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平国公府当场杀了江阳侯,无论缘由如何,言官势必要上奏弹劾。今儿早朝,满朝文武都在议论昨日平国公府所生之事。下了朝,折子也如雪片般飞上了成康帝的案头。

当然,被参的不止江绪,平国公府也被参了不少本,甚至还累及章皇后,已死的江阳侯与宜王府被参得更为惨烈。

其实令成康帝烦忧的并不是江阳侯之死,而是如何处置奉昭。

奉昭此番行事,本就有鱼死网破同归于尽之意,做得明目张胆,压根没指望全身而出。至于给宜王府带来的灭顶之灾,在她看来也不过是父王母妃偏心长兄应得的下场。

押入大宗正司后,奉昭供认不讳,甚至主动将她的谋划交代得清清楚楚,这里头,还牵扯出了些平国公府的私事儿。

她之所以能在平国公府横行无忌,也少不了平国公府里头内应的助力。

公卿世家盘根错节,姻亲关系原也复杂,平国公府三房老爷就娶有一位平妻,是宜王妃的娘家庶妹,也就是奉昭的姨母。

奉昭从前便知晓些这位姨母的要紧把柄,这位姨母又素来与三太太不睦,惯爱给三太太添堵,加之以利相诱,奉昭这才能在雅集之上便宜行事。

她认罪认得彻底,宿太后那边为着翟念慈也难得地递了话,所有人都等着个交代,此番不严肃处置奉昭,是不行了。

可处置了奉昭,南律的和亲该如何是好?

南律是南夷小国,紧邻云城,地势高,易守难攻。大显因与北地不睦,马匹交易已断多年,好在南律国也盛产良马,两国之间一直保持着友好的茶马互市之交。

此次南律新王登基,希望能与大显继续保持友好互通的关系,所以意欲派使臣前往大显,求娶一位公主。

这一消息,月前易政之时,便有暗探传回。

抬位宗室女和亲这种小事,成康帝没理由不答应。

他早先与江绪略略商量过一回,心下觉得,宜王府的奉昭郡主是和亲的上上人选。

一则奉昭正值适婚之龄,二则宜王府两头不沾,无甚顾忌,三则宜王一家本就是从云城回京,对南律也不算陌生,于情于理都比其他宗室王女合适。

可他太不在意宜王府了,这事儿一直没和人打招呼,宜王夫妇浑然不知,竟暗地里盘算着要将奉昭嫁给江阳侯,以至于奉昭绝望不满,惹出这诸般事端。

现如今,就算是朝臣及各家能当什么事儿都没发生,同意让奉昭和亲,那南律也不是个傻子,塞给他们这么个德行败坏名声臭到不行的女子,这不是明摆着看不起他们南律么,到底是结亲还是结仇?

眼瞧着使臣还有几日就要进京,这人选,一时竟找不到更为合适的了。

适龄的宗室女子本就不多,南律又是边陲小国,还已立王后,相比于和亲为妃,有些底子的宗室自然都更愿意在大显择一门乘龙快婿。

“现下你说,该怎么办?”成康帝问。

“奉昭品行不宜和亲,另择便是。”

“你说得轻巧,你给朕择一个试试?”

江绪淡声道:“永乐县主。”

“永乐不行,永乐怎么……”成康帝下意识便要驳回,可不知想到什么,忽然又顿了顿。

永乐在众目睽睽之下衣衫不整与江阳侯同处一室,已然失了清白,可她是被陷害,品行并无过失。

且大显所在意的女子贞洁,在南律根本就不值一提,南律民风开放,王后都是二嫁之身,必然不会介意此事。

再加上永乐又是当朝太后疼爱的外孙女,将她嫁过去,更能显出大显和亲的诚意。至于太后,从前必不会答应,可现下永乐在大显也很难再觅如意夫郎,她惯会权衡利弊,想来不会有什么异议。

如此说来……永乐还真是上上之选!

成康帝龙颜大悦,连声喊了三个“好”,当即摆驾,去了趟寿康宫。

成康帝本以为,就宿太后那磨死人的性子,就算答应也得故意拖着想上两日,却不想她沉吟片刻,就直接应下了。这似乎是这么多年来,两人第一次如此迅速地达成一致。

当天夜里,翟念慈在府中得此消息,如遭雷劈!

她与那江阳侯并未发生什么,她是清白之身,未来夫婿自然知晓,上京不行,她回北边,如何就不能寻上一门好亲事了?

可上至太后,下至父母,竟都认为南律那等蛮夷小国的妃妾便是她如今的最好归宿,无人在意她如何作想!

她要入宫见太后,太后却对外称,身体抱恙,暂不见客。她在府中闹腾,一开始母亲还顾念她的情绪,温声相劝,后来却径直将她关在屋中,让她好好反思冷静。

所以她和奉昭有何区别?

想当初在大相国寺,她还拿婚事嘲讽奉昭,如今那些个嘲讽之言,竟是作孽般,回转到了她自个儿身上。太后予她所谓的疼宠,就这般不值一提!

翟念慈一时只觉齿冷。

-

两日后,平国公府之事终有所决。

成康帝下旨,奉昭郡主谋害定北王妃、永乐县主,品行恶劣至极,罪无可赦,即褫夺郡主之衔,贬为庶人,圈禁大宗正司,终生不得出。

宜王教女无方,德行有亏,夺亲王衔,降为宜郡王,回迁云城。

江阳侯虽已身死,然玷辱县主,德行败坏,死有余辜,即夺爵抄家,贬为庶人,子孙三代不得入仕。

在洋洋洒洒数百余文的最末,成康帝才轻描淡写了一句,定北王行事莽撞,平国公治家不严,着二人罚俸半年,以示惩戒。

其他旨意明檀听来都觉得颇为合理,可最后责她夫君那句,就这……?

然满朝文武都不觉为奇,甚至还认为这次圣上责令了“行事莽撞”四个字,还罚俸半年,已是极不容易。

此番下旨,平国公府一事也算有了圆满了结,总的来说,明檀还是很满意的。

只不过翟念慈明明也是陷害她的其中一环,如今却成了完完全全的受害者,在上京虽寻不着好亲,可她有太后回护,回到北边还是能如鱼得水,想想竟有些小生气。

不过她很快就气不起来了。

三日后,南律国使臣进京,意欲求娶大显公主。圣上欣然应允,即令永乐公主出降南律,结两国之好。

而这永乐公主,便是曾经的永乐县主翟念慈。

大国公主出降,于公主本人而言,从来就不是什么好事。背井离乡,为人妃妾,历朝以来,没有几位和亲公主能得以善终。且只改了皇室江姓,连封号都懒得改,真是极其敷衍了。

明檀虽不生气,但也没有幸灾乐祸,女子命运如浮萍,多半身不由己,只能说,这许是她自行不义的苦果。

-

南律此番入京,除求娶公主外,还向大显进贡了许多奇珍异宝,千里良驹。

良驹入宫,成康帝特地邀了江绪一道去马场挑选,江绪已豢有不少名马,兴致缺缺,可看到一匹通体雪白的小马时,他目光稍顿,脚步也停了停:“照夜玉狮子。”

训马司的马师忙恭谨回道:“王爷好眼力,照夜玉狮子产自西域,可此次南律竟也进献了一匹,不过是幼马,要长成还需一定时日。”

江绪看了会儿,忽道:“幼马不错。”

成康帝莫名地望了他一眼:“你要幼马做什么。”

江绪没答,只要了这匹。

恰在这时,有在成康帝身边伺候的内侍前来回话,说是南律进贡的奇珍异宝也已造册入库。

“嗯,合适的都交予皇后,分赏后宫,对了,”他想起什么,“朕记得这回进贡的物件里头有一对雕兰如意,直接送去兰妃宫中。”

“是。”

他又随口问了问江绪:“你也挑些回去?”

成康帝真就那么客套着顺口一问,定北王府家大业大,从来不缺这些个玩意儿,且江启之这人素来简朴,两套衣服能换着穿上三个月,若不是他直接封赏,平日有些什么,多是一声“不必”便打发了。

可不知定北王府今儿是遭了劫还是如何,难得主动地要了回马不说,竟还顺着他的话茬点了点头,指定起了物件:“绫罗绸缎,珠宝簪钗各要一箱即可。”

第四十九章

明檀原以为, 宫里赏下的南律贡品不过是些寻常赏赐,各家都有不少。

直到几日后,南律使团护送出降的永乐公主离京, 章皇后寻了机会召她入宫叙话, 这才知晓原来不是。

“本宫早些日子就想召你入宫, 可一来忙着永乐公主出降,二来又想着你受了惊,还是在府中多休息休息为好。

“说来,前些日子实在是委屈你了,平国公府招待不周, 本宫合该替平国公府给你赔个不是才对。”

“娘娘言重了,臣妾无事,只不过是身子有些不爽, 前几日得了些苍山雪绿,本想邀含妙她们过府吃上一盏的,到底是因着身子不爽,不便邀客。”明檀笑着应声。

她没有多给平国公府找补,毕竟圣上都下旨斥责了平国公“治家不严”, 她若是直言不干平国公府的事儿, 这马屁就稍稍拍过了些。略提一嘴章含妙,倒可以恰到好处地表明她对平国公府无甚芥蒂。

章皇后闻言, 轻拨着茶盏,展笑道:“说起这苍山雪绿,启之对你倒是真真爱重。皇上前日来长春宫还和本宫说, 往日遇赏,启之都是推拒,可这回南律使臣进贡,却特特为你要了一箱子绫罗绸缎,一箱子宝石簪父子,后头听闻南律还进贡了苍山雪绿,也给要走了一半。想来那匹照夜白,也是为你要的吧。”

等等……

那些东西不是陛下赏的,是夫君主动要的?

见她神情,章皇后轻声揶揄:“怎么,你不知道?”

明檀摇头,有些发窘,耳后根都红了小半。

好在章皇后没再故意羞她,只吩咐身边侍立的姑姑:“王妃爱茶,将本宫今年新得的蒙顶甘露都送给王妃。”

“是。”侍立的姑姑应声。

明檀仍羞着,倒也不忘顺着台阶,起身谢恩:“‘琴里知闻唯渌水,茶中故旧是蒙山。’多谢娘娘厚爱。”

陪坐在侧的淑妃轻笑了声:“定北王妃模样好,性情好,才学也好,难怪得定北王爱重。”

“淑妃娘娘谬赞。”明檀微微颔首,端庄中略带三分羞怯。

今次章皇后召她叙话,恰巧赶上几位嫔妃来长春宫请安。方才出言的淑妃听闻是圣上东宫时期的老人,伴驾多年,虽宠爱渐薄,但圣上念着往昔情分一直厚待着她,瞧着很是有几分不爱争抢的模样。

一位坐在下首的翠衣女子顺嘴接过淑妃的话头,补了句:“定北王殿下倒真是个爱才之人。”

“……”

殿中忽然静了一瞬。

明檀听着这话,本以为就是声恭维,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可殿中这一瞬,静得竟是有些尴尬诡异。

她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发现几道目光都有意无意落在了对面一直安静的兰妃身上,兰妃原本也在拨盏,似乎因着这话,动作微妙地滞了半息。

明檀对大显后宫知之甚少,但也知晓自玉贵妃被囚冷宫后,后宫中便是兰妃最为得意。

这位兰妃娘娘深受圣恩,不到一年就连升两级,未有所出的,仍从贵人跃居到了妃位。

听闻,这位兰妃娘娘是极有才情的。

明檀不知为何,前后想着,总觉得有些哪不对。

不过没等她细想明白,章皇后就描补几句揭过了这一话头,转而说起今年去行宫避暑的安排。

“前日皇上来长春宫,还说起去永春园避暑一事,瞧这日头,一大早便这般毒辣,也是该挪挪地方了。”

方才那位嘴快的翠衣女子颇有些期待地问道:“皇后娘娘,那咱们何时出发?”

“不出意外,应是半月之后出发,随行名单本宫拟了一份,不过皇上的意思是,此次后宫不多带人,只点了淑妃、兰妃、俪嫔、纯嫔,还有穆贵人。”章皇后淡淡扫了她一眼,“庄妃留在宫中料理宫务,佳贵人,你是庄妃宫里的人,便也留在宫中陪陪庄妃吧。”

噢,原来那位翠衣宫妃是佳贵人。

明檀没出声,暗自掰算着……只点了五位,那加上这位不打算带的佳贵人以及留下料理宫务的庄妃,就是七位妃嫔,听皇后娘娘这意思带得还挺少,那这后宫妃嫔加起来,少说怕是也有二三十位了。

她正想到这,章皇后又看向她:“对了,王妃,皇上也给你家王爷安排了住处,若是得闲,你也不妨与王爷一道至永春园中小住。永春园最是清幽,景致也好,当是散心也不错。”

明檀忙弯了弯唇,起身规矩福礼:“是,圣上与娘娘费心了。”

……

明檀巳初进宫,近午时,才从长春宫中出来,没等她长舒口气,便听后头出来的佳贵人也不避讳着就出言嘲讽道:“陛下是多久没来长春宫了?不过就是前日来小坐片刻,皇后娘娘便这般翻来覆去地提!”

明檀:“……”

在后宫如此嘲讽皇后是可以的吗?

正当明檀疑惑着,又有人上前与她搭话:“定北王妃。”

她回头:“淑妃娘娘。”

淑妃莞尔一笑,望了眼不远处的佳贵人,贴心为她解惑道:“佳贵人是陇西杜家的姑娘,入宫也不久,性子是直爽了些,若有什么开罪之处,想来不是故意,王妃不用往心里去。”

陇西杜家,百年望族。

难怪在宫里头说话还这么无顾无忌。

只不过,佳贵人哪里就开罪她了,莫不是指佳贵人先前那句“定北王殿下倒真是个爱才之人”?

明檀不由得回想起了当时那一瞬的微妙气氛。似乎所有的蛛丝马迹都在指向……兰妃。

淑妃似是想起什么,又温柔笑道:“皇后娘娘说,王妃爱茶?本宫那儿恰好也有些新得的敬亭绿雪,不如一并包了送予王妃吧。这后宫之中,最擅品茶的是兰妃。本宫这木舌头,一贯是尝不出什么好赖,送予王妃,倒省得让本宫平白糟蹋了。”

又是兰妃。

明檀仿佛明白了什么,静了片刻,她不露声色地回道:“淑妃娘娘太客气了,既然最擅品茶的是兰妃娘娘,这茶,送予兰妃娘娘想来更为得宜。”

淑妃仍是温柔笑着,不过略添了几分勉强与自嘲:“本宫有的,兰妃又怎会没有?”

明檀闻言,轻笑了声,声音还是一贯的柔软清净,听着却有些意味深长:“那娘娘有的,又怎知臣妾没有。”

淑妃一怔。

明檀却不再与她多打机锋,行了个平礼,径直离开:“府中还有要事,臣妾就不多留了。”

方才在长春宫中,最先夸她有才的便是这位淑妃娘娘,随后那佳贵人嘴快接了一句,也是淑妃最先望向兰妃,再到提醒她佳贵人那话有开罪之意、主动提及兰妃也爱品茶——诸般种种,这位淑妃娘娘都在不动声色引导她去联想,她家夫君是不是与兰妃有什么?

诚然听起来,兰妃与她夫君的确十分可疑,但这位淑妃娘娘也不是什么岁月静好的善茬。

都是天子妃嫔,在宫里头想斗便斗,与她无关,随意。可想借她的手对付兰妃?不好意思,没门。

-

虽然在淑妃面前完全不接茬,但明檀心里还是很难不在意,回到府中,她便第一时间着人去打探了番兰妃的底细。

兰妃的底细不难查,正经官家小姐出身,其爷爷在时,家中最为显赫,因其爷爷曾官拜礼部尚书,还担太傅之衔,是敏琮太子的老师。

敏琮太子,可不就是她已逝多年的公公么。

明檀在榻上,边倚着引枕假寐,边想到这儿,忽而传来一阵极轻微的响动,有人打帘入了里间,脚步声极为熟悉。

江绪撩开床幔,正好与方睁开眼的明檀四目相对。

“夫君,怎么这时候回了。”明檀稍感意外,她还从未在晌午见过江绪回府。

“军中无事,便早些回了。”江绪淡声应着,略略扫了她一眼。

入夏闷热,在屋里午歇,明檀也是穿得过于轻薄了些,脖颈肩骨下方,大片雪白的肌肤露在外头,及近起伏的小山,烟粉色的软纱罗笼着玲珑身姿,腰间系带半散,她那把细软腰肢,瞧着似是不盈一握。

江绪眸光略沉,声音也跟着低了几分:“怎么没睡?”

“有些睡不着。”明檀毫无所觉,还起身抱住江绪的腰,懒声撒娇道,“夫君困吗?不如同阿檀一道睡吧。”

江绪没驳,明檀便自顾自给他宽起了衣,还碎碎念叨起了今日入宫之事。

她倒也没想什么别的,不过是想单纯地与她夫君一起午歇,顺便拉拉家常,最好能顺其自然不露痕迹地从她夫君口中问得兰妃与他究竟有何渊源。

江绪上榻之后,明檀乖觉地蹭入他怀中,依旧是碎碎念叨做着铺垫,铺垫着,铺垫着……方才说到南律的贡品。

“对了夫君,那匹照夜白小马驹也是送给我的吗?”

江绪“嗯”了声:“有空教你骑马。”

“……”

不必了。

为何总想教她做些不淑女的事!

她径直绕开话头道:“听皇后娘娘那么一说,我从宫中回来便去马厩看了,那小马驹可真漂亮,雪白雪白的,没有半根杂毛,我很喜欢!嗯……那我们以后就叫它‘小白兔’好不好?”

小白兔。

那明明是玉狮子。

他没应声,目光落在明檀蹭得愈发凌乱的衣裳缝隙间,喉结上下滚动着,忽然不知握住了什么,明檀一顿,不可置信地抬眼望他,他轻拢慢揉着,温热呼吸喷洒在她耳边,声音低低地,带些似有若无的笑意:“嗯,确实是小白兔。”

作者有话要说:江启之会ghs了!

注:“琴里知闻唯渌水,茶中故旧是蒙山。”出自白居易《琴茶》

第五十章

晌午骄阳灼人, 树叶被阳光晒得透绿,枝头蝉鸣不绝,透着盛夏将至的慵懒气息。

王府里头, 许多人昏昏欲睡, 可茶水房的差使不比旁处, 时时得候着主子们吃茶用水,虽是犯困,但也躲不得懒。

两个小丫头在炉边打着蒲扇,前头忽然有人传话说,殿下回了, 其中一个丫头便忙着起身,入屋送茶,可没过一会儿, 这小丫头又满脸羞臊地回了茶水房,手中端着的茶也没送出去。

“怎么了?你不是去送茶了吗?”

小丫头有些难以启齿,边拿扇火的蒲扇给自个儿扇着风,边用蚊子般的声音囫囵嘟囔道:“你去外头听一下不就知道了。”

一直坐在炉边的丫头好奇,起身出了茶水房。

及至正屋门口, 里头竟传出意料之外的低低娇吟声, 还混着交缠的粗重喘息,天爷啊, 这可是大白天哪!小丫头脑子嗡了下,脸也倏然发热,匆忙回了茶水房。

四下寂静, 只炉上煮沸的热水翻滚,树梢上的知了聒噪,两个小丫头都闹着大红脸打着扇,谁也没吱声,但心里头都不约而同想着:这二位主子也是愈发不避讳了,以前只夜里闹腾,现下竟是连白天都紧着来。

其实明檀也没想到,江绪白天就敢按着她干这种事儿。

平日夜里也就算了,这青天白日的,什么都瞧得分明,委实是羞人得紧。她咬着唇不敢出声,可江绪这人心黑,每每动得不急不缓,待她适应了不设防,又故意来一记重的,弄得她不得不破碎出声。

……

一直持续到日薄西山。

灵金色的夕阳一束束从窗棂间投进来,透着朦胧光晕。

明檀身上被汗水浸得黏黏腻腻,已是累得没有半分力气。

她被抱到静室用了回水,回床榻时,来换锦衾的婢女正要退下,她们一个个的,头都埋得很低,可耳朵都红得不行,显然是见了床榻上那些欢。爱过后的凌乱痕迹有些不好意思。

白日做这档子事,还所有人都知道了。

明檀羞愤不已,落了榻便将自己卷在锦被里头,缩进角落,一时将兰妃之事忘到了九霄云外。

江绪神清气爽地更完衣,望向缩在床榻里侧的那长长一条,问:“不用晚膳?”他声音低哑,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餍足。

明檀摇了摇头,极小声地应了两个字:“不饿。”

江绪没勉强:“本王也不饿,那你休息,本王先去书房。”

你不饿,你当然不饿!

明檀边腹诽边咬被角。

-

江绪这一去书房,几个时辰都没出来。期间有暗卫禀事,还有舒景然来找他下棋。

舒景然明显能感觉到,江绪今日心情颇佳,许多话茬换做平日,他最多“嗯”上一声,今日却还有兴致追问一二。

“方才入府时,我遇见了王妃身边那位身手极好的婢女,就是那日在平国公府,救了落水闺秀,替我解围的那位,她……是不是津云卫的人?”

“云旖?是。”

舒景然不知想起什么,忽然笑了声:“王府是怎么亏待人了,还要从外头买烧鸡。”

“你对她感兴趣?”江绪破天荒问了句。

舒景然愣怔,下意识便想否认,可否认的话到了嘴边,怎么都说不出口。

方才在外头遇上那位云姑娘,他主动打了声招呼,人家没什么反应,他提醒了那日平国公府之事,她才恍然大悟。

但很明显,她那日只是听王妃吩咐行事,根本不知,也未曾留意自己是在为谁解围。

末了她客套地问了句要不要吃烧鸡,可嘴上问着,手上却很诚实,半点也没要送烧鸡给他的意思,甚至在他婉言推拒后还松了口气。

这位云姑娘,确实很有趣。

他不自觉又笑了下,但没正面答,只对江绪说道:“倒是第一次见你对这些事感兴趣。”

江绪:“……”

两人都静了片刻。

“其实那日若不是为了帮我解围,王妃也不必遭那番罪。”想起平国公府一事,舒景然有些自责、歉疚,“王妃此刻可在府中?我理应向她当面致歉才是。”

“不必,”江绪垂眸,边落着子边道,“她在屋里补眠。”

“补眠?”