:“你不想知道这些?”
袁宁嘴巴翕动了两下,才说:“我想知道。”
章修严不说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