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江南第一贵妇和山西第一悍妇,就这么对上了。
柳小黑觉出不对,把安云满留下了,自己跟着安夫人一起去。安夫人一行气势汹汹,为首者华衣红颜,云鬓妩媚,偏偏凶神恶煞。柳小黑觉得,她出来之前大约还是做过造型。连眉毛都画的横飞入鬓,一双大眼睛眼角被向上勾起,妖气冲天。
一路上的人看到这种架势,保不准还以为是哪个深山里的妖孽下来祸害人间了。甚至有小贩挑起担子就跑了,纷纷惟恐避之不及。
直到冲到战夫人他们包下来的那家客栈,四周已经渺无人烟,全都能躲就躲。
安夫人进了门,战夫人也不遑多让,带着人在楼下楼下坐了。和上次差不多的格局,两位三品诰命分庭抗礼。安小多却没有出现。
可是战夫人却在心里嘀咕。这个小妖孽还能折腾出什么花样来不成,一看就是个深宅妇人,懂得什么见识。
安夫人冷笑了一声,也不喝她家的茶,道:“我是个妇道人家,平时也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确实不懂什么道理。可是我却知道,欠债要还钱,杀人要偿命,伤人也是要赔的。”
战夫人一双鹰眼眯了起来:“安夫人,请说。”
说来也奇怪,也不知道是不是化个妆就真的变身了,安夫人已经完全不同前几日的苍白孱弱,整个人都散发出一种咄咄逼人的气质。连战夫人也一时有些震慑。不过更重要的是,她儿子不在,她也不会乱唱那首孤儿寡母的歌。
安夫人的冷笑很有技巧,重点使用特地妆点过的眼睛表现杀伤力,避免嘴角一直往一边翘,拉伤肌肉。柳小黑背过脸,不知道为什么很想笑。
她就一直保持着这种很有技巧的冷笑,抬了抬手,道:“翡翠。”
佩着剑的女人,身姿挺拔,练家子的人气质不一样,真要威严起来,那是冷气很足的。她清咳了一声,从怀里取出一份清单,开始念:“战老太君,前些日子,您无故打伤了我们小姐。用的药费,大夫的出诊费,保养费,压惊费,一共是二百八十两。”
战夫人一愣:“你家小姐是金子做的不成?”
翡翠冷笑:“安家的大小姐,说是金子做的也不足为奇。若是您有疑问,奴婢可以把清单给您念一念。我们请的是江南有名的外科圣手陈炳春陈大夫,陈大夫出诊一次的费用是十两。现在我们人在平阳,陈大夫从襄阳来,所以出诊费五十两。我家小姐皮娇肉贵,用的药都是好的。止血用的是七厘散,市价是八十两,我们安家凭人情买的是七十四两。”
“去疤用的是雪肤霜,市价六十七两,我们安家买的是六十两。”
“另外,因为受了外伤,我们小姐正在发烧。用的药是陈大夫亲配的,都在城里的药铺抓的,每帖三两,预计至少用三十贴。这个战夫人可以自己去查。”
“小姐受了惊,梦中啼哭不止,大夫说这样下去会伤神,所以用了水香来压惊。一共花了五十六两。”
“总共是二百八十两,一文钱不曾多算过您的。我们安家是大户人家,也不计较名誉损失什么的。毕竟,用多少钱都买不起我们安家的名誉。”
战夫人冷笑:“安夫人是来要钱的?”
翡翠又拿出另外一张单子。朗声道:“另外,战夫人在小姐的酒楼。用龙头杖砸坏地砖四块,导致酒楼的地砖要全部翻修,总共要花二十两。”
“令郎,战公子被仇人追杀,流落到平阳,是我们大小姐救下的。我们大小姐师承常连神医。不过我们安家宅心仁厚。就不跟战夫人计较出诊费了。但战公子用的药全都是极品,您若是想看清单,奴婢这里也有。花的药钱一共是四百二十七两。”
“还有,因为战夫人来大闹了一场,几天前的一个大宴被毁了,造成大小姐损失进账二百六十四两。照天朝律例,战夫人该赔一半,也就是一百三十二两。”
战夫人冷哼:“怎么就是老身毁了你家的生意?”
翡翠眉头也不皱一下,冷冷地道:“战夫人。莫忘了,您是在我们大小姐的地头上,打了酒楼的老板娘。是因为您在酒楼大闹,导致酒楼的下人无法开工。才毁了晚上的大宴。照天朝律令,您这是确实要赔的。若是您不服气,这一款可以等到公堂上见分晓。”
翡翠道:“加起来,总共是八百五十九两。若是战夫人对最后这项赔偿生意损失的有疑问,要上公堂,那其他的就是七百二十七两。”
安夫人放下茶杯,幽幽地道:“战夫人。可有什么疑问?”说完她又笑了,妖媚的眼角,有点不友善:“战家是大家,不会为了计较这点钱,连脸子都不要了吧?”
战夫人面色不善:“安家是江南首富,难道还计较这点开销?”
“话可不能这么说。我相公赚的可都是血汗钱”,安夫人还是笑,有些轻佻,“亲兄弟还明算账呢。何况我和战夫人,除了同为三品诰命的同朝之谊,并没有别的情分啊。”
战夫人面如便秘。柳小黑露出了这些天来难得的笑意。
半晌,战夫人深吸了一口气:“若是老身不给呢?”
安夫人摸摸杯子,笑道:“战家不是这么小气的人。虽然是女人当家,那也是海龙战家啊。怎么能为这么一点钱毁了名声。”
战夫人的脸色更不对了。女人当家,这是她最怕人家说的。于是她道:“安夫人说的对,名声确实重要。只是不知道,安大小姐的名声,你打算怎么处理。”
安夫人的眼中闪过一丝恨意,最终只冷笑道:“本来,我已经是老婆子了,也有几分自知之明,不想去管小辈这些郎情妾意的事情。可是,却不曾想,这世上不是每个老婆子都与我一样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那没办法,哪个做娘的,也不能让自己的女儿受委屈。”
战夫人道:“的确,不受委屈。安家的大小姐,确实是金子做的。值个那么几百两药费。”
这时候,一直站着没动的柳小黑突然说话了。他俯下身,在安夫人耳边耳语了几句,神态十分亲昵。然而安夫人却觉得毛骨悚然。他说了什么,她没听太清楚。但是她却知道,这小黑没安什么好心。
果然战夫人发话了:“既然是来客,照顾不周。倒是不知道,安家是不是这么上下一家亲?这位又是…”她先前并没有给柳睿看座。
柳睿微微一哂,道:“小子是柳家柳睿。长辈们都在,小子理应站着伺候。”
战夫人一怔。江南是安柳二家的天下。怎么这是柳家的小子吗?
安夫人却眉心一跳。
来不及阻止,柳小黑果然笑得很黑:“姑姑如果是担心小福妹妹的名节,其实是不用的。毕竟,不久以后,她也要过门了。外面的人怎么说,我是不在乎的。姑姑可以放心。”
“…”
战夫人倒抽一口冷气。她没料到会有女儿家的名声败成这样,还有这样的大家公子肯要的。她原本料定就冲安大小姐的名声,安夫人就得低她一等。
安夫人欲哭无泪。这死小子这是在逼婚啊。
战夫人果然看向柳睿,竟道:“安夫人说得对,我们老婆子不该去管这些小辈的儿女情长。若是小子和安大小姐真的情投意合,我这个为娘的也没有不成全的道理。外边的人说的难听。但我战家是堂堂大家,小子也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是自己做的就会负责。”
安夫人铁青着脸道:“这个且表过不提。是什么人家,钱还是要给的。”
战夫人笑了,道:“若是迟早是自家人,难道我们还能跑了不成。安夫人且放宽心,我们战家人做事,不会不负责任的。”
一语双关。打了人会赔钱。玩了你家女儿也会负责的。
安夫人压抑着怒气。道:“这个就不劳战夫人费心了。”
战夫人笑道:“迟早是自家人,怎么说这么见外的话。”
柳小黑突然冷不丁地道:“战老太君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众人一怔。
柳小黑笑得特别纯良,简直阳光灿烂。他的面容本来就俊朗,十分有感染力,这一笑更是风华毕现,简直耀眼。他轻声道:“战夫人是山西人,不知道就里。不过,我们江南人都知道,我和小福妹妹是早就订亲了的。过门也就是这两年的事情了。现下我已经特地和姑姑一起到平阳来。就是为了完婚的。姑姑,您说不是?”
“我们江南不比山西,我们这样的人家,是走到哪里都有人看着的。不过我们两家最不在乎的就是人言。我们家的女孩子也都是很能干的。难免有人眼红要胡说八道。不过这些都没有的事情。”
“事情就是这样,姑姑让小福妹妹成亲之前出来见识见识。现在她也见识过了,所以我们来接她回去完婚。没有别的事情。”
柳小黑这些话,把两个妇人都说得变了脸。
战夫人看向安夫人,却见她面上也不愉。她不禁道:“安夫人,您也这么想?”
安夫人深吸了一口气,转过身。道:“战夫人,账单我已经给您念过了,待会儿给您留一份。您亲自核过。若是有什么不对,我们再商量。给个日子把账结了吧。”
战夫人今天一直没撒泼,实际上她也晕忽忽的,只莫名其妙地送了这群人出去。
安夫人也不知道自己这一场是打胜了还是打败了。她带着人往回走,越想越不对。一回头,果然看到柳小黑笑得春风得意。她不禁咬牙切齿:“睿儿。”
柳小黑低下了头:“是,聆听姑姑教诲。”
安夫人哼了一声,犹豫了一下,才道:“你为何说那些话?”
柳小黑道:“当然是为了给姑姑助威,也为了小福的名节。”
是啊是啊,那人家就只能嫁给他了。他这是要把人家逼上梁山啊。
柳小黑道:“承认吧姑姑,您不会把小福嫁到山西去。那个山西野狼也不会为了小福抛下他老娘。而在江南,只要有我一天,就没人敢娶小福的。”
“…”
“难道您想小福嫁不出去?”
如果不是在大街上,安夫人绝对会一脚踢死他。
醉鲤山庄的生意还要做,可是安明儿的病却一直没有起色。安夫人也不是个细心的能够去分神管这些的人,安小多也不在。一个昭儿顶得头都要冒烟了。
直到有一天她抱着被退掉的单子,碰到了柳睿。
柳睿翻了翻她手里的账本,叹了一声:“小福病了,这生意就差了这么多?”
昭儿嗫嗫地道:“也就是勉强撑着罢了。”
柳睿心想,等小福能下地了,她必然是要伤心的。
安夫人说了,他给不了小福她想要的。
安明儿的烧终于退了。她还养在床上,脸色苍白,见了谁也不开颜。
可是喂她喝药的是她的老娘,所以她也不能装死,只能一口一口接过老娘喂的药。安夫人细心地给她擦擦嘴角的药渍,斟酌了一下,最终低声道:“小福啊…”
安明儿垂下眼:“娘。”
安夫人轻声道:“你…算了。”最终还是不想在她面前再提起这些事情。
可是安明儿却抬起了无神的眼睛,有些殷切地望着安夫人:“娘,这些日子,您有没有见过小多?”
安夫人苦笑,把手中的药碗放去一边:“没有。他也有伤,大约也养着,所以不能来看你。”
安明儿懵懂地点了点头,轻声道:“对的,他还有伤。他的伤怎么样了?”想到这个,她又有些急。
安夫人哪里知道他是死是活。最终她道:“放心吧,他的身子比你强壮不知道多少倍。你都要好了,他怎么可能不好。”
她于是又不说话了。大约也知道,不该再问这个人的事情。
安夫人忍不住,轻声道:“那你,怎么打算?”
做母亲的以为自己的女儿会哭,会肝肠寸断。
她的确哭了。用手捂住了脸,一点声音都没有发出来。可是雪白的指缝,却有泪水溢出来。她哭得一点声音都没有。
看她这样,安夫人倒也想哭了。她伸手把女儿抱进怀里,轻轻地拍她的背,想要让她稍稍释怀。
也许是母亲的怀抱,终究还是安抚了她的情绪。她哭了一会儿,然后把脸埋在母亲怀里,低声道:“我早就想过了。在我睡着的时候,其实我一直在想。”
“嗯?”安夫人顺了顺她的头发,好像想把她的心情也理顺。
她轻声道:“我想过了,这不是我一个人的事情。我不会跟他回山西去。因为若是现在我跟他回去,总有一天,我会后悔。那他…即使他抛下我走了,我也不能恨他。”
“…”
安夫人有些心惊。这,说出这种话来的,竟是她的女儿啊…这个柔顺又乖巧的女孩子,怎么就这么冷静又宽容?
她说,不能恨。
可是她的脸埋在母亲怀里,很快,就又湿了一层母亲的衣裳。
就算伤心,也不能恨。
她轻声道:“我等着他来。只要他来,跟我说清楚。说出他的决定。我就死心了。”
安夫人忍不住,将女儿紧紧抱在怀里。她这个做母亲的,看到女儿这样,才是真正的肝肠寸断。
她低声道:“我一直在想,我教你那些东西,是不是不好。”
可是现在她知道,她没有做错。作为穿越人,跑到这个疙瘩古代,却还是无法完全抛掉故土。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女儿都多多少少地受了她的影响。什么女权,什么独立,什么自由恋爱…
这些会害死一个这个时代的女子。
可是她的女儿没有让她失望。她不但学会了对爱情抱有不本分的幻想,她还学会了真正的独立。她有一颗坚强的心。
安明儿低声道:“娘,您没有错。这些,都是我自己选的,我想要这么活着。”
安夫人心疼地亲亲她的小脸蛋。她一向喜欢这样,但是孩子大了以后,安织造就严令禁止她这种常人不能接受的行为。但是现在,她亲了亲女儿泪汪汪的脸蛋,女儿果然笑了。
安夫人低声道:“这个,在有些地方,是表示亲密的意思。表示我爱你。当然,是母亲对女儿的爱。”
安明儿有样学样,脸上的泪水还没干,就带了笑,凑过去亲了亲母亲的脸,笑道:“娘,我也爱你。”说完,又补充了一句:“当然,是女儿对母亲的爱。”
安夫人笑了,摸摸女儿的头,心里柔软得一塌糊涂:“小福,你这样乖…”可是,你的归宿到底在哪里?
她突然第一次有了信心。这个女儿,一定可以活得很精彩,用她自己的方式。
no.060:(离别篇 )深情大少
这一天,安明儿刚喝了药,柳睿就来敲门。
安明儿一怔,和安夫人面面相觑。
安夫人无奈地道:“不让他看一眼总说不过去。你病着的时候,他一直照顾你。又是亲戚。”
安明儿点了点头。其实她有点不敢见柳睿。一方面对柳睿上次施暴还有阴影,一方面,也是因为…多少还是有些心虚。
虽然自从她坐了起来,柳睿就没有再出现过。但,人家现在上门了。
柳睿进了门,看了低着头的安明儿一眼,然后跟安夫人打招呼:“姑姑。”
安夫人点点头。她怕女儿不自在,便自己坐在床头的凳子上。
这柳小黑站了一会儿,竟就直接坐到了床上,坐在安明儿对面。他也不管安夫人勃然变色的脸,只柔声问安明儿:“小福,可还觉得哪里不舒服?”
安明儿想躲,但是没地方躲。最终她只能点点头,轻声道:“没有了。多谢表哥关心。”
柳睿好像有些松一口气,然后也笑了,道:“这就好。”
安夫人轻咳了一声,道:“这人你也看过了,不如就…”她的话说了一半,就说不下去了。
因为柳睿突然回过头来看着她。这个骄傲的孩子,目中竟有些伤感…好像遭到了不公对待的弱受,也不指控,只有些哀求的意味…
安夫人一时没反应过来。忘了装可怜是腹黑大攻的必备技能,竟也心软了。最终。她叹了一声,道:“罢了,我走了。睿儿你也别久坐,小福的身子还在休养,需要休息。”
柳小黑很柔顺地点了点头,满脸都写着“放心”两个字。
安夫人被这种乖巧的小受气质一下子激发了母爱。站起来。乐呵呵地摸了摸他的头,笑道:“那我先出去了。”她每天都要去战老太婆那里催一遍账,不为别的,就为气气她。
老太婆也不知道究竟在想什么。竟然也不肯一走了之,就这么耗着。两家女人天天斗得欢乐。
终于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了,柳睿很明显地松了一口气。然后他坐直了身子。
“…”
刚刚他几乎半趴在在床上,是抬着头看安夫人,所以给了安夫人这种忠犬的错觉。现下一下子坐直了身子,安明儿只觉得一阵阴影扑面而来。顿时惊得怔住。
柳小黑无所谓地笑了笑,伸手去贴她的额头。结果她几乎是立刻就一退,好像很惧怕。他一怔,然后突然想起自己曾经做过的事情。心里也不知是什么滋味。只把手收回来,无所谓地笑道:“我就是想看看你退烧了没有。”
安明儿低着头,轻声道:“退了的。”
柳睿低声道:“那就好。”
安明儿木头似的,只会低着头说那一句话:“多谢表哥关心。”
柳睿于是沉默了。半晌,他才叹道:“这屋子太闷了,这样对你的身子不好。”
安明儿不吭声。
于是气氛很尴尬。
可是,这种小问题怎么可能击退我们的柳小黑呢?当然不可能。
他刚刚就带了一样东西进来。正摆在进来的那张桌子上,安夫人和安明儿都没有注意到。现在他就站起来,去把那玩意儿拿过来了。原来是他心爱的那把二胡。
安明儿一怔:“表哥…”
柳睿坐回了安夫人刚刚坐的那张椅子上,摆好了架势,冲她笑了一笑,很纯良很无辜,道:“大夫说了,让你听听曲子,对你的身子好。反正我也落了个无事可做,又有些技痒,你应该不会介意听上一听的吧?”
这样的话,让人怎么拒绝。
他甚至还把二胡放在一边,给安明儿垫了垫枕头,让她靠在床上。她就生出一种很安全的错觉。于是她点了点头。
柳睿这才坐回去,重新摆好架势,试了两个音,笑道:“想听什么?”
安明儿想了想,低声道:“我想听江南的民谣。随便哪一支。”
柳睿取笑她:“你的年纪也不小了,怎么还喜欢听哪种东西。”
安明儿把脸埋在枕头里,不说话。
他试了音,低声道:“有一支好曲子,你没有听过的,我唱给你听?”
他的声音比水还要柔,还要清澈。这是一把叫人沉醉的好嗓子,让人期待。
于是安明儿低声道:“好。”
屋子里升着暖炉,因此有些沉闷。可是他的琴声和歌声却真的好像一阵甘洌的清风,又好像是泉水,叫人着迷。
好像怕惊扰到别人,他轻轻地唱,又因为压低了声音,而更显得温柔。他唱着:“八岁偷照镜,长眉已能画。十岁去踏青,芙蓉做裙钗。十二学弹筝,银甲不曾卸。十四藏六亲,悬知犹未嫁。十五泣春风,背面秋千下…”
他有一个很喜欢很喜欢的姑娘。青梅竹马,两小无猜。豆蔻年华,就已经像一朵花苞似的漂亮。这个姑娘温柔得好像芙蓉花,连花做她的裙钗也要逊色。她又那么聪明,为了学筝,银甲也不肯从手上卸下来。可是终于有一天她不再无忧无虑。到了取字出嫁的年纪,她的婚事却一直悬而不下。
她躲在秋千架下轻轻哭泣。让他心尖也跟着疼,跟着叹息。
他在轻轻地唱。他唱的那位姑娘,好像是一只洁白无瑕的小鸽子,会柔顺地留在人手里,连眼神也这样温柔。让人为之欢喜,却又悲伤。
安明儿的鼻子酸酸的,低声道:“别唱了。”
他就停住了。好像稍稍有些犹豫,但最终还是将二胡放去了一边。
安明儿心知不该这样。可是她还是没有说弥补的话。最终,她翻了个身。背对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