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留了裴妍在家,不必担心家里。裴明远父子两个今儿特意多带了些兰草,直到半下午时分,才回到家。
苏氏迫不及待地把吕氏的话和他说了。
裴明远就笑道,“嘿,咱们家这是时来运转了?”
苏氏就问,“这话怎么说?”
裴明远道,“今儿的摊子正摆在一间花木铺子的门旁,那家掌柜的闲时过来说了几句话,得知我们的兰草是山上挖的,就有意从咱们手上收货。”
说着他顿了一顿道,“这收货的价虽然比咱们散卖的要低些。可我寻思着,又不用占咱们的人手,积个两三天,我往府城送一趟,余下的时候,也可以做些旁的,倒也怪合适。就应了那掌柜的。”
裴妍自知挖野生的春兰也不是长久之计。山上春兰越挖越少不说,它的花期也就这么月余。而且它也不算是什么名贵的兰花,花期过了,自然也没人买了。
对此倒没什么异议。
苏氏也觉得这个好,“正好世全爹提到这个营造班子的事儿,要真是着手扯起来,你也没多少空子了。”
看天色还早,就催裴明过稍歇一歇,就过去和田满仓见见面,商议一下,到底要怎么办。
夫妻俩一个院中一个屋里,正隔窗说着话儿,就见老裴头背着双手,木着脸儿进了院子。
坐在当院歇脚的裴明远赶忙起身招呼道,“爹,您来有事啊。”
老裴头重重哼了一声,嗡声嗡气地反问道,“非得有事才能来?”
自打那晚老裴头又是压又是骂的,裴妍就格外厌烦他,特别是他这副端着长辈架子压人的模样。今儿一开口又是这一招,裴妍心里即恼又堵,一闷头去了堂屋。
屋里苏氏的脸色也十分的不好看,和女儿低声道,“这又是谁惹着他了,找上门来寻你爹的晦气?”
裴妍把刚睡醒的小弟抱在怀里逗着,“谁知道。”
外头裴明远赔着笑说了一通自己不是那意思等语,给老裴头搬了凳子请他坐下。
老裴头站着立了半晌,这才一言不发地坐了。坐下仍旧不说话,木着脸四下打量。打量得裴明远心里突突的,老爹这一看就是有事儿的架式,也不知道是什么事儿。
好一会儿老裴头才嗡声嗡气地道,“老三,你是真不打算认我这个爹了?”
裴明远忙道,“哪有,怎么会。”
老裴头就“嘿”了一声道,“怎么没有?你要还打算认我这个爹,这大十五的,你能不往那院儿去?”
老爹这是挑理来了。
裴明远忙解释道,“这不是这几天妍丫头折腾着卖兰草,儿子也是想着趁着过节府城人多热闹,赶着去卖几个钱儿好补尝家用。”
老裴头仍旧不依不饶地道,“你忙就忘了爹娘,说到底还是不想认了。要是想认,老院儿离这里统共才几步的路,哪里就累死你了?”
裴明远自觉理亏,只得一味的陪笑。
老裴头沉默着拿捏了儿子半晌,这才又道,“这几天你上府城卖了不少钱吧?”
屋里苏氏听见气得直咬牙,和裴妍低声道,“你瞧瞧你瞧瞧,咱们还没多进一个子儿呢,可就看在眼里了。”
外头裴明远道,“也没有。就是些野物,卖个新鲜。等年节一过完哪还能卖什么钱。”
老裴头眼直勾勾地盯着他哼笑道,“老三,你也学会和爹娘打马虎眼了。”
裴明远只赔笑说,“没有。不敢。”
“还没有?还不敢?”老裴头豁然提高音量,质问道,“那我问你,前儿你装了满车的东西回来,不是卖货的钱买的?”
裴明远忙分辩道,“那不是我买的,是妹夫听说了妍儿娘的事儿给置的礼。”
老裴头愈发恼了,“哦,你妹夫给你置了一车的礼,你指缝里漏一漏,漏个一星半点的叫爹娘跟着尝尝鲜儿,就吃穷你了?”
苏氏在屋里气笑了,“说了这半天,绕了这么个大圈子,原是为了那些吃食!”
裴妍也颇是无语,宋大用为什么给置礼,置这些礼又是给谁的,难道老裴头不知道么?和一个坐月子的妇人争嘴吃,这话他也说得出口!
可在裴明远这个做儿子的心中,这件事还是自己做错了。不管多少该给老两口送去些!
当时他心里是闪过一丝念头的,可那天老裴头先是嚷着他出了这个门就不认他这个儿子,又因猜透了赵家的事儿,知道裴老大算计自己,爹娘也知道。不但不拦着,还帮他打掩护。人心都是肉长的,他虽是儿子也会伤心难过心寒。
所以念头闪过,他又给按下了。
现在老裴头问到他脸上,他还真不知道该怎么自辩,又或者说不能自辩。不管因为什么,他就是没送。
又一连的赔礼,然后叫裴玥现去拿一坛金华酒并些干果给老院儿送去。
老裴头一摆手道,“我是来说理的,不是来和你讨东西的。”
裴明远只有再次赔不是。
好话说了一箩筐,老裴头气消了些,就说,“东西不要你的了。眼下有桩事,你给帮衬帮衬。”
以裴妍短短这几日对老裴头的了解,这需要帮衬的事儿必然比要几样东西更难办。忙竖起耳朵听。
只听外头老裴头道,“你大姐呢是个没本事的,那卫虎又是个不顾家的,家里的日子着实难熬!如今你二外甥正说亲,初二来走亲时,她和你娘诉苦,哭得泪人一般,说二十两的聘金家里实在是拿不出来。你妹子家业虽好些,可咱们家已从她那里得了不少的好处了。她又是后娘,处境也艰难。我和你娘就商量了,这回不向你妹子开口了。叫你们哥儿几个帮着凑一凑。”
说着,他朝裴明远道,“你们兄弟四个,一人给出五两的银子。”
裴明远大为惊讶,苏氏勃然大怒,怒气又无处撒,抬手重重拍了小婴儿一下,才闭眼睡去的小婴儿登时惊天动地的大哭起来。
老裴头豁然站起身子朝着东间窗户上嚷道,“老三媳妇儿,你啥不满的你说出来,用不着打孩子给人看!”
裴明远忙打圆场,“爹,没有。就是孩子恰巧醒了。”
老裴头仍旧气咻咻地盯着东间。
裴明远便道,“爹,实话和您说,我如今的日子比大姐还不如。她娶媳妇儿需要钱,好歹孩子是长大了的,能出去做些活挣几个银子。我这五个孩子可还都没长成呢,特别是两个小的,不但不能做活,反而还得占着人手照看着。”顿了顿,他道,“再说,我手头也着实没有,这个您也是知道的!”
老裴头摇着手指点了裴明远半晌,这才气冲冲地道,“你没有?我问你,你妹夫给的十两银子你花哪儿去了?”
苏氏那个憋气啊,先是想着他是来挑理的,后来又以为他来要吃的,到现在才知道他是为了这十两银子而来的。想要打孩子,又下不去手;想要摔东西,又舍不得那破碗。一团气在心里左冲右突,忍了又忍终是没忍住,发出一声如濒死之人从喉咙里挤出的哭嚎来。
声音传到外头,裴明远吓了一大跳。老裴头却气得脸黑如墨,跳脚朝屋里嚷道,“老三媳妇,好好的你哭丧给谁看?”
尼玛,不忍了!
裴妍豁然挑帘出来,冷着脸朝他大声道,“哭给谁看你不知道么?”
老裴头被她顶得又跳将起来要叫嚷。
裴妍飞快地道,“你也别叫嚷,你叫嚷我也不怕你。要让小辈怕你敬你,得先看看你做的事儿值不值得敬!自己都不要人敬了,我还敬着你干什么?”
老裴头手指哆嗦着说不出话来,半晌朝裴明远喝道,“老三,你是个死人啊,任她一个丫头片子当着你的面儿要我的强?”
裴妍冷笑着飞快接话,“你也不用拿话压我爹,也不用撺掇着他打我。我要该打,我爹早举着巴掌扇我了。这会儿我爹没动,可见我爹比你这个当爹当爷爷的明事理儿!”
裴明远忙道,“妍丫头住嘴。”连连朝裴玥摆手,“拉她走。”
裴妍上前一步道,“爹也别叫哥哥拉我,也别拦我。爷爷不是要来咱们家说理么,那咱们今儿就说说理。”
说着她一指裴明远,“我两个姑姑是你亲生的,我大伯二伯是你亲生的,难道我爹是野坟地里捡来的?你心疼我大姑姑,你咋心疼心疼我爹,心疼心疼我们这一家人?我大姑姑娶儿媳没钱你看在眼里,我娘连坐月子的吃食都还吃不上呢,统共这么几步的路你就没瞧见吗?”
“哪怕这样,我爹也没去找你哭穷,没去找你们借一文钱。甚至宝哥儿故意撞我娘,你们到了府城却把过错都推到我头上,我爹也没去找你们理论,你当是因你们做得都对吗?不是!那是我爹心里头有你们,把你们当血亲!因为都是血亲,所以才不想得理不饶人,把事情闹开了,伤了亲人之间的情份。”
“你可你们倒好,看不到他的一腔孝心,反倒把他当个任人欺负的傻子,想起来就过来骂两句,听我们家得了宋家十两银子,就想着法子想要回去!”
“你们摸摸自己的良心,是不是早就叫狗吃光了!”
“够了!”老裴头被她数落得脸黑如墨,气喘如牛,眼睛瞪得牛样大,狠狠瞪了裴明远一眼,“老三,我算是知道了。你心里早没有爹娘了!”说着,抬手往自己脸上招呼,“你个老没脸没皮的,儿子早就不认你了,你还腆着脸上门。活该被个丫头片子打脸!”
慌得裴明远赶忙去抱他的胳膊。
一面朝裴妍喝道,“还不快住口!”又叫裴玥,“还不快拉她出去。”
被她尖亮高亢的叫嚷声吸引过来的王大壮家的等人也忙进来拉裴妍。
到了外头,王大壮家的压低声音道,“妍丫头你这一闹起来你爹娘更难做了,快别再说了。”
裴妍气哼哼地道,“这脓疮早挑破早好。”要不然,他们三天两头的上门来恶心你一回,也不知道恶心到什么时候才算完。
王大壮家的就是一怔。原她只当是妍丫头孩子心性受不了气,这才不管不顾的叫嚷起来。没想到她竟是看透了,想好了的。
心中唏嘘感慨,这丫头倒也真豁得出去。
第十七章 决定
老裴头敲打儿子这招,算是老裴家的家传。从他爷爷传到他爹,再从他爹那里传给他,可以说屡试不爽,从没有过失手的时候。没想到一而再,再而三的竟折在一个丫头片子手里。
不但没敲打着儿子,反倒一张老脸在街坊们面前丢了精光。气急败坏背着双手闷着头大步走了。
看他气成这样,裴明远心里也不好受,总是自己的亲爹,又这般年岁了。想要责怪女儿,可女儿的话也没错。不过是把他不敢说不能说的说出来罢了。
至于在众人眼中高高地占了上风的裴妍,也不象大家想象那般畅快,反而有几分郁闷。
想她自小也是受着尊老爱幼的教导长大的三好青年。但是今天老裴头却把她逼得不得不跳出来和他对闹,这让她不但郁闷,还觉得十分的憋屈冤枉。
于是在裴明远出于教导的目的,生怕女儿长成个无法无天的性子,说她的不是时候,便说了出来。
裴明远气笑了,“你把你爷爷气成那样,你还有什么可冤枉的?”
裴妍当然觉得冤枉,“要不是他有事没事都来挑咱们的不是,我至于被逼成样吗?难道我不知道我一个做小辈的,不管占不占理,今儿只要一闹,一准是我没理吗?!他把我逼到这份儿,还叫我落个不敬长辈的名声,里里外外全是我的不是,难道不冤吗?”
裴明远竟被她辩得张口无言,半晌隔窗朝苏氏笑道,“你听听你闺女这歪理,一套一套的,这也不知道和谁学的。”
苏氏并不认为闺女做错了,反而颇认同闺女的话,就道,“妍丫头说得难道不对么?你想想咱们家这些天的气儿,都是哪儿起的?是她主动生的事么?”
裴明远无奈地道,“你就纵着她吧,看将来传出个厉害的名声,往后谁还敢亲近她!”
女儿是为了护着丈夫这才跳出头的,见裴明远一味的派闺女的不是,苏氏就愈发的不高兴了,“你也不想想今儿她为了谁才这么着的?你自己倒是得了便宜还卖乖!”顿了顿又说,“性子厉害的人也不见得不明事理。只要她处事周全厚道,谁又会躲着她?难道都跟我一样,有什么气闷在心里,只会自己气自己个儿,就算好么?”
话虽如是说,心里也愁。这乡庄人家做公婆的,哪个在家不是说一不二的?谁愿意娶个说一句顶三句的儿媳妇回家?那岂不是上赶着给自己添堵?
又奇怪,这丫头往常虽然也不是那种怯怯弱弱的性子,可从来没这么厉害过。这性子不象她,也不象裴明远,到底随了谁呢?
裴明远又被妻子辩了个哑口无言,索性不再说话。
自家闷头闷头了一会儿,想到刚回家苏氏说的田满仓有意与他合伙起营造班的事来。说实话,初听这事儿,他是十分意动的,可叫老裴头过来闹了一场,裴明远的心劲突然就散了。
何况,已开了春,家里又是要摘茶,又要育秧苗,又是插秧的。再有苏氏还在月子里,一应的事儿都离不了他。
再有扯营造班自家得本钱,如今他家除了宋家给的十两银子,只余不到两吊的闲钱,他还想着指着这春兰卖上一个月,也好积攒些银子。
裴明远就和苏氏商议,干脆和田家说说,这营造班等到田里的活忙完了再说。
离插秧也只有不到两个月的时间,哪怕就是现在同意扯营造班,裴明远也走不开,须得到苏氏出了月子。这么一算,只比原预想的晚一个月而已。
苏氏听了倒没二话,毕竟这扯营造班是个大事儿,不可能一拍头就定,须得细细的商议商议再说。便就同意了。
第二日一早裴明远便去了田家把想法和田满仓说了,田满仓笑道,“那正好,我这里还有余炭没卖完呢,总不能都砸在手里,也趁着这个时机卖一卖。”
虽说已入了春,但有些大户人家也常用烧木炭的小泥炉来煨水泡茶,销路也还是有的。
两人商议定,裴明远便回了家,仍旧带着儿子女儿往山上挖兰草,挖好装了盆缓过苗,裴明远赶着车往府城送一回。
日子缓缓过了六七日,这日/他从府城回来,刚要拐入往家去小道上,就见裴娟的舅舅韩代山从南北向的主街上过来,看样子正是往裴家老宅去的。
因赵家的事是韩代山先说起的,虽然裴老大两口子算计自家闺女,韩代山有可能不知情,但裴明远也不想和他多说,略略客套了两句,赶着车回了家。
这边韩代山就纳罕,往常这个裴家老三见了面,也是客客气气热热情情的,今儿怎么有些爱理不理的。心里奇怪着进了裴家老宅,正碰上老裴头从穿堂出来,两人走了对头顶,韩代山才刚扬声笑脸喊了声,“叔”
老裴头已抬起眼皮撩了他一眼,不阴不阳地道,“她舅舅再有这样的好亲事,可还往我们家说。”
韩代山被刮刺得心头一堵,不依他道,“我说,叔,你这话啥意思?”
“啥意思?”老裴头偏头看了他一眼,哼道,“就是你听出来的那个意思!”说罢,大步过了穿堂,往堂屋去了。
韩代山气得怔立在原地好一会儿,才一跺脚,“这叫什么事儿啊。好心给说门亲,反倒惹得自己一身臊!要不愿意,你们早说啊!”
言罢气冲冲地进了院子,去寻裴老大和韩氏去了。
此时,连被爹娘劝了几天“宋家是别想了,还是嫁了赵家吧”的裴娟,正趴在床上哭闹着让裴老大把赵家的银子还回去,裴老大却死活不肯,还道,“这是你自己当初同意的,现在又来闹!”
裴娟哭道,“那是你们哄我,我才同意的,现在我想明白了,我不嫁了。”
又说裴老大若不依她,她就去死。
裴老大被气得无可奈何,也就一连声的嚷着让她去死。
正闹得不可开交的时候,突听外头有韩代山的声音,裴娟忙从床上直起身子,朝门外喊道,“舅舅,你来得正好。快去赵家,我们要退亲!”
韩代山挑帘进来,见裴老大黑着脸,裴娟哭得泪儿一般,目光便落在神色相对平静的韩氏身上,问道,“大姐,这事儿你们拿定主意了?”
韩氏瞅了瞅哭得眼肿鼻红的女儿,又看了看闷头使性子的裴老大,半晌也没说出一个字。
韩代山就自顾自地落了座道,“我今儿来也是来说这事儿。早先可是和赵家说好的,年前成亲,等成了亲,他们就歇了这边的生意回乡。你们先是拖着不给个爽利话,结果这事儿一拖就拖到了年后。那赵家回乡可是早就定下了的,如今铺子都歇了,正在转手,单等这边儿的消息,好启程回乡呢。”
裴娟听他句句是偏着赵家说话,逼迫自家,就哭喊道,“舅舅,你可是我的亲舅舅!”
韩代山不由得瞪眼,“娟丫头,我难道藏着掖着瞒着骗着了不成,招出你这样的话?”
说着,他看向裴老大和韩氏,“大姐,姐夫,你们说,我瞒着掖着了没有?”
裴老大闷头不语,韩氏微微摇了摇头。
韩代山瞧出裴老大也有暗怪自己的意思,有些意兴阑珊地把头点了几点,“这回算我多事多嘴。我要不是想着那赵家儿子虽有那么个毛病,但人生得不错,性子也不错,很是和善知礼。再有那赵老爷是个比你们的姻亲宋老爷还和善厚道的人。他们即然说了,将来不管是和离还是愿意留在赵家,都会厚待,就必然说话算话。我这才想着,这门亲虽然有些不能与人言说的毛病,但也不是没一头可图!”
“结亲么,要么图个人,要么图个财。能图一头也就算不错了!”说到这儿,他略带着讥讽地笑了笑,“结果,你们还想图两头!自家也不想想,这样不对等的门户,哪有那样的好事儿!”
韩代山这话不客气,韩氏和裴老大脸上都不大好看。
裴娟更恼,也不哭了,大声嚷道,“那赵家不过是卖酱菜卤肉的,他家有什么?值当舅舅这样夸他们贬我们?”又嚷道,“舅舅也别把自己摘得太干净,你为什么揽这宗事儿,你自己心里有数!”
韩代山自然是不象他自己说的那般无辜,此时被外甥女当面戳破,脸面上就有些不大好看。
冷了脸避重就轻地道,“娟丫头,你还真别瞧不起人。赵家那酱菜卤肉在整个青州府都是有名的。他家要不是因儿子有个那样的毛病,赵老爷整日家操心儿子的事,无心经营。眼下还会是个小小的铺面?”
“再说,你也别瞧不起那小铺面,一日的进项,只比你们姻亲宋老爷家多,不比他们家少。”说着,他把手往青州府方向一指,道,“当日你们去的时候也见到了。外头等着买货的顾客,从早到晚都排着队。那赵家的酱菜卤肉,只有他们卖完了关门的,从没有当天还剩下的时候。”
想到当时看到的,韩氏和裴老大脸上又有了几分松动。
韩代山又道,“你们也不要小瞧赵家的卤味,人家那是家传秘方。府城多少铺子偷买了他家的卤味回家自已研制配方子,都配不出那样的味儿。赵家有那秘方在手,别说这辈子不愁吃喝,就是下辈子下下辈子。子子孙孙都不用愁!”
裴老大闷头闷了许久,然后猛地站起来,和韩代山道,“你去和赵家传话儿。就说这亲事我们应了,叫他们张罗小订大定迎亲的日子吧。”
裴娟大惊失色,“爹!”
裴老大却是一挑帘大步出去了。
第十八章 裴娟
因他们有过前科,得了裴老大应承的韩代山也没急着走,坐在那里把这里头的利弊再给掰开揉碎了给韩氏讲了一遍儿,这才道,“这回再不能有反复了。不然的话,赵家那边儿我可是圆不过去了。”
早先他是和赵老爷说,成了亲后就要离开青州府,裴老大两口子舍不得闺女,这一走几百里的路,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见一面,好歹让在家过完了年。
赵家这才同意了。
韩氏看了看泪痕干在脸上,神色木然呆呆坐着的裴娟,一狠心点了头,“成,我知道了。这两天就动手给娟丫头准备嫁妆。”
韩代山这才又说了许多安慰的话,出了裴家。
裴妍得知裴娟的亲事做定的消息是在三日后,当时她正在摆弄前天裴明远从府城回来时,给她捎回来的石竹花。
说是朱记拨了不要的,扔在铺子外头,让他给看见了,晓得闺女这些日子对花草的感兴趣,就给捎回来几盆。
虽然石竹只是一种野花,但青州府地界是没有的,也算物以稀为贵。也不知道朱记为什么给拨了,问裴明远,他也不大知道。
裴妍看着眼前这高矮不一的植株之下还留着旧年的老茬,就猜朱记见了花,嫌它上不得台面这才给拨了。
毕竟大多数野花的花形花色都不怎么好看,这石竹也一样。单朵花,无论是从持久性还是花形花色上来看,都极其普通。
甚至还不如田野常见的野草紫云英的花色艳丽夺目。但它也有很多好处,比如它耐寒,花期长,且很小生病虫害。若是侍弄得好的话,也可以开花成球,堪能和木绣球之类的密花团花媲美。
从前因为做市政项目时,裴妍的大田里种过石竹,为了达到出棚时的密花效果,她也颇费了一番功夫,而且颇有心得。
今儿裴明远又去了府城,裴妍在他临去前,叮咛了他好几遍,若朱记还有这样不要的花草,让他能拉拉多少。
裴明远前脚失笑连连摇着头走了,后脚王大壮家的来了裴家,就说起裴娟亲事做定的事儿。
正在挑捡稻种子的苏氏就直起腰叹道,“看到钱就那么挪不开眼?”虽然气裴老大两口子,心里也不免暗替裴娟惋惜,也不知道将来会是什么样呢。
王大壮家的却摇头笑道,“咱们知道内情的,觉得这门亲不妥当。可那不知道内情的,不知道多羡慕你大嫂呢。”说着她一笑,“我看你大嫂也装得一副高高兴兴的样子,生怕别人不知道她结了门好亲事,整日家显摆呢。”
苏氏道,“都到了这会儿了,她不打落牙齿和血咽,还能怎样?”
王大壮家的一叹道,“这倒也是。”又压低声音好奇地道,“你说娟丫头这到底能不能生下一男半女”
话到这里,苏氏抬头,朝跟进来佯装搭手实则听闲话的裴妍道,“你不是正弄你的花儿草的,弄好了么?”
王大壮家的自知失言,忙笑着附和道,“快去吧,这里有我和你娘搭手。”
裴妍只是好奇裴老大和韩氏的态度,才懒得听她们说道那些隐密事,于是挑帘出了屋门。
望着不远处的南山轻吐了口气。
不知不觉已在此生活了二十多天。冬天的萧瑟渐渐褪去,春天的脚步已越来越近了,就连篱笆墙外的那棵野桃树,花苞也透出粉色来。
而她自己也象一棵被移栽到此的树,经过二十多天的适应,开始生根发芽。整个人也突然感觉踏实起来。
因为踏实,心头不再象之前那般的急慌,也有了闲情去关注挣钱以及那些糟心事以外的事物。
正好这会儿她也累了,就进了厨房找出几个旧黑粗陶盐罐子,准备到溪边洗了,摘些花回来插瓶。
家门前的田里长了满田的紫云英,有不少已经开放了。
才刚折了没几枝,红梅从她家院子里出来,看见就问她干什么,裴妍就实话实说,“折了回家插瓶啊。”
红梅就咯咯地笑着跑到田里,说道,“你当心人家说你作妖,乔乔招招的瞎讲究。”
乡村人家,以淳朴勤劳为美德,象这种学着那些富家小姐摘花赏花的行径,可是会招四邻闲话的。
裴妍就笑了,“谁爱谁说去。”说着,腾出一只手招呼她道,“你也来,等折好了,你也拿回家一些,灌上溪水,插好放家里当个景儿看。”
红梅让她说动了,也跟着她折了起来。
两人边折边说笑,正折得起劲儿,就见裴娟一水的新衣,一脸慌张的抱着个小包袱,往这边儿跑来,一边跑一边回头望。
因田地比道路低,两人又弯着腰,再加上裴娟只顾看着身后,就没瞧见她们,待拐到王大壮家的土墙后头,方长舒了一口气,再次睁眼时,便看见裴妍和红梅双双立在田里瞪大眼睛看着她。
她愣了一愣,紧接着恶狠狠地瞪来一眼,压低声音威胁道,“别说见过我,听见没有?”
裴妍皱眉,裴娟这样子,象是要偷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