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梦,真的是大哥!

袁宁身体更僵了。

他居然抱着大哥睡觉!姐姐说过,大哥最讨厌别人碰他了,要是大哥醒来了,会不会把他甩到地上?不过大哥都肯亲他额头了,也许大哥不讨厌他靠近?不管怎么样,还是先起来再说…

袁宁小心翼翼地想从章修严怀里爬起来。

章修严蓦然睁开眼。

袁宁吓了一跳。

他磕磕巴巴地喊:“大、大哥!”

章修严坐起来,伸手一捞,袁宁也起来了,不过却坐到了他膝上,整个人还是挨在他怀里。

袁宁想挣开。

章修严刚睡醒,哑声说:“别动。”

袁宁不敢动了。

章修严伸手摸袁宁额头。

袁宁感觉整个额头都被那大大的手掌给裹住了。

他仰起头看向章修严:“大、大哥。”

章修严皱起眉。

袁宁问:“我生病了吗?”

章修严说:“对,你生病了。”他见袁宁脸蛋变得白白的,少了几分血色,不由伸手摸了摸。生病一次,也不知道要养多久才能养回来。

袁宁迷茫地看着章修严。

脸上也要摸吗?

章修严一滞。

他说:“把嘴张开,让我看看你的扁桃体有没有发炎。”

章修严说的专业术语把袁宁震住了。大哥好厉害,连看病都懂!

他乖乖张开嘴巴,让章修严给自己检查。

章修严一本正经地看了好一会儿,才说:“没事,没发炎,我去给你倒杯水。再叫人热碗粥,吃了东西以后你得吃药。”

袁宁乖乖听话。

*

与此同时。

圣伦安堡。

圣伦安小学。

“黄种猪!”趾高气昂的红发小孩带着几个白种人围住一个黑发黑眼的孩子,“识趣的话,你就给我滚出去!再出现在我眼前,小心我揍扁你!”

黑发黑眼的孩子冷冷地看了他们一眼,身体一弯,从他们胳膊底下穿了过去,蹬蹬蹬地跑了。

那红发小孩气得七窍生烟,准备回头一定要再把那黄种猪堵住,好好教训一番。没想到他刚回到教室就被教导主任找了去。

古板又严厉的教导主任可不管他是谁家的小孩,严肃地说:“有人投诉你种族歧视,这件事情非常严重,我需要叫你的家长过来看看他们是不是这样教你的。”种族歧视一般都是“家学渊源”,要从根源治起。

红发小孩气炸了。

该死的黄种猪!

他一定要他好看!

第26章 一起睡

章修严将袁宁病情稳定下来的事告诉家里,章先生也告诉章修严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有章修鸣消息了,但不知算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

原来在两年前有一批外国支援者曾到国内来,到过那一带。其中有一支医疗队去过不少疫区,据说是为了借机研究灾后疫情的防治。他们飞机和直升机通过了批准,可以降落在那附近的民营机场,支援结束之后他们还带走了一批签署了同意书的疫区病患,让这批病患到国外接受治疗和参加医学试验。

章先生让人调阅了当时留档的资料,发现其中有个孩子的形貌描述很像章修鸣。当时这个孩子似乎病得很重,没有人认领,也没有可以证明身份的东西,留在国内似乎必死无疑,那边就批准让人把孩子带到了国外。负责记录的人在存档过后就退休回老家养老,也没特意跟人提起这件事,是以章家这两年找遍了全省,硬是没有找到半点消息。

不管这孩子是不是章修鸣,他们都要进一步确定他的去向了。

章先生说:“这件事先不要告诉你妈妈她们。”

章修严点头。

章先生说:“涉及国外,比较难办。虽然当时有登记领队人的国籍和飞机的归属人,但是整支救援队的成员非常多,似乎分属不同的国家,而且没有一一记录在案——听起来这事好像还涉及某些秘密医学试验。但是因为你三叔的原因,我们都不能出境,”章先生皱起眉头沉吟片刻,“你先别着急,我会向上面打报告。”

章家老三做的是机密研究,连带章家人在对外事务上也受到了限制。

章修严挂断电话后,心里乱糟糟。他回到袁宁房间,看着小口小口喝药的袁宁。章先生说,那孩子被带走时病得很重,章修鸣从小最不爱吃药,有人哄着他吃吗?这两年他过得怎么样?会被人欺负吗?…或者,他熬过来了吗?还活着吗?

袁宁听见脚步声,抬眼看见章修严的神色,心中一紧。他捏着鼻子想把药一口灌完,结果不小心呛了一下,咳得满面通红。

苦味在整个口腔泛开,甚至还涌上鼻头。

袁宁怕自己吐出来,边咳边捂紧嘴巴。

章修严恍然回神,快步迈上前,伸手拍袁宁的背。比起第一次哄做噩梦的袁宁时的僵硬,如今他的动作已经流畅而自然,很快让袁宁的呼吸平顺下来。

章修严板着脸说:“喝药这么急做什么?”

“太苦了,”袁宁皱着眉头,小心翼翼地看着章修严,“我想快点把他喝完。”

“那是你的那个新朋友给你找的药草,”章修严说,“孙医生说很珍贵很难找的,不要浪费了。”

新朋友?袁宁愣了愣,明白过来。章修严说的新朋友是罗元良!

袁宁说:“他来过吗?”

“来过,”章修严没瞒着,“送了药又走了。”

“这样啊。”没见到新朋友,袁宁有点失望。

章修严给袁宁倒了杯水,让他把嘴里的苦味冲淡。

袁宁小口小口地抿水喝,心里又开始回想章修严刚才的神色。他感觉章修严一直注视着自己,犹豫了很久,还是开口喊:“大、大哥。”

章修严看他。

袁宁说:“大、大哥打电话回家了吗?”

章修严点头。

“家里还好吧?”袁宁试探着发问,“妈妈她们应该都很好?”

“她们都很好。”就像袁宁能感受到章修严的情绪一样,章修严也看得出袁宁的欲言又止。章修严直接询问,“你想问什么?”

袁宁知道自己的想法都瞒不过章修严。他说:“大、大哥你好像有心事,是什么心事呢?能不能跟我说?妈妈说,遇到烦心的事最好都说出来,说出来心情就会好很多。”

章修严听着袁宁稚气的劝导,竟觉得心里真的平静了几分。他说:“你四哥有消息了。”章修严叹了口气,“说不清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

“肯定是好消息!”袁宁斩钉截铁地说。

“但愿如此。”章修严是理智至上的人,所以不能像袁宁这样简单直接地往好的方向想。他顿了顿,把章先生的话都告诉袁宁。

“四哥一定会没事的!”袁宁的语气非常笃定,仿佛只要他坚定地这样想,事情就真的会像他所想地这样。

章修严也被袁宁感染了。他说:“对,一定会没事的。”即使再成熟、再沉稳,章修严也不过是十几岁的小孩。他说完,忍不住将袁宁紧紧地抱住。

就像上次知道那具骸骨不是章修鸣的时候一样,他也需要慰藉,也需要普普通通的拥抱和安慰。但是在别人面前不行,章先生不会做这种事,薛女士是没有办法做到——至于章秀灵和章修文,那自然是更加不行的,他要在他们面前维持兄长的威严。

但是袁宁不一样。

说不出哪里不一样,但就是不一样。

袁宁虽然也敬他怕他,但袁宁不害怕靠近他。他隐忍的悲伤和忧心,在袁宁面前永远无所遁形。在袁宁眼里,他也需要安慰,需要关心,需要所有普通人需要的东西。

袁宁脑袋嗡嗡响。

…他感觉到,大哥很难受。

袁宁原本也不习惯与人亲近,可是被章修严这么抱着,他心里却一点排斥都没有。

他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回抱章修严。

袁宁胳膊短,没办法真正环抱住章修严,只能笨拙地说:“四、四哥这么好,肯定不会有事的。”

章修严抱着怀里软软的身躯,听着袁宁软软的安慰,心也软了下来。他说:“在没有得到切确消息前,不要告诉妈妈他们。”

袁宁轻轻点头。

章修严有些舍不得放开。

章修严说:“喝了药会犯困吧?睡觉吧。”他顺势就要把袁宁抱进被窝。

袁宁僵了僵。他小声说:“我还没刷牙。”

章修严一顿。

袁宁又小声补了一句:“我想尿尿。”

章修严:“…”

章修严松开了手。

袁宁见章修严脸色不大好,不由主动问:“大哥你今晚会和我一起睡吗?”

章修严把问题抛回给袁宁:“你希望我和你一起睡吗?”

袁宁对上章修严严肃的眼睛,总觉得如果回答“不希望”,章修严的脸色肯定会更不好看。他果断说:“我想和大哥一起睡。”说完他小心地觑着章修严,发现章修严唇角下垂的弧度没那么可怕了,松了口气。

章修严不知道自己的表情已经出卖了自己。他绷着脸教训起袁宁来:“你已经六岁了,应该坚强一点,自立一点,不能老想着要别人陪你睡。”

袁宁正要乖乖说“好”,章修严马上又补了一句:“这次就算了,你正生着病,我可以陪你睡——下不为例。”

袁宁:“…”

章修严说:“不是说要去尿尿吗?怎么还不去?”

袁宁撒开腿跑去厕所。

大哥大概是太早熟了,说话做事也都跟大人一个样,很多时候心里明明是想要的,嘴上偏说不要——他真是不明白!袁宁腹诽了几句,解决憋了一会儿的尿意,又认认真真地刷牙洗脸,才重新回到床上。

章修严还在,占了半张床,拿着本书在看。袁宁掀开被子的一角,钻进被窝,盖好被子,露出半颗脑袋。章修严合起书,也躺下了,他侧躺着,又伸手探了探袁宁的脑袋。

袁宁心里一暖,觉得大哥特别好。他说:“大、大哥,我、我感觉我好了。”

章修严收回手,注视着近在咫尺的小脸蛋儿:“要是什么时候结巴也好了就好。”

袁宁脸一红。

其实他一般不结巴。

只是一想到不久之前他还不认识大哥他们,现在却要把他们当家里人,脑袋总是跟不上。他的脑袋真的太笨了。明明大哥他们都对他这么好,明明大哥他们都是那么好那么好的人…

章修严下达命令:“睡觉。”

袁宁乖乖闭眼。

章修严无声地数着袁宁的眼睫。

袁宁眼皮微颤,动一下,又停,动一下,又停。

章修严拧起眉。

袁宁微微转了个身,从平躺变成侧躺。

两个人之间的距离又拉近了不少。

袁宁的鼻子几乎抵在章修严胸口。

袁宁小声说:“大哥,晚安。”

章修严看着那颗低埋在自己胸前的小脑袋,心里软成一片。他嘴巴动了动,又动了动,过了许久,才回了一句:“晚安。”

夜风吹来,吹动纱帘,带来牧场清新的草香与泥土芳香。虫儿在叫,青蛙在叫,草丛里躲着的鸟儿也在叫,夜色却越发幽寂,它们的鸣叫声仿佛只是催人入眠的安神曲。

屋内渐渐只剩下绵长的呼吸。

*

圣伦安堡。

普尔曼家族。

“听说你今天被人欺负了?”坐在主座的男子开口询问,语气温和之中却蕴含几分不悦,“为什么回来后没有告诉我?”

“我没有被欺负。”坐在他右手侧的黑发黑眼男孩平静回答。

“哦?我得到的消息可不是这样的,”男子声音微微上挑,“你也当我是个废人吗?”

座椅之下,男子的两条腿不自然地垂着,看起来已经不能行走。

男孩重申:“我没有被欺负。”他仰头与男子对视,“看不懂规则,不会利用规则的人才会被欺负。我记得有人这样教过我,不过我不记得是谁。”

第27章 祈愿之心

罗元良从山上下来,木工又在那里打磨他的刀具。

木工有一手好手艺,再古怪的木头,在他手里都能化腐朽为神奇。每年都会有很多人来他这边学艺,他让学徒们帮忙干活,然后把手艺教给他们。每每学到十之一二,学徒们就会离开,去镇上、县里谋生,甚至还有到市里去的。

木工每天清晨都坐在空荡荡的伐木场里磨刀,刀具在磨石上发出嚯嚯嚯嚯的声音,刀锋也变得雪白而锋利。

罗元良背上背着一大把粗藤,多得几乎把他整个人都淹没了。他把它们都放到木工面前,然后背起木工放在一边的米粮离开。

两个人一句话都没交流,只有那嚯嚯嚯嚯的磨刀声试图驱散清晨的薄雾,迎来骄夏的朝阳。

罗元良回到住处,是个空旷的平房,说是家徒四壁也不为过。屋里有个小火炉,炉上是个破旧的铁锅,可以用来做饭。

比起前两年,这样的生活已经像人过的日子了。

罗元良把米放进粗陶米缸,坐在火炉边思考半饷,拿起角落堆放的木块。那是木工不要的边角料,叫他有兴趣就练练手。他一直没兴趣,堆在一角没动。

想到那个脸色苍白的小娃娃,罗元良顿了顿,掏出口袋里的小刀,和木工一样,没动手,先磨刀。磨了小半个小时,他取出一块木头,剔去多余的部分,雕出个模子,接着再细细地雕琢细节。雕完一样,放下;雕完一样,再放下。不一会儿,他手边就多了好几只惟妙惟肖的小动物。

等调完第十只,罗元良手指已经动不了。他找来块麻布,把小动物们都裹起来,把它们放进口袋里,走了出去。

天色已经大亮。

罗元良在牧场里游荡了一会儿,脱掉上衣走进棚圈,默默放出动物们,然后打扫棚圈。一间接一间地扫完,他感觉自己身上有股味道,又跑去河边,钻进河里洗了个澡。

等罗元良再穿上衣服,牧场的工人们才姗姗来迟,有的去棚圈晒竹板,有的去挤牛奶,有的去打理菜园子和果林,有的去喂养鸡鸭。牧场虽然不算特别大,但也不算小,可以养活好几家工人。

罗元良知道很多人想到牧场里来,其中包括这些牧场工人的亲戚。他自己占了一间房子,他们都看他不顺眼,联合着来排挤他,把他挤走了,他一个人干的活可以分给很多人干,他一个人住的房子可以分给一家人住。

罗元良都清楚。

程忠不清楚。

程忠甚至不清楚这些人贪昧了多少东西。

那家伙和他爸爸一样脑袋不清不楚的,大概当兵的都这样。也就是牧场主人不怎么在意这牧场,要不然照他这管法,早被人给赶走了。

罗元良默默想着。

罗元良也养了一群鸭子,它们还没长大,浑身长着灰扑扑的绒毛。虽然看着像普通家鸭,但他们其实是群野鸭,罗元良在山里掏来的,它们一睁眼看到的就是他,把他当了亲人,乖乖跟他跑。平时罗元良都把它们放养在白桦林,今天罗元良想了想,一个呼哨把它们叫了出来。

鸭子们嘎嘎嘎地跑到他脚边,排好队摇摇摆摆地跟在他屁股后面。

罗元良领着它们去了湖边。

小鸭子一个接一个地跳下水,自由自在地游了起来。

罗元良看着不远处那栋洋楼。

那小娃娃跑了出来,身边跟着只大狗和那个十来岁的少年。

袁宁是被小鸭子的叫声吸引的,看它们居然在水里排着队游泳,觉得它们很不一般。他远远就看见了罗元良,跑到:“这是你养的吗?”

罗元良看了看袁宁,从口袋里掏出麻布小包,递给袁宁。

袁宁一愣。他说:“你给我送药草,我还没谢谢你呢。孙医生说那药草很难找…”

罗元良不说话,只直直地伸着手,等着袁宁把自己手里的麻布小包接过去。

袁宁只能拿过那麻布小包。

罗元良又跑了。

袁宁见章修严在一边看着,有些踟蹰,不知该不该当着章修严的面把“礼物”打开。会是什么呢?这还是他第一次从“朋友”那儿收到礼物,心里又是好奇又是期待。他见章修严没有离开的意思,还是没忍住,把那块包在外面的麻布打开。

十只惟妙惟肖的小动物出现在他眼前。

都仅有拇指大小,但看着都像活的一样,马的鬃毛、松鼠的尾巴、公鸡的冠子、绵羊的羊毛、公牛的犄角…每一个特征都鲜明可爱。

袁宁好喜欢!

袁宁忍不住说:“大、大哥,你看!是不是很可爱!我回去也能看到好多小动物了!”

章修严看着袁宁熠熠发亮的眼睛,心里有点不舒服。那个家伙无缘无故跑来送他弟弟礼物,也不知是什么居心。章修严仔细想了想,他好像没送什么礼物给袁宁,反而还收到了袁宁送的护腕。当然,他的胸襟还是很广阔的,绷着脸夸道:“是的,很可爱。”

袁宁说:“我该回送他点什么呢?”他拉着章修严的衣角,“大、大哥,我们是不是很快就要回去了?”

对上袁宁满含期盼的双眼,章修严顿了顿,平静地回答:“没有,你病刚好,得好好休息,多住几天养养。”

袁宁高兴极了:“那太好了!”

这天天气很好,牛羊和马儿都打完了疫苗,也恢复了精神,自由地在牧场里吃草。袁宁跟着程忠到处跑,看马儿吃草,看妇人挤牛奶,看那群野鸭子在湖里游来游去、欢快觅食。

章修严一直在房间里。

袁宁从瓜田那边抱了两个白白胖胖的甜瓜,回到洋房那边找章修严。他兴冲冲地推开房门,却见章修严正在桌边描画着什么。

章修严手中的动作一滞。他板起脸教训:“进房间怎么不敲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