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子安裹着厚棉衣骑车回家,他担心这糖山楂搁多一会外面的棉花糖就化了,想带回去给双胞胎看个新鲜。
他回来的快,但也回来的巧,还没等进家门,就瞧见有人背着大包小包的行李蹲在他家筒子楼下的单元门那,蹲在那抽烟。
那人倒是眼尖,看到苏子安就忙站了起来,把抽了半截的烟扔在楼梯口踩灭了,笑呵呵道:“哟,大侄子回来了啊?”
苏子安见到是大伯苏元茂来了,眉头忍不住皱了起来,只淡淡的嗯了一声。他对这个大伯真是一点好感也没有,要不是他家当年闹了那么一出,他妈怎么会双腿残废,他和弟妹也不会吃那么多苦。
苏元茂却是笑嘻嘻的一点都没把这份冷淡放在心上,提着自己的那些东西跟在苏子安身后上楼,跟在他身后大着嗓门道:“幸好你回来了,你爸妈怎么这么晚了也不回家,我可听说了,城里晚上比咱们乡下还不太平呢,你跟你爸妈说说,以后啊得早回家。不过也不碍事,以后大不了我留下给你们看门,家里就两个小孩,实在不安全…”
筒子楼很小,楼梯又窄又黑,说句话都有回音,苏元茂声音大,苏子安被他吵得耳朵嗡嗡作响,好半天才反应过来,顿了一下,回头道:“你说什么?你要留下来?留在哪,我们家?!”
苏元茂把那堆破烂被褥和杂七杂八的东西放在苏子安家门口,稳稳地站在那道:“是啊,多亏了你爸过年的时候给我们送了那么多医药费,你大伯母用不完,剩下的钱我也顺便检查了下身体,这不快出报告单了吗,我先住下,等几天就去医院拿单子。”
苏子安拧着钥匙的手发抖,好半天开不开门,实在是被这无耻的态度气的不轻。他硬着声音,道:“当时不是说大伯母病重,快不行了,那是救命的钱吗?怎么还够您体检的?”
苏元茂摆摆手道:“哎,女人的病,死不了,到了这个岁数的都有点病,不算啥。那钱都安排了体检,检查她也是浪费,还不如给我用了呢!”他在这一点上倒是跟他那个弟弟有点像,对家里的媳妇看的很低,总觉得老爷们才是家里的顶梁柱,这钱给女人花了纯粹是浪费。
苏子安气的冷笑,但是跟这样的人完全没有道理可讲,他闭了闭眼,缓缓平复自己的情绪。
门锁从里面被转了两圈,紧接着咔嚓一声脆响被打开了,苏童站在门口看见是苏子安回来了,把里面的保险链也解开,道:“哥,你可回来了,刚才来了好多人…咿?他怎么还没走?”
苏辰比妹妹聪明点,把这傻丫头推一边去,沉默的帮他哥提了手里的东西放厨房去了,期间看着苏元茂都恨不得翻白眼了。
苏童的加分都加在容貌上了,这丫头心里想的那点事全摆在了脸上,一脸警惕地看着苏元茂,但是偏偏又胆子小,只敢站在苏子安身后揪着大哥的衣摆去看。
苏子安没有理由把亲大伯拒之门外,而这个大伯也拿着自己不当外人,进门之后东西随手一丢,大大咧咧地坐在客厅沙发的主位上了,也不管谁的杯子,拿起来咕咚咕咚的灌了一杯水。喝完一杯还嫌不够,招呼那几个孩子,道:“来来,小安啊,再给倒一杯水,今天一天跑了一天又渴又累的,这城里人就是不如乡下人厚道,要点水喝吗,还非要一块钱,真是!装在瓶子里的就金贵了吗…”
苏子安拧着眉头给他倒了一杯水,送过去的时候,忽然在他身上闻到了医院消毒水的味道,疑惑道:“大伯,你去医院了?你身上有医院的味儿。”
苏元茂原本还在翻弄客厅茶几上的几个盒子,想找点吃的,听见苏子安这么问脸色有点尴尬,但是很快又敷衍过去道:“啊,是,就是路过…看了看…咳,你管那么多做什么。”
苏子安盯着他看,他大伯眼神慌张,明显是有什么事儿瞒下来了。
苏元茂被他看的有点恼羞成怒,掏出一根劣质香烟,道:“看什么!还不快去给我弄点吃的!这么大了一点规矩也没有!”
苏子安把杯子重重一放,语气也冷下来,一双黑墨一样的眼睛看着他道:“大伯,我家也是有规矩的,比如欠债还钱,再比如到了别人家不能太过分,不然要被骂没教养了。我家禁烟,您也知道的吧?我家三个孩子,两个还在读小学呢,您要是非要抽,就提着行李出去!”
苏元茂看着他,愣了下,连嘴上的烟都忘了点了。他这个平日木讷不善言辞的侄子,怎么今天突然伶牙俐齿起来了?他心里打了个突儿,虽然苏子安还是个十五六的半大少年,但是他硬气起来,苏元茂到底也不太敢招惹他,讪讪的把没点燃的烟又塞回了烟盒里,坐在那继续等。
苏子安也不理他,去了厨房做饭,双胞胎也跟着去了厨房,一个在苏子安身边帮忙洗菜打下手,另一个趴在厨房门口偷偷监视外面的大伯。
“哥,他又开始翻东西了,他吃我的瓜子…哥,他还乱拿我的糖吃!”苏童反身回去,腻在苏子安身边委屈道,“哥,他什么时候时候走啊?”
苏子安也开始头疼了,大伯无事不登门,这次怕又有什么坑挖好了等他爸跳进去。目前也管不了这么多,只能先安抚双胞胎几句,拿了餐盒里那些糖山楂分给他们吃,道:“童童你吃这个,你俩也别出去了,就在这里吃吧。我给你们先做碗面,吃饱了就回房间玩,知道吗?”
模糊记得双胞胎小时候被打过几回,不过那时候是大伯带着堂哥来家里借钱,说是给堂哥说了门亲事,也记不清是因为什么小口角引起的,苏元德恼羞成怒就动手打了这两个孩子。苏辰护着苏童,挨打的厉害,身上都是皮带印子,苏子安那时候读高中一个月才放一天假,回来的时候苏辰身上的伤还没消下去。
苏子安切菜的手没控制好,砰地一声剁在菜板上,脸色铁青。这辈子,有他护着,这种事儿绝对不会再发生。
12 家事
苏子安简单的煮了些面条,盛了三碗给他们吃,家里没有肉了,就炒了个醋溜白菜。双胞胎对吃的不挑剔,苏大伯倒是忍不住有些抱怨,还试着开口跟苏子安要酒喝。
苏子安看不惯他这样的皮赖作风,冷淡道:“没有。”
苏大伯见他绷着脸不吭声,也没再开口要酒和烟,吸溜着吃完两大碗面条,坐在那不动弹了,一双眼睛打量着这个不大的房子,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小安啊,你家这房子,可有点小,不如老家的宽敞呢!”苏大伯砸吧砸吧嘴,开了口。“不过这房子是你爸分的吧?过两年是不是还能分房啊?听说还要讲究啥指标的,要是方便就给你堂哥也弄一个,将来你们兄弟俩都在市里也能有个照应…”
苏子安收拾了碗筷,听见他这么说心里也有些不痛快,当即道:“分房子是没影的事儿,再说我们家人这么多,就算分了房子也不用您操心。”
苏大伯听见他说忍不住嗤笑一声,声音里带了点不屑,道:“你说你弟妹?快拉倒吧,当我不知道呢,你家那对双胞胎压根就…”
苏子安手里的一摞盘子重重落在茶几上,抬头凌厉地瞪了他一眼,道:“大伯!您说话的时候想清楚了再开口,有些事能说,有些事不能说,您总是分得清的吧?!”
苏大伯被他吓了一跳,犹豫了一下,到底没敢说出口,只撇了撇嘴角还是有些不甘心的样子。
苏子安抬头看着那边的双胞胎,苏童是个傻乎乎的小丫头一点没听出来,倒是苏辰有点疑心,一双眼睛黑沉沉的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苏子安看了他们,道:“小辰,你带童童回房间做作业,一会我过去给你们检查。”
苏辰答应了一声,带着妹妹去了,苏子安快手快脚的收拾了碗筷也去了厨房,只留苏大伯一个人在客厅里待着。
苏大伯想坐在客厅等到自己兄弟回来,只是苏元德下班晚,先回来的是张文青。
张文青见到他这样大包小包的样子也吓了一跳,等问清楚了,更是脸色不太好看起来。她抿着唇,为难道:“大哥,按理说你来城里在我们这住几天也没什么,但是我家地方真的小,三个孩子挤在一个房间里睡,也没有你能住的地方…”
苏元茂摆摆手道:“没事,没事,这个我早就想好了,小安那房间里不是还有张床吗,我跟他挤挤睡就行!”
张文青不同意,拧着眉头道:“小安读高中了,功课本来就紧,晚上要是睡不好耽误第二天学习的。”
苏元茂没再多吭声,但是瞧着也不太乐意了,他一直坐在客厅那等着,连吃饭的时候都没挪动一下,坚定的坐在主位上。仿佛因为他姓苏,他弟弟苏元德家里,也是他这个姓苏的才是一家之主似的。
张文青三班倒,晚上2点还要去上夜班,也懒得跟他多说话,吃过饭给老公留了一份热在锅里,赶着三个孩子回房间学习睡觉,也就自顾自的睡下了。她累了一天,眼皮子直打架,恨不得沾着枕头就睡着。
苏大伯半夜也觉得有点冷,自己拿了那些铺盖来在沙发上将就着睡下,也是一肚子的不满,他觉得自己这趟来,没有被兄弟家当成客人,实在气愤难平。
苏元德大半夜带着一身酒气回家,刚进客厅就听见有男人打呼噜的声音,一时酒都醒了大半,按开了灯才发现是自己大哥来了。
苏大伯好半天才等来自己亲兄弟,一肚子的委屈立刻全部倾诉出来,也不管现在是几点钟,扯着嗓门嚷嚷道:“你是不知道啊,你家那个婆娘简直就是用鼻孔看人,城里人怎么了?城里人了不起吗,还不是靠着我弟弟过日子,自己算个屁…弟,你哥我是个粗人,但是我也没找个这样给亲戚气受的媳妇,这样的搁在咱们乡下,那可是要休掉的!像个什么样子,一点规矩都没有,我不知道你咋想的,要我呀我可忍不了这口气!”
苏元德揉着额角,脑仁儿被他吵得嗡嗡作响,见他声音实在是大,就忍不住劝了道:“小声点,哥,现在大晚上的,邻居听见要提意见了。”
苏大伯声音更高了,道:“让大家都听听,正好给我评理!”他看了卧室的门口一眼,呸了一声,骂了一句操蛋娘们。
苏元德有些不高兴,但是对方毕竟是自己大哥,也只能闷头听了。他家里的老父老母从小就偏爱大哥,当年又是大哥种地供他念书,虽说军校也没花钱反而还有些军帖,但是他年纪小,也的确受到过他哥的供养。
苏元茂见兄弟不吭声,心里越发得意,指桑骂槐的说了个痛快,连苏子安也没漏下,口口声声说这几个侄子偷偷躲在厨房吃肉,跟他吃的是素面。
苏元德不想多说,只连声安慰了他几句,道:“行了行了,我知道了,明天我教育他们。哥,你这次突然来城里,是出什么事儿了?我听说大嫂出院了,身体应该没什么问题了吧?”
苏大伯还想挑拨事端,忽然听到他兄弟说这个,一时卡壳了,支吾道:“啊,对,你大嫂她现在好多了。就是这个吧,上回你不是给交了很多住院费吗,然后医院给安排了体检,我看你大嫂好的差不多了,也就没让她去,那体检那么贵,她用了也怪浪费,我就去检查了下。”
苏元德刚想问怎么能换名体检,忽然想起他哥那份儿撒泼泥腿的工夫,一时也就颓然了,默默点头道:“然后呢?”
苏大伯道:“你是知道的,当年全家为了供你上学,我和你姐可都是退学不读了,你姐还好,读到了小学五年级,我当年可是只上了两年,大字不识得一箩筐。医院让我去拿化验单,那单子认识我,我可不认识它…你明天请个假,跟我去一趟医院吧。”
苏元德想了下,点头道:“也行,你先睡吧,明天一早我陪你去。”
他们兄弟两个人正在说话,忽然听见主卧的门响了一声,张文青穿戴着厚衣服从里面走出来,门关上的时候在夜里响了很大一声。
苏大伯立刻愤愤道:“你看看,这是针对我呢!不过就来住一晚,这不是明摆着赶我走吗…”
苏元德也有些下不来脸面,拧着眉头低声冲老婆呵斥道:“张文青!你这是干什么!”
张文青也是红了眼眶,胸口剧烈起伏几下,把那阵怒火强压下去,冷笑道:“干什么?我上夜班去!”
她没提一句柴米油盐,也对苏大伯一家骗了一万元存款的事只字不提,一句含着心酸和哽咽的“上夜班”,让苏元德一下哑了火,脸上烧的火辣辣的烫。他不敢看老婆,只低声支吾道:“哦,那什么,你路上小心点…”
张文青推门出去了,外面的风很冷,但是远没有屋里那两个男人说的话让她心冷。
苏子安在小卧室里躺着,房间并不隔音,这些话他听的一清二楚,看了隔帘一眼,那边轻微的抖动了一下,很快就安静下来。双胞胎懂事乖巧,不吵不闹的,这样反而让苏子安心酸的不行。
13 病症
苏子安无声的锤了床铺一下,满嘴的苦涩,忍不住扯了扯嘴角。
如果有钱,他就可以给母亲和弟妹更好的生活,如果有钱,他就可以带着他们搬出去,远离这些恶毒的谩骂和无端的揣测…钱,他现在最缺的就是钱啊。
苏大伯第二天一早就嚷嚷着要去医院拿化验单,苏元德单位有点急事,就先让苏子安带着他去,又从兜里掏出五十块钱来递给自己大哥,道:“先让小安带你过去,你不常来市里,路不熟。”
苏大伯不肯,皱着眉头道:“你呢?就陪我这个亲哥哥去趟医院,你都没时间?”
苏元德揉了揉眉心,他宿醉还未清醒过来,有点难受,道:“我一会过去,这段时间比较忙,我先去单位一趟就找你们去。”
苏大伯这次却死活都不肯,一定要苏元德亲自陪自己去。苏元德没办法,只能给单位打了个电话,硬着头皮陪他去了医院。
苏大伯和兄弟去医院拿化验单,走的时候挺急切,可真到了医院,却又不肯走了。他拿了化验单找了一个专家门诊,端端正正的坐在那里,把化验单放在桌上交给那个主任医生道:“麻烦您给看看,这个结果正常吗?”
主治医生拿过单子看了一眼,咦了一声,抬头看了苏大伯一眼,嘟囔道:“这不是昨天那个吗…我跟你说过了,你这几个指标都不太好,要仔细说一下。对了,你喊你们家里人过来没有?”
苏大伯连声道:“来了来了,我弟弟来了,这是我亲兄弟。”
医生抬头看了一眼苏元德,犹豫了一下,道:“那你再去验个血吧,让你家人进来我跟他说。”
苏大伯是个怕死的人,他见医生这么说,忍不住有点担心道:“医生,这个很严重吗?到底是个什么病啊?”
医生含糊道:“没什么,一个小手术而已。”
苏大伯听他这么说脸色也有点不太好看了,小手术他不怕,他怕的是花钱。年前拿回去的那些钱可都留起来给他儿子苏华明置办婚礼了,那些钱是不能动的,昨天还以为只住院输液几天就好了,如今这样怕是要花不少。
他的钱不能动,这份儿钱也只能由他的亲兄弟来出了,谁让他这个兄弟在城里有工作?如今混的出息了,就该多帮衬家里!这么想着,苏大伯心里慢慢有了计较。
苏元德照顾乡下的亲戚们习惯了,听见要抽血化验,已经自发自觉地又掏了几十块钱给他。等人出去以后,才走到医生那边去看了化验单,满纸的密密麻麻的数值他也看不太懂,问道:“大夫,我哥他的情况怎么样了?”
医生对他没有隐瞒,低声道:“情况有点不太乐观,他几项数值超标很厉害,我们再做个详细检查看看,有可能是肿瘤,趁现在还早抓紧时间治疗…”
苏元德在那认真听着,医生在那跟他讲了半天良性肿瘤、恶性肿瘤,他听不太明白,但是“胃癌”两个字一出,顿时让他惊出了一身冷汗。
“医生,不是肿瘤吗?怎么又成了癌症了?”苏元德不理解,手心脚心都发凉,癌症,那不就是绝症吗?!
“我这么跟你说吧,肿瘤包括良性肿瘤和恶性肿瘤,而恶性肿瘤就包括癌症。”医生跟他解释了一下,道:“所以,癌症一定是肿瘤,但是肿瘤不一定是癌症。现在还是早期,我们只是做好最坏的打算,你们家属要配合治疗,一定要让病人竖立起信心。”
苏元德心里还是冰凉一片,好半天才缓过神来,抿了抿唇结巴道:“那、那要等多久,才能知道最后结果?要怎么治疗?”
医生道:“他这个情况,今天抽血之后,至少要半个月才能检查出结果来。”
苏元德怔怔的听着,连自己怎么从医生办公室里出来的都不知道,猛地知道自己的亲人得了这么个病心里确实有点无法接受。
这两个人从医院回来的时候脸色都不太好,苏大伯是在算计钱,而苏元德却是在难过,他对自己那个小家族还是满心怀念的,总是记着自己小时候大哥对自己的几分好。
苏大伯跟着他走到楼下,刚好是中午的时候,陆续有不少人骑着自行车赶着回来给家里的孩子做饭。苏大伯瞧见人进进出出的不少,慢慢停下脚步,忽然道:“弟,我这病医生跟你说了吧?”
苏元德眼圈都红了,低头嗯了一声,他这边还在想说词怎么安慰他大哥,那边苏大伯已经开始利落地就地打了个滚,哭天抢地的开始嚎了起来,“我的个天啊,好人不长命啊!我家里上有老下有小的,还有个病老婆啊!这可怎么办才好,弟啊,哥求你一定要救救我,我是家里的顶梁柱,不能垮了呀!”
苏大伯平日里胡喊惯了,有事没事就往严重里说,这次正好阴差阳错的喊到了苏元德的心里去。
苏元德他顾及脸面,被这么闹了一阵一下就红了脸,忙伸手去扶他起来,道:“哥你别这样,快起来,有事起来再说,大家都看着呢像个什么话…”
苏大伯哪里肯,他知道这边是苏元德单位的房子,住在这里的都是有公职的人,他就是想让大家都看看,也逼得他弟在众人面前答应给他治病——动手术的钱,他可是一分都不想出的!别管多小的手术,他绝对不会自己拿钱!
楼底下闹哄哄的,苏子安隔着窗户往下看,隐约还听到了他大伯嚷嚷的声音。他看了一会,瞧见他爸低头跟他大伯说了些什么,好歹把人扶起来,满脸通红的扶着那人走进筒子楼。苏子安抿了抿唇,眼神里也慢慢冷了下来。
如果他爸跟他们一条心,他肯定二话不说就赶着个大伯走,于情于理,苏大伯这么一闹腾实在是太过分了些。生病了就治病,有困难大家想办法,每次都这么闹一场算个什么道理?但是显然苏元德想的不是这样,在他眼里,同是苏家人,大伯一家远比他们自己家里的人来的重要。
14 双胞胎的身世(1)
苏大伯被苏元德搀扶着走进来,两个人都是一身狼狈,苏元德也不知道把对方说的话听进了多少,但明显是心软了,进门之后还抬手擦了擦眼睛,眼睛通红像是哭过。
苏大伯这次是被他扶着坐在沙发主位上的,顿时底气也足了,说话的时候都挺直了腰杆,看着苏子安的时候还忍不住有些得意,指点道:“小安啊,来给我倒杯水,拿个烟灰缸…”
苏子安站在那没动,只皱了皱眉头。
苏元德亲自给苏大伯倒了水,试了温度端过来,烟灰缸是没给他拿的,叹了口气道:“哥,你别抽烟了,对身体不好。你这还得…做手术呢。”
苏大伯显然只是想压苏子安一头,有了自己弟弟撑腰,也抖起来了,哼唧道:“是啊,那就不抽了。对了医生说化验结果还得等半个月才出来,这几天我来来回回的也不方便,就先住在你这里吧,行不?”
苏子安刚要开口拒绝,就被苏元德瞪了一眼,道:“大人说话小孩子插什么嘴!上一边儿去!”他低头对着苏大伯倒是难得的好脾气,道:“住这里吧,哥,你身体不好…我照顾你。”
苏大伯彻底得意起来,美滋滋地坐在主位上翘着二郎腿开始喝水。分家了又怎么样?他弟分家来城里单过,还不是照样听他的!
苏童不喜欢那个赖在自己家不走的大伯,皱了下鼻子,跑去他身边拿回自己放在沙发上的作业本。
苏元德看见她穿着鞋就往沙发上爬,甚至还推了苏大伯一下,忍不住黑了脸呵斥道:“苏童你给我下来!像个什么样子,穿着鞋就爬,谁教给你的规矩!十岁多了你还这么不懂事,还有没有点自尊心,啊?!”
苏童是女孩,原本就带着点娇气,偏又胆子小,被这么一训斥忙在沙发上把鞋子脱了,但是她光着脚下来,站在地板上的时候,又被苏元德看不惯了。苏元德心里本就有些不痛快,苏童撞在枪口上,他忍不住发了一顿火气,指着苏童鼻子破口大骂:“送你去学校读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你还是个女孩呢,你看看你,什么东西,从小就不学好…光脚站在地上盼着自己生病是不是?我告诉你,家里没钱给你治病,你就算病了也是自己造的,活该!”
苏子安上前一把抱起妹妹,伸手把她哭花了的小脸按在自己怀里,抬头看着苏元德道:“生病的不是妹妹,一次次生病花家里钱的,也不是我们。”
苏大伯原本坐在旁边看着,听见苏子安这么说,立刻拍了大腿嚷嚷道:“反了天了,你爸教训人也有你插嘴的份儿?弟啊,你再不立立规矩,家里这几个小崽子就造反了…”
苏子安上辈子听过太多的挑拨,那时候他嘴笨不会反驳,这次却是多年来的情绪积压,让他彻底爆发了,抱着妹妹看着那个一脸幸灾乐祸的大伯,哑声道:“我喊您一声大伯,也从来没对您有不恭敬的地方,大伯母病了花钱,我们家东拼西凑弄了一万块钱给您送去,这才几天,打秋风也没打的这么勤快的吧?!别人要了钱也就走了,你在我家来回挑拨算怎么回事儿?我想问问您,我家散了,到底对您有什么好处?你说啊!”
苏大伯哑口无言,一脸惊怒,苏元德却是被戳到了痛脚,他老家是乡下的,娶了张文青这个城里媳妇起初是有不少亲戚来打秋风,如今被儿子这么直白的说出来,脸上顿时火辣辣的。
苏子安试着跟他们讲道理,但是上辈子的记忆重叠在一起,实在让他有点无法控制情绪,声音都有点嘶哑了,“…谁家的日子都不好过,我妈那么辛苦,她自己病了都不舍得去住院,自己买了针药来打,你们凭什么来我家这样折腾?到底凭什么?!我爸当年是受了你们恩惠,但是爷爷奶奶还在,我们家哪年亏待过老人了?听说过养父母的,没听过还要连大不了几岁的哥哥一起养的道理!我…”
苏元德抬手就给了他一巴掌,瞧着苏子安被打偏了头,这才察觉出自己手掌又热又疼,刚才那一下显然是力气不小。
苏子安慢慢抬头直视着父亲,他脸上还带着清晰的指痕,嘴角都被扇的有点血迹溢出来,但是视线一点都没躲,就那么直勾勾地看着他父亲,像是要彻底看清楚他,也像是要让自己彻底死心。
苏元德知道儿子说的没错,但是却无法被一个小辈这么指出自己的不对,低声斥骂道:“你说的这是什么混账话!大人说话,什么时候轮到你指手画脚…”
苏子安看着他,道:“爸,你知道我妈每天工作几个小时吗?你身上穿的毛衣是我妈熬夜织的,她生病了,你却在单位替别人值班不能回来照顾。你之前送给单位那些人的土产,都是姥爷让人送来给我们吃用的,就因为你的面子,全都送人了。”
苏元德恼羞成怒,抬手又给了苏子安一耳光,不解恨似的又踹了他几脚,怒骂道:“闭嘴!老子做事,还轮不到你管!”
苏子安护着怀里的苏童,把她推到一边,自己被苏元德踹在地上踢了几脚,他脸上抽了一下,忍了疼道:“你知道外人怎么说吗,别人都说您傻,连自己最亲的家人都不好好对待,凭什么让别人看得起…”
苏元德脸皮涨得通红,儿子的话字字句句戳在他的痛处,他没有钱,但是却有比平常人更高的自尊心,他需要别人的尊重,就会常常做出一些讨好的举动,这些从儿子的口中说出来,让他觉得自己像是一个跳梁小丑!
再加上苏大伯之前查出了胃癌,这病就像无底洞一样,需要用钱,而苏元德并没有,他没有反省自己,反倒是一腔怒火冲着苏子安去了,解下皮带狠狠抽下去!
苏子安挨了两下,反手伸出去拽住了他爸的皮带,他也忍够了,上辈子为了他妈,他一直忍耐,但是结果呢?!他妈在这个家里一旦失去了劳动能力,只有被虐待的份儿,而他一双弟妹也混到那个地步…他再也不忍了!!
苏子安心里的怒火也是一拱一拱的,他抓住了皮带不肯松手,虽然身体单薄但是那股执拗劲儿上来,却是让苏元德几下没有成功拽回皮带再抽他。
苏辰在一旁冷不丁地扑过来,一头把苏元德撞到了茶几上,差点滚了个跟头。
苏辰这会儿也哭了,撞翻了苏元德就跑过去拽着自己哥哥,想拖着苏子安离开,却被苏大伯从身后一下拽住了胳膊,把小孩整个提起来,骂骂咧咧道:“小兔崽子欠收拾,啊?你爸你都敢撞,早就瞧出你是只养不熟的白眼狼,娘的,我今天就替你爸妈教训教训你…”
苏童到底和苏晨是双胞胎,这会儿也不哭了,撒腿就冲过来,张口咬在苏大伯手腕子上,咬住了就不松口!苏大伯疼的直哎哟,推着这丫头的头却又推不开,那边苏晨也反过劲儿来踢了苏大伯几脚,叫着:“你别碰我妹妹!不许你欺负她!!”
苏元德扶着腰起来,看着眼前的这一幕简直气红了眼,他转身看了两眼,抽了门口放着的拖把,把那带墩布的地方踩着弄下来,只提了木杆过来就要抽这几个小兔崽子。
苏子安护着弟妹,先挨了一棍子,被扫了后脑勺一下眼前一黑差点倒在地上,苏辰和苏童吓得哭,但是却又无法从苏子安护着的怀里出来,一时棍子落在皮肉上的闷响声和小孩的哭声夹杂在一起,简直混乱不堪…
苏元德在这样扭曲的愤怒下,已经失去了理智,一棍比一棍下手重!苏子安避开要害,死死护着弟妹,背后被木棍抽的火辣辣地疼,几下就让他有些扛不住了。
苏元德是个自傲的人,苏大伯胃癌要用很多钱,而他偏偏没有钱,没钱就发火,外人不行,自然就转到了家里人的身上,实在是糟糕到了极点的脾气。
等到苏元德清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苏大伯正抱着自己胳膊拦着他再落下棍子,而跟前的苏子安已经脸色惨白的倒在地上了,额头上冒了一层细密的汗珠,背后隔着毛衣,也渗出了些血迹。
苏元德心里咯噔了一下,他一贯觉得老子打儿子算不得什么,但是从没有把人打的这么狠过,今天苏子安反驳的他没面子才下了狠手,却没想到这个儿子也倔,被打地昏迷了也不肯出声求饶。
“怎、怎么办?”苏大伯有些手软,他在乡下也见过教训小孩的,但是那些都是屁孩子,几下里跟本打不到多少皮肉,谁知道这个城里的侄子会这么硬挨下来啊!几十棍下去砸出个好歹可怎么办!这可是他弟家的唯一骨血!
苏元德也慌了,伸手过去就要抱起苏子安,却被旁边的苏辰伸手抓了一把,苏元德不耐烦伸手胡乱推了小孩一把,试了试苏子安的鼻息,哑声道:“快来搭把手,先把他送医院去啊!”
苏大伯愣了下,忙上前去帮忙抬起来一路送去了楼下,苏辰和苏童也跟着下了楼,苏辰的胳膊有点不太自然,但是跑下楼的时候冲在最前面。
他以前去少年宫的时候,他哥教过他打车,找那种黄色的面包车,就能送他哥去医院!
15 双胞胎的身世(2)
苏子安是被一阵压低声音的吵闹声唤醒的,他慢慢睁开眼睛,入目可见的却是雪白的床单和涂抹成半截绿色的墙壁,鼻子里闻到刺鼻的消毒水气味,他猜着是到了医院。
他背上有伤,略动一下就生疼,只能趴在那听着房间里的争吵。男人和女人争吵的激烈,听声音就知道是他爸和他妈。
“…苏元德你疯了吗!小安被你打成这样,你还要拿钱给你大哥治病,你这人到底还有没有一点良心?!小安是你的亲生骨肉啊,你怎么下得去手!医生说他肋骨都断了三根,你这个畜生、你到底是不是人啊你!”
苏元德低声说了几句,尽是在为自己辩解,他原先的那点悔恨已经消散了,反而觉得被老婆严厉的指责一番心里有些不痛快,压低了声音道:“你这么大声做什么,怕周围的人都听不见吗!你以为我愿意打他啊,还不是这孩子顶嘴…”
“小安顶撞你几句,你也不能下狠手这么打!”张文青通红着眼眶,声音非但没低,反而太高了几分,简直就要哭出来了。“再说小安做错了什么,你说啊!小辰都跟我说了,这事儿不怪小安,今天我要是在家,我也会这么说!我嫁给你这么多年,给你洗衣做饭照顾孩子,你凭什么拿着家里的钱给外人!”
“那是我亲大哥,怎么就成了外人了…”
“哈!你亲大哥?你亲大哥就有本事在我家里这么折腾吗!苏元德我跟你说,那是我的家!是我的家!!”张文青几乎哭出来,伸手推了丈夫一下,哑声喊道:“你知不知道我快要撑不下去了,啊?!你一次次的往外拿钱,他们感激你吗!家里穷的快要揭不开锅了,小安住院把学费都先拿来用了,如今还昏迷着啊…你亲大哥就在旁边看着,他看着我们家困难成这样,他帮一把了吗!”
苏元德拧了眉头,看了那边趴在病床上的苏子安,心里有点为难,但是很快苏大伯是癌症患者这样的悲伤又再次涌上他的心头,他叹了一口气,伸手去握住老婆的手,道:“文青,你听我跟你解释,大哥他其实得了重病,是胃癌啊…”
张文青愣了下,但是很快再次推开了他的手,冷眼看着他,道:“别说我不信他说的鬼话,就算他得了胃癌,也轮不到我们拿钱给他治病。”
苏元德眉头都皱起来,有些不悦道:“你现在怎么变得这么没有人情味?那是我亲哥,长兄如父,我应该…”
张文青简直要被他气得眼前发黑,忍不住打断他道:“苏元德,你清醒一点行吗!你亲爹亲妈我也没少供养,你要是连你大哥也想当成亲爹一样养起来,那你就自己去养!我带着小安和辰辰他们自己过!”
苏元德脸色有些难看,道:“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
张文青冷眼看着他道:“就是字面上的意思,你要养着你大哥,就跟他过吧!咱们家一共有多少存款你也知道,那一万块钱还是借了小妹家两千,年前你大嫂‘重病’用了,如今大哥又胃癌…呵,你自己想办法吧,我不伺候了!”
苏元德听见她说的生硬,心里也堵得厉害,结婚这么多年张文青一直是个温顺的妻子,很少会这么反抗他。但是这次苏子安受伤的事情出现,亦或者是之前数不清的借款事件累积,成了压倒张文青的最后一根稻草,她忍不住爆发了!
苏元德还存着几分侥幸,他用往日里都没有过的低声语调试图跟张文青解释事情的轻重缓急,言下之意是希望她能留下陪着自己一同度过难关,但是说出来的话却是字字让人心凉。
“文青,你不能这样,我现在一个月五百多的工资,够干什么的?你得留下来帮我,方便面厂的工资虽然少,但是你平时也可以做做饭,给大哥送一点来医院。你也知道,我上班单位那么远,实在脱不开身…”苏元德还在盘算着,“小安的伤好了之后,就先去帮你吧,反正学费也不够了,我们就用全家的力量先治病救人,救命要紧啊。”
张文青冷笑道:“不可能。”
苏元德原本还有不少话想说,被她顶了这么一句,顿时卡壳了,睁大了眼睛看着她,道:“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