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凌毅双眸蓦然一亮，从他的眼中猛然射出两道银亮的光芒来。
漆将军本来就在猜测王凌毅的来历、处于分心当中，这乍然跟这双眸对上了眼，猛地就中了招，脑子一乱，不自觉地对这双眸子的主人敬畏了起来。
“漆将军，一边候着！”王凌毅冷声命令！
漆将军呐呐称是，策马返回马车边，尽职的守着。
王凌毅身形一闪，就跳到了马车上。他的两个手下，自然是尽责地分别站在了马车两边。
王凌毅一掀开车帘，入目所见，让他心魂差点破裂。本来因为使用了迷魂曈而心魂受损的他，忍不住地喉咙一热，嘴角流出一滩血来。
“燕儿……”
张口，就是控制不住地血液横流，将满满一口的血，尽吐了出来。他只觉得眼前一黑，差点就要昏厥。
这哪里还是他的燕儿，这般的憔悴、这般的苍白，一脸的死灰之色，分明是死相了。正胸口处，那明晃晃的大刀，刺伤了他的眼。他沉痛地眯起了眼。她的鲜血染红了那衣裳，娇小的躺在这血衣当中，是那么的虚弱，那么地让人伤心！
“你……怎么会这样？！”
王凌毅泣不成声，嗓子因为沉痛而显得暗哑。男儿有泪不轻弹，他这么多年刀山火海的过，从不轻易落泪，今日，却控制不住地落下了眼泪。
乌燕于意识飘渺中，缓缓地回过神来，因为，她听到了熟悉的声音。
疲惫地睁开了眼，她淡淡地转了转眸子，一张戴着面具的脸，那般的鲜明和熟悉，在她的眼前绽放，仿佛一朵最艳丽的花朵。
她扯了扯嘴皮，笑了起来。
“你……来了……”
她的声音很低，每说一下，她的胸口都会流出血来。她大口大口的粗喘气，这胸口的一刀，已经让她是出气多、进气少了。
真的是要死了，可她却不害怕。因为，她觉得他会来。不要问为什么，她知道他必定回来。所以，她咬牙，苦苦支撑，就为了等他的到来。
而他真的来了，这让她的眼角，缓缓地滑下两行泪来。
若说她这苦涩而隐忍的人生，有什么期待和渴求，便是眼前的这个男子。他仿佛一缕春风，吹入了她寒冬似的心海，慢慢地吹开她心里的冰寒，然后在那一望无垠的冰寒之上，催生了一抹绿叶缠绕的红花，为她燃气了一丝生命的火热。她开始觉得温暖，开始有所期待。这庸庸碌碌的一生，前半生几乎没什么可值得说道的，一直在练功、练功，白天黑夜，颠倒着过日子。没有一个可以交心的朋友，小心翼翼地防备着、警惕着，生怕又招来深宫之中的那个老妖妇的对付。那般的寂寥，她深知，却无法更改。
心如止水，虽然让她拥有了超凡的轻功，可是也让她对什么都看淡。今后的人生，她尽管是解脱了，可是也茫然于之后该怎么过？！下意识地想逃去江南，小舅那么厉害，应该是都为她安排好了，她就安然地接受，然后再安然地接受下半生就好了。
仔细一想，她就像一枚棋子，在棋盘上或是停、或是留，都是被人所迫，没有自主。这真是一点意思都没有！
若是就这么去了，她也没什么好留恋的。
只是，眼前的他，是她淡如水的人生当中唯一的意外。因为她，她才体会了那么多那么多复杂的情感：快乐、忧伤、烦恼、牵挂、矛盾……
与他的相遇，绚烂地好似烟花，迷乱她的眼、她的心，然后无法控制地沉沦在那绚烂的烟火中。只是，不曾料想，这一场相遇，竟然短暂地也宛如烟花一般。
她若离去，唯一不舍的就是他！也唯一可以依靠的只是他！
“能……帮……我……吗……”
王凌毅点头。大刀正中心口，她血染了一身，一边坐着沉默的大夫，已经说明了一切——她已经没救了！
这地方，距离关内几千里，哪里能找到什么名医救她。
若知道会是这样，他怎么会纵容她？！就这么纵容着，让她走到了这一步？！
热泪横流，王凌毅已经不自觉地颤抖了。
“大夫……出去……”乌燕轻喘。有些话，是不能在外人面前说的。
王凌毅阴厉的双眸一扫，大夫立刻颤悠悠的爬下了车。
乌燕喘了几下，额头冷汗缓缓淌下，断断续续地说道。“我怀里……炮仗……十五月圆……京都……燃放……”这是她离开京都之前，谋划好的。多年辛苦、隐忍，以她一己之力，最多也只能做到这了。
乌燕纤手动了动，想要去拿怀里的炮仗，可是小手已经是乏力了。
王凌毅迅速伸手，从她怀里摸了几下，找出来一个炮仗来。很简单的炮仗，像许多外面卖的烟火。紫金的包装，看着很严实的样子。
王凌毅深深地看了眼炮仗，将它小心地放入了怀里，看着乌燕，重重地点了点头，声音沙哑、带着压抑的苦。“你放心，你说的事，我肯定为你办到！”
乌燕笑笑，笑容已经是疲惫，唇色有些发黑了。
“再……帮我……转告……小舅……说……我……对不起……他……”
王凌毅大大地怔住了，突然之间，眼泪汹涌，控制不住地往下掉。这一声“对不起”，不是她应该对他说的，而是他该对她说的。他没有做好小舅，没有保护好他，这一声“对不起”，当不起！
滚烫的泪珠滑下，坠落在乌燕的脸上，让她的脸上感觉到淡淡的温暖。就是这种炙热的温度，一度燃烧了她的心，让她迷醉在了风花雪月之中。
“我……爱你……“
临死前，大大方方地承认这一回，只是不想再留有遗憾。眼前的他，会为了她的离去而落泪，这份情，够了，真的够了。他的到来，是上天赐给她的最好的礼物了。人如沙粒，尽随老天摆弄，来去皆不能随心。而不经意地碰上他，得到他突如其来的喜爱，真的是一场美梦了。
“嫁衣……似血……”如今这鲜血染红的衣裳，红的耀眼、刺目，也权当做一把嫁衣了。“我……愿……嫁给……你……别……笑我……此刻……多情……”
“不会！”王凌毅暗哑地说道，轻轻地执起了乌燕的小手，贴在了自己的唇瓣。那小手冷的好似冰块一般，他摸着、吻着，轻轻地颤抖了起来。唇瓣再热，也温暖不了这种冰冷啊……
乌燕静静地流出了眼泪，两行晶莹剔透的泪珠无声地滑落，心里，轻轻的一叹。
“若有来生……”
王凌毅猛地抓紧了她的手，沉痛而执着地说道：“若有来生，我必定会找你，还让你当我的妻子……”
乌燕咧唇，恍惚地笑了一下，似乎在品味那种甜蜜，可是半晌之后，她却轻轻的摇了摇头。
“若有……来生……我不想……再……遇见你，只愿……能……远远地……看着……你……幸福……”
这一生，她拖累他太多了。无疾而终的爱情，她遗憾，他也遗憾，怎能还奢求来生呢？！
如果没有遇见她，这一生，以他的能力，必定可以夫唱妇随、子孙满堂、其乐融融。她既然归去，来生，就绝对不会再耽误他！
王凌毅哽咽出声，暗哑地低泣，喃喃着，只是翻来覆去的两字：“为何……为何……为何……”
乌燕觉得心口猛然一痛，巨大的晕眩，宛如山崩地裂一般地朝她冲过来！
她脑海一震，心知，到时候了。
动了动被他握着的手指。
王凌毅受惊，抬起了头。入目的她，虽然面色灰白，可是双眸却那般的璀璨，散发着五彩的光芒，似乎可以令整个天地为她失色。
他痛得几乎不能呼吸，因为，他亦明白，这是她回光返照了！
“亲亲我！”她娇声，终于能不喘气的说出一句话来。
他的唇瓣抖了抖，低下了头，缓缓地在她那乌黑的唇瓣上落下一吻，还是那般的冷……
眸色一闪，他心中已定。
抬头，他锁住了她的双眸，紧紧盯着。暗哑的声音，带着难以克制的温柔，缓声道：“燕儿，看着我，看着我的眼睛……”
乌燕对上那一双眼眸，残留的一点意念，坠入了那一双深沉温柔的双眸中。
王凌毅轻轻地怀抱住她，趴在了她的身上，低柔地轻道：“你现在不痛……一点也不痛……你在你那江南的小阁楼里……院子里开了一树的桃花……风吹过……粉红的桃花落了一地……你披上了红色的嫁衣……盖上了红盖头……上了花轿……你心里很开心……因为……你要嫁给我了……”
乌燕的双眸已经变得恍惚，坠入了他的迷魂曈编织的梦境里。他继续柔声：
“我背着你下了花轿……我们拜堂……很多人来祝贺……我牵着你……入了洞房……洞房里的红烛成双成对……烧的很旺……我挑起了你的头盖……你笑的很开心……我喊你娘子……你唤我夫君……我们说好了一辈子不分开，你红着脸，笑着说——”
“好……”轻轻一声，仿若呢喃，是她最后的那一声。她的嘴角带着微笑，神态安详，静静地躺在那里，已经沉醉在了那一场美梦之中。只是她再也没有了呼吸，小手冰冷，再也感觉不到丝毫的脉动！
赤红色的血，从王凌毅的双眸中流了出来。拼尽全力，挽留住她我，为她编造最后一场梦，得她最后甜美的一笑，纵使瞎了这一双眼，又如何！早年打拼江山，为达成目的他频繁使用迷魂曈，身子耗损极大，求得一神医救治。神医叮咛，以后最好不要再用这迷魂曈，万不得已要用，也当把握分寸，立刻抽身。今日，几次三番，强行使用，他的眼前一片模糊，尽是血色一片，而他已经顾及不到了。因为，他唯一执着地想要用双眼看着的风景，已经不存在世上了！没了她，再要这一双眼睛何用？！
王凌毅剧烈地颤抖了起来，紧紧地抱住了乌燕。可是双臂收的再紧，却怎么都抓不住她！
她走了，就这样走了，就这样走了……
“啊——”他蓦然仰头，悲痛地哀嚎出声。一声出，宛如惊雷冲破云霄，大地似乎都为之一颤，千军都为之变色，可去偏偏留不住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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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月十五，月圆之夜，王凌毅燃放了炮仗。炮仗带着金光，升的很高、很高，它绽放开的时候，五彩的烟花，几乎覆盖了整个京都，让看见它的人，都为之失魂，因为，那烟花太美了。怕是京都最厉害的工匠，都做不出这样的烟花来，不知道，这是哪位大师的手艺？！
只是美丽过后，总是惨淡！
当夜，太后遭到暗杀，死在了她的宫殿之中，宫殿的墙壁上，写着刺目的两个字——无名！皇帝震怒，下令京都戒严、必要将那贼人千刀万剐！
三日后，京都人中了莫名其妙的毒，太医院的人马齐齐出动，却无解。朝中大臣纷纷落马、抱病在家，朝堂混乱，连皇帝也不例外。抱病在身的皇帝下令彻查，发现毒源疑似那日绽放的烟花之灰。
又两日后，一独眼大夫求见当今皇帝，说愿意送上祖传秘方，解京都奇毒。皇帝大喜，亲自接待。独眼大夫拿出一块玉佩，要求与皇帝面谈。皇帝看那玉佩又惊又喜，撤了四下人等。两刻钟之后，侯在门口的太监隐隐觉得殿内过于安静，于是高声呼唤，没有回应。大惊之下，推门而入，发现当朝天子已经被匕首刺入心口而死。似状甚是奇怪，没有惊恐，却脸上带泪。手中握着的一块玉佩，被他捏的紧紧的，怎么都拿不下来。据传，那玉佩本是皇帝赐给他的救命恩人的，只是不知为何，这玉佩又回到了他的手中。那独眼大夫也被发现死在了一边，服毒自杀。太医发现此人应该是易容过的，于是想方法腿了那人皮面具，却发现此人的面目大部分已经被毁掉、无法查出此人的身份。不过看那肌肤受损的样子，此人应该是近日才被毁容的，面目狰狞的样子，令人心惊，也不知道是什么人对此人下这么大的毒手。不过这样做，应该是怕别人认出他的脸吧！
这桩震惊中外的天子被刺事件，被列为皇室奇闻，无人能解这当中到底是何缘故？！
又半月之后，苍狼族突然起兵。苍狼王鄂佐率兵十多万，破关而来。朝中一无太后、二无天子，朝臣又因为中毒，一直罢官在家休养，一时间，全国无人统帅。苍狼王以万夫不可抵挡之时，势如破竹地攻破珀朝的国防。一路上，但凡主动降服的，苍狼王一律以礼相待，严格禁止手下兵士骚扰底下的老百姓。
有忠心护国的将军拼死抵挡，无奈，粮草缺乏，战士无粮可吃，这仗打得费劲。奇的是，粮草似乎一夕之间，失去了踪影。全国紧急掉粮，却发现粮草已经被一股不为人知的势力在近期内统统收走了。珀朝之大，竟然连千石的粮草都不能征调过来。也不知道这股神秘的势力是何人所控制，竟然如此地财大气粗，在全国范围内疯狂地收购粮草。后来，有传闻说，有人看见那些被收购的粮食纷纷地倒入了大河之中，生生地给糟蹋了。显而易见，那股莫名势力的主人是“疯”了！
同时，全国各处，纷纷有酒楼、当铺、银楼倒闭，惹得人心惶惶，有坊间传言这是“珀朝国数已尽、天罚要来”，这让本来就深受重创的珀朝更加雪上加霜。
在如此深重的内忧之下，苍狼王鄂佐几乎是势如破竹地攻破了珀朝，登上了天子之位。
此天子在位一年，勤政爱民，使得因为大战而纷乱的国内慢慢平和起来，得到全国上下的肯定。不过，这天子却是短命的。一年后，他传位与他本族的堂弟，身亡。据皇室的说法，是天子身上恶疾复发，无力回天而亡。他在位期间，不曾立妃子一人，后位也是一直空悬，令人啧啧称奇！
京都护城河外，“已故天子”鄂佐站在河边，望着汹涌的护城河，凄然道：“王兄、燕儿，该做的我都做了，是时候……解脱了！”
他纵身一跳，跃入了绵远数千里、深不可测的护城河之中。
当日，是他将他们俩的骨灰洒入了这护城河之中。今日，他功成身退，勉强赎了罪，应该能追上他俩一程吧……
（本书完）
番外 隔世缘
今天是去替小姐试婚的日子，夕儿有些战战兢兢。她知道，说试婚，其实就是把自己的身子送过去给未来姑爷享用的。
试婚，这是大户人家的风俗。因为怕未来姑爷身上有隐疾而让小姐嫁过去受了委屈，所以在成婚之前，都会派一个可靠又清白的女婢去试婚。说白了，就是让那女婢跟姑爷巫山云雨一晚。女婢回来报告，若是姑爷没有隐疾，那么小姐自然就安安稳稳地嫁过去。
夕儿自小是在小姐的院子里长大的，这一次，小姐突然把这事交给了她，她吓了一大跳，可是知道为奴为婢的，是没有办法拒绝的。
所以，她只能拎着一个简易的小包裹，进了未来姑爷的门。
未来姑爷家，是这一带的书香世家，家里出过好几个大官的。据闻现在的姑爷是才高八斗，名声在外，连当今皇上都特意提起过他。府里的人都说，小姐嫁过去，那是要做大官夫人的。
夕儿其实挺羡慕的，不过各人有各人的命！她这辈子啊，也就是一个奴才的命！
姑爷家的下人挺和气的，将她安顿的挺好，并且以礼相待，弄得她好似一个小姐，夕儿怪不自在的。不过没人的时候，她会偷偷的嘿笑，这可能是她这辈子唯一一次做小姐呢！
只是，入了夜之后，她又慌了起来。心里直打颤，害怕地不得了。
她虽然也算是小姐的贴身丫鬟，可是一向嘴笨，加上长得一般般，总是讨不了小姐的好。所以，小姐几次见姑爷的时候，都没带上她。算起来，这还是她头一次见未来姑爷呢！
不知道未来姑爷长得如何……性格好不好……他会不会讨厌她啊……
胡思乱想着，房门被轻轻地推开了。
夕儿忍不住地咬住了唇，她大概猜到是谁来了，于是更加的心慌了。
“咚……咚……咚……”心都在打鼓了！
“夕儿？！”年前的声音响了起来，似乎是在确认她的身份，很好听的男性声音。
“是！”她慌声应道，她赶紧抬起了头，将一张青涩的小脸露了出来。
对上眼的刹那，她才暗道了一声“姑爷好俊呀”，脑中就猛然一白，有什么东西，在一片白茫茫中，炸裂了开来。
然后，如梦前尘，闪现在了她的脑海中。
“若有……来生……我不想……再……遇见你，只愿……能……远远地……看着……你……幸福……”
终于，轮回到了一起了！
她是夕儿，也是乌燕！
她淡淡地垂下了眼，轻轻地笑了起来。
从床边站了起来，走过去，在他微微讶异的双眸中，主动牵起了他的手，往床边走。衣裳褪尽，蜡烛灭，一片漆黑中，谁也看不见谁，唯有阵阵欢好之声。
当破身之痛传来，她紧紧地咬住他的肩头，不管临行前嬷嬷是如何地叮嘱不要在姑爷身上落下痕迹。因为，这是她最后的放纵了！
这般的轮回，望眼欲穿终于走到了面前，却只能相拥不相识，任凭胸口沾满泪水……
夜，果真是漆黑如墨。
等到天明，她腰酸背痛，灰溜溜地回了小姐家。因为，她本就是见不得光的。
对于她的答复，小姐还有小姐的家里人特别的满意，特别赏了她一锭银子。不过，她也因此被赶出了小姐家。因为，她这样的身份，再留下，是很尴尬的。
她是孤儿，家里人因为闹旱灾，都死了。出了府，也就没什么地方可去了。
这一世的轮回，似乎也只是为了能跟他见个面，了却她隔世的心愿。
大婚当日，她偷溜了进去，看到了小姐和姑爷的成婚礼，很热闹，大家也很高兴。姑爷很俊，笑起来更加地好看。他淡笑着牵着小姐入洞房，她在人群中看着，忍不住地落下眼泪来。她告诉自己，这是喜悦的泪水。
姑爷蓦然回首，清亮的双眸，突然直直地朝她看来，她吓了一跳，急急从人群中钻了出去。
这一世，只愿远远地看着他幸福便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