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一个骂一个抱怨,终于是把马车赶到后院去了。这马车还是当初从安家带出来的呢。还好自己家里有车,方便了许多。
可是两个人跑到后院一看,竟然已经停了一辆,马车,还有好几匹劲马。
“这,这是…”
昭儿眯着眼睛一看,恍然大悟:“啊!这是柳家的家徽!是柳少爷来了!”
她马上把小庄丢开,冲到了前面去。
可是大堂的气氛却不对。安小多眯着眼睛,抿着唇,也不说话,只气势汹汹地站着。
一屋子的人也都站着,但是神态就要相对轻松一些。甚至都笑得有些揶揄。而正从楼上走下来的,正是好久不见的柳睿。
他还是那副样子,十足十的贵公子派头。相貌英挺俊秀,一举手一抬足都是大家气势。而且也还是总带着笑,和和气气的,让人觉得十分舒服。
有人冲他吹口哨:“少爷,这次可得偿所愿了吧?”
柳睿也不恼,笑骂了一句:“胡说八道。大小姐听了心里该不痛快了。”
那人还嘿嘿笑了一声,道:“还大小姐,迟早是少奶奶。大小姐性子好,我们才不怕!”
众人哈哈大笑。
昭儿忙迎上去:“柳少爷。”
柳睿已经下了楼,看了昭儿,和善地笑了笑,道:“哦,是昭儿。听说你到晋阳办货去了。路上辛苦不辛苦?”
昭儿被他这样看着,那双眼睛又分明又和善,而且许是一夜没睡的缘故,他的声音也偏低,有些嘶哑。昭儿的脸就红了。她结结巴巴地道:“不,不辛苦。”
幸好柳睿没有多看她,只是转向众人,道:“我们这便要出发了。到了通州再休息。昭儿。”
昭儿忙道:“是。”
柳睿垂下了眼睛,放低声了声音:“好好照顾你家小姐。她的性子倔,若是有什么,她不肯说,你可以给姑姑捎个信。”
昭儿立刻点头:“是,我会的,柳少爷。”
小庄偷偷摸摸地溜到面色不善,但疑似只是大清早便秘的安小多身边,放低了声音嘀咕:“这些又是什么人?怎么大清早地从老板娘屋子走出来?”
安小多眯起眼睛,笑了一声,道:“不是自己本分的事情,你管得太多了。”说完,他就转身进了后院。
昨夜下大雨,有人上门,他不是不知道。可是他不想起身,也懒得管。就跟安明儿头上有蜘蛛和脸上有墨水一样,这一切,跟他有什么关系。
昭儿在和柳睿说话,那个害羞温顺的劲头哟,哪里有半分平时刁蛮泼辣的影子?小庄皱着鼻子摇了摇头,在心里鄙视了她一通。
直到把人送走,小庄跟着昭儿去早市,还觉得昭儿今天心情不错。
在一群阿婆的叫卖声中,她也可以慢悠悠地逛,对人也和蔼了好些,一直笑。小庄忍不住了,问她:“今天来的,到底是谁?”
“啊?”昭儿一边拿着单子验收定好了的货,一边笑嘻嘻地道,“那是柳少爷,是我们家的表少爷。也是我家小姐的表哥。”
小庄的眼珠子转了转,道:“他的排场还真是好大。是做什么的?”
昭儿也不疑有他,笑道:“柳少爷是个生意人。这次大约又是出去跑生意的。”
小庄趁机道:“那他,怎么一大清早地从老板娘屋子里出来?”
“…”昭儿反应过来,手里的活计也一顿,狠狠地瞪了他好几眼,哼了一声,道,“小庄,老打听的毛病又出来了吧?小姐的家事也是你管的?!”
这次小庄却没缩头,还嘀咕了一句:“家事?嗤。”他不会是到什么不正经的女人手底下做事吧?那怎么行?他以后可是要娶媳妇的。以后老婆也不放心让他在这种人身边做事。
昭儿隐隐约约觉出他的轻视,有点着恼,但是她的心眼直,不懂得这些弯弯绕,最终只道:“柳少爷大约是替夫人来给小姐送东西来的,你不要跟别人胡说八道,坏了小姐的清誉!”
小庄就是蔫了吧唧的,不说话。昭儿心里有气,狠狠踩了他两脚。
“哎哟!”小庄回过神,顿时龇牙咧嘴,“你干什么!”
昭儿咬牙切齿地道:“你要是敢说我家小姐和柳少爷的坏话,你就给我等着看!”
小庄骂了一句:“母老虎!”
昭儿哼了一声,自去验货,再不理他了。
no.023:(纠纷篇 )搭配不当
第一个月终于完整过去。安明儿开始筹备加场和两个月之后的大宴。
她手头已经整理过,在平阳这个地方,筹备一场大宴,确实比打开门卖酒方便。柳睿的到来给了她一个灵感。若是把云锦楼换成是一个专门承接大宴的楼子,那云锦楼的地方风水劣势,就小了很多。
这一天,她把家里的人都召集起来开会。饭庄那边,是何小月和老猫在顶着。到会的人有小庄,昭儿以及安小多。安明儿自己做笔录。
她先把柳睿下的单子同各人说了一遍,然后道:“这也是我的打算。约莫两个月之后,让云锦楼重新开张。你们怎么看?”一边问,她就一边看向安小多。
安小多略一思索,道:“再拖两个月?”
安明儿整理了一下手头的资料,道:“是,两个月。我已经收了柳家的定金。”说着,她把资料递给安小多,道:“小多,这件事,我希望你来跟。我把小月和老猫给你。”
安小多没多说话,接过来,整理了一下。
“小庄昭儿,我有另一个意思。”说着,她把给饭庄开夜场的事情细细说了一遍,然后补充道:“这件事,我亲自来跟,你们两个要多费神。”
昭儿马上道:“我不跟他一处做事!”
安明儿一怔。
小庄一下子表现得像只炸了毛的猫,几乎要跳起来:“你当我稀罕和你做事?你个母老虎,哪次不是只会叉着腰指使人?!”
昭儿一张俏丽的脸立刻憋红,站起来指着他破口大骂:“我才不跟你这个只会偷懒的猪一处做事!什么事都只知道占小便宜,耍小聪明,偷懒!”
眼看两个人马上就要吵起来。安小多突然沉着脸道:“都消停点!”
昭儿和小庄都一怔,小庄是气呼呼地坐下了。昭儿还气势汹汹的,好像气不顺。
安明儿颦眉道:“你们俩是怎么回事?”
其实她也想过,比起何小月,昭儿才比较适合做大宴。但是饭庄开新场在即,时间也紧迫,她看上的就是昭儿和小庄平素的配合好,这才决定这样分工。可是这两人怎么就吵上了呢。
“昭儿!坐下。”
结果两个人还是谁都不理谁。安明儿想破了脑袋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最后只得道:“你们两个。这件事我再斟酌一下。”
实在不行,也只能换人搭档。
昭儿毕竟是女孩子,眼圈儿有些红。小庄也明显在赌气。
两个人气呼呼地退下了。安明儿百思不得其解,只得问安小多:“他们是怎么回事?”
安小多却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道:“我倒不知道你已经两耳不闻窗外事到这个地步了。”
安明儿一怔。
安小多也站起来,道:“得了,你交代的事情我都会办好。他们两个嘛,实在不行就换一个搭子。我也不在乎你给我的是什么人。”
说完,他也走了。
安明儿莫名其妙。
这又是怎么回事?怎么她漏掉了什么事吗?还是昭儿和小庄出了什么事?可是,看安小多的样子,倒像是她做错了什么。
安明儿自己想了半天。从柳睿来过之后,她就一直忙着把开夜场和大宴这两件事安排好,确实没有多关心别人,以及别的事情。可是,应该也没有出什么大事,能闹腾到这个地步吧?
想是想不出来的。她只得自己去做了饭。做好了叫人吃,这群家伙竟然还耍大牌,一个也不肯动。只有安小多事不关己地一个人吃得香。
安明儿等了半天,也没有怪他不守规矩自己先动筷子。但是自己是一点胃口都没有了。
最终她只得道:“我出去走走。”
安小多,慢悠悠地道:“不是忙得慌,怎么还有空出去闲逛?”嗯,这天好黑了,八成是又要下雨了。话到嘴边,他还是没说出来。带不带伞是她自己的事情,又不是没长眼睛。
安明儿心口闷得慌,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天气不好,云压得太低的缘故。她道:“我出去走走。也到处看看平阳有什么特产。”这也是为大宴做准备。
安小多就不理她了,自己吃得香喷喷。
安明儿还是忍不住,道:“你吃完,把盖子合一合。”搞不好昭儿肚子饿又会出来找吃的。到时候一桌子狼藉总不好。
安小多:“哦。”可怎么听都让人觉得没诚意。
安明儿也没有办法,自己晃悠了出去。没带伞。
其实她心里很烦躁。早就想自己出来溜达溜达,一直找不到机会。今天正好手头的计划都做好了,也是兴之所至,索性就出来,无所事事地走一走。
自从上次有人揭了她的面具,她知道自己对安小多的态度就不对了。虽然说不上是过分,但的确冷漠了。因为她自己也拿不准。可是,安小多会放在心上吗?
他那个人,倒像是什么都不放在心上。偶尔兴之所至关心一下你,帮你一次,那是人家大少爷心情好。你只能等着他自己来对你好,而不能真的对他有什么要求。
再来就是昭儿和小庄。这两个人一直是对不上头,但是偏偏昭儿性子急,小庄脑子和手脚都活络,放在一起做事效率惊人。
这次闹翻了,难道真的是她的疏忽?
天边响起一声雷鸣。安明儿愣了愣,傻乎乎地抬起头。结果被突然而下的倾盆大雨,浇了个正着。
“…”
身边都是匆匆忙忙地收摊的人,安明儿却傻乎乎地站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自己跑去找个茶棚避雨。
茶棚的小二出来看见了她,就来拉她去喝茶。安明儿心里有事,没心情喝茶,便跟路边的小贩买了一把伞,自己打了,低着头朝前走。那茶小二还在后面叫,耳边一片嘈杂。
走着走着,也不知道走到了什么地方去。
慢慢地雨就停了。
她抬头看了看,然后收了伞。刚刚因为天气热,头发都被汗水黏到脸上。现在倒好像都干了。
这里好像是城外了。云锦楼本来就在靠近城门的地方,会走到这里来,也不稀奇。
往前走,还有一小段路,就会到晋阳。天朝最有名的瓷窑就在那里。
她率性地慢慢走,两面都是山,好像很远,又好像很近。倒是让她走到一处小河边。她见那河水清澈,忍不住心动。见四下无人,只有不远处,似乎有一个小民宅,又好像是一个什么作坊。她便大着胆子,起了心思。
将伞放在一边,她俯下身,先试着用手玩了玩水。不知道为什么又想起安家的那个内湖。
no.024:(纠纷篇 )露出真颜
安家是江南首富,住的园林,自然也是天朝首屈一指的。内有一个大湖,直通到园外,还有专人泊船,从园子里就可以直接泊到外面去。不过因为安织造不喜欢,园子里很少人会到水边去玩耍。在安明儿记忆中,已经没见过什么人在水上泛舟了,也没什么人会往那一代去。
只有柳睿每次来都很喜欢一个人躲到湖上的亭子里去打盹。这人身材高大,手长脚长,偏偏喜欢缩在亭子里的长椅里,无比别扭的姿势,歪着头,竟然还可以睡得很香。
有几次安织造路过亭下看到,也要吹胡子瞪眼。只不过两家的关系不同寻常,柳睿就是睡在石头上,安家也不会真的觉得他造次。最多就是长辈觉得晚辈淘气罢了。
还有一次安夫人让安明儿去叫他起来。安明儿隔着廊子,在下面叫了几次,他都不动。睡得极美,好像在做什么好梦。倒像是这个别扭的廊椅,比屋子的床铺还舒服。
后来没有办法,安明儿只得壮着胆子上了亭子去叫他。毕竟不是谁都敢在这个几乎可以算是禁地的地方撒野。何况是不得安织造欢心的安大小姐。
然后…
后面的事情,好像就没什么好回忆的了。柳睿那些不知所云的话,一些似梦非梦的错觉,都不值得当真。最真实的好像只有水面的涟漪,被她掉下去的帕子一圈一圈的漾开。柳睿都走了,她还傻傻地站在那里。好像,还能把丢了的帕子捡回来。
以至于后来被安云满看到她在亭子上发呆,跑去对安织造告状。然后安夫人和安织造又是为了她一顿大吵。
嗤。安家大宅的事情,果然不能想。竟就真没有一件是顺心到头的。
安明儿回过神,自己手里已经不知道玩了多久的水。她把脸上的面具揭下来,整理了一下头发,临水照了照。
出门的时候,安夫人提醒过她,人皮面具不能一直贴着。不然要让自己的脸皮上起疙瘩的。最近一直忙,倒头就睡着了,也没收拾…果然好像长了一颗小疙瘩。
安明儿大惊,到底还是女孩子,还是爱美的。对着水面照了半天,左看右看地琢磨自己脸上的小疙瘩。
嗯,还有大眼圈…
后来突然传来轰隆隆的声音。安明儿起初是没在意,结果等她反应过来,还有几个男人说笑的声音,登时吓了一跳。
“咦?安老板?”
旁小司?
安明儿一怔,立刻把手里的面具塞进袖子里。旁小司已经兴冲冲地走上来了,一看她,却傻住。
安明儿低下了头。
旁小司好似回过神,最后有些懊恼地抓了抓头,但是也不显得窘迫,只率直一笑,道:“姑娘,不好意思,我认错人了。”
安明儿摇摇头,看着他。
旁小司上下打量了她一回,又有些狐疑,最后笑道:“姑娘和我的一个朋友身段很像,又穿得一样,所以认错了。姑娘不要放在心上。”
安明儿张了张嘴,但是还是没开口说话,只摆摆手。
旁小司一怔:“你不会说话?”
这话问得突兀。安明儿心里寻思了一回,也好,总得防着他认出她的声音。于是她又低下了头。
旁小司忙摆摆手,道:“姑娘,我不是有意冒犯。你,你不要放在心上。”
这傻子。
安明儿忍不住笑了一笑,回过头去朝跟着他来的人张望。看来他们是在做工。难怪旁小司穿了一件灰布衣衫,但是身材挺拔,也显得很俊朗。跟着他的人有四个,推着一辆车,车上放着一块大石头。
四个人已经傻了眼,只是在想,这天仙似的姑娘是打哪儿冒出来的?怎么,又是个哑巴呢…真可惜。
旁小司却没想这么多。看她回头张望,便也回头看了一眼,看到自己四个徒工都一副快流口水的样子,不禁一怔,忙道:“你们,别愣了,快把石头运回去!”
“啊?哦,好嘞——来,一起用力!”四人这才慌张地要用力,可是还是忍不住偷偷回头望。
贪看美人的结果就是脚下一个打滑,车差点掀倒,大石头都差点栽倒。众人忙手忙脚乱地去扶持。
旁小司也顾不上安明儿这边了,忙去帮忙。几个大男人稳住了石头,却翻不过车来。旁小司似乎也常常遇到这种情况,镇定自若地指挥这边的人松手,那边的人用力。
但是安明儿这个时候又绕到了他们身边。该小心松手的那个人一回头,又滑倒了。众人一慌,手里齐齐打滑。这下连安明儿也惊得捂住了嘴。
但是想象中的大石头掉下来直接砸烂车子的情景并没有出现。
在一片惊呼声中,只有旁小司还算冷静。只见他伸手一撑,一只脚的膝盖往下一屈,硬生生是以单人之力,用肩膀顶住了这块足有一人高的石头。
“旁,旁哥…”
旁小司额头的青筋都要曝出来,目中沉沉地看着前方。他动了一下,脚下立刻就一陷。
“旁哥!”
安明儿快急死了。叫叫叫光叫有什么用啊!快去帮忙啊!她一急,就要自己上去帮忙。可是她一个柔弱的女儿家哪里够力。旁小司看她靠近,也有点急,脚下就慢慢地试着站起来。
众人这才回过神来,一呼拉地上去帮忙,搬石头的搬石头,扶人的扶人。
安明儿瞅了个空子,忙把车给扶稳了。
众人呼喝着把石头稳住,立刻有人把车稳住,这才都松了一口气。独旁小司一个人浓眉紧拧,上上下下地检查过,似乎是确定没有破损,这才松了一口气。
“好险好险,若是摔坏了,旁哥又做了白工了。”
旁小司也不生气,只是笑了笑,道:“做白工无所谓,这石材就不知道要到哪里去找来还给人家了。”说着,他伸手轻轻抚摸那石头,眼神充满了喜悦。
一低头,看到安明儿,他愣了愣,然后笑道:“刚刚多谢姑娘帮忙了。”
安明儿无奈,伸手指了指他的肩背。他的衣服被刮破了,也出了血。
一个人道:“这倒好。昨晚老三刚把最后一批药用完了,旁哥,不然你先等等,我到镇子上去给你买。”
旁小司哈哈笑,道:“不妨事不妨事。”
安明儿摇摇头,抬手朝他比划了一下。虽然没有看到伤口,但安明儿知道他的伤口绝对不小。衣服上,和石头上都有血。虽然名字起得可爱,但旁小司其实是个铮铮硬汉,若不是伤得重,绝对不会像刚刚那样差点摔倒的脚下一陷。
旁小司看她这样,也伸手到背后去摸了一把,结果摸了一手的血。他自己倒是一怔。
安明儿无奈,拉了拉他的衣袖。指手画脚地指着不远处的小溪,让他先去把伤口清洗一下。
这下旁小司倒是明白了。大约也是常常受伤的人,他很快就指挥人去把石头先运回去,然后自己走去溪边清理。
安明儿脚下一踉跄,跟上了他。
旁小司这下知窘了,踌躇地道:“姑娘,这…”
安明儿摇摇头,犹犹豫豫地又比了个手势。她指了指他的伤处,又指指自己,然后做了一个抚摸的动作。
旁小司挠挠头,有点不解:“你想看看血?”
“…”
安明儿摇摇头,指指自己,然后做了一个把脉的手势。
旁小司明白了,上下打量了她一回,笑道:“你是大夫?”
安明儿用力点头。
孰料旁小司却道:“可是你打手势别人都看不懂,碰到不识字的病人怎么办?”
“…”
安明儿懒得理他,跟他一起走到了溪边。想伸手帮忙,但是旁小司已经自己很利落地解开了衣服,开始清洗伤口,动作很娴熟。她就站在一边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