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姐儿搂了巧娘的肩膀道:“娘,他跟在曾老道身边,不会冷着饿着的,你放心好了。”

“曾老道吃穿随意,贺年先前在京里是何等人物,这会跟着曾老道,穿的还罢了,这吃的,只怕要愁坏他。”巧娘吃吃的笑了道:“给曾老道煮饭那个婆子,眼神有些不好的,煮得熟就罢了,要煮得好吃,那可难了。咱们有时煮的多些,倒可以给他们送点吃的。”

贵姐儿用头去拱巧娘的脖子道:“我还怕娘会让我去曾老道那儿煮饭给他们吃呢!只是送吃的,这还好点。”

为什么销魂

又到吃饭时间,贺年面无表情看饭桌上那几碟子菜。一碟炒的难看的青菜,一盘子炒的黑乎乎的花生,还有一碟子酱油腌的太多,看不出面目的豆腐。

“我说师博,除了管婆婆,就请不到其她人来煮饭么?”贺年筷子拨拨青菜,差点想弃筷不食。

“管婆婆可怜,先时想借机接济一下她,就请了来煮饭打扫,我最初也吃不下她煮的,吃着吃着就习惯了。”曾老道嘿嘿笑道:“真受不了时,就自己动手煮。”

“虽然我没煮过,但是我相信,再怎么也会煮得比管婆婆这几碟子东西好。”贺年叹气了,看来还真的得自己动手,才能足食,要不,对着这样的饭菜,迟早饿死。

“哦!”曾老道笑上眯眯说:“明天就等你动手了。”

贺年闷闷的挟了一大筷子菜放到曾老道碗里。自己却只扒了两口白饭,发觉白饭煮的也有点夹生,半天才咽下去,还差点被噎着了,正要找点水喝,忽然听见门环被扣响了几下,抬头往门外一看,见是贵姐儿和郑家的双胞胎,不由诧异一下。却听曾老道笑道:“小姑娘是来看小年脸上消肿没有的吗?说起来那个母鸡唾沫还真管用,这会早消了肿,左右脸颊又一样大小了。”

“老神仙,是我娘让我给你们送点吃食来的。”贵姐儿领了双胞胎进门,看看曾老道饭桌上的菜,不由摇头,笑着说:“老神仙还是请的管婆婆煮饭打扫呀?听我娘说,管婆婆这两年眼神不好,打扫尚可,这煮饭呀,最好另请他人。”

“不用另请了,小年说明儿他自己煮!”曾老道笑呵呵道:“明儿我就等着小年煮出色香味俱全的菜式来。”

他会煮饭?贵姐儿瞄一眼贺年,心内好笑,他别把厨房烧了就好。一边想着,一边揭了提来的食盒,把几碟子巧娘精心泡制的小菜端上桌。

“好香!”曾老道和贺年不约而同深吸一下鼻子,先道了谢,挟起小菜一尝,都嚷嚷道:“太好吃了!”

可怜贺年,在京里自然吃过好东西的,只是这阵子吃的实在不像话,巧娘煮的又美味,这下差点连舌头也吞了下去,一边吃一边赞叹。

正吃着,忽听门外传来扣门声,先扣响了一下,又再扣响五下,却是一位邻居老爷子的声音,说要借东西。

曾老道嘴里正吃着菜,扬声让人进来,笑道:“你且先别忙着说要借什么,让小年测测!”

哦,有好戏看了!贵姐儿拉了双胞胎站到一边去,瞅着贺年看。嘻嘻,在京里就一直传闻你有多厉害,我可没瞧过。只瞧过曾老道有多厉害而已。

贺年一听曾老道要考他,放下筷子,笑道:“刚刚扣门时,先响了一声,得上卦乾卦,后又响五声,得下卦巽卦。乾卦属金,巽卦属木。扣一声短,扣五声长,老爷子想借之物,却是金短木长之物。家下金短木长之物有锄头和斧头。”贺年说着,看看天色,笑向邻居道:“以卦象推,断锄头也可,断斧头也可。但此时天色傍晚,老爷子自然不可能借了锄头下地的,自然是借斧头劈柴才是。再加上,咱家不种地,也没锄头,只有斧头一把,百分百断定,老爷子是借斧头来啦!”

一席话把邻居听的目瞪口呆,直朝曾老道竖手指道:“老神仙就是老神仙,收个徒弟就是小神仙。不服不行!”说着借了斧头去了。

曾老道这里捋须道:“这卦象自然难不倒你,难得的是你观察入微,不拘泥于卦象,反以现实中的事入卦,这才断的准。你先前也不懂农事,来得几日,却知道锄头者是早上才用,晚上想借之物,却可能是斧头,这个倒是值得赞许的。所谓变通,须如此才是。”

贵姐儿在旁边听的直发怔,倒把对贺年的一点不以为然收了起来,所谓术物有专攻,人家确实不是浪得虚名的。

却说贺年,这么多天来第一次吃得饱饱的,见贵姐儿还领着双胞胎帮着他们收拾了碗筷,对她越看越顺眼,心里暗暗道:这贵姐儿若是不恶作剧时,倒比京里那些涂脂抹粉,嗲声嗲气的姑娘们还强些。眼见贵姐儿进去厨下,悄悄凑过去跟曾老道说:“师博,这郑家跟您关系非浅哪。这都送饭菜上门来了。”

“我以为是送给你吃的,我沾了光而已。”曾老道笑呵呵的说:“郑婆子前阵子说过,她家这个小孙女曾跟了家里大人上京,有些见识的。这年轻女子上了京嘛,哪能没有听到你的名头?见过也不一定。”

贺年自知瞒不过曾老道,便把识得贵姐儿的原委说了。

曾老道点点头道:“她家的人应该不会说出你的身份的,况且,说了也没好处,你且放心罢!”说着看看贺年,见他这几日明显的瘦了些,笑笑道:“所谓入乡随俗,你既来了这里,就得忘记在京城里的虚架子,学着做一个普通人。待你住惯了,不舍得离了这里也说不定。”

曾老道说着,见贵姐儿从厨下出来,提了食盒要告辞,笑向贺年道:“你送送贵姐儿!”

贺年也有话想单独跟贵姐儿说的,便笑着应了,出了门口,见两个双胞胎不耐烦慢慢走,在前头一蹦一跳的玩着走,静得一静才跟贵姐儿道:“真没想到在这儿见到你!”

“我也没想到!”贵姐儿见他不复在京时那份气势,倒似憔悴了一些,心中一软,笑道:“放心吧,我已跟我娘她们说过了,一定不会泄了你的身份就是,你只管安心住着。这里虽是小村,其实住惯了也没什么的。”

“嗯,我也度着你们会守口不说的,先行谢过!”贺年他乡遇熟人,其实还是开心的,这会笑道:“今晚吃的这几个小菜,却是极品,味道极好,就是我家的厨子,也未必能煮的出来这个味道,敢问是谁煮的小菜?”

“人间烟火,哪有极品,只因当时饥渴,所以销魂!”贵姐儿笑吟了一句前世在某本书里看过的话,答贺年道:“小菜是我娘煮的,我们经常吃的,算不得最极品。”

贺年这会舌头回味刚刚吃过的菜,脑子却回味贵姐儿刚刚说的话,点点头道:“吃了九餐差的,第十餐稍好些,确实便销魂了!”说着侧头看看贵姐儿,这个小姑娘温和下来时,说话其实有趣,也并没有像其它姑娘一样,见着自己就一副痴迷样子,倒叫人轻松许多。不过嘛,自己先是怕蛇被她见着了,后是被蜈蚣蛰成猪头饼跟她打个照面,能痴迷得起来才怪。

此时晚霞已散尽,天色渐渐转灰,有炊烟轻漫。贺年和贵姐儿两人慢慢走着,倒也成了一副风景。

贺年说着话,发觉贵姐儿都听的明白意思,一时问道:“贵姐儿,你读过书吗?”

“读过,师从孙夫子。就是先前因儿子得罪了人,避到乡下,现下又回到京里的那位孙夫子。”因孙夫子儿子先前得罪过的权贵来头太大,京城里本来不识得孙夫子的,也因他儿子得罪了那位权贵而识得他了,所以贵姐儿这么一说,贺年也知道是哪位孙夫子,点头道:“孙夫子颇有些识见的,门下弟子多数有出息。你是他女弟子,怪不得你见识与时下女子有些儿不同。”

贵姐儿听他相赞,有些不好意思,笑道:“我们这里竟是避难地,孙夫子避难也是来此处,你避难也是来此处。所不同者,孙夫子在镇上,你在乡下,避的比他僻静些。”

“嗯,若是管婆婆煮的菜能入口,这生活,也就算安乐了!”贺年忽然想起这几日吃的东西,有点无力的说:“若不是今晚吃了你提来的小菜,明儿再吃管婆婆煮的,可能还会吃得下。可是现在……”

贵姐儿不由捂嘴笑了,半晌道:“也罢,我得空来帮你们煮煮罢,只是,也得快点另请了婆子来煮才是。不管是老神仙一个人住,还是你和他两个人住,这饭菜总要能入口。”

贺年听得贵姐儿说要来帮着煮菜,脸上透出喜色来,笑道:“这么说,我明天晚上还是有口福了,不用再吃管婆婆煮的那些?可惜这地方没有酒楼,听闻有摆小摊卖现成炒面等的,也只节下等日子才卖。我昨儿吃不下管婆婆煮的东西,出来往外面走了一圈,愣是没人卖现成煮好的东西,只得回去拿白饭拌了一点酱油随便吃了。后来半夜里肚子不舒服,睡的不安稳,今儿起来忽然觉得人生没乐趣。现下听了你这些话,我的人生重新燃起希望了。”

贵姐儿听贺年说的滑稽,不由抿嘴笑了,转脸对他说:“看在你先前跟我表哥文龙他们是旧熟的份上,我也不能让你饿坏。”

贺年见贵姐儿笑起来眉眼弯弯,只觉心头愉悦的很,踏开贵姐儿脚前一块小石子,笑道:“以后就请你照顾了!”

双胞胎来非和来丰本来在前边一边走路一边跳着房子玩,这会又绕到贵姐儿和贺年后面,刚好听见贺年的话,接嘴道:“放心,我们小姐姐最会照顾人的。”

他们两个本来随口说着话,也没往心里去,这会给双胞胎一打岔,一下却觉得自己刚才说的话多了些,一时便静默下来。

贵姐儿见贺年已是陪着走出一段路了,停下来道:“就送到这儿罢!你路还不熟,看回去认错了路。”

贺年见天色渐暗,也怕自己会认不清楚,笑道:“那你们走好!”说着挥挥手便往回走了。

“姐姐,这小神仙挺不错呀!”双胞胎跟在贵姐儿身边,一路走一路说:“总之,看着很顺眼。要不然,让他做我们的姐夫算了。”

“别胡说!”贵姐儿被双胞胎闹个大红脸,见他们跑了,追着要打他们,一路嘻嘻哈哈的回了家。

为何没定亲

第二天傍晚,管婆子择菜时,贺年有点小小的坐立不安,那小丫头不是说来煮饭么?难道诓我?见管婆子择好菜,洗完想下锅炒时,他忍不住说:“管婆婆,你先放着,别忙着炒。”

“哥儿想自己炒么?”管婆子说着话,却已塞了一把易燃的松叶进灶下,拿打火石熟练的打了火,燃了松叶,用火钳拨了拨,见得锅已热了起来,招呼道:“我帮哥儿点好火了,哥儿可以炒了!”

之前曾老道有时也吃不下管婆子煮的东西,也曾经试着自己炒菜,都是叫管婆子先行点了火热了锅,他才上去炒的。这会管婆子听得贺年让她别忙着炒,便以为贺年这是要自己动手了,便照着往常曾老道想自己炒菜那般,一样先帮着点火热锅。

听得管婆子说话,贺年吃一惊,不过叫她等等,想看看贵姐儿会不会来炒菜,不想她这就点了火了。没奈何只得上去,待要拿了青菜撒到锅里,管婆子已嚷道:“哥儿,要先放油才成!”

“哦,要先放油!我以为撒了菜再放油!”贺年见锅里冒出热气来,放下手里的菜筐子,手忙脚乱拿油倒往锅里,也不知道倒多少合适,便比管婆子平素倒的多了些,听得“滋啦”一声,这才手忙脚乱拿了菜筐子,把筐子里的菜撒往锅里,拿铲子翻动几下,听得管婆子指挥道:“好啦,可以放水和盐了。”贺年忙着倒点水进去,又洒了一点盐,再用铲子翻动几下,问管婆子道:“管婆婆,这行了么?”

管婆子眯着眼专心往灶下塞松树叶,之前一边要炒菜,一边又得蹲下塞柴草,经常顾此失彼,这次只顾着塞柴火一项,倒把灶烧的热火朝天,听得贺年相问,笑道:“我眼神儿不好,看不大清楚,你看着行就行。”

“嗯,那行了,你不用再塞松树叶进去了。”贺年又翻动一下,把菜铲上碟子,见菜一条一条泛着油光,青翠欲滴的样子,挟一条尝了尝,比管婆婆炒的不知好吃多少,不由喃喃道:“原来我是炒菜的天才。”

“噗!”身后传来笑声,只听贵姐儿道:“不过管婆婆把灶烧的热些,你又下多了油,这便好些而已,真以为自己是天才了?”

贺年早放下手里的碟子,看着放在灶边四四方方一块大豆腐,正不知道要怎么下手,见贵姐儿来了,转头喜道:“还以为你不来了呢!”

“因家里有客来,被拉着叨了好些话,这便出来的晚些。”贵姐儿忙拿点盐洒在灶边那块豆腐上,听见贺年问为什么不是下锅煮才洒盐,笑道:“豆腐含水份多,先洒点盐,一来入味,二来它被盐一渗,会流出一些水儿,便硬些,不容易碎。”说着洗锅下油,让管婆子塞一支小小的柴禾进灶下,让灶下的火小小的,这才端过那块豆腐,倒在手心里,拿铲子切成薄薄一小块一小块,放到锅里,慢慢的煎着。回头见贺年还站在旁边看着,不由笑道:“油烟多,你还站这里干吗?”

“我看你是怎么煮的。”贺年笑着道:“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你帮我煮,不如教我怎么煮!”

“有道理!”贵姐儿抿嘴一笑,见贺年站的近了些,便一边告诉他这个要如何煮,那个要如何调配料,两个人有问有答的。坐在小脚踏上只专事烧火一项的管婆子听他们煮个菜也引经据典的,笑道:“哥儿姐儿不愧是读书识字的人,说的话我愣是听不懂。”

“呃,管婆婆,你哪句听不懂了?”贵姐儿笑着说:“我们又没打哑谜,都是大白话呢!”

“我听哥儿说这个鱼,那个鱼,姐儿就笑着说有道理,可是咱们今天并没有买鱼,所以我就奇怪了!”管婆子又往灶下塞一把草,神态极是困惑。

“哈哈,管婆婆,这鱼不同那鱼。我不过打个比喻而已。“贺年笑着解释,见贵姐儿切姜,切的又薄又细,左手学她的样子半弯着,右手作切的动作,过一会道:“让我来切!”

“行啊!”贵姐儿让他站过去,看他小心翼翼的切姜,倒也没出差错,便去揭了锅盖准备焖肉。

管婆子抬眼一瞧,见他们两个配合的好,悄悄嘀咕: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小两口。因见天也不早了,跟他们说了一声,倒先告辞走了。

贺年贵姐儿忙着,倒很快就煮出三菜一汤,端了出去时,曾老道尝了尝,笑着说:“不错,小年跟贵姐儿学学,过几日也煮个同样的尝尝。”

“我学着呢!”贺年笑嘻嘻道:“看那碟青菜,可是我自己炒的。第一次炒菜,看看,样子不俗吧?贵姐儿也尝尝我炒的,给点评价。”说着多拿了一对筷子递给贵姐儿。

贵姐儿只得接了筷子,随口道:“哦,第一次炒的菜,就是处……”话没说完马上停了下来,哇,好险,差点说出处男炒来。却忍不住笑了起来,挟了一条青菜吃了,虽冷了些,倒还过得去,赞道:“不错!”

见贵姐儿要告辞,贺年忙送出大门口,因今儿有些起风,贵姐儿便紧紧领子,向贺年挥挥手,才要走,却听贺年道:“等等!”只觉身上一暖,低头一看,却是贺年脱了外衫披在她身上。还没说什么,贺年先笑道:“这个借你披着回去。”

披个男子的外衫回去?贵姐儿汗一个,忙拿下贺年的外衫,搭回他的肩膀,笑道:“不用了,你自己穿着罢!”

贺年愣一愣,马上醒悟过来,抬眼见贵姐儿鬓边粘了一根松叶针,顺手就帮她摘掉了,刚好贵姐儿转头要走,手指倒滑过她的脸颊,一时忙缩回手,展示手中的松叶针道:“粘在你鬓边了。”

贵姐儿抿嘴一笑走了。走了一会,却觉得有哪里不对,一时又想不起有什么不对来,回头一看,贺年还站在门口怔怔看她呢,心里忽然“咚”的一跳,忙加快步子走了。

贺年见贵姐儿背影渐渐远了,这才转身回屋,坐到桌边拿起筷子待要吃饭时,却见几碟子菜被曾老道风卷残云,吃的没剩下多少了,不由嚷道:“师博,口下留情,我还没吃呢!”

“你再说话不动手,连渣也没得给你剩下。”曾老道一边说一边不客气的继续挟菜。贺年这会顾不得斗嘴,也忙吃起来。两个人把菜汤也抖饭里了,饭菜全吃的净光。放下筷子时,曾老道满意的说:“贵姐儿的手艺实在不错。啧啧,我要是年轻些,没准冲着这个就娶了媳妇了。”

“哈哈……”贺年不由笑了,“师博,星月派虽是道门,除了潜心学玄学外,吃肉喝酒的全无禁忌,我也听过可以娶妻生子,为何师博孤身一人呢?”

“说起来是一个长篇!”曾老道摆摆手道:“不说也罢!”

“没关系,我最爱听长篇!而且,长夜漫漫,正好听故事消磨时间。”贺年笑嘻嘻道:“师博就说说嘛!”

曾老道只悠然一叹,并不肯说,却看向贺年道:“小年,这两日吃的好些了,你脸色也好多了,这笑容嘛,也多了,这话啊,也多了。我说年轻人,就该这样才是。”

“饱暖思读书了!”贺年见曾老道不肯说年轻时的事,点了油灯,自己去翻一本书看了看,掐着手指测算一会道:“师博,我一直有一个疑问在心头不得其解的。”

“什么疑问?”曾老道也执了一本书,看的摇头晃脑。

“若是两人为双胞胎,出生时辰不过差一点点,环境家人等等全一样,为何他们的际遇还有不一样的呢?”贺年拨亮油灯,拿眼看曾老道,等他回答。

“总有些差别的。既为双胞胎,从一出生开始,凡事就分了左右,比如母亲喂养他们,一个抱在左边喂养,一个就抱在右边喂养,先已是不同。及至后来,他们总会认识些不同的人,跟不同的姑娘成亲,这际遇也就慢慢不一样了。……”曾老道说完,总结道:“易者为变,经书所说,虽为至理,却不能死认。凡事总有变化,这向何方而变,却正是咱们玄学者要观察的问题。”

两个人讨论了一会,各各准备上床安歇,贺年深怕还有蜈蚣等物,却挂了一个蚊帐,压好了才爬上床躺下。一时睡不着,脑里转来转去的,却全是贵姐儿的影子。心内诧异,自己这是怎么啦,不过跟这丫头说话投机些,这就思念起来了?

曾老道躺在对面床上,听得贺年翻来翻去的声音,却笑道:“怎么,来了这几日了,还睡不惯这床呀?”

“不是,月色太好,便没了睡意。”贺年把头从蚊帐里探出来,见窗子透进月色来,映的地下影影绰绰,吁出一口气,脱口却道:“不知道贵姐儿明儿还来不来?”

“哦,原来是想念人家姑娘,这才睡不着的!”曾老道恍然大悟,笑道:“你今年也十六了,家里为何还没给你定亲?”

床上闲话儿

“他们倒不用忙着去给我说亲,反是有许多女方的人上门提亲的,人数太多,家里挑花了眼,一时决定不下要说谁,问我的意见,我便说过两年再说,因此就搁下了。”贺年把头缩回蚊帐里面,躺好了出神。

“你想挑个什么样的做媳妇?”曾老道笑呵呵道:“京城里那些姑娘们,有的自然是跟你家门当户对,家世相貌全配的上你的人选。只是咱们道家却讲究一个‘缘’字,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路迢迢。”

贺年出神一会道:“若果我自己挑,自是挑一个有情趣,性情相投者为佳。只是这性情相投不相投,总得相处一段时间才知道,在京里我却不敢与人家姑娘独处的,若是多说一句话,都要生事的,何况独处?那回家里来了一个疏房表妹,借着机会假装摔在我跟前,我不过扶了一把,她就一厢情愿的以为我有意于她,托着丫头不知道给我送了多少情诗,我怕损了她的名声,更怕会逼不得已纳了她,只得寻着机会让她见到我跟小厮拥在一起,这才吓退了她。自此后,只要是姑娘家,管她是谁摔在我跟前,我眼皮子动也不动的。”

“呵呵,若要找个性情相投的,说难不难,说易不易。”曾老道笑笑道:“你不过来这儿几日,看着倒与那个贵姐儿挺相投的嘛!她虽是小门小户出身,性格儿相貌倒都好,难得的是身上那份悠然自得,不卑不亢的态度。”

贺年听得一声不出,心里却在温习贵姐儿傍晚离开时那回头一瞥。

他们这里讨论着贵姐儿,巧娘也正与郑明发说起贵姐儿的婚事。

“贵姐儿过了年就十五了,算得上大姑娘了,这婚事怕得摆上台面来论了。”巧娘在灯下绣一个小小的肚兜,肚兜上绣的是极鲜艳的花朵儿,却是绣给来华儿子的。因之前绣了一个给来荣的儿子,怕厚此薄彼,便也准备绣一个给来华的儿子穿着。这会见郑明发捧了书陪着她在灯下坐着,笑道:“我大嫂悄悄跟我说道雨哥儿他娘迟些可能会正式上门提亲呢!这可要怎么说?论起来,雨哥儿他爹也中了进士,雨哥儿又是一个憨厚的,嫁进他家,方方面面都算是匹配。只是雨哥儿大着贵姐儿四岁,这一提亲,明年保准就要催过门的,我却有些不舍得。若是这回又拒了这门亲,再要寻像雨哥儿这般知根知底又憨厚的男娃,只怕难了。”

两个人想了一会,也觉得李甘雨实在是一个良配,若是推拒了,李甘雨已十八岁,必不会再等,董玉婵一定会忙着另为他寻姑娘,只怕今年内就成亲的。若是不推拒,明年贵姐儿就得出嫁,却实在不舍得。况且,李济明年若是授了候缺下来,不知道会往哪儿上任?到时李甘雨自然也得带了贵姐儿一同跟了父亲母亲去的,若是太远的地方,自己家统共只得这个女孩儿,如何舍得让她远去?

巧娘也拿不定主意,半晌道:“过两日我上大嫂那儿,大家再商议一回罢!”

郑明发也舍不得贵姐儿早早出嫁,这会说道:“华哥儿他娘不是想定下贵姐儿么?说起来,华哥儿也是一个不错的人选。”

巧娘放下手里的针钱,摆手道:“哟,你还不知道呀?龙哥儿和华哥儿打小就喜欢咱家贵姐儿,咱们在他家住着时,我三嫂倒先跟我提出要定下贵姐儿给龙哥儿的,后来因龙哥儿心中另有人,便作罢了。我想着若是华哥儿他娘来提,却得好生考虑一下,谁知后来听到家里丫头悄悄的讨论说龙哥儿和华哥儿在我们上京时瞒着家里大人大吵了一架,像是说起贵姐儿什么事,然后才吵起来的。我听着不好,寻了机会旁敲侧击,又因为红豆之前却是服侍龙哥儿的,有什么事不知道?我问得几句,她倒都跟我说了。”

郑明发皱眉道:“为何没听你提过?”

“那会住在他家,何必说这些让你们烦心。”巧娘笑道:“回家来了,想跟你说的,只是家里事杂,每回进房来,都累的想上床躺着,却忘了说。”

“唐家人多眼杂,他两个吵架,如何瞒得过大人?”郑明发揉揉眉头道:“两位哥儿自小和气,若真个为贵姐儿吵起架来,却是万万不能许给他们的。”

“具体情形也不知道,只说吵了一架之后,两个忽然平心静气,候着我带了贵姐儿上京时,他两个这回对贵姐儿倒都不冷不热,甚至远着些。我还以为他们大了,有些避忌的。”巧娘边说边展了被子,去放下蚊帐,让郑明发先进去躺好,自己吹了灯进去,侧身躺好了才又道:“后来我想着,必是他们想着同住在唐家,又是兄弟,两个既是同时喜欢贵姐儿,无论是谁娶了贵姐儿,另一个日日看着,必不能欢快的。因此倒都丢开手了。及至后来有传闻说龙哥儿喜欢上另一位姑娘,龙哥儿又一口承认了,我三嫂忙忙为他去提了亲。华哥儿他娘来探口风时,我想着无论如何不能让贵姐儿进唐家,若是进了唐家,文龙对自己妻子一心一意,真个忘怀贵姐儿那还好,若是不能忘怀,贵姐儿跟着少华,对他却是一日又一日的刺激,这实实不行。因此我托辞贵姐儿今年不宜论婚嫁,婉拒了少华他娘的。”

郑明发听完,去搂了巧娘笑道:“我亏得娶了你,这些烦心事竟一丝儿扰不着我,你全应付了。”

巧娘伏在郑明发怀里笑道:“你只读你的圣贤书就是,这些琐碎事自是交给我这庸俗小妇人处理的。”

“你哪里庸俗了?”郑明发抚着巧娘的背,触手滑腻,笑道:“擦的什么东西,好香。”

巧娘吃吃笑道:“贵姐儿上回在京里跟着孙小思学掏胭脂,做了几回不成功,回了家来,不知怎么捣腾的,胭脂做不成,倒做了一种膏子出来,洗澡时搓了才洗掉,洗完肌肤又滑又香的。家里几个女人都爱的不行,让贵姐儿得空再做些。我闻着爱这味道,也试着搓洗一回,倒是清爽。”

郑明发凑近巧娘的脖子去闻香气,巧娘推不动他,只得由着他去,隔一会帐子便晃动起来了。

过了两日,巧娘到镇上找董氏,两个进房说了半天的话。董氏虽不喜董玉婵,对李甘雨却极有好感,这会也道:“论起来,雨哥儿可实在是一个好的。要错过了,再去哪里找一个这样的?”

贵姐儿小时候,董氏认下她当干女儿时,就放过话说若是将来许人,得要她点头才行。这会巧娘见她也认可李甘雨,倒笑道:“贵姐儿阿嬷和爹爹等人,倒也觉得雨哥儿是一个好的,现下大家便说道若是李家来提亲,便只提一个条件,那便是咱家贵姐儿要到后年才出嫁,若他家等得,就松口。若等不得,那再论好了。现下既是你也同意了,咱们便照商定的行事好了。”

董氏拍手笑道:“不错,不错,就说让他家等着,咱家贵姐儿后年十六再出嫁。他家等得自然就他家了,等不得就罢了。若是贵姐儿他爹授了候缺,上了任,乌纱帽一戴,威风凛凛一个官儿,贵姐儿就是正经一个官家小姐,还用愁找不到好人家呀?”

两人说着话,因闻到巧娘身上香,董氏也问是擦了何物,巧娘笑着说了,又道:“你要闻着这个味儿好,我下回过来给你捎一瓶子。”

“上回你们在京里回来,捎的那几盒胭脂,家里几个媳妇用着都说好,雨哥儿他娘最好笑,也来讨了一盒去用,然后抱怨说雨哥儿他们上京时,就一点儿没想起给她捎些京里时新的花儿粉儿的。我笑说他们男人家的,哪里想到这些?”董氏说着,见绣儿进来问巧娘可要用些点心,便道:“今儿早上做了一些酥脆的麻花条,你待会带些去给家里小孩子吃。”

绣儿说着话,听巧娘和董氏说起从京里捎来的胭脂水粉,笑道:“这京里的胭脂水粉就是比镇上卖的好,抠上一点儿在掌心,往脸上只拍了些,都化的快。不像镇上买的,搓半天才化,有时搓的重些了,还搓出粒粒来。”

“贵姐儿一向让我别用那些胭脂水粉,说那些搽着虽精神些,过后不搽了,怕脸上皮肤会长斑。因此我除了要出门子搽些,倒不大用的。”巧娘笑着道:“今天出门才搽些,也不敢大搽,只薄薄上了一层。”

董氏和绣儿看巧娘的脸,都笑道:“原来是贵姐儿帮着保养的,怪不得这个岁数儿,还白白嫩嫩呢!”

说着话,绣儿也闻到巧娘身上的香气了,也笑说想要一瓶子贵姐儿做的膏子。

巧娘笑道:“贵姐儿说这些东西得要用那炉子上蒸开的水汽来蒸,不大容易做,你们若要,怕得等一些时间的。”

“等就等着。”董氏和绣儿都笑道:“别忘了捎来就是。

赠你手帕儿

“姐姐,姐姐!”双胞胎揭了贵姐儿房间的帘子,见她正在绣帕子,跑了进去,异口同声说:“发生大事了!”

“什么事?”贵姐儿又绣了两针完了工,咬断线头笑着说:“小孩子就会大惊小怪的。”

“我们听到伯娘跟阿嬷说,过几日李家哥哥的娘就会请人上门提亲,伯娘说这回可能会应承下这门婚事呢!”双胞胎平时喜欢粘着贵姐儿,这会听得李甘雨家要来提亲,家里居然准备答应,想着这一答应,小姐姐岂不是就要出嫁了,这怎么行?两个一合计,决定跑来告诉贵姐儿,得让小姐姐有个心理准备,逼不得已时,少不得帮着小姐姐逃跑。

“啊!”贵姐儿果然吃了一大惊,自己才十四呀才十四,以为再怎么也得明年才会面对这个问题的,现在倒好,这就准备把自己嫁出去了?

双胞胎见了贵姐儿的神情,觉得通风报信果然是没错的,看看,小姐姐住的好好的,怎么愿意嫁到别的地方去呢?谁家都不如自己家好!

“姐姐,为今之计,却有两个法子能解决问题。”来丰小脸挺严肃的说:“咱们不能眼看着你嫁到别的地方去,万一被人欺负了,连个帮腔的人都没有。”

“噗!”贵姐儿这会却被来丰假做大人样的郑重其事逗笑了,问道:“什么法子?说来参考一下吧!”

“第一个,你让那个小神仙做我们姐夫。”来丰见贵姐儿想拍他的头,赶紧护着头说:“让我说完再打!”

“对呀,对呀!”来非帮腔说:“让小神仙做姐夫可是有大大的好处的。”

“这俩小鬼!”贵姐儿见他们一脸我是为你好的神情,倒不好再打下去,“咳”一声道:“说吧,有什么好处?”

“那个小神仙啊,长的那个样子,有眼睛的都看得出好看吧!”来丰眨眨眼道:“最重要最重要的是,听说他没有家,现在就暂时住在老神仙那儿。要是成了我们姐夫,名正言顺住进咱们家。小姐姐不用被逼离开我们,家里还多了一个小神仙,阿嬷想测算啥啥的,也不用挪脚,只要高了嗓子喊一声儿:‘哟,小神仙孙婿,过来给测算一下。’小神仙还不得赶紧的过去帮着阿嬷测算。”

“还有呀还有呀,小神仙现在孤身一人,没个亲戚,姐姐要是成了他的娘子,只应付着他一个人就够了,多省心啊!”来非经常见到自己小姨来家跟自己娘亲叨叨婆婆如何了,小姑如何了,有时还说的哭起来。他年纪虽小,倒也知道家里若是有恶婆婆凶小姑的话,嫁过去的姑娘就要吃亏的。董玉婵他们可是见过的,一副精明样,小姐姐虽然聪明,但是怎能保证不被她欺负呢?

呃,这俩小鬼说的貌似有道理呀!问题是人家贺年这里没亲戚,京里那些亲戚可是李甘雨整个家族都没法比的。再说了,贺年对自己……自己对贺年……贵姐儿有点昏头了,这哪跟哪呀,要说自己就把他放心头上了,又不至于。要是把他跟李甘雨放一处,咳,自己应该会挑他!李甘雨是不错,可是做相公么?嗯,可能会闷点。要是贺年么,倒是玲珑心肝剔透人,有什么一暗示就明白了,而且这几日接触下来,感觉挺不错。贵姐儿有些出神。

双胞胎见说动了贵姐儿,暗暗高兴,家里就小姐姐一个女孩儿,居然还想把她嫁走,这怎么行?最好的法子当然是招一个进来。可是,村里有家有户的人家,轻易不会做上门女婿,老神仙住的地方小,是没法给小神仙做新房的。小神仙如果想成亲,除了做上门女婿,难道还有其它法子?况且,小姐姐长这个样,在村里是出名的才貌双全,小神仙如果想成亲,还到哪里找一个像小姐姐这般的人?若事成了,其实还是便宜小神仙了!

见双胞胎瞪着自己,贵姐儿倒忍了笑问道:“不是还有一个法子么?”

“另一个法子跟这个相比,有点不值一提!”来丰嘻嘻笑道:“小姐姐重点考虑第一个法子好了!”

“既是想出来的法子,不值一提也提提么!”

“嗯,就是咱们助着小姐姐逃跑,往哪个亲戚家一逃,让要迎亲的人扑个空,这样一来,小姐姐估计就嫁不出去了。以后看到愿意上门来当女婿的,再招了上门当姐夫。只是,就怕找不到小神仙这样的人了。”来非一边说着,一边也觉得这个法子有那些地方不对劲,嘻嘻笑着道:“小姐姐最是聪明,自然晓得那个法子好。”

“还有没有第三个法子呀?”贵姐儿也不想这么快被定亲,脑子已经急速想着法子了,只是急切间,竟然想不出什么来,也隐隐约约觉得双胞胎提的第一个法子也不是不可行的。

“姐姐难道不喜欢小神仙?”来丰纳闷,这几日往妈祖庙去看老道测算,那摊前悄悄围着观看的,可是多了好多大姑娘,也听得人悄悄讨论说若是能嫁了小神仙,粗茶淡饭也愿意的。而且小姐姐这几日都去帮小神仙煮饭,还以为她早有意了,现在看这情形,又像不怎么中意这个法子的,难道并没有喜欢小神仙?

见贵姐儿摇摇头,来丰惊喜道:“不是不喜欢,那就是喜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